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靖华
世界上有多少鲜明、生动、细腻、委婉的语言,但哪种语言能把老苏区人民怀念毛主席的心情表达出来呢?
世界上有多少有才能的民间艺人和作家,说出了、唱出了、写出了多少感人的故事和作品;但哪位民间艺人和作家,能把老苏区人民盼望毛主席归来的心情,说出来、唱出来、写出来呢?
没有。
这种不能言传的心情,只有令人用自己的心去领会,去感受吧。
但我却还要说这样的一个故事:
瑞金有个老贫农,他的名字叫刘惟麟。
一天傍晚,他坐在绵江岸上的柚子树下,满树垂着深绿色的柚子。他那恬淡的面孔上,满布着饱经风霜的皱纹,眼睛凝视着一望无际的金色的稻子。一个牧羊的孩子,坐在他身旁,照料着吃草的小羊。
绵江的水,徐徐地、无声地流着。周围一片静穆。老人不紧不慢、自言自语似地说起来:
毛主席当年同我们在一起,我们有地种、有屋住、有饭吃、有衣穿……样样都好。
1934年,有一天,忽然天变了,黑云把太阳遮起来。不知什么人,也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
“红军要走了,毛主席要走了!”
我们就像坍了天,都不愿相信。
说话之间,毛主席真要走了!临走时,紧紧握着我们的手说:
同志,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我们终要胜利的!红军要回来的,我们要回来的,三五年就回来的!
说着就走了。我们就像坍了天……
国民党来了,带着恶霸地主来了,带着特务流氓来了。把土地夺走了,把东西抢走了,把房屋烧光了,把人活埋了。
毛主席走了,我们真正坍了天。
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在血火里回想着当年的好光景。在血火里想念着红军、共产党、毛主席。在血火里想着毛主席临走时对我们说的话:
同志,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我们终要胜利的!红军要回来的,我们要回来的,三五年就回来的!
在血火里想着这些,就觉得红军和毛主席没有走,觉得同当年一样,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在血火里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斗争到胜利!
那血火好惨啊。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葬身在血火里没有熬过来啊!
血火里,我们想念红军、共产党、毛主席。我们的天坍了。毛主席啊,我们由春望到夏,由秋望到冬,眼睛都望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五年……”
这“三五年”有多久呢?
啊,是了,“三五年”,就是一九三五年!明年就回来了!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斗争到胜利,毛主席明年就回来了!
可是……
一九三五年过去了,红军不见回来,毛主席不见回来。
那血火好惨啊。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葬身在血火里没有熬过来啊!
血火里,想念红军、共产党、毛主席,我们的天坍了。毛主席啊,我们由春望到夏,由秋望到冬,眼睛都望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五年……”
这“三五年”是多久呢?
啊,是了,“三五年”就是三年或五年。三年或五年就回来了!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斗争到胜利!毛主席三年或五年就回来了!
可是……
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毛主席不见回来。
那血火好惨啊。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葬身在血火里没有熬过来啊!
血火里,想念红军、共产党、毛主席。我们的天坍了。毛主席啊,我们由春望到夏,由秋望到冬,眼睛都望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五年……”
这“三五年”是多久呢?
啊,是了,“三五年”就是三年加五年。八年!八年就回来了!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斗争到胜利!毛主席八年就回来了!
可是……
八年过去了,毛主席不见回来。
啊,那血火好惨啊。血火里的日子多难熬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葬身在血火里没有熬过来啊!
血火里,想念红军、共产党、毛主席。我们的天坍了。毛主席啊,我们由春望到夏,由秋望到冬,眼睛都望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五年……”
这“三五年”到底有多久呢?……
忽然间,霹雳一声,天空的黑云散了,太阳出来了,红军--人民解放军来了,共产党来了,国民党同它的特务流氓滚了,恶霸地主斗倒了。啊!“三五年”,这多巧啊,一九三四到一九四九,正好三五一十五年啊!红军--人民解放军终于回来了!从血火里熬过来的人民,欢天喜地地重建起家园了!
只是毛主席还没有同红军--人民解放军一起回来。毛主席啊,你使我们重见了天日,我们怀着火一般的心在想念你,想念你回到当年你手创的红都--瑞金来。
……不知哪年哪月,也不知何人从何处传来一个消息。这消息好比一阵春风,把老苏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心,都吹得一齐开了花,把老苏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脸上都吹得堆满了笑,笑得连嘴都抿不住地奔走相告着:
“毛主席派人来看我们来了,派访问团来访问我们来了!他本来要同红军--人民解放军一起来的,因为他日日夜夜忙着替全中国人民办些大事,走不开,于是就派人来代他看我们来了。不但派人来看我们,还派了电影队、文工团、曲艺队给我们演节目,派了医疗队给我们治病……啊,谁能像毛主席这样关心我们……”
没有……
访问团来了,带着毛主席的照片来了,带着毛主席的像章来了,带着毛主席亲笔给我们的题字来了:
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我们小心地把毛主席的照片挂到屋子正中央,把毛主席的像章缀到胸前,把毛主席给我们题的字:
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深深地,深深地,千秋万代都磨不去地刻到我们的心上!
绵江的水,徐徐地、无声地流着。树上的柚子,静静地垂着。老人的恬淡的面孔上,堆满了笑,凝视着一望无际的金色的稻子。远山上隐隐约约送来一阵阵的《东方红》的歌声。夕阳的余辉,把大地涂上了一层金色。羊儿吃饱了草,安闲地卧在牧童身旁,望着牧童的脸。牧童坐在老人身旁,静静地、凝神地听着老人的故事……
[鉴赏]
曹靖华(1897-1987),河南卢氏人。当代著名翻译家、散文家。出版有散文集《花》、《春城飞花》、《飞花集》和《曹靖华散文选》等。《忆当年,穿着细事切莫等闲看》、《三五年是多久》等,均为其代表作。
曹靖华是翻译大家,中文、外语都有很深的造诣。他对文字十分讲究,是一位严谨的“文体家”。他转引一位外国作家的话说:“语调,这就是旋律”,而“旋律,这是散文的基础。每个散文家都应该有自己的独特的、不因袭的、音乐的调子。”他在寻求汉语文章的“旋律”,探索散文创作的“音乐化”上做出了执着的努力。《三五年是多久》就是他这种有益探索的一个著名例证。
《三五年是多久》在整体的构思、布局上,采用了音乐(包括诗歌)中常用的“复沓”手法,即往复回环,在重迭、反复中以求给读者造成强烈印象。如本文除“开端”外,主体内容实际共四部分,即三年、五年、八年、十五年,各部分文字大体相同,语调字短情长,抒情氛围浓烈,读起来铿锵有力,琅琅上口,形成了一种内在“旋律”,令人读后回肠荡气,一唱三叹!
汉语分四声,讲平仄,是注重音乐性和文字美的。为了汉语散文创作的长远发展,曹靖华的这种良苦用心应该得到人们的赞许。且放下思想内容不论,仅就艺术形式而言,此文的这种“语调”、“旋律”的“音乐化”探索即是极有意义的。
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