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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犯错

之后的几日,江屿几乎每晚都回来得很迟。沈令善等得困了便睡了,半梦半醒间,有时候能察觉到他上榻的动静,只是第二天醒来,身边却是空无一人。沈令善知道他心里介意什么,原本她也可以主动开口说这些,只是他这样冷淡的态度,倒是让她觉得无从下手。

魏嬷嬷便同她说:“国公爷对您还是有感情的,男人爱面子,夫人先服个软,事情就过去了。夫妻间有什么事情不好说的。”魏嬷嬷虽然向着自家夫人,可明白男人心里在意什么,偏生两人都是这样骄傲的性子,怎么都不能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听着魏嬷嬷的话,沈令善静静将新折的腊梅插到窗台的汝窑天青釉面花觚中。

她自然明白这个理。昔日她在程家的时候,程瓒对她的态度也是如此,那会儿她斗志昂扬,结果却是撞得头破血流才肯死心。有了第一回,如今嫁给江屿,又面临同样的问题,她哪里还有勇气。

……她真的是怕了。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

齐国公府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江嵘领着嫙姐儿一道来琳琅院,陪沈令善一起剪窗花、贴春联,两个人都穿得圆滚滚的。

沈令善是个喜欢热闹的,便让丫鬟将人都领到暖阁去,一道围在罗汉床上剪窗花。

窗花的图案有很多。喜鹊登梅,燕穿桃柳,孔雀戏牡丹,狮子滚绣球,鹤桐椿,五蝠捧寿,犀牛望月,莲年有鱼……江嵘看着自家嫂嫂剪出的窗花栩栩如生,睁大眼睛道:“嫂嫂真厉害。”

沈令善笑了笑。

她原本也不擅长这些的,因为心静不下来,心浮气躁的。

嫙姐儿也很喜欢这位堂嫂,手里拿着沈令善刚剪好的兔儿剪纸,欢喜地笑笑道:“我母亲就不会剪这个。”嫙姐儿的母亲闵氏是大家闺秀,针线活儿一流,这剪纸倒是很少碰。她又仰着脸儿道,“……嫙姐儿以后能经常来大堂嫂这边吗?”她很喜欢这个堂嫂。

暖阁里热乎乎的,小女娃一张脸红彤彤的,穿得又像个小胖球,脑袋上扎着丱发,脖子上戴了一个金项圈,看上去就像从年画上走出来的一样。

看着这俩孩子,沈令善就觉得心情大好,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嫙姐儿开心地笑了笑,胖乎乎的小手伸到一旁的碟子里,拿了一块糖瓜给递到沈令善的嘴边。糖瓜是用黄米和麦芽熬制而成的糖,吃起来脆甜香酥。

沈令善吃着糖瓜,又给嫙姐儿剪了一个灯笼图案的窗花。

沈令善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嵘哥儿和嫙姐儿在窗户上贴窗花。嵘哥儿贴,嫙姐儿在边上看着指挥,胖墩墩的两个小人儿,不知道有多可爱。

这时候丹枝挑了帘子进来,说了一句:“夫人,表姑娘来了。”

沈令善搁下手中的活儿,朝着湘妃竹帘那儿一看,就见披了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的纤细丽影走了进来。虞惜惜一张白皙的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见着沈令善,便浅浅一笑道:“表嫂。”

沈令善对虞惜惜并没有好感,面上客客气气应了一声,然后请她落座。

江嵘瞧见虞惜惜,对她的不喜却是表现在脸上,倒是年幼些的嫙姐儿,瞧见虞惜惜,一如既往乖巧地喊了人。

丫鬟替虞惜惜接了披风,又替她搬了个绣墩。虞惜惜坐到了沈令善的身旁,瞧着沈令善手边的剪纸,就赞叹道:“表嫂的手可真巧。”

再看沈令善的一双手。

十指白皙修长,嫩如春笋,指甲修得圆润整齐,是健康的粉色,非常地好看。

怎么她身上哪里都好看?虞惜惜觉着,江屿会娶她,也不过是因为她的容貌,毕竟旁的她也不逊于她。只是女人生得美,本身就是一种资本。倘若她再美一些,江屿兴许也不会对她视而不见。

女人总是不太喜欢长得太好看的,便是长得好看,也想从对方的身上寻缺陷,仿佛寻着缺陷了,心里才会稍稍平衡些。

虞惜惜也是如此,偏生在沈令善的身上,她找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

沈令善就说:“剪着玩儿罢了,让表妹见笑了。”

虞惜惜微微笑笑,说道:“我也闲来无事,剪了一些窗花,便想着给表嫂送来。”转头吩咐丫鬟拿过来。

丫鬟手里端着描金托盘,上头放了一些剪好的窗花,搁到了罗汉床的几上。沈令善低头去看,拿了一个起来,瞧着窗花剪得甚为精致,一看便知是个中高手,而且是花了很多功夫的。

沈令善就道:“虞表妹这百菊图剪得可真好,我剪过好多次,可是每回都剪不好……”

百菊图非常考验刀法,譬如上面一种叫“龙吐珠”的菊花,叶色浓绿,花尊如玉,花瓣层层叠叠,纤细绵长,错综复杂,剪这种菊花,需要一瓣一瓣慢慢地剪,剪完后,花瓣微微卷曲,形成花朵才成。而另一种叫“绿水秋波”的菊花,它的花瓣非常复杂,长短不一,微端卷曲,中间形成团,花瓣浓密,伸张开时,却逐渐稀疏,剪完后要保持着花朵盛开的形状,自然是非常地难。

还有这“玉翎管”、“花红柳绿”、“点绛唇”,都需要极巧的手。

相比之下,沈令善觉得自己剪的这些,的确只能算得上玩玩而已。

虞惜惜就道:“表嫂喜欢就好。”

嫙姐儿看着,眼睛睁地大大的:“剪得真好看,像真的一样。”

虞惜惜面带微笑,心里有些舒坦。

一旁正在吃糖瓜的小江嵘看了一眼,就凑过去道:“让我瞧瞧……”小男孩动作快,一把就从嫙姐儿手里拿了过去。嫙姐儿还没放手,这精致无双的百菊图,便“刺拉”一声被撕成了两半。

虞惜惜的表情僵了僵。

嫙姐儿“呀”了一声,便噘着小嘴看江嵘,语气有些责备和可惜:“撕坏了。”

沈令善还没来得及责备江嵘,他便转过头,冲着虞惜惜道歉道:“对不起虞表姐,我不是故意的。”

小男娃生得唇红齿白,模样虽和长兄江屿有些相似,看着却非常地活泼乖巧,这样无辜的表情,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他不是故意的,不忍心责备他,更别说虞惜惜了。

她有心讨好他,也就表情温和道:“没关系的,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袖中的手却紧了紧。她花了整整半个月才剪出来。

气氛有些凝重,碧桃就过来说:“夫人,红薯烤好了。”

暖阁里的火炉上正烤了几个红薯,这会儿烤得差不多了,满屋子都是香味儿。

沈令善就对虞惜惜说道:“虞表妹来得倒是巧,这地瓜烤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才刚烤好,虞表妹可要尝尝?”

她从小就不会在吃食上苛待自己,虽然出身娇贵,却也尝得了山珍海味,吃得了这些个粗食。

适才一进暖阁,便闻到味儿了,的确挺香的。虞惜惜便笑笑道:“好啊。”

丹枝和碧桃将几个红薯端了上来。

江嵘和嫙姐儿立马就凑了上去。

沈令善也觉着香,分了一个给虞惜惜,边上的丹枝替她将烤红薯剥好,热腾腾的,沈令善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又甜又糯,有些烫口,非常地好吃。

屋子里吃着烤红薯,外边忽然有些动静。

江屿进来的时候,看着暖阁里围在罗汉床边大大小小几个,眉目倒是稍稍温和了一些。

沈令善和虞惜惜立马站了起来。

因在家中,江屿只穿了一件竹青色杭绸直缀,看上去非常地高大伟岸,因为岁月的沉淀,他一进来便气势逼人。这样的男人,没有其他的,便足以令女人着迷,何况他那样的身份和家世。

虞惜惜行了礼,江屿轻轻颔首,就走到沈令善的身边。沈令善手里拿着咬了两口的红薯,唤道:“国公爷。”

“……大哥,这烤红薯可香了,要一起吃吗?”江嵘凑了过去。

可是……已经分完了呀。沈令善想。这烤红薯原本就只烤了四个,被虞惜惜分走了一个,没有多余的了。

也就虞惜惜的红薯还没动过,她便对江屿道:“大表哥,我这个给你吧。”她笑容甜美,微微仰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看上去非常地优美。

江屿淡淡说道:“不必了。”倒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之后目光就朝着身旁的妻子看了看。

沈令善捧着烤红薯,堪堪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心下倒是疑惑……他看她做什么?却见下一刻,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稍稍抬了抬,然后俯下身,咬了一口她手里的烤红薯……她刚刚咬过的地方。

沈令善懵了一下。

就听身旁的江屿评价道:“嗯,味道不错。”

嫙姐儿小声笑了起来,声音脆脆地说:“堂兄在抢堂嫂的红薯吗?”

脸一下子烫了起来,沈令善低了低头,没有再看他。

不过……他不是还在生气吗?怎么又忽然……

晚上同江屿一道用了晚膳,见他搁下碗筷,她也放下。犹豫了一会儿,待见江屿似乎要起来时,就问道:“你还要去书房忙吗?”

江屿自然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回望着她,原本的确有事情要忙的,这会儿就说:“没有,今晚不去了。”

沈令善低低“嗯”了一声,眉梢略微染着些笑意,好像有时候稍微低个头,也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之后沈令善去了净室沐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江屿坐在边上的太师椅上,穿了一身白绸寝衣,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样子非常地闲适。看不清是什么书,沈令善就坐了过去,和他说事情:“……等新年一过,我便想把椹哥儿带过来。他年纪太小,而且不爱说话,我想让他住在琳琅院,你看成吗?”

烛光映衬下,江屿硬朗的眉眼比白日多了几分柔和,他似乎是想了想,看沈令善:“住在这儿?”

“……嗯。”沈令善点头,这样她才能照顾他,不过听他的语气,好像……“不好吗?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吵着你的。”

她从小就知道,他特别喜欢安静,小时候她在他看书的时候和他说话,他就板着脸让她出去玩。

江屿缓缓开口道:“也不是不好。不过你毕竟不是他的母亲,暂住一段时间可以,可他是沈家的孩子,不管住多久,总是要回去的。你不能对他太亲近,而且日后你有了……”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不如让他和嵘哥儿住一起。嵘哥儿比他大不了几岁,小孩子之间更容易相处。”

嵘哥儿的荣竹轩本就离琳琅院不远,而且嵘哥儿的脾气好,椹哥儿是男娃,两个人凑一块儿,再好不过了。沈令善眼睛亮了亮,就说:“嵘哥儿念书的时候,椹哥儿也可以一块儿听听。”

江屿语气温和道:“椹哥儿才刚开蒙。”

而小江嵘聪慧,早就学了很多了,便是椹哥儿跟着他一道去学堂听夫子教课,也是听不懂的。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可以让嵘哥儿教他,他最喜欢教人了。”江屿看着她愣愣的样子,补充道。

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沈令善点点头开心道:“那好,过几日我同嵘哥儿说说。”他脾气挺好的,平日里和东院的茂哥儿、嫙姐儿玩得也不错,而这齐国公府,上头就江屿江峋两个哥哥,没有同龄的玩伴,倘若椹哥儿来了,他应该会很开心的。

沈令善最挂念的便是她二哥留下的独子,目下解决了一些问题,她的心情当然很好。

睡觉的时候,也有些兴奋得睡不着。盼着早些过完年,将椹哥儿从沈家接过来。他年纪还小,只要多关心关心他,和他说说话,他的性格应该会开朗起来的。

若是日后能像嵘哥儿那样活泼聪慧,那就更好了……

解决了椹哥儿的事情,沈令善心里有些踏实,渐渐静下心来,听着身侧之人浅缓的呼吸声,沈令善忽然想到了什么,斟酌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江屿,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他没有动静,可是她知道他没有睡,就自顾自继续道:“……之前你不计前嫌救了我三哥,我很感激你。坦白说,我当初嫁给你,心里是不情愿的。我也不知道,你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之前也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如果……如果你还要我的话,我可以努力当个好妻子。”

以前她总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现在想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真的是太自负了。

“江屿?”

“……我在听。”

她好像从来没有在江屿的面前这样地小心翼翼过,以前她做什么,都是没有半点顾虑的。沈令善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说道:“可是人总是会犯一些错误,而且有些错误,是以后都弥补不了的。我在程家待了五年,当了五年的程二夫人,有很多人都认识我,那天是福哥儿,以后可能还会碰到其他人,你如果总是生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elqRo33nqX0hJ7UwwoDbOzfLkMAH0SK/KBZOq4K27X93XRBdTQhwLBkJAu9s7h3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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