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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饮鸩药武大遭殃

话说当时郓哥被王婆打了,心里正憋着一股气,提着雪梨篮子,径直往街上找武大郎。转了两条街,看见武大挑着炊饼担子,正从那条街过来。郓哥见了,停下脚步,看着武大道:“这阵子没见,你倒吃胖了!”

武大放下担子道:“我本来是这模样,哪有什么胖的地方?”

郓哥道:“我前几天想买些麦麸,到处都没买到,人家都说你家里有。”

武大道:“我家又不养鹅鸭,哪来的麦麸?”

郓哥道:“你说没麦麸,怎么把自己养得这么肥嘟嘟的?就算把你倒提起来也没事,放锅里煮都没气儿。”

武大道:“小杂种,倒敢骂我。我老婆又不偷汉子,我怎么是鸭子?”

郓哥道:“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

武大扯住郓哥道:“把我的主儿还给我!”

郓哥道:“我笑你只会扯我,却不知道去咬掉他左边的玩意儿。”

武大道:“好兄弟,你告诉我是谁,我送你十个炊饼。”

郓哥道:“炊饼不管用。你请我喝三杯酒,我就告诉你。”

武大道:“你会喝酒?跟我来。”

武大挑着担子,领着郓哥到一家小酒店,放下担子,拿了几个炊饼,买了些肉,要了一壶酒,请郓哥吃着。武大道:“好兄弟,你快告诉我吧。”

郓哥道:“别急,等我吃完了再告诉你。你可别气坏了,我帮你去捉奸。”

武大看着郓哥吃完酒肉,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郓哥道:“你想知道,就摸摸我头上的疙瘩。”

武大道:“怎么会有这疙瘩?”

郓哥道:“我跟你说,我今天提着这篮雪梨去找西门大官,到处都没找到。街上有人说:‘他在王婆茶坊里,和武大娘子勾搭上了,每天都在那儿。’我想见到他,赚他三五十文钱花。可恨那王婆老猪狗,不让我进房找他,用大栗暴打我出来。我特地来寻你。我刚才用两句话激你,不激你,你也不会问我。”

武大道:“真有这种事?”

郓哥道:“又来了,我说你这傻家伙!那两个正快活呢,就等你出来,在王婆房里鬼混。你还问真的假的,难道我骗你不成?”

武大听完,说:“兄弟,不瞒你说,我这婆娘每天去王婆家做衣服、做鞋,回来就脸红。我前妻留下个女儿,被她朝打暮骂,不给饭吃,这两天她有些精神恍惚,见了我也不高兴。我心里本来就有些怀疑,你这话正好印证了。我现在把担子寄放了,去捉奸怎么样?”

郓哥道:“你这么大个汉子,原来没点见识!那王婆老狗,是个什么厉害角色,你哪斗得过她?他们俩有暗号,见你进来捉奸,会把你老婆藏起来。那西门庆很厉害,能打你这样的二十个。要是捉不到,反会被他打一顿。他有钱有势,反告你一状,你就得吃官司,又没人帮你,白白送了性命!”

武大道:“兄弟,你说得都对。可我怎么出这口气?”

郓哥道:“我被王婆打了,也没处出气。我教你一着:今天回去,别发作,别说话,像平常一样。明天少做些炊饼去卖,我在巷口等你。要是见西门庆进去,我就来叫你。你挑着担子在附近等我。我先去惹那老狗,她肯定会打我。我把篮子扔到街心,你就冲进去。我顶住那婆子,你冲进房里,大喊冤枉。这计怎么样?”

武大道:“这样的话,多亏兄弟了。我有两贯钱,给你,你明天早点来紫石街巷口等我。”

郓哥得了钱和几个炊饼,走了。武大还了酒钱,挑着担子,卖了一圈回去了。

原来这妇人,往常总骂武大,百般欺负他。近来自己也知道理亏,只好敷衍他些。当晚武大挑担子回来,和往日一样,没提别的事。那妇人道:“大哥,买杯酒喝?”

武大道:“刚才和几个生意人喝了三杯。”

那妇人安排晚饭给他吃了。当晚无事。第二天饭后,武大只做了三两扇炊饼,放在担子上。那妇人一心想着西门庆,哪会留意武大做多少。武大挑着担子出去做买卖。那妇人巴不得他走,就跑到王婆茶坊等西门庆。

武大挑着担子到紫石街巷口,见郓哥提着篮子在那儿张望。武大道:“怎么样?”

郓哥道:“还早点。你先去卖一圈,他大概七八分时候会来。你在附近等着,别走远。”

武大飞快地卖了一圈回来。郓哥道:“你看我把篮子扔出来,就赶紧冲进去。”

武大放下担子,不说了。

郓哥提着篮子走进茶坊,对王婆骂道:“老猪狗!你昨天为什么打我?”

那婆子本性不改,跳起来喝道:“你这小猢狲!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又来骂我?”

郓哥道:“就骂你这拉皮条的老狗肉,操你妈的!”

那婆子大怒,揪住郓哥就打。郓哥叫一声:“你打我!”

把篮子扔到街上。那婆子想揪他,被小猴子叫着“你打”,抱住王婆的腰,对着她小肚子一头撞去,差点跌倒,靠着墙才没倒。小猴子死死顶住她。只见武大敞开衣服,大步冲进茶坊。那婆子见是武大,来得很急,想过去拦,被小猴子死死顶住,过不去!婆子只叫“武大来了!”

那妇人正和西门庆在房里,慌忙起身顶住门。西门庆钻到床底下躲了。武大冲到门口,推门推不开,嘴里喊“做得好事!”

那妇人顶着门,慌作一团,嘴里说:“你平时就会耍嘴皮子,吹嘘拳棒厉害,到关键时刻就没用了!见了纸老虎也吓一跳!”

那妇人这话,分明是叫西门庆打武大,夺路逃走。西门庆在床底下听了,被提醒,钻出来说:“不是我没本事,一时没想起办法。”

就来开门,叫“别过来!”

武大想揪他,被西门庆飞起一脚。武大矮小,正踢中心窝,扑地倒在地上。西门庆趁乱跑了。郓哥见势头不对,也撇下王婆跑了。街坊邻居都知道西门庆厉害,谁敢管?王婆当时扶起武大,见他口吐血,脸蜡黄,叫那妇人出来,舀水救醒,两人搀着从后门回家,扶到楼上床上睡了。当晚无事。第二天,西门庆打听没事,又来王婆家,和妇人玩耍,只盼武大自己死掉。

武大一病五天,要汤没汤,要水没水,叫那妇人也不应。只见她浓妆艳抹出去,回来就脸红。小女儿迎儿被妇人管住,不敢上前,还被吓唬:“小贱人,你敢给他水喝,我饶不了你!”

迎儿听妇人这么说,哪敢给武大递一点汤水!武大几次气得发昏,也没人来理睬。一天,武大叫老婆过来,吩咐道:“你做的勾当,我亲手捉奸在床,你反倒挑唆奸夫踢中我的心口。如今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却去快活。我死了倒没什么,也不和你们争了。可我兄弟武二,你该知道他的性子,倘若他早晚回来,怎会甘休?你若肯可怜我,早点把我治好,他回来时,我一字不提。你若不管我,等他回来,再和你们理论。”

妇人听了,没回话,转身走到王婆家,把武大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婆和西门庆。西门庆听后,像被泼了冷水,说道:“糟了!我知道景阳冈上打死老虎的武都头。如今我和娘子情深意切,难舍难分。照这么说,可怎么办?真是苦恼!”

王婆冷笑道:“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是掌舵的,我是撑船的,我都不慌,你倒慌了手脚!”

西门庆道:“我枉为男子汉,到这地步却没了办法。你有什么主意,帮我们遮掩遮掩。”

王婆道:“既然要我遮掩,我有一计。你们想做短夫妻,还是长夫妻?”

西门庆道:“干娘,先说什么是短夫妻、长夫妻?”

王婆道:“若是短夫妻,你们今天就分开。等武大病好起来,你给他赔个不是。武二回来也不说什么,等他再出差,你们再相会。这是短夫妻。你们若要长做夫妻,天天在一起,不担惊受怕,我倒有个妙计,只是怕你们做不到!”

西门庆道:“干娘,成全我们吧,只要长做夫妻。”

王婆道:“这计要用一样东西,别人家没有,天生就该你家有。”

西门庆道:“就算要我的眼睛,我也剜给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婆道:“如今这小子病得重,趁他虚弱,正好下手。大官人回家取些砒霜,让大娘子去赎一帖治心疼的药,把砒霜掺在里面,结果了这矮子,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就算武二回来,又能怎样?自古道:‘幼嫁从亲,再嫁由身。’小叔子哪管得着暗地里的事!过个半年一年,等守孝期满,大官人把她娶回家。这不就是长远夫妻,白头偕老!这计如何?”

西门庆道:“干娘这计太妙了。自古道:想要活得快活,就得下死功夫。罢了罢了!一不做,二不休。”

王婆道:“这才对!这是剪草除根,永绝后患。大官人赶紧回家取东西来,我教娘子下手。事成之后,可要重重谢我。”

西门庆道:“这是自然,不用你说。”

云情雨意缠绵不休,恋色迷花不肯罢休。终究人生如泡影,何必下此杀人毒手?

西门庆没多久就包了一包砒霜,递给王婆收好。王婆看着妇人道:“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子。如今武大不是让你救他吗?你就趁机对他好点。他若要药吃,就把这砒霜调在治心疼的药里。等他动弹时,你就把药灌下去。他毒气发作,必然肠胃断裂,大叫一声。你赶紧盖好被子,别让人听见,死死按住被角。预先烧一锅汤,煮一块抹布。他药发时,肯定七窍流血,嘴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断气后,你掀开被子,用煮过的抹布一擦,血迹就没了,装进棺材,扛出去烧了,还有什么事办不成!”

妇人道:“好是好,只是我手软,到时候处理不了尸首。”

婆子道:“这容易。你那边敲敲墙壁,我就过来帮你。”

西门庆道:“你们用心办,明天五更,我来听消息。”

说完,就回家了。王婆把砒霜捻成细末,递给妇人藏好。

妇人回到楼上,见武大只剩一口气,眼看就要死了。她坐在床边假哭。武大道:“你哭什么?”

妇人擦着眼泪道:“我一时糊涂,被西门庆骗了。没想到他踢中你的心。我打听有好药,想去赎来给你治,又怕你怀疑,不敢去。”

武大道:“你救我活下来,过去的事一笔勾销。武二回来,我也不提。你快去赎药来救我!”

妇人拿了铜钱,来到王婆家,让王婆去赎药。拿到楼上,给武大看了,说:“这帖治心疼的药,太医说让你半夜吃了,倒头睡一觉,盖一两床被子,发些汗,明天就能起来了。”

武大道:“太好了。辛苦你了,今晚警醒些,半夜调给我吃。”

妇人道:“你放心睡,我会照顾你。”

天渐渐黑了,妇人在房里点灯,楼下烧了大锅汤,把一块抹布放在锅里煮。听更鼓响,正好三更。妇人先把砒霜倒在碗里,舀了一碗白开水,走到楼上,叫道:“大哥,药在哪?”

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快调给我吃!”

妇人掀开席子,把药抖在碗里,冲上白开水,用头上的银簪搅匀。左手扶起武大,右手灌药。武大喝了一口,说:“大嫂,这药太难吃了!”

妇人道:“只要能治好病,管它难吃不难吃!”

武大喝第二口时,妇人趁势一灌,一碗药全灌进喉咙。妇人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武大叫道:“大嫂,吃下这药,肚子好疼。苦啊,苦啊!受不了了。”

妇人从床脚扯过两床被子,没头没脸地盖住他。武大叫道:“我好闷!”

妇人道:“太医说让你发些汗,好得快。”

武大还想说什么,妇人怕他挣扎,跳上床骑在他身上,死死按住被角,不肯放松!

真是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心窝像被刀割,腹中似有钢刀乱搅。浑身冰冷,七窍流血。牙关紧咬,三魂赴往枉死城;喉管枯干,七魄投向望乡台。地狱新添食毒鬼,阳间没了捉奸人。

武大当时哼了两声,喘息了一会儿,肠胃断裂,一命呜呼,身体不动了。妇人掀开被子,见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心里害怕,跳下床敲墙壁。王婆听见,从后门过来咳嗽一声。妇人下楼开了后门。王婆问道:“成了吗?”

妇人道:“成是成了,只是我手脚发软,处理不了尸首。”

王婆道:“这容易。你在这边等着,我来帮你。”

王婆卷起袖子,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捞出来,搬上楼。掀开被子,先把武大口边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又把七窍的淤血拭去,再给他盖上衣服。两人把尸首从楼上一步一步扛下来,在楼下找了扇旧门停着。给尸首梳了头,戴上头巾,穿好衣裳,套上鞋袜,用一块白绢盖着脸,拿床干净被子盖在尸体上。然后上楼收拾干净,王婆就回去了。妇人开始假哭“我的天”。

看官听说:原来世上妇人的哭有三种:有泪有声叫哭,有泪无声叫泣,无泪有声叫号。当下妇人干号了半夜。

第二天五更,天还没亮,西门庆就来打听消息。王婆把事情说了。西门庆拿出银子给王婆,让她买棺材办理丧事,又和妇人商议。妇人过来对西门庆说:“我家武大今天死了,我就靠你做主了!可别日后变心把我抛在一边。”

西门庆道:“这你不用担心!”

妇人道:“你若变心,怎么办?”

西门庆道:“我若变心,就和武大一个下场!”

王婆道:“大官人,如今有件要紧事:天亮就要入殓,只怕仵作看出破绽来怎么办?团头何九,他很精明,只怕他不肯殓。”

西门庆笑道:“这没什么要紧。何九那边我去吩咐,他不敢违背我的话。”

王婆道:“大官人赶紧去吩咐他,可别迟了。”

西门庆便亲自去跟何九交代了。 LcyKONgv3JnOZiP9TnIXdk6AHZ/onD7R1A/zA8cxVAUR9vJOcusF4V5cVRuyaN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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