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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回
潘金莲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求财

话说西门庆在妓院中贪恋李桂姐的姿色,大约半个月都没回家。吴月娘派小厮牵马去接了好几次,李家却把西门庆的衣帽都藏了起来,不让他动身。家里的这些妇人因此都清闲了下来。

别人还好,唯有潘金莲,年纪不到三十岁,欲火难以抑制。她每天打扮得粉妆玉琢,皓齿朱唇,天天在大门口倚着门张望,一直等到黄昏。到了晚上回到房中,独自守着空枕孤帐,凤台寂寞无伴,睡不着觉,便走到花园里,在长满青苔的小路上缓缓踱步。看见水中月亮的倒影,便猜疑西门庆沉溺情欲难以自控;偶然碰到玳瑁猫儿交配,更引得她芳心迷乱。当时孟玉楼带来一个小厮,名叫琴童,约十六岁,刚留起头发,生得眉目清秀,乖巧伶俐。

西门庆让他看管花园,晚上就在花园门口一间小耳房里歇息。潘金莲和孟玉楼白天常在花园亭子里一起做针线活或下棋。这小厮专门献小殷勤,常常看到西门庆来了,就先来报告。因此潘金莲很喜欢他,常叫他进房,赏酒给他喝。两人朝朝暮暮,眉来眼去,都动了心思。

没想到到了七月,西门庆的生日快到了。吴月娘见西门庆留恋烟花之地,便派玳安牵马去接。潘金莲暗暗写了一封柬帖,交给玳安,吩咐道:“悄悄递给你爹,说五娘请爹早点回家。”

玳安一直骑马到了李家,只见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寡嘴、常峙节等人,正在那里陪着西门庆,搂着妓女欢乐饮酒。西门庆看见玳安来了,便问:“你来做什么?家里没事吗?”

玳安道:“家里没事。”

西门庆道:“前边各项银子,叫傅二叔去讨讨,等我回家算账。”

玳安道:“这两天傅二叔讨了不少,等爹回家入账。”

西门庆道:“你桂姨那一套衣服,带来了吗?”

玳安道:“已经带来了。”说着从毡包里取出一套红衫蓝裙,递给李桂姐。桂姐道了万福,收了下来,连忙吩咐下人,款待玳安酒饭。那小厮吃了酒饭,又走到上边伺候,悄悄在西门庆耳边说道:“五娘让我捎了个帖儿来,请爹早点回家。”

西门庆刚要用手去接,早被李桂姐看见了,只当是西门庆在别的妓院新认识的妓女寄来的情书,一把抢过来,拆开观看,却是一幅回文锦笺,上面写着几行字。桂姐递给祝实念,让他念出来。祝实念见上面写着一首词,名叫《落梅风》,便念道:

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

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心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下面写着:“爱妾潘六儿拜。”

桂姐听了,扔下酒席,走进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睡了。西门庆见桂姐生气了,把帖子扯得粉碎,在众人面前踢了玳安两脚。请了桂姐两遍都不来,西门庆慌得亲自进房,把她抱了出来,说道:“吩咐牵马回去,家里哪个妇人让你来的,我一到家,把她们都打个半死!”

玳安只得含泪回家。西门庆道:“桂姐,你别生气,这帖子不是别人的,是我第五个小妾寄来的,请我回家有些事商量,没有别的原因。”

祝实念在旁边打趣道:“桂姐,别听他哄你!这个潘六儿是那边妓院里新认识的妓女,生得一表人才,你别放他走。”

西门庆笑着赶过去要打他,说道:“你这个天杀的贱人,专会捉弄人,她本来就够烦人的了,你还胡说。”

李桂卿道:“姐夫你错了,既然家里有人管束,就不该梳笼人家的妓女,守着家里的就行了。才在一起没多久,就要抛弃人家离开了。”

应伯爵插嘴道:“说得有理。你们俩都听我的,大官人也不用回家,桂姐也别生气。今天说好了,谁再这样,就罚二两银子,买酒给我们大家喝。”

于是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里赔笑,两人一递一口地喝酒。过了一会儿,端上七杯茶来,香气扑鼻,每人面前一杯。应伯爵道:“我有首曲子,专门说这茶的好处:

朝天子

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里儿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谢希大笑道:“大官人花钱费物,不图这‘一篓儿’,还图什么?如今每人有词的唱词,不会词的,就每人说个笑话,给桂姐下酒。”

轮到谢希大先说,他说道:“有个泥水匠,在妓院里铺地。老妈子怠慢了他,他就暗中在阴沟里堵了块砖。后来天下雨,院子里积满了水。老妈子慌了,找到他,多给他酒饭,还秤了一钱银子,求他弄平。那泥水匠吃了酒饭,悄悄去阴沟里把那块砖拿了出来,水立刻就流完了。老妈子便问工头:‘这是什么毛病?’泥水匠回道:‘这毛病和您老人家的毛病一样,有钱就流,没钱不流。’”

桂姐见他讽刺自己家,便说:“我也有个笑话,回敬各位。有个孙真人,摆了酒席请人,却让座下的老虎去请。那老虎在路上把客人一个个都吃了。孙真人等到天黑,也没见一个客人来。过了一会儿老虎回来了,孙真人便问:‘你请的客人都去哪儿了?’老虎口吐人言:‘告诉师父,我从来不知道怎么请人,只会白吃人。’”这话把众人都讽刺了一番。应伯爵道:“可见我们只是白吃,你家的客人就不回请一次吗?”

于是他从头上拔下一根闹银耳斡,重一钱;谢希大拿出一对镀金网巾圈,秤了秤重九分半;祝实念从袖中掏出一方旧汗巾,算二百文钱;孙寡嘴从腰间解下一条白布裙,能当两壶半酒;常峙节没什么可奉献的,向西门庆借了一钱银子。这些都递给李桂卿,让她置办酒席,请西门庆和李桂姐。李桂卿把银钱都交给保儿,买了一钱猪肉,又宰了一只鸡,自己又添了些小菜,准备妥当。

大盘小碗端上来,众人坐下,刚说一声动筷子,只见: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那场面遮天蔽日,如同蝗虫一起飞来;众人挤眉弄眼、耸着肩膀,好像刚从饿牢里放出来一样。这个抢东西的样子,仿佛多年没见过酒和菜;那个连夹三筷子,像是一年没吃过宴席。一个吃得汗流满面,好像和鸡骨头有仇;一个吃得嘴边都是油,连猪皮都带着唾沫咽下去。一会儿功夫,杯盘狼藉;顷刻间,筷子纵横。这个被称为食王元帅,那个被叫做净盘将军。酒壶倒了又重新斟上,盘子里的菜没了还去摸索。

正是:珍馐百味片刻就吃完,果然都进了五脏庙。

当时众人吃得一干二净。西门庆和桂姐没喝上两杯酒,拣了些蔬菜,也被这伙人吃去了。那天席上的椅子被坐折了两张,前边跟着马的小厮,没机会上来插嘴吃东西,把门前供奉的土地神像推倒,在上面拉了一泡稀屎。临出门时,孙寡嘴把李家堂屋里供奉的镀金铜佛,塞在裤腰里;应伯爵假装和桂姐亲嘴,把她头上的金簪子骗走了;谢希大把西门庆的扇子藏了起来;祝实念走到李桂卿房里照镜子,顺手牵羊拿走了一面水银镜子。常峙节借西门庆的一钱银子,竟然记在了嫖账上。原来这伙人,只陪着西门庆玩耍,真是快活。有诗为证:

工妍掩袖媚如猱,
乘兴闲来可暂留。

若要死贪无厌足,
家中金钥教谁收?

按下众人簇拥着西门庆饮酒不表。单说玳安骑马回到家,吴月娘和孟玉楼、潘金莲正在房里坐着,见了他便问:“你去接爹回来了吗?”

玳安哭得两眼通红,说道:“被爹踢了骂了回来的。爹说谁再派人去接,回家都要挨骂。”

月娘道:“真是不讲理,不回来就算了,怎么还骂小厮?”

孟玉楼道:“踢小厮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们都一起骂?”

潘金莲道:“十个里有九个妓院的女人,和你有什么真情实意!常言说的好:船载的金银,也填不满烟花寨。”

金莲只顾把话说出口,没防备李娇儿见玳安从妓院回来,便走到窗下偷听。听见金莲骂她家“千妇万妇”,心中暗暗怀恨。从此二人结下仇怨,暂且不表。正是:甜言美语能让人三冬温暖,恶语伤人却似六月严寒。

不说李娇儿与潘金莲结仇。单说金莲回到房中,挨一刻如隔三秋,盼一时似度半夏。知道西门庆不回家,便把两个丫头打发睡了,借口去花园游玩,把琴童叫进房里给他酒喝。将小厮灌醉后,掩上房门,褪衣解带,两人竟做了苟且之事。但见:

一个不顾纲常贵贱,一个不分上下高低。一个色胆包天,哪管丈夫厉害;一个春心荡漾,纵他律法明条。百花园内,成了快活排场;主母房中,变作行乐世界。霎时一滴驴精髓,倾在金莲玉体中。

从这以后,妇人每晚都叫琴童进房如此这般。不到天明,就打发他出去。暗地里把两三根金裹头簪子给他戴在头上,又把裙边挂的锦香囊葫芦儿也送了他。岂知这小厮不守本分,常常和同行小厮在街上吃酒赌钱,渐渐露出了破绽。常言说得好:若要不知,除非莫为。

有一天,风声传到了孙雪娥、李娇儿耳朵里,二人说道:“这贼妇,往常还假装清高,如今也做出这种丑事来?”便一同去告诉吴月娘。月娘再三不信,说道:“你们别因为和她不和,就编造这些话,惹得孟三姐不高兴?倒说你们排挤她的小厮。”说得二人无言而退。

后来妇人夜间和小厮在房中行事,忘了关厨房门,没想到被丫头秋菊出来净手撞见了。第二天秋菊把这事告诉了后边的小玉,小玉又告诉了孙雪娥。雪娥和李娇儿再次来告诉月娘:“她屋里丫头亲口说的,可不是我们冤枉她。大娘要是不说,我们就去告诉她爹。要是饶了这妇人,除非是饶了蝎子!”

此时正值七月二十七日,西门庆从妓院回家过生日。月娘道:“他才回来,又是他的好日子,你们别听我的,只管去说!等他闹起来,我可不管。”二人不听月娘劝告,趁西门庆进房,一同告诉他金莲在家私养小厮的事。

西门庆不听则已,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走到前边坐下,大声叫琴童。早有人报给潘金莲,金莲慌了手脚,让春梅赶紧叫小厮到房里,嘱咐他千万别说漏嘴,把头上的簪子都收了回来。慌乱中,却忘了取下他身上的香囊葫芦。

琴童被西门庆叫到前厅跪下,西门庆吩咐三四个小厮,选大板子伺候。西门庆道:“贼奴才,你知罪吗?”那琴童半天不敢作声。西门庆令左右:“拔下他的簪子来,我看看!”见没了簪子,便问:“你戴的金裹头银簪子,去哪儿了?”琴童道:“小的没有什么银簪子。”西门庆道:“奴才还敢捣鬼!给我剥了他的衣服,拿板子打!”

当下两三个小厮按住琴童,剥去他的衣服,扯下裤子。见他身上穿着玉色绢縼儿,縼儿带上露出个锦香囊葫芦儿。西门庆一眼看见,便叫:“拿上来我看!”认出是潘金莲裙边带的物件,不觉怒火中烧,问他:“这东西从哪儿来的?你实说是谁给你的?”吓得小厮半天说不出话,道:“这是小的某天打扫花园,在园里拾到的。从没谁给我。”

西门庆越发恼怒,咬牙喝令:“给我捆起来狠狠打!”当下把琴童用绷子绷着,打了三十大棍,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腿往下流。又叫来保:“把这奴才的两边鬓毛给我拔了!赶出去,再不许进门!”琴童磕了头,哭哭啼啼地出门去了。

潘金莲在房里听见,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不一会儿,西门庆进房来,她吓得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小心地在旁边伺候着接衣服,却被西门庆兜脸一个耳光,打得跌了一跤。西门庆吩咐春梅:“把前后角门都顶上,不许一个人进来!”

他拿了张小椅子,坐在院内花架底下,取了一根马鞭子拿在手里,喝令:“贱妇,脱了衣服跪下!”那妇人自知理亏,不敢不跪,真的脱去上下衣服,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出一声。

西门庆问道:“贼妇,你别装糊涂,奴才我已经审问明白了,他全都招供了。你实说,我不在家,你和他偷了多少次?”妇人哭道:“天啊,天啊!真是冤屈死我了!自从你不在家这半个多月,我白天只和孟三儿一起做针线,到晚上早早关了房门就睡了。没什么事,从不敢走出这角门半步。你不信,只管问春梅就是。有什么事,她哪有不知道的?”说着叫春梅:“姐姐你过来,亲口对你爹说。”

西门庆骂道:“贼妇!有人说你把头上的金裹头簪子两三根都偷给了小厮,你还敢不认?”妇人道:“真是屈杀我了!是哪个不得好死的嚼舌根,咒她自己身子烂掉。见你常来我这屋里歇,无非是气不过,拿这种没影的事来冤枉我。就是你给我的簪子,都有数,一五一十都在,你查查看!我平白无故怎么会想起给那奴才?就算是好奴才,也不枉说,这么个没出息的毛奴才,平白无故把我说成这样!”

西门庆道:“簪子有没有就算了。”说着从袖中取出那个香囊,道:“这个是你的东西,怎么从小厮身上搜出来?你还嘴硬什么?”说着气冲冲地,一鞭子打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打得妇人疼痛难忍,眼含泪水,不住地叫道:“好爹爹,饶了我吧!你让我说我就说,不让我说,你就是打死我,也只烂在这块地上。这个香囊葫芦儿,你不在家时,我那天和孟三姐在花园里做活,从木香棚下过,带子没系牢,掉在地上,我到处找都没找到,谁知被这奴才拾到了。我真的没给他。”

这话恰好和琴童供称的一样,又见妇人脱得光溜溜的,像花朵般的身子,娇声啼哭着跪在地上,他的怒气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心肠也软了八九分。便叫过春梅,搂在怀里,问她:“那贱妇真的和小厮有私情吗?你说饶了她,我就饶了。”

那春梅撒娇地坐在西门庆怀里,说道:“爹你这话可说差了!我和娘整天形影不离,娘怎么会和那奴才有私情?这都是别人气不过我们娘俩,故意编造出来的事。爹,你也要有主见,难道愿意顶着这丑名,传到外面去好听吗?”

几句话说得西门庆一声不吭,丢了马鞭子,一面叫金莲起来穿上衣服,吩咐秋菊摆菜、放桌子喝酒。这妇人满满斟了一杯酒,双手递上去,跪在地上等他喝。西门庆吩咐道:“我今天饶了你。我要是不在家,你要洗心革面,早早关上门户,不许胡思乱想。我要是知道了,绝不饶你!”妇人道:“你吩咐的,我记住了。”又给西门庆磕了四个头,才坐下在旁边陪饮。

潘金莲平日被西门庆宠得发狂,今日却受了这场羞辱。正是: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当下西门庆正在金莲房里饮酒,忽然小厮敲门,说:“前边有吴大舅、吴二舅、傅伙计、女儿、女婿等亲戚送礼来祝寿。”他才撇下金莲,到前边招待宾客。那时应伯爵、谢希大等人都送了礼,妓院李桂姐家也派保儿送了礼来。西门庆在前边忙着收礼物、发请柬,这里暂且不表。

且说孟玉楼听说金莲受了辱,趁西门庆不在房里,瞒着李娇儿、孙雪娥,来看望她。见金莲躺在床上,便问:“六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吧。”

那金莲满眼流泪哭道:“三姐,你看我,今天平白被人背后挑唆,挨了他这顿打。我这辈子和这两个妇人的冤仇,真是比海还深。”玉楼道:“你就算和他有什么过节,也不该连累我的小厮被赶出去。六姐,你别烦恼,难道汉子就不听我们说句话吗?要是明天他到我房里来,我慢慢劝他。”金莲道:“多谢姐姐费心。”一面叫春梅倒茶来喝。坐着说了会儿话,玉楼就回房去了。

到了晚上,西门庆因上房吴大妗子来了,便到玉楼房里歇宿。玉楼说道:“你别辜负了六姐的心意,六姐并没有这事,都是前些日子和李娇儿、孙雪娥有矛盾,平白把我的小厮整治了。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了她,真是委屈她了!我敢替她赌咒,要是真有这事,大姐姐怎么会不先说?”

西门庆道:“我问过春梅,她也是这么说。”

玉楼道:“她如今在房里心情很不好,你不去看看她吗?”

西门庆道:“我知道,明天就去她房里。”

当晚无话。

到了第二天,正是西门庆的生日。有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吴大舅等许多官员前来饮酒,还派轿子接了李桂姐和两个唱曲的,唱了一整天。李娇儿见她侄女来了,便领着拜见了吴月娘等人,在上房里坐着喝茶。请潘金莲出来相见,接连让丫头去请了两遍,潘金莲都不出来,只说心里不舒服。到了晚上,李桂姐临走时,来向吴月娘告辞。月娘送了她一件云绢比甲、汗巾花翠之类的东西,和李娇儿一起送到门口。李桂姐又亲自到潘金莲花园的角门跟前:“无论如何要见见五娘。”

潘金莲听见她来了,让春梅把角门关得严严实实,说道:“娘吩咐了,我不敢开。”

李桂姐于是满面羞愧地回去了,这里暂且不表。

单说西门庆到了晚上走进潘金莲房里,潘金莲故意把头发弄得凌乱,面带倦容,迎接他进房,替他脱衣解带,伺候茶水洗脚水,百般殷勤地服侍。到了夜里,在枕席之间,她更是屈身忍辱,无所不为,说道:“我的哥哥,这一家里谁是真心疼你的?都是些露水夫妻,改嫁过来的人。只有我知道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意。旁人见你这么疼我,在我身边的时候多,都气不过,背地里说闲话,在你跟前挑拨离间。我的傻冤家!你怎么就想不开,中了别人的拖刀之计,把你心爱的人这么无情地折磨!常言道: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贴天飞。你就算把我打死了,我也还在这屋里。就像前几天你在妓院里踢骂小厮回来,幸好有大姐姐、孟三姐在跟前,我才说了一句,担心那些妓女掏空你的身子,妓院里的唱曲女子一心只爱钱,有什么真情实意?谁会真心疼你?谁知被有心的人听见,两个人背地里串通一气算计我。自古以来,人害人害不死,天害人才能害死。以后时间长了自然会明白,只要你给我做主就行了。”

几句话把西门庆哄得服服帖帖。当晚,他和潘金莲纵欲无度。

过了几天,西门庆备好马,玳安、平安两个跟着,往妓院里去。却说李桂姐正打扮着陪人坐着,听见他来了,连忙走进房里,洗掉浓妆,卸下簪环,倒在床上盖着被子躺着。西门庆走进来,坐了半天,老妈才出来,行了万福,请西门庆坐下,问道:“姐夫怎么连日不来走走?”

西门庆道:“正是因为生日那天事情多,家里又没人。”

虔婆道:“那天姐儿多有打扰。”

西门庆道:“那天桂卿怎么不来走走?”

虔婆道:“桂卿不在家,被客人接到店里去了,这几天还没放回来。”

说了半天话,才端上茶来陪着喝了。西门庆便问:“怎么不见桂姐?”

虔婆道:“姐夫还不知道呢,这孩子不知怎么了,那天受了气,回来就不舒服,病倒了,房门都不出,直到现在。姐夫也太狠心了,也不来看看姐儿。”

西门庆道:“真的吗?我一点都不知道。”

说着问:“在哪个房里?我去看看。”

虔婆道:“在她后边卧房里躺着。”

连忙让丫鬟掀开帘子。西门庆走进她房里,只见李桂姐头发散乱,脸上没什么妆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面朝里,见了西门庆,一动也不动。西门庆道:“你那天回来,怎么就不舒服了?”

李桂姐不答应。西门庆又问:“你受了谁的气,告诉我。”

问了半天,李桂姐才开口说道:“还不是你家五娘子。你家里既然有那么会献殷勤、卖俏的,又来稀罕我们这样的女人做什么?我们虽然是门户出身,抬起脚来,也比外边那些不成器的良家女子强得多!我前几天又不是去卖唱,也是去送人情的。大娘见了我还很亲热,又送了我许多花翠衣服。本来不想请她见,又说我们妓院里不懂礼法。听说你家有五娘子,马上就请她拜见,她却不出来。回家时我和我姑娘又去辞她,她让丫头把房门关了。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西门庆道:“你别责怪她,她那天确实心里不舒服,她要是好的话,怎么会不出来见你?这个女人,我好几次因为她爱惹事、说话伤人,也想打她呢!”

李桂姐反手往西门庆脸上一抹,说道:“没羞的哥儿,你就打她?”

西门庆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手段,除了我家正妻,家里这几个老婆丫头,打起人来也不含糊,厉害的时候二三十马鞭子都打不够,惹急了还把头发都剪了。”

李桂姐道:“我见过砍头的,没见过说大话的,你打了三个官儿,唱了两个喏,谁看见了?你要是有本事,回家去剪下一绺头发拿来给我看,我才信你是这妓院行里有名的人物。”

西门庆道:“你敢和我打赌?”

李桂姐道:“我和你打一百个赌。”

当天西门庆在妓院里歇了一夜,到第二天黄昏时分,辞别李桂姐,上马回家。李桂姐道:“哥儿,你这一去,要是没那东西,看你有什么脸面来见我!”

西门庆被她几句话激得来了劲,回到家时已经喝醉了,不往别的房里去,径直来到潘金莲房里。潘金莲见他喝了酒,格外用心地服侍,问他要不要吃酒吃饭,他都不吃。吩咐春梅把床上的枕席擦抹干净,带上门出去。西门庆坐在床上,让潘金莲给他脱靴,潘金莲不敢不脱。一会儿,脱了靴,打发他上了床。西门庆还不睡,坐在一个枕头上,让潘金莲脱掉衣服,在地上跪着。潘金莲吓得捏了两把汗,又不知道因为什么,于是跪在地上,柔声痛哭道:“我的爹爹!你给我说句明白话,我就是死也甘心。饶了我整天这么提心吊胆,陪着一千个小心,还是得不到你的欢心,只用钝刀子割我的心,让我怎么忍受?”

西门庆骂道:“贱妇,你真不脱衣服,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叫春梅:“门背后有马鞭子,给我拿来!”

春梅只是不进房来,叫了半天,才慢慢腾腾地推开房门进来。看见潘金莲跪在床前的地上,头朝着灯前桌子底下,任凭西门庆使唤,就是不动身。潘金莲叫道:“春梅,我的姐姐,你救救我,他现在要打我。”

西门庆道:“小油嘴,你别管她,只管把马鞭子递给我打这个贱妇。”

春梅道:“爹,你怎么这么不知羞!娘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听信别人的话,平白无故找娘的茬?还想让人跟你一条心?你让人怎么看得上你!我可不依你。”

说完拽上房门,走到前边去了。西门庆没办法,反倒呵呵笑了,对潘金莲道:“我暂且不打你。你上来,我问你要样东西,你给不给我?”

潘金莲道:“好亲亲,我整个人都是你的,随便你要什么,我没有不依的。不知道你心里想要什么?”

西门庆道:“我要你头上的一绺好头发。”

潘金莲道:“好心肝!我身上随便你怎么折腾我都依,剪头发这事却不能依,岂不是要吓死我了。我从娘胎里出来,活了二十六岁,从没干过这种事。再说我头上的头发近来又掉了不少,就可怜可怜我吧。”

西门庆道:“你只怪我生气,我说的话你就不依。”

潘金莲道:“我不依你,还能依谁?”

又问:“你实话告诉我,要我的头发做什么?”

西门庆道:“我要做网巾。”

潘金莲道:“你要做网巾,我就给你做,可别拿给别的女人,让她用来压制我。”

西门庆道:“我不给别人就是了,要用你的头发做顶线。”

潘金莲道:“你既然要做顶线,我就剪给你。”

当下潘金莲把头发分开,西门庆拿着剪刀,在潘金莲头顶上,整整齐齐剪下一大绺来,用纸包好放在口袋里。潘金莲倒在西门庆怀里,娇声哭道:“我什么事都依你,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任凭你前边和别人好,只是不要抛弃我!”

当晚,西门庆与潘金莲的欢会非同寻常。

次日,西门庆起身,潘金莲伺候他吃过饭,他便出门骑马,径直往妓院里去。李桂姐一见他,就问:“你剪的她头发呢?”

西门庆道:“带来了。”说着从茄袋里取出,递给桂姐。桂姐打开一看,果然是漆黑油亮的好头发,便收在袖中。西门庆道:“你看完了还给我,她昨天为剪这头发,老大不情愿,我变了脸发了火,她才让我剪下这一绺。我哄她说要做网巾顶线,其实是拿来给你看的,可见我没有失信。”

桂姐道:“什么稀罕东西,看你急的那样!等你回家,我还给你。既然你这么怕她,当初就不该剪来。”

西门庆笑道:“哪是怕她!你这么说,我可就不爱听了。”

桂姐一面叫李桂卿陪着西门庆喝酒,自己走到背地里,早把潘金莲的头发塞进鞋底下,天天踩在脚下,这里暂且不表。她却把西门庆缠住,一连数日不让他回家。

潘金莲自从头发被剪下后,总觉得心里不痛快,整日不出房门,茶饭不思。吴月娘派小厮请了常来家里看病的刘婆子来瞧瞧,刘婆子说:“娘子是受了些暗气,郁结在心里散不开,所以头疼恶心,吃不下东西。”说着打开药包,留下两服黑丸子药:“晚上用姜汤送服。”又说:“我明天叫我老公来,给你看看今年的流年运势,有没有灾祸。”

潘金莲道:“原来你家老公还会算命?”

刘婆子道:“他虽是个瞎子,却会几样本事:第一擅长阴阳算命,给人家禳灾祈福;第二会针灸治疮;第三样不好说——专门给人家做回背。”

潘金莲问道:“什么是回背?”

刘婆子道:“比如有父子不和、兄弟不睦、大老婆小老婆争斗的,让我老公去说合,再用镇物镇住,画些符水让他们喝下,不出三天,就能让父子亲热、兄弟和睦、妻妾不争。要是人家买卖不顺、田宅不兴旺,他也常给人开财门、发利市。治病、洒扫、禳星、告斗他都会。因此人们都叫他刘理星。有这么一家子,新娶的媳妇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手脚不干净,常偷婆婆家的东西往娘家送。丈夫知道了,经常打她。我老公给她做了回背,画了一道符,烧成灰埋在水缸下,全家人喝了缸里的水,眼看媳妇偷东西,就像没看见一样。又在枕头里放了一件镇物,男人睡了那个枕头,就像手被封住了似的,再也不打她了。”

潘金莲听了,便动了心思,叫丫头给刘婆子上茶点。刘婆子临走时,潘金莲包了三钱药钱,另外又秤了五钱,要买纸扎信物,让刘瞎子第二天早饭时来烧神纸。刘婆子告辞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刘婆子果然领着瞎眼的丈夫径直进了大门往里走。那天西门庆还在妓院里,看门小厮问道:“瞎子往哪儿走?”

刘婆子道:“今天给里边五娘烧纸。”

小厮道:“既是给五娘烧纸,老刘你领进去吧,小心狗。”

刘婆子领着瞎子,径直来到潘金莲卧房的明间里,等了半天,潘金莲才出来。瞎子见了礼,坐下后,潘金莲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瞎子用手捏了捏,说道:“娘子是庚辰年、庚寅月、乙亥日、己丑时生。初八立春,已交正月,按正月算命。依子平正论,娘子这八字虽然清奇,但一生得不到丈夫的帮扶,子女方面也有些妨碍。乙木生于正月,可算身旺,不克自己也会自寻烦恼。又有两重庚金,羊刃太重,丈夫运不好,克过两个丈夫才算好。”

潘金莲道:“已经克过了。”

瞎子道:“娘子这命,别怪小人直言,子平论虽取煞印格,但亥中有癸水,丑中也有癸水,水太多,冲动了那一点巳土,官煞混杂。通常来说,男人煞重掌威权,女人煞重必克夫。所以娘子为人聪明机变,能得人宠爱。只是今年流年甲辰,岁运并临,灾祸马上就到。命中又犯小耗、勾绞两颗星,虽不会伤及性命,却主有同辈不和、小人搬弄是非,常让人心里不宁。”

潘金莲听了,说道:“劳烦先生仔细费心,给我做个回背。我这里有一两银子谢先生,买杯茶喝。我不求别的,只愿小人远离,丈夫能疼爱我就行。”说着转身进房,拿出两件首饰递给瞎子。

瞎子收进袖中,说道:“要做回背,需用一块柳木,刻两个男女人形,写上娘子和夫主的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扎在一起。上面用一块红纱,蒙在男人形像的眼睛上,用艾草塞在他心里,用针钉住他的手,下面用胶粘住他的脚,悄悄埋在睡觉的枕头里。再用朱砂画一道符,烧成灰,悄悄搅在茶里。等夫主喝了茶,晚上睡了那个枕头,不出三天,自然会有效果。”

潘金莲道:“请问先生,这四样有什么说法?”

瞎子道:“好让娘子知道:用纱蒙眼,让夫主见了你就像见了西施一样娇艳;用艾塞心,让他真心疼爱你;用针钉手,不管你有什么不是,他再也不敢动手打你;用胶粘足,让他再也不往别处乱走。”

潘金莲听了,满心欢喜,当即备了香烛纸马,让瞎子给她烧了纸。第二天,刘婆子送来了符水和镇物,潘金莲按方法安置妥当,把符烧成灰,泡在好茶里。等西门庆回家,潘金莲叫春梅端茶给他喝。到了晚上,与他同床共枕,一天又一天,两人如鱼得水,欢会异常。

看官听说:但凡大小人家,对于尼姑、和尚、乳母、牙婆之流,切记不要招惹,他们背地里什么事干不出来?古人有四句格言说得好:

堂前切莫走三婆,后门常锁莫通和。

院内有井防小口,便是祸少福星多。 x55WtMJLaF2KOfdWhwvQfeiySkN9lQGuf4kdD71AFkFBIYeZQu5JWN1ozQsiUyc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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