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个小时的火车,离开一座城市,到达另一座城市。
曾经的岁月里,无数次的乘了火车往返于不同的城市。为了某个人,某件事,或是某次独自的旅行。三言两语的交谈,聚聚散散的人群。如人生里,不断的遇到,不断的离开。终究是一散,即使某一时刻直击人心。
我爱上过火车哐啷作响的节奏,虽然那让人无法安睡,但可以将我送至某个人的身边。当然,最后又将我送走。
如同任何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持了票,我乖乖的按号就座。本着淫贼的职业习惯,迅速的打量着对面的男士,只能是一声叹息。我还是希望能遇到帅哥的。上得山多终遇虎,当然,得先有打虎的心态。
最初的旅途总是安静。翻阅报纸的,喝水的,吃零食的……都静静的自己待着。即使想要交流,也是需要切入口的。
连日的睡眠不足与奔波让人异常疲惫。这时若能随了火车的晃悠昏然入睡该多好,可惜我不能。可以随时随地入睡的人是幸福的,像孩子,总是让我羡慕。如同我羡慕疯子和白痴。
窗外的景色变幻着,灰色的水泥建筑到低矮的小山坡,渐黄的草……天空始终的灰沉,目睹不到“衰草低衬斜阳,斜阳外,水冷云黄。纵使有肠也须断,况无肠。”
听着MP3,想到那个刚刚分开的男子,他的吻,烙印在我唇上……却感觉有灼灼的目光。转头,与10米远处一男子视线交织。极短的寸头,硬朗的面孔,白色长袖T恤,磨白的灰篮牛仔裤,年龄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我喜欢的类型。
微微一笑,男子的目光闪躲了去。
忍了10个小时的烟瘾终于发作。走到车厢接口处,点了烟,深深的吸进去。无视某些诧异的目光。
意料中的,几分钟后,男子也走了过来,斜倚了车厢点烟。目光停留于我身。
对面的镜中映出我的身影,亚麻帽子,黑色扎染T恤,军绿板裤。长发卷曲的披散着,好听的说法是慵懒的性感,难听的就是凌乱。眼睛躲藏于墨镜背后,不让人轻触的灵魂。睡眠不足导致的苍白面容,唇中喷出的烟雾。神情淡漠厌倦,无法融入,似乎拒绝的姿态。即使美,也是颓废的。
我们,都维持着沉默。
这种时候,作为淫贼,应当施展眉目传情的功夫。暧昧的眼神,秋波流转,语言有时苍白无力。只是眼神往往显露心事,而我,已习惯掩饰,躲藏于黑暗背后。我拒绝摘下墨镜,拒绝暴露在白日的光明中。
他,距离我1.5米,触手可及。若一个笑容,一句话语……
但我们,都只是静默。倚靠着车厢,有些懒散的姿势。缓缓喷出的烟雾交缠变幻出一幅幅抽象的画。这个空间里,流动的,似乎不仅仅是风。
烟已燃尽……
转过头去,窗外是一大片的草地,城市里往往只供观赏。几只羊悠闲的啃食着……如果能躺在那里睡上一觉该有多好,直到羊儿们咩咩的叫声将我唤醒。
手指无意识的在车窗上划着圈。也许,我是在等了他开口;也许,我是拒绝再和任何人靠近。
1.5米,遥远的距离。若谁都不想靠近。
该回去了。擦身而过时,隐隐的一些熟悉的味道。烟草,皮革,松木,青草……心微微一动。那,亦是我身上的气息。
此时,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是30厘米。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依旧的,面无表情。冷峻如山。
回到座位,对面的男士和邻座的女孩都倚着靠背睡去。我嫉妒的叹息。自己没有的,总是好的,即使那人不见得就比自己过得如意。
塞上耳机,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那些或忧伤或激昂的旋律总让人浮想,陷入某种情绪。记忆里一些零落的片断,散乱,破碎,似乎总也不能拼凑完整。
恍惚间,身边似乎有人经过。车厢污浊的空气中,一丝熟悉的气息。但,我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转过头去。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有点饿,从搁在行李架上的背包里取了些吃的东西。车窗大开着,风肆意抚过我裸露的腰肢。斜后方10米远处,有目光粘牢了般盯着我腰臀之间那只张牙舞爪的蝎子。
吃完薯片,继续望着窗外发呆。风吹得有些咳嗽,头发估计也乱得似疯子。想拉下车窗,锁扣已经坏掉,只能作罢。
随它,其实我喜欢风吹拂的感觉。似乎带来一些,又带走一些。最终什么也不留。
到站了,离去的人很多,车厢显得有些空荡。换了个车窗完好的空位,我不想冒了被吹感冒的危险。
选择了比较舒服的姿势斜靠着,音乐之中陷入回忆。
有人坐到对面,是他,正肆无忌惮的盯着我。
躲藏于墨镜之后,我可以坦然承受他的目光,并且,可以同样肆无忌惮的打量他。
小麦色的肌肤,阳光熏染出的健康,几年前的我也曾有过。T恤下隐约的肌肉轮廓,年轻结实的身体……他是个英俊的男子,只是眼神有些怪异。一点热烈,一点茫然,一点温柔,一点阴郁……但潜藏最深的还是冷漠,冬日冰雪般不可融化。这样的冷漠我是如此熟悉,因为,我也同样如此。
我们,就这样面面相觑着,如两军对峙,坚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沉默,仿佛将空气凝固。车厢里,似乎只剩下我和对面的男子。旁的人,皆化为浅淡虚空的背景。
呵,是遇到同行高手了么?较量着彼此的耐心?是否要浅浅一笑或淡淡的一句“你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渴望与厌倦的情绪交织。打老虎是种乐趣,可老虎打得太多也会厌。一切勾搭的伎俩对我来说,如此透明。太清醒的人总是很难真正快活。情若看清,欲若看透,便很难投入,早就知道结局的游戏。
叹一口气,还是看窗外的风景罢。尽管,它们稍纵即逝,我永远来不及看清。
耳机里DamienRice反复的唱着AndallI’vegotisyourhand。Lord,canyouhearmenow……我看着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指尖描绘的小花,玫瑰紫,身上唯一的亮色,孤单绽放。有开花店的朋友告诉我,这款颜色的玫瑰,花的物语叫做“遗忘”。
记忆中留存着曾被人紧握的温度,轻触,却是冰凉。曾与我牵过的手,一旦放开,或许今生便再也无法触及。那双最想要牵的手,却总是遥远的距离……左手与右手,暧昧抚摸,亲密交缠,依然寂寞的姿势。
面颊些微的湿润。车窗关着,雨无法飘进。车顶也没突然破了个大洞。那么,这水,从何而来?心上么?
可以肆无忌惮的笑或哭是件畅快的事,但我们,往往选择隐藏眼泪。可在这都是陌生人的车厢里,为什么不能,任我泪留?
我知道,面前有一双窥探的眼睛。只是,你看得到我的泪,看不到,我的心。
拉低帽子,闭上眼,便是自己的世界。无声哭泣。眼中流淌的滚烫,滑落到面颊已是冰冷。唇中,记忆的滋味,苦涩的咸。恍惚间听到滴落的声音,击中胸膛,依然疼痛。
原来,眼泪也是有重量的。
闭了眼,便看不到这世界。如果,闭了心呢?
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睁开眼,对面男子手里白色的纸巾。
摇摇头,习惯性的拒绝。他的手却固执的不肯收回去。
犹豫片刻,还是接了纸巾,接受了这来自陌生人的一点点好意。
拭去泪水,深呼吸,告诉自己停止哭泣,停止这众目睽睽下的忧伤。我得让自己快乐一点。
“Hello,Stranger。”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楞了会:“你好,陌生人。你为什么哭?”
“不过是自己感动自己罢了。有时我们需要一种灼伤感,以此让自己显得深刻。当然,这是文艺的说法。说白了,就是没事找抽,无聊瞎折腾。”
“你说话很有趣。这会还能调侃自己。”他笑了,隐隐的酒窝。白森森的牙齿,似兽。
“勇于调侃自己的人才不会陷入尴尬。我一直在坚持把这精神发扬光大。”
“你一个人出差还是旅行?”
“旅行。你呢?”
“我也是。为什么不和家人或朋友一起也有个照应。你一个人,不安全的。”
“我喜欢独自的旅行。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才能做最真实的自己。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
“一样。我每次出门都不想回去,只想一直走下去。没人知道我是谁,没人在乎我的过去……”
“追逐自由的人,注定的,心流浪。寂寞但是不委屈……”
放弃沉默之后,我们如同废话篓子般滔滔不绝,交流着彼此旅行的经历,对许多事物的看法……观点往往颇为相似。他有些吸引我,但我们,只是旅途中偶然相遇的陌生人,各自的目的地。短暂交错的轨迹……
我始终没有摘下墨镜,尽管这很不礼貌。我不想让人看见哭泣后的眼睛。
交谈中,时间流逝。
火车临时停靠在一个小站,小贩们在窗外兜售零食饮料。一个极老的婆婆向旅客们讨要着空的饮料瓶,衣衫破旧,步履蹒跚。从背包里翻出食物,挑了些适合的糕点给她。他专注的凝视了我一会,眼神忽然异常的温柔,掏出50元钞票给了老人。
望着老婆婆远去的背影,有些心酸。始终这样的孤单下去,多年以后,我是不是也会老得这么凄凉?
似乎又陷入各自的心事,我们再次静默。
又想抽烟了。车厢的尽头,他跟随而至。
依旧各自倚靠着车厢,懒散的姿势,沉默时,仿佛可以听见烟草安静燃烧的声音。
彼此唇中喷出的烟雾升腾,变幻,飘散,交织成虚拟的图画。它们之间的距离为0。
而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依然是1.5米。
他的眼神,不再那样冷漠,有微微的笑意。他的唇,鲜润饱满,诱人想亲吻……
我的手指,依然在玻璃窗上划着圈。我知道,我们很快就要分开。自此各西东。
如果,他靠近一些……
半个小时后,火车将我带到了目的地——邵阳。他也在这里下车,转换别的车次继续旅行。
下了车,风很大,掀落了我的帽子。他拾起,拿在手里,一脸的犹豫,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温柔的将帽子罩上我凌乱的发。手指轻抚过我的面颊。
他的手,很温暖。
此时,我们之间的距离为0。
我笑了,终于摘下墨镜,直视他的眼:“再见,陌生人。”旋即转身离去。
我没有回头,也不会回头。只留一个背影。
或许,他会记得我。泪水洗过的眼清澈澄静,刹那间绽放的笑,击中你心。即使,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