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讲规则吗?什么规则?”
宋无涯的第一句就让心急的包捕快给断打了,众人立刻都向他投去不满的眼神。
宋无涯微微一笑,说道:“当然要讲规则,无规矩不成方圆。断案的规矩很简单,第一是讲证据,有几分证据就说几分话;第二是讲道理,有几分的道理就作出几分的推断。刑狱大事,上关天理,下关人命,必须慎之又慎,所以这两条规矩必须得守。对于断案决狱,掌人生死的官吏来说,严守这两条规矩说起来简单,真正要谨守却并不容易。所以,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身负恶名含冤而死。”
司徒县令是深明礼教的读书人,最爱听这些大道理,他听得不自禁地手拈胡须,赞许地不断微微点头道:“不错,不错!说得极好!你这一番话,大有古贤所言“慎决刑狱”的仁人之风。本官一向也是主张要慎重决狱的。对于人命之事,向来不敢草率……”
听到司徒县令在这里一脸陶醉的自夸自赞,宋无涯立时就皱了眉,暗暗向他投去不满的一瞥,当时就真想立刻顶他一句:你这位青天大老爷既然断案如此审慎,怎么就差点儿把我这个无罪之人给剐了呢?不过,这话自然是说不得的,自己的性命前程还捏在这位司徒大人手里呢。
宋无涯收回对司徒县令的不满情绪,说道:“回到本案上来,就要从婢女小真的遇害说起。根据已有的证据我能够确定的是:首先,婢女小真是最先被杀害的人。这是十分显而易见的事情。当晚宴完宾客后,司徒姑娘安排包括我在内的五位留宿宾客住下后,府里的婢女仆人也都回房间休息去了,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说到这里,他转向包捕快,“是这样吧?包捕头。这些基本的情况,想必你最初已经仔细问过府里的婢仆了。”
包捕快点点头,道:“不错,府里的其他婢女也看见过小真回房。”
宋无涯接着道:“凶手不可能在同一个房间一齐杀死两个人。只要他对一个人下手,另二个人立刻会叫喊起来。静夜之中,随便喊叫一声,其他人不可能听不见响动。小真是先回到自己房间的,所以她应该是先被杀害了,随后才是司徒老爷子。据司徒姑娘说,司徒老爷为人谨慎,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晚睡前必定巡视一下宅院中的各处。他应该是在巡视到东厢房时,听到了小真房间里有异常的动静,于是敲门询问。这个时候小真应该已经死了,至少是已经昏迷。房间里面的凶手此时自然就很慌张,他不敢开门,甚至不敢出声。但是依司徒老爷子这种谨慎个性,不查一个确实,是不能安心的。于是,他继续敲门,凶手也就起了歹心,手持砚台拉开门,就在门口趁黑突然袭击了司徒老爷子。司徒老爷子头部受到重击,哼也没哼一声就倒地了。凶手赶紧将司徒老爷子拖入了房中。”
司徒县令想了想,道:“不对吧?按你说的,这个时候小真已经被凶手杀死了,或者昏迷了,房间里面又怎么会有异常响动?凶手又是在做什么?”
宋无涯道:“凶手在做的这件事情发出的响声并不大,但是足以让司徒老爷子在门外听到之后心生疑窦,非要敲门弄个清楚不可。”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目光扫视众人,“请各位猜上一猜,凶手这时是房间里做什么事情?”
各人都迷茫地摇了摇头,包捕快想了想,说道:“总不成会是在翻找财物吧?小真不过是一名婢女,她房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宋无涯鄙夷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奸尸。”
此言一出,其他人不禁脸色微变。只有梁仵作神色如常,他附和着宋无涯道:“有道理。小真是被捂着口鼻闷死的,下体有行房的痕迹,也留有男子的精斑在。如果是生前被奸,她身体上必定伤痕累累,而且动静也会很大。奸尸一说,极有可能。”
“东厢小真的房间里,凶手奸尸时发出的低沉喘息声,兴奋的哼哼声,身体的撞击声,木床的吱吱摇动声,等等这些响动……”
只听见“哇”一声,宋无涯的讲述让司徒雯给打断了。她受不了宋无涯对奸尸过程的这番细致描述,当场干呕起来。
司徒县令不满地瞪了宋无涯一眼,说道:“这种事情没必要说得如此具体吧?就算你我不嫌恶心,也不怕吓坏了小姑娘家?”
宋无涯干笑一声,解释道:“并非是有意恶心司徒姑娘,我描述出这些声响是有原因的。这种凶手奸尸时发出的声音不会太大,但在静夜之中,在一门之隔的走廊上,绝对是清晰可闻。而且最重要的是:只有这种异常的声音才会使得司徒老爷子听到后觉得不安。自己府中未嫁人的丫环似乎与人在偷偷欢好幽会,他自然是非要敲开门查问个清楚不可。”
包捕快附和道:“不错,说得好!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司徒老爷子自然是不会随便听到丫环房间里有什么动静,都要管上一管,其他任何事都可以等到次日白天再查问,只有像男女幽会这种事才需要立刻查个清楚。”
宋无涯接着往下说道:“凶手砸到司徒老爷子后,在房间里摸黑守着两具尸首,迟迟不敢回去自己的房间。因为凶手自己的房间是在东厢房以外,只要他从前院东厢房出来,不管要回到西厢房,还是回后院,都要经过坐在位于东西厢房中间的中堂,也就会被坐在那里算帐的司徒姑娘发现。只要他被发现,就杀人的嫌疑肯定就逃不脱。于是,他就只好一直等着,准备等到司徒姑娘算完帐后回后院闺房歇息后,再悄悄地回去。不料,司徒姑娘迟迟没算完几帐,我却从位于西厢房的自己房间里跑出来,经过中堂到了东厢房这边,想偷偷叫开小真的房门……”
司徒雯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自己说说,你半夜偷偷跑去叫一个婢女的房门是做什么?”
宋无涯有点尴尬,讪笑道:“司徒姑娘,你何必明知故问?你刚才不是都已经看见了么?小真房里插着的花都是我家院子里的,那自然是我带过来送给她的。我跟她……咳,在此之前私下就是相好了。我半夜去叫她的门,自然是想和她幽会。”
司徒县令皱眉道:“最早审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自称和小真早有私情,因此并非逼奸杀人。但是,你又拿不出任何能够证明你和她早有私情的表记和信物。府里上上下下也没人察觉到你俩是相好,所以就没有采信你的这个说法。”
宋无涯道:“表记和信物没有,证据却有。”转头看向梁管家,问:“梁管家,刚才勘验现场的时候,你说过小真的柜子此前是时常插得有花枝的,有这回事吧?”
梁管家道:“是,是,有这回事。”
宋无涯向他点头示谢,接着说道:“我们要注意这个花瓶的位置:小真是一个女子,身材并不十分高,插花的花瓶却一直放在那么高的柜子顶上,那就很不方便,不合常理,除非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会经常折了花枝替她插到高高的花瓶里。一个男人经常到一个女人的房间里折枝插花,那自然就是有私情了,也就不会是逼奸。”
司徒县令和包捕快听得都不禁点了点头,司徒雯却脸罩寒霜,满肚子怒心。
宋无涯续道:“除身材高大外,这个男人还必须能够在府里出入无忌,这才方便偷情幽会,小真房间的花瓶里也才会经常插得有花。府里大多都是女子,男子也就只有司徒老爷和梁管家两人,司徒老爷自然不会为一个卑微的婢女折枝插花,梁管家已经上了年纪,只怕也没有这般讨少女欢心的闲情雅兴。梁管家,我说的对吧?”
梁管家顿时冒汗,忙不迭地道:“是,是,我都一把年纪了,哪里会干这等事?再说我身材低矮,一点儿也不高大。”
宋无涯笑道:“随口说笑而已,别介意。”顿了一顿,接着道:“这么说来,能够在司徒府里出入无忌,身材高大,年轻男子,附合以上这三条的人……”
说到这里,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嘻嘻地道,“不用说,这个人就只能是我!我既长得高,又年轻,模样也不难看,还能在这里出入无忌。所以,我自然用不着逼奸……”
司徒雯大怒,顺手抄起手边的茶碗,迎面泼了他一脸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