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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词云:一段姻缘百折磨,岂能容易便谐和。好花究竟开偏少,明月多应暗处多。奸恶倒能常贵显,忠良越自受风波。人情大抵皆如是,天道容之且奈何。

诗曰:古来烈女是堪怜,又见陈公淑女贤。

万丈深潭殉死节,总之不愧孝经篇。

话说杏元小姐来到黑水河边,向着众女子道:“列位姊姊,这些衣物,乃是中华之物,带去也没用,不若丢在此河吧!”

众女子道:“我们都用不着。”大家把那些各色的衣服,你一件,我一件,往河中乱丢,好似蝴蝶一般,飘飘荡荡。杏元小姐见此,不觉心酸流泪,因口占一绝句道:“中原服色向中流,哀告河神仔细收。欲将薄命赴流水,身近荣华意不休。”

吟罢,放声大哭。众女子俱各呜咽起来。大家徘徊一回,方才进营。那些番女、士卒见此情形,因自说道:“这些痴女子把这些颜色衣衫投入河中,可惜!真正是些痴呆女子,不爱惜东西的。”不讲番女们谈论,又便是次日起行,也非一日,只见又有一座高山,山顶上隐隐有个庙宇。杏元小姐问道:“前面山上庙宇,是何神像在内!”小卒禀道:“前面乃是汉昭君娘娘的庙宇。”杏元小姐道:“这就差了。昔日汉昭君,乃汉王差来和番,她因思忆汉王,故尔殉节,投河而死,尸向上流。此乃是你国的对头,因何反立庙宇?”那士卒把舌头一伸,道:“请娘娘禁声,不是当耍的。这昭君娘娘,大有威灵,是叫得应的呢!她因忠魂不散,在我国显圣数次。我主见她如此感应,又怜她忠节,故此立庙在此。土人屡求必应,娘娘还能梦兆显灵。如是,此地太平,皆是娘娘之赐也!”杏元闻听此言,向众女子道:“她乃前朝国母,况且又有灵感,我们上去祀拜一祀拜,大家求一个梦兆,也是好的。”众女道:“娘娘见得是,我们上去也要拜告一拜告。”众妇女见娘娘要上山参拜昭君神像,只得扶持一同上山。来到门首,早有伺奉香火的婆婆前来迎接。

大家下马,步进庙门。来至大殿,抬头观看,只见神龛内坐着昭君娘娘的神橡,果真千姣百媚,体态轻盈,宛然如在其上,却如生人的一般。左右女童捧着琵琶、宝剑,两边功曹、力士,八员神将,真个是威风凛凛,烈气森森。杏元小姐看罢,移步到神案前,倒身下拜,哭诉道:“娘娘乃前朝国母,我杏元乃后朝之臣女。我父亲是陈日升,号东初,官居吏部尚书。母亲吴氏,兄弟春生。公公梅伯高,官居吏部给事,被奸贼卢杞暗害斩首。婆婆邱氏。丈夫良玉,未曾圆妻。被奸臣谋害,将难女点选外国。难女虽然愚昧,不知礼义,岂肯失身于他人?望乞娘娘大显威灵,把难女冤魂收入座侧,早晚服侍娘娘圣驾。”

拜罢,大哭一场,方才起身。众女子各自哭诉苦情。拜毕,杏元吩咐香火婆婆收拾大殿,命众女子俱各取马,扎在大殿上安歇,以求娘娘的梦兆。如是,吩咐众番女下山回宫,只留同行女子在殿上问候不提。

再言昭君娘娘是日巡山,不在宫中。至三更时,只见山门外香烟扑鼻,笙管嘹亮,众神将扶拥着昭君娘娘,驾一朵祥光而至。众神将参拜,分列两旁,娘娘开言道:“善哉,善哉!吾神今日巡山,不在宫中,是何怨气,冲吾宫殿?”只见值殿女神禀道:“启上娘娘,今有中原陈吏部之女,名唤杏元,被奸臣陷害,钦点和番,今夜宿入殿内,求娘娘梦兆。现有杏元哭诉冤情,谨呈娘娘审阅。”娘娘接过来看道:“原来如此!想吾当日,毛廷寿害我和番,到此殉节投河。蒙上帝怜悯我贞节,勒掌在此。又蒙国主建立庙宇,受此一方香火。吾只道后世的女子,水性杨花,贪生怕死,岂知还有烈性的佳人,愿其死而不愿其生,实为可敬!前日天门发榜,梅璧之名,已标榜首。他日夫荣奔贵,衣锦团圆。吾神不若显一威灵,将此女送至中原,以全他贞节之名,使后世女子,方肯效节烈,以显我中原之光彩。”

于是吩咐女使,将杏元的魂魄引来。传谕道:“陈杏元,你休推梦里,听吾吩咐:吾乃汉朝之妃王嫱是也。念尔贞节心诚,吾着神送你进关。你不可自忘初念,以堕地狱。诚心参悟,日后你夫妻团圆,父子完聚,皆各有时,倘有改意,就难送你。”吩咐力士道:“你可护送她,候她参悟醒来,即送中原大名府邹御史花园内。她若参悟不醒,你可回位缴旨,不可有误。”力士道,“领法旨。”暂且不提。

单言杏元小姐,听得娘娘吩咐之语,一一领会。不觉醒来,内心踌躇道:“方才明明听得娘娘吩咐之语,叫我自己参悟,自有神圣佑护,日后骨肉完聚。若不能参悟,就不能进关,再睹天朝了。”正自沉吟,不觉众女子俱已醒来了。

天已大明,众婆婆捧水与杏元并众女子梳洗已毕。杏元问道:“列位姊姊,昨夜可曾入梦否?”众女子一齐应道:“并未入梦。不知娘娘可有梦兆否?”杏元小姐道:“也未有梦兆。”

于是妇女忙安排早饭,个个用毕,大家站起身来。众婆婆早已伺候,相请起身。杏元同众女拜辞娘娘的圣像,步出庙门,遂留诗一首。诗曰:“跨马和番报国恩,西风飘荡暗消魂。汉家宫阙今何在,细拨琵琶出雁门。”吟罢诗句,忽抬头见面前有座高山,小姐问道:“前面那一座高山深崖,是什么山?”番女禀道:“前面那山,乃是扎天山,后面就是娘娘告雁的落雁崖。”

杏元道:“原来如此!”便对众女子道:“前朝国母既然告雁传书,我等何不到那里告雁一告雁?或者天可见怜,一宾鸿与我们传一信儿于爹娘也好。”众女道:“娘娘见得是。”众番女闻言,一齐上前阻住道:“启上娘娘,此山不比前山,这扎天山落雁崖是人迹罕到之所,狼虫虎豹最多,奇峰怪石,颠危险峻,下面又有万丈深潭,稍或失足,却不是耍的。请娘娘息了此念,起驾登程罢!”杏元小姐把脸一红,呼喝道:“好大胆的狗头!如此胡言,敢来阻我之兴!下次再敢放肆,定斩尔等这一班士卒的狗头!”众士卒爬伏在地,打着番语道:“一路来,不是士卒长、士卒短。就是狗头长、狗头短,却不想你再过几天,就要做国母娘娘了。”一面打着番语,一面站起身来,骑上牲口,竟奔扎天山而来。顷刻之间,已抵山下,于是安了营寨。

小姐同众女子步出营门,先看那景致。众女子在营吩咐番女:“你们好生伏侍娘娘上山。若是走不动,你们好好的劝她回营。不要走伤了她,亦不要冲撞了她,恐她日在我主面前,说起伺候不周,其罪不轻。”众番女一一领会,一齐出营。只见杏元与众女子已上山路,众番女慌忙上前扶持杏元小姐,缓缓而行。众女子亦有婆婆搀扶。一路崎岖滑踏,藤葛牵连,也没心观看山景。行了多时,方才到了绝顶,众番女方才松手。

杏元站立中央。大家低头往山下一看,果然是千层剑垒,一片刀山。再看营中旗幡账房,如同做的纸条一般。又转身看那山后,果见有万丈深潭,奇蛇怪蟒,蟠居其中。那水声似牛吼雷鸣,白浪滔天。崖下奇峰怪石,尖锋锋的如刀剑一般。又见阴风惨惨,杀气飘飘,观见此景,不觉一阵心酸,止不住两泪交流,说:“我陈杏元前世不修,以致今日受此颠沛。”又想道:“若在中原,怎能观此凄惶之境?”正流泪之间,忽然想起:“昨夜娘娘梦中之言,曾说叫我醒悟,自必夫奔团圆,骨肉重逢。我想这雁门阻隔,身至沙漠,何曾还有相会之日?但奴身许梅郎,岂可又嫁番虏?不如跳下此崖,反得了幽僻之所,不致将尸骸抛露人间,而现千万人之眼目。”

那杏元小姐想到这个田地,不觉两眼珠泪滚滚,暗暗叫了一声爹娘,又叫了一声梅郎:“你奔子今晚在此捐躯殉节!我生不能与你同枕共衾,以效鱼水;死后魂魄游遍天涯,我寻着你,把一情梦与你罢!”那时心内自想,如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带着泪痕向众女子说道:“列位妹妹,我陈杏元再不能奉陪了。”说着,抢一步往那万丈深潭,踊身一跳。翠环口中说道:“小姐休得如此!”正待上前去扯,早已投崖下去了。众女子与众番女,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各各埋怨,大家只得转身下山。

众番女连忙报与那五个官长说道:“娘娘投崖死了。”只吓得那五个官长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口中骂道:“把你一起没用的贱人!因何不小心伺候?为何让她投崖?叫我们如何缴旨?倒不如先斩你这班的贱人,我们再作道理。”说话之间,便各自抽出腰刀来,吓得那些番女众人哭哭啼啼地道:“爷爷请息怒,就是杀了我们,也不能释放爷爷之罪,不如留着我们,大家商议一个计策,岂不是两全其美?”众鞑子听了这一番话,便把刀指着众番女道:“你们有什么计策,快快说来!”

众番女与众女子道:“以我们的主见,陈小姐已死了,我们众人俱有地方官的册籍,只有服侍的翠环姐姐,没有年貌花名。不若将她扮作贵人起来,到狼主那里缴旨,岂不是两全没事了吗?”众鞑子想了一会,又转身向那合营的士卒说:“不可泄漏!”

众鞑子见大家都议定了,于是一齐来向翠环说,那翠环身不由己,也只得依从众人。于是,更换贵人的服色。大家又告诫了一番,方才一齐上马,拔寨起程,不知后来狼主可能辨出真假否,且听下回分解。 avMmQAh3+oIIaJ414EtO5hxVMDC0w2GAZhh0SAL7KAKuPg7ktWLyO1CnVFuTxt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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