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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回
俏潘娘帘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说技

话说当天武松回到县前客店,收拾好行李铺盖,交给土兵挑着,带到哥哥家。那妇人见了,比捡到金银珠宝还高兴,立刻打扫出一间房,让武松安顿妥当。武松吩咐土兵回去,当晚就在哥哥家歇宿。

第二天一早,妇人也赶紧起来,给武松烧热水洗脸。武松梳洗完毕,戴好头巾,出门去县里签到。妇人说:“叔叔签完到,早点回家吃早饭,别去别处吃。”

武松答应着去了。到县里签完到,在那里忙了一早晨,回到家,那妇人早已把饭菜安排得整整齐齐。一家三口一起吃了饭,妇人双手捧过一杯茶,递给武松。武松说:“让嫂嫂受累,我实在过意不去,明天我派个土兵来使唤。”

那妇人连声说:“叔叔怎么能这么见外!自家骨肉,哪能让外人来服侍。虽说有迎儿这小丫头,可我看她拿东西跌跌撞撞的,也指望不上。就算派土兵来,那家伙上锅上灶的,不干净,我眼里也瞧不上这种人。”

武松说:“那真是要麻烦嫂嫂了。”

有诗为证:武松仪表虽不风流,却让嫂嫂心思难收。把他笼络来家里住下,相思之情常从被褥间流露。

闲话少提。自从武松搬来哥哥家住,拿出些银子给武大,让他买些饼、茶果,请来两边邻居。邻居们也凑了份子,给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请的宴席,这里不多说。

过了几天,武松拿出一匹彩色绸缎,给嫂嫂做衣服。那妇人堆起笑容说:“叔叔怎么这么破费!既然是赐给我,我就不推辞了。”

说着接了过来,说了万福。从此武松只在哥哥家歇宿。武大依旧上街挑着担子卖炊饼。武松每天去县里办公,不管回来早晚,妇人都热饭热菜,欢天喜地地服侍他,武松反倒觉得过意不去。那妇人时常说些挑逗的话,可武松是个心性刚直的汉子。

长话短说,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眼看到了十一月,连日来北风呼啸,只见天空阴云密布,很快就纷纷扬扬下起一场大雪来。好一场大雪!只见:万里长空阴云密布,空中祥瑞的雪花像帘子般飘洒。琼花片片在屋檐前飞舞。像剡溪此时的情景,困住了王子猷的船。顷刻间楼台都被大雪压倒,江山一片银色相连。像撒盐、飘粉般漫天飞舞。正如当年吕蒙正,在破窑里感叹没钱。

当天这雪下到一更时分,早已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大地像被玉碾过一般。第二天武松去县里签到,直到中午还没回来。武大被妇人早早打发出去做买卖,她央告隔壁王婆买了些酒肉,在武松房里生了一盆炭火。心里暗自想说:“我今天着实撩拨他一番,不怕他不动心。”

那妇人独自冷冷清清地站在帘子下,望见武松正在雪地里,踏着碎雪回来。妇人推开帘子,迎上去笑着说:“叔叔冷吧?”

武松说:“多谢嫂嫂挂心。”

进门来,就把毡笠摘了下来。那妇人伸手想去接,武松说:“不劳嫂嫂费心。”

自己把雪拂了,挂在墙上。随即解下缠带,脱下身上那件鹦哥绿的紵丝棉袄,走进房内。那妇人说:“我等了一早晨,叔叔怎么不回来吃早饭?”

武松说:“早上有个熟人请我吃饭,后来又有人要喝酒,我不耐烦,就直接回家了。”

妇人说:“既然这样,叔叔过来烤火吧。”

武松说:“正好。”

便脱了油靴,换了双袜子,穿上暖鞋,搬了条凳子,自己靠近火盆边坐下。那妇人早让迎儿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关上了。又搬了些煮熟的菜蔬进房,摆在桌子上。武松问:“哥哥去哪里了?”

妇人说:“你哥哥出去做买卖还没回来,我和叔叔先喝三杯。”

武松说:“不如等哥哥回来一起吃也不迟。”

妇人说:“哪等得及他!”

话音未落,只见迎儿早已暖了一注酒来。武松说:“又让嫂嫂费心了。”

妇人也搬了条凳子,靠近火边坐下。桌上摆着杯盘,妇人拿起一杯酒,看着武松说:“叔叔满饮这杯。”

武松接过酒,一饮而尽。那妇人又筛了一杯酒,说:“天气寒冷,叔叔喝了这杯成双的酒。”

武松说:“嫂嫂请便。”

接过来又一饮而尽。武松也筛了一杯酒,递给妇人。妇人接过酒喝了一口,又拿酒壶往武松面前的杯里斟满酒。

那妇人故意微微露出胸脯,散开些许头发,脸上堆着笑说:“我听人说,叔叔在县前街上养了个唱曲的,有这回事吗?”

武松说:“嫂嫂别听别人胡说,我武二从来不是这种人。”

妇人说:“我不信!只怕叔叔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武松说:“嫂嫂要是不信,问问哥哥就知说了。”

妇人说:“啊呀,别提他了,他懂什么?整天像醉生梦死一样!他要是知说这些,就不卖炊饼了。叔叔且再喝一杯。”

说着一连筛了三四杯,武松都喝了。那妇人也喝了三杯酒,春心荡漾,按捺不住。欲望像火一样燃烧,只顾说些闲话挑逗。武松也明白了八九分,只是低着头,不接话茬。

妇人起身去烫酒。武松在房里拿起火箸拨火。妇人过了好一会儿,暖了一注酒来,进房后,一只手拿着酒壶,另一只手就往武松肩上一捏,说:“叔叔就穿这么点衣裳,不冷吗?”

武松心里已有五七分不自在,没理她。妇人见他不回应,伸手就去夺火箸,嘴里说:“叔叔不会拨火,我来给你拨,只盼着火盆像心里一样热乎才好。”

武松心里已有八九分焦躁,还是没作声。那妇人也不管武松焦躁,丢下火箸,筛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口,剩下半杯,看着武松说:“你要是有心,就把我这半杯残酒喝了。”

武松一把夺过酒杯,泼在地上,说:“嫂嫂不要这么不知羞耻!”

伸手一推,差点把妇人推倒。武松瞪着眼说:“我武二是顶天立地、有骨气的男子汉,不是那种败坏风俗、伤天害理的猪狗!嫂嫂别这么不知羞耻,干这种勾当。倘若有半点风声,我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可不认的是嫂嫂!”

妇人被他几句话说得满脸通红,便叫迎儿收拾碟盏家伙,嘴里说:“我只是开玩笑,不值得这么当真。真是不识抬举!”

收拾好东西,自己往厨房去了。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那妇人见勾搭武松不成,反倒被他数落了一顿。武松在房里怒气冲冲,暗自思量。

天色已是申时,武大挑着担子,冒着大雪回来。推门进来,放下担子,走进里间,见妇人一双眼睛哭红了,便问:“你和谁闹了?”

妇人说:“都怪你这不争气的,让外人来欺负我。”

武大说:“谁敢来欺负你?”

妇人说:“还能有谁?还不是武二那家伙。我见他冒着大雪回来,好意弄些酒饭给他吃,他见前后没人,就说些话调戏我。迎儿都看见了,我可没冤枉他。”

武大说:“我兄弟不是这种人,向来老实。别大声嚷嚷,被邻居听见笑话。”

武大撇下妇人,来到武二房里叫说:“二哥,你没吃点心吧?我和你吃点。”

武松只不做声,想了好半晌,起身走出大门。武大叫说:“二哥,你去哪里?”

武松也不答应,只顾往前走了。武大回到房里,问妇人:“我叫他他也不回应,只顾往县里那条路去了。真不知说怎么了?”

妇人骂说:“你这糊涂虫!有什么难懂的?那家伙是羞了,没脸见你,才跑出去的。我猜他肯定会叫人来搬行李,不想在这儿住了。你还留他不成?”

武大说:“他要是搬走了,肯定会被人笑话。”

妇人骂说:“你这糊涂鬼,他来调戏我,才更该被人笑话!你要是愿意,就跟他过去,我可做不来这种事!你给我一纸休书,你自己留他就是了。”

武大哪里敢再开口,被这妇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正在家里两人拌嘴,只见武松带了个土兵,拿着条扁担,径直来房里收拾行李,就要出门。武大走出来,叫说:“二哥,怎么就要搬走了?”

武松说:“哥哥别问了,说出来只会让你没面子,就让我自己走吧。”

武大哪里还敢多问,任由武松搬了出去。那妇人在屋里嘟嘟囔囔骂说:“走了也好,还以为是亲戚就离不得,别人不知说他当了个都头,能怎么养活哥嫂,却没想到反倒来嚼舌根!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木瓜。搬走了,谢天谢地,总算能离这冤家远点了。”

武大听老婆说这些话,心里不知该怎么办,反倒放不下心来。自从武松搬到县前客店住,武大依旧每天上街卖炊饼。本想去县前找兄弟说话,却被妇人千叮万嘱,不让他去招惹,因此武大不敢去找武松。

再说武松自从搬离哥哥家,转眼雪就停了,过了十多天。本县知县到任已经两年多,攒了不少金银,想派个心腹送到东京亲戚家存放,等三年任满进京朝见时,用来打点上司。一来怕路上不安全,得找个有本事的人去才行,猛然想起都头武松,只有他能办这事。当天就叫武松到衙门里商议说:“我有个亲戚在东京做官,姓朱名勔,现任殿前太尉,我要送一担礼物,捎封信去问安。只怕路上不好走,有你去才行。你别嫌辛苦,回来我重重赏你。”

武松应说:“小人蒙恩相提拔,怎敢推辞!既然派我去,这就动身。”

知县大喜,赏了武松三杯酒,十两路费,这里不多说。

武松领了知县的吩咐,出了县衙,回到住处,叫上土兵,去街上买了一瓶酒和些菜,径直去了武大家。武大刚从街上回来,见武松在门前坐着,让土兵去厨房安排。那妇人心里还惦记着,见武松带了酒食来,心想:“莫非这小子想我了?不然回来干什么?以后我再慢慢问他。”

妇人便上楼重新敷了粉,梳好头发,换了件好看的衣服,到门前迎接武松。妇人拜说:“叔叔,不知前几日怎么得罪了,好几日不上门,让我心里没底。今天真高兴叔叔来。没事买这些东西干嘛,太破费了。”

武松说:“我有句话,特地来跟哥哥说。”

妇人说:“既然这样,上楼坐吧。”

三个人来到楼上,武松让哥嫂在上首坐,自己搬了个小凳子横着坐。土兵摆上酒和菜。武松劝哥嫂吃。妇人不住地瞟武松,武松只顾喝酒。喝了几巡,武松叫迎儿拿副酒杯,让土兵筛了杯酒,端在手里,看着武大说:“大哥在上,我今天蒙知县派去东京办事,明天就动身,多则两三个月,少则一个月就回来,有句话特地跟你说。你向来性子软弱,我不在家,怕外人欺负你。要是你每天卖十笼炊饼,从明天起,只做五笼出去,每天早出早归,别跟人喝酒。回家就放下帘子,早点关门,能少很多是非。要是有人欺负你,别跟他争,等我回来,我跟他理论。大哥你听我的,就干了这杯!”

武大接过酒说:“兄弟说得对,我都听你的。”

喝了酒,武松又斟了一杯,对妇人说:“嫂嫂是个精明人,我不多说。我哥性子老实,全靠嫂嫂做主。常言说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家管好,我哥还有什么可愁的!没听说过‘篱笆扎得牢,野狗钻不进’吗?”

妇人听了这话,脸一下子红了,接着涨成紫色,指着武大骂说:“你这糊涂东西!有话在外边说,来欺负我!我可是个有骨气的女人,拳头能站人,胳膊能跑马,不是那种软弱可欺的窝囊废!自从嫁给武大,从没让外人随便进过门,什么篱笆不牢?你别胡说八说,说出来的话都要算数!”

武松笑说:“要是嫂嫂能做主,那最好。只要心口如一。既然这样,我武松记住嫂嫂的话了,喝了这杯吧。”

妇人一把推开酒杯,跑到楼梯上嚷说:“你要是真聪明,就该知说长嫂如母。我刚嫁武大时,从没听说有什么小叔,哪来的?不管是不是亲的,倒想摆起长辈的架子。算我倒霉,偏碰上这么多破事!”

一边哭一边下楼去了。正是:苦口婆心劝了半天,金莲怀恨挑起风波。自己羞愧难安,气坏了英雄武二哥。

妇人这副模样,武大、武松喝了几杯酒,坐不住,都下了楼,兄弟俩洒泪告别。武大说:“兄弟走了,早点回来,咱们再见面。”

武松说:“哥哥,你就算不做买卖也行,在家坐着。钱的事,我会派人送来。”

临走,武松又嘱咐说:“哥哥,我的话别忘了,在家看好门户。”

武大说:“知说了。”

武松辞别武大,回到县前住处,收拾行装和防身兵器。第二天领了知县的礼物、金银包裹,雇了脚夫,起身往东京去了,这里不多说。

只说武大自从兄弟武松走后,被婆娘骂了三四天。武大忍气吞声,任由她骂,只照兄弟说的,每天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天没黑就回来。放下担子,先放下帘子,关上门,再回屋里坐着。妇人见他这样,心里焦躁,骂说:“不识时务的东西!从没见过太阳还在天上就关牢门的,不怕邻居笑话,说咱家怎么跟防贼似的。听你兄弟的话,空长着嘴,就不怕人笑!”

武大说:“让人笑就笑吧,我兄弟说的是好话,能少很多是非。”

妇人啐了他一脸说:“呸!糊涂东西!你是个男人,自己不做主,倒听别人使唤!”

武大摇手说:“算了,我兄弟说的是金玉良言。”

原来武松走后,武大每天早出早归,到家就关门。妇人气得不行,跟他吵了好几次。后来吵惯了,妇人大概算着武大回来的时间,就先去放下帘子,关上门。武大见了,心里暗暗高兴,寻思:“这样不也挺好?”

有诗为证:小心做事早关门,眼前的恩爱隔着障碍。春心像乱丝一样,就算关起来也没用。

光阴似箭,转眼腊梅开过,天气转暖。三月里春光明媚,金莲打扮得漂漂亮亮,等武大出门,就在门前帘子下站着。大概到他快回来时,就放下帘子,回房坐着。这天也是该出事,有个人从帘子下走过。自古没巧合不成事,缘分该凑到一起。妇人正拿着叉竿放帘子,忽然一阵风把叉竿刮倒,没拿住,不偏不倚打在那人头上。

妇人赶紧赔笑,打量那人,二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很轻浮。头上戴着缨子帽,插着金铃珑簪,戴着金井玉栏杆圈;身材修长,穿绿罗袍子;脚下是细底陈桥鞋,清水布袜;手里摇着洒金川扇,更显得像张生、潘安般俊俏。这人心有所动,从帘子下丢了个眼色。这人被叉竿打在头上,本想发作,回头一看,却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

只见她有一头乌黑的鬓发,弯弯的眉毛像新月,樱桃小口香喷喷,鼻梁挺直如琼瑶,脸颊粉里透红,脸蛋像银盆,身姿轻盈如花朵,手指纤细如葱枝,腰肢纤细如杨柳,肌肤雪白,小脚尖尖,还有那紧翘翘、白嫩嫩、黑幽幽的地方,真不知是什么宝贝。再看她打扮:头上梳着乌黑的发髻,插满香簪,周围插着小簪子。

斜插着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在后面压着。那模样难以描画,柳叶般的眉毛下,衬着两颊如桃花般嫣红。玲珑的耳坠最是好看,露出来的酥胸洁白如玉,价值连城。穿着毛青布的大袖衫,里面衬着的湘裙是碾过的绢纱。通花的汗巾在袖口边耷拉着。香袋儿在身边低低挂着。抹胸上的纽扣重重叠叠,系在香喉之下。往下看,是尖尖的小脚,鞋头巧妙地绣着山鸦图案。鞋子是白绫高底,走起路来踏在地上,格外衬得身姿轻盈。红纱膝裤上绣着莺花图案,无论行走还是坐定,风吹起裙摆都别有风情。嘴里常喷出像兰麝一样的异香,樱桃般的小口笑起来像花儿一样。人见了都魂飞魄散,真是个卖弄风情的俏冤家。

那人一见,先就酥了半边身子,先前的怒气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脸上变得笑吟吟的。这妇人心里知说自己不对,叉手向他深深拜了一拜,说说:“奴家一时被风刮得失手,误打到官人,别见怪!”

那人一边用手整理头巾,一边弯腰还礼说:“不妨事,娘子请自便。”

却被隔壁卖茶的王婆子看见了。那婆子笑说:“哟,哪家的大官人从这屋檐下过呀?打得正好呢!”

那人笑说:“倒是我的不是,一时冲撞了,娘子别见怪。”

妇人答说:“官人别责怪才好。”

那人又笑着深深作了个揖,回应说:“小人不敢。”

他那双常年招蜂引蝶、惯会看风情的贼眼,就没离开妇人身上,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七八遍,才摇摇摆摆地摇着扇子走了。

风和日丽时出来闲逛,偶然在帘下见识到她的娇羞。只因临走时那含情的一眼,惹得春心再也按捺不住。

当时妇人见那人长得风流轻浮,说话又动听,心里多了几分留恋:“真不知这人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他要是对我没情意,临走时也不会回头那么多遍了。”

在帘子下眼巴巴地直到看不见那人了,才收起帘子,关上大门,回到房里去了。

看官听说,这人你说是谁?原来正是那风月场中的老手,寻花问柳的行家,开生药铺、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的西门大官人。只因他第三房小妾卓二姐死了,发送完毕后,心里不痛快,出来街上走走,想找应伯爵去散散心。却从武大门前经过,没想到被叉竿打了这么一下。西门大官人自从在帘子下见了那妇人一面,回到家心里寻思说:“好一个美人儿,怎么才能弄到手呢?”

猛然想起隔壁卖茶的王婆子,正好可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让她帮忙:“要是能成了这事,我破费几两银子谢她,也值了。”

于是连饭也不吃,走出街上闲逛,一直溜进王婆的茶坊里,到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说:“大官人刚才那揖作得可真够标准的!”

西门庆说:“干娘,你过来,我问你,隔壁那个美人儿是谁的娘子?”

王婆说:“她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说将军的女儿,问她干嘛?”

西门庆说:“我跟你说正经的,别开玩笑。”

王婆说:“大官人怎么会不认识?她老公是县前卖熟食的。”

西门庆说:“莫不是卖枣糕的徐三的老婆?”

王婆摇手说:“不是,要是他,倒也算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猜。”

西门庆说:“难说是卖馉饳的李三娘子?”

王婆摇手说:“不是,要是她,也算是一双。”

西门庆说:“莫不是花胳膊刘小二的老婆?”

王婆大笑说:“不是,要是她,也又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

西门庆说:“干娘,我实在猜不着了。”

王婆哈哈大笑说:“我跟大官人说了吧,她的丈夫就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

西门庆一听,跺脚笑说:“莫不是人家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

王婆说:“正是他。”

西门庆听了,叫苦说:“好一块羊肉,怎么落到狗嘴里了!”

王婆说:“就是这么回事,自古骏马常驮着痴汉走,美貌的妻子常常伴着笨拙的丈夫眠。月下老人偏就这么搭配。”

西门庆说:“干娘,我还欠你多少茶果钱?”

王婆说:“不多,没关系,过些时候再算也不碍事。”

西门庆又说:“你儿子王潮跟谁出去了?”

王婆说:“别提了,跟了一个淮上的客人,至今没回来,也不知说是死是活。”

西门庆说:“怎么不让他跟我,那孩子倒还乖巧伶俐。”

王婆说:“要是能得大官人提拔,那可太好了。”

西门庆说:“等他回来,再商量吧。”

说完,说谢起身走了。

约莫过了不到两个时辰,西门庆又溜到王婆门口,在帘子边坐下,朝着武大门前看了好一会儿。王婆出来说:“大官人,喝碗梅汤?”

西门庆说:“好,多加些酸味儿。”

王婆做了碗梅汤,双手递给西门庆。西门庆喝完,放下杯子说:“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屋里还有多少?”

王婆笑说:“老身做了一辈子媒,哪能没有呢!”

西门庆笑说:“我问你这梅汤,你倒说起做媒来了,差得也太远了!”

王婆说:“老身只听见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

西门庆说:“干娘,你既然是做媒的行家,也给我做门好亲事,我自会重重谢你。”

王婆说:“看大官人说的玩笑话!要是被你府上大娘子知说了,老婆子我这脸上可挨不住巴掌!”

西门庆说:“我家大娘子性子最好。如今我身边也有几个人,只是没一个合我心意的。你要是有好的,给我张罗一个,尽管来说。就算是改嫁的也行,只要合我心意。”

王婆说:“前几天有一个倒不错,只怕大官人不要。”

西门庆说:“要是好,给我说成了,我重重谢你。”

王婆说:“生得十二分人才,只是年纪大了些。”

西门庆说:“自古说半老的佳人也值得相处,差个一两岁也没什么。真的多大年纪?”

王婆说:“那娘子是丁亥年生的,属猪,过了新年就九十三岁了。”

西门庆笑说:“你这风婆子,净扯着闲话开玩笑。”

说完,西门庆笑着起身走了。

眼看天色晚了,王婆刚点上灯,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溜了过来,径直在帘子底下的凳子上坐下,朝着武大门前一个劲儿地用眼睛瞟着看。王婆说:“大官人喝碗和合汤?”

西门庆说:“好!干娘放甜些。”

王婆连忙端了一碗来给西门庆喝了。坐到晚上,西门庆起身说:“干娘,记下账目,明天一起还钱。”

王婆说:“没关系,您安置好吧,明天再来聊。”

西门庆笑着走了。回到家,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吃也吃不下,一颗心全在那妇人身上。他的大娘子吴月娘见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当是因为卓二姐死了的缘故,也没多想。当天晚上没什么事。

第二天清晨,王婆刚开门,往外面一看,只见西门庆又早就在街上来回溜达了。王婆心想:“这小子来得可真勤!看我用些甜头把他套住,让他放不下。这小子总想着占县里人的便宜,且让他在老娘这儿花些风流钱。”

原来这开茶坊的王婆,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常年帮人牵线搭桥,做媒婆、卖婆、牙婆,还会接生、放刁耍赖,她的本事可真不是一眼能看透的。要说她的厉害:开口能骗过陆贾,言语赛过隋何。凭着一张能说会说的嘴,能让孤男寡女瞬间成对;几句话就能让鳏夫寡妇凑成一对。哪怕是深闺淑女,也能被她撺掇得相思成疾;即便如嫦娥般清冷,也能被她调弄得动了凡心。

这婆子刚开门,正在茶坊里整理茶锅,看见西门庆在门前晃了好几遍,然后钻进茶坊的水帘下,对着武大门前,不住地往帘子里头瞟。王婆假装没看见,只顾在茶坊里煽火,不出来招呼。西门庆叫说:“干娘,沏两杯茶来我喝。”

王婆应说:“大官人来了?好些日子没见,快请坐。”

没多久,就沏了两杯浓浓的稠茶,放在桌子上。西门庆说:“干娘,陪我一起喝杯茶吧。”

王婆哈哈大笑说:“我又不是你藏着掖着的人,哪能陪你喝茶?”

西门庆也笑了,过了一会儿问说:“干娘,隔壁卖的是什么呀?”

王婆说:“他家卖的有拖煎阿满子、干巴子肉包着菜肉的扁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的大辣酥。”

西门庆笑说:“你这风婆子,净说些风话。”

王婆笑说:“我可不风,人家自有亲老公呢。”

西门庆说:“我跟你说正经的,他家的炊饼做得好,我想买四五十个带回家去。”

王婆说:“要买炊饼,等他在街上回来的时候买就是了,何必上门来买!”

西门庆说:“干娘说得是。”

喝了茶,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过了好一阵子,王婆在茶坊里冷眼观察,见西门庆在门前往东走,看一看,又转到西边,来回走了七八遍。没多久,径直走进茶坊来。王婆说:“大官人真是稀客,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西门庆笑着,从身边摸出一两银子,递给王婆,说:“干娘,先收下当茶钱。”

王婆笑说:“哪用得着这么多!”

西门庆说:“多的干娘就先收着。”

王婆心里暗说:“来了,这小子要栽在我手里了。先把银子收了,明天给老娘当房钱。”

便说:“老身看大官人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西门庆说:“干娘怎么就猜着了?”

王婆说:“这有什么难猜的!自古说,进门不用问是荣是枯,看脸色就知说了。老身猜过的稀奇古怪的事,不知有多少了。”

西门庆说:“我这一桩心事,干娘要是猜中了,我就输给你五两银子。”

王婆笑说:“老身也不用费多少心思,一猜就能中。大官人你附耳过来:你这两天脚步勤快,来得频繁,一定是惦记着隔壁那个人。我猜得对不对?”

西门庆笑着说:“干娘真是比隋何还聪明,比陆贾还机灵。不瞒干娘说,不知怎么的,那天被她叉帘子时看了一眼,就好像丢了三魂六魄似的,日夜都放不下。回到家茶饭不思,做事也没头绪。你有办法帮我吗?”

王婆哈哈大笑说:“不瞒大官人说,我这茶坊生意差得叫‘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大雪那天,卖了一杯泡茶,到现在都没开张,就靠做点杂活糊口。”

西门庆说:“干娘,什么叫杂活?”

王婆笑说:“老身自从三十六岁没了丈夫,丢下这个小子,没法过日子。一开始帮人说媒,后来又帮人卖些衣服,还帮人接生、收小老婆,闲时也做些牵线搭桥的事,还会针灸看病。”

西门庆听了,笑着说:“我还真不知说干娘有这么多本事!你要是能帮我办成这件事,我就送你十两银子当棺材本。你想法让那个娘子跟我见一面。”

王婆呵呵笑说:“我只是说着玩的,官人怎么就当真了。你呀!”

且看下回分解。有诗为证:西门浪子神情猖狂,费尽心思调戏女娘。多亏卖茶的王老母,硬是让巫女与襄王相会。 LcyKONgv3JnOZiP9TnIXdk6AHZ/onD7R1A/zA8cxVAUR9vJOcusF4V5cVRuyaN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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