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回到办公室,钟鸣想起自己该打个电话了,这个电话也许会解开他心头的疑团,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当这个公安局的一把手,而不是别人?
拨通了省城的电话,钟鸣憨憨地笑着叫了声老爷子。对面电话里的那位老爷子也笑了,笑着说:“我觉得你要打电话来了。”钟鸣深深叹了口气说:“是呀,老爷子,我每走一步,我都觉着你在后面看着我,我不敢不好好走啊,总觉着怕辜负你老人家啊!”“是不是觉得有些事不清楚啊?”老人在电话里一针见血。钟鸣笑着说:“是啊,还是你算得准啊!”老人笑着说:“那你就哪天过来吧,上家里吃顿饭!”钟鸣说:“那好,你可得找瓶好酒出来啊,好歹我现在也是个一把手了。”“臭小子。”老人在笑骂中挂了电话。
接到钟局长的电话,办公室主任王德丝毫没觉得紧张,他早就准备好等着“召见”了,领导会问什么,他怎么回答,哪些该说,哪些又不该说,他早就想得滴水不漏了。大凡新官上任,找下属商量事的,第一个召见的一般只有两个,一个是“财务大臣”,一个就是办公室主任了。有时候就这么奇怪,明明给他配了几个副手让他有什么事情时可以商量着办,他却偏不,偏要找下属,也许这职位相近了,事情也就不那么好商量了。再说,做下属的,总有些什么事求着你,即便你说错了什么,他提反对意见也是非常委婉的,哪个人不愿听点顺耳的,忠臣不好当,喜欢提意见的忠臣更不好当,也没人愿当。
“办公室主任不是人当的,当好办公室主任不是人。”这句流传的话倒是说出了点办公室主任的难当,王德现在在办公室算是有点儿得心应手,但还是每天战战兢兢,毕竟每天围着几个领导转,难免有点什么事不满意的地方,假若再碰上领导之间搞暗战的话,自己难免会中枪子吃亏,所以话要少讲,心要多想,事别多做,这事做多了也难免出错。王主任虽然这几天在下属面前脸上波澜不惊的,但心里还是想了很多,烟比平时明显抽的多了。他不怕钟鸣不用他当办公室主任,但怕钟鸣把他从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挪到其他不重要的科室去当个头,那就没意思了。原本指望杨业成把他放个外任到哪个分局当个一把手,没想到杨业成还没来得及安排就去人大了。钟鸣当一把手了,王德自问自己以前在钟鸣当副局长的时候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也没轻视过,但他知道钟鸣和杨业成不是一条线上的,所以他一定要想办法让钟鸣不要把自己划到杨业成的线上去。
晚上,钟鸣家的书房里烟雾缭绕,钟鸣和王德两个人正在交谈。王德一边汇报一边很奇怪,钟鸣怎么不在笔记本上记,只是脸上毫无表情地在听,王德也就没有汇报的积极性了,看来自己准备的东西并不合一把手的胃口。于是王德也合上手里的笔记本说:“钟局,你看,要不这样,你来问我吧,其实局里的事你也清楚。”钟鸣点点头说:“其实我一直在听,我在听你对全局的事情究竟清楚多少,我想你作为办公室主任,应该比我当副局长时候知道的事情多,如果还没我知道的事情多的话,办公室主任就没当到位。”王德这才明白钟鸣的心思,幸亏自己准备的还比较充分,看来以前当副局长时不太爱管事的钟鸣不是那么含糊。
钟鸣接着问:“你说说我现在应该有哪些急事要处理,又有哪些事是我不该管的。”王德继续点了根烟很谨慎地说了句开场白:“那我说说,可能有什么没考虑到的,想到了再说。”
钟鸣点点头。
“首先,应该调整一下你们领导的分工,你现在是一把手了,分工肯定要调整,另外市里各大局你都要去拜访一下,比如财政、人事等等,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不是太好,我们局好多事压在人家手里了,借你刚上任,串一下,也许会好点儿。另外,底下各个单位你要出去走一下,放点风,稳定一下下面,你们领导调整,底下可是人心惶惶,特别是几个分局,不稳定下来,会影响好几个月的工作。听到这里,钟鸣点点头。另外,厅里面还要去拜访一下,这边杨局长走了,局里至少要摆一桌送一下,再买点纪念品。”钟鸣点点头说:“那你看买多少钱的比较合适,我以前不批条,不太清楚。”“这不能小气,可能要这个数。”王德说着伸出一个巴掌。钟鸣一皱眉问:“五千?”王德说:“这还是算少的,要是他提出到欧洲去一趟,你不是得花几万?”钟鸣点点头觉得也是,自己是破不了这个俗的,只好说:“就这么办吧,买的话先问问他需要什么。”
突然,钟鸣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原来是城中分局局长李卫东的电话,他刚一接,李卫东就着急地说:“领导,有个案件向你汇报一下。”钟鸣听得有点不高兴:“什么案件?今天不是黄局长值班吗?”“黄局长说了,这事要我直接向您汇报,刚才我们分局的一个民警让人给打了……”听完李卫东的汇报,钟鸣脸色凝重起来,怪不得黄江北把这个皮球踢给了自己,甚至都不打电话来和自己商量,还躲得远远的。王德在边上听明白了,城中分局一个民警在巡逻的时候被一个醉汉打了,警服都被撕坏了。现在麻烦的不是凶手抓不到,对民警没得交代;麻烦的是凶手抓到了,可是凶手是市人事局杜局长爱人的娘家侄子,杜局长的老婆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李卫东办公室里哭。钟鸣想了想说:“这样,你负责把受伤的民警安顿好,打人的凶手不要放,先约束着。”
看钟鸣挂了电话,王德脸色也沉重地说:“这事不好办,如果不把凶手关起来,你是新上任的局长,难免会失去民心。把凶手关了,就得罪了人事局,我们还有一百多个非领导职务指标压在他们那里没给我们批。
没等钟鸣说话,钟鸣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是市里面一位领导的号码。
五
是市委刘副书记的电话,他是为杜局长的侄子说情的,有水平的领导说话都是很圆滑的,既要钟鸣依法办事,也不忘暗示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而下属的本事就体现在这儿,有的是装聋作哑;有的就义无反顾地按领导意思办了,真出了事还得自己担着;本事最大的就是既按领导的意思把事办了自己也不承担多少责任,那就是一种境界了,钟鸣有这个修炼吗?
刘副书记结束了和钟鸣的通话,把电话放在茶几上,等着电话再打进来,这个时候无非有两个电话会打进来:一是钟鸣把人放了,给他回个话;一就是那边在等消息的人事局杜局长的电话。
电话响了,是杜局长的,刘副书记接了:“老杜啊,电话我可是给你打了,可你也别躲在后面,钟鸣现在是一把手,你家的孩子打了人家的部下,打的是人家的脸啊,你不出来,人家就是把事情办了,心里也不舒坦的。”老杜在电话里连声称是。
钟鸣正在考虑着这事怎么办,电话又响了,他知道一定是讲情的电话,他想了想还是接了:“是杜局长啊,我在家,我还准备过几天去拜访你呢!”“不好意思啊,钟局长,给你添麻烦了!”杜局长客气的一句,钟鸣顿时在话里添了点分量:“不瞒老兄,这事确实麻烦,我正头疼呢!放吧,众怒难平啊!”听了钟鸣这句话,老杜听出了味道,自己不放下身子说话是不行的了。“老弟啊,如果这个侄子是我家这边的,你关了不算,我自己还要骂他,可这个是我老婆那边的侄子,他家三房守了这个独子,要是把他给关了,我老婆也就别回娘家了,我也就别回自己家了,今天这个忙一定要帮帮老哥啊。”“好吧,我想想办法,你等我电话吧。噢,另外,我一并说了,后天我去你那儿拜访,汇报点工作,顺便请人事局几位领导在一起聚一聚。”钟鸣见杜局长话软到这个份上了,也就留了话头了。杜局长见钟鸣的话里有松口的迹象,连声说:“好好好,你一定要来,这个客我请。”
钟鸣的电话打完,王德就知道钟鸣的意思,今天这个打民警的凶手是放定了,他准备给钟鸣提个醒,让钟鸣打电话给李卫东让他去做这件事,新局长做这件事会影响他在民警中间的形象。可他没想到钟鸣叫他一起去医院看受伤的民警,他赶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钟鸣眯了下眼,似乎在考虑,但考虑的结果还是带着王德出了家门。
钟鸣的车还没到医院门口,李卫东就已经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了。新上任的领导第一次下来,居然是因为解决自己给他上交的矛盾,所以李卫东心里现在十分复杂,原本他想耍个滑头,把矛盾交到市局,自己好后退点儿,没想到黄局长居然把这个“皮球”二传给了钟鸣。李卫东知道这事对钟鸣来说不好处理,所以他不知道钟鸣现在心里对他是怎么想的,钟鸣对他的印象将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以后的政治前途,所以现在就算钟鸣把矛盾交回来,他也决定照接不误。
在来的路上,钟鸣叫王德买了一束鲜花。在病房里,钟鸣接过鲜花放在民警李兵的床头,然后很随和地坐在了边上,王德和李卫东站在两边陪着。钟鸣问了问李兵的伤情,小伙子见市局的一把手来看自己,有点惊慌失措,对于三千多人的公安局来说,一线普通民警和市局领导面对面说话的机会是很稀罕的,于是便连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皮外伤。听李兵这么一说,钟鸣的心放下来许多,也觉得这小伙子挺老实的,于是就多聊了几句。看钟鸣和李兵在聊,李卫东赶紧拉拉王德的袖子,示意出去说话。
在病房的走廊上,李卫东赶紧向王德探听钟鸣什么意图,王德笑笑说:“市里面的人都来电话了,你会怎么办?我看,你这个大局长今天算是精过头喽。”李卫东听了只好自嘲地摇摇头。
等他们回到病房,钟鸣和民警李兵聊得也差不多了,钟鸣嘱咐李兵好好休息,并要求李卫东照顾好李兵,李卫东连忙称是。
送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钟鸣和王德先上了车,但没急着发动,钟鸣示意李卫东也上车。钟鸣侧过身问:“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一下就把李卫东问得结巴了:“这事,我,我觉得先冷冷再说。”钟鸣叹了口气,靠到了背椅上:“卫东啊,王德,你们都知道这件事不好处理啊!我当了局长却不能为民警维护权益,我心里难过啊!”顿时,车里三个人暂时都沉默了。
很短的沉默,钟鸣说话了:“今天有两点好的地方,一是李兵的伤不重,二是李兵是外地人,少了做家里人工作的环节。这样卫东,你负责做李兵的思想工作,让他从大局出发,不要太追究这件事。但这件事范围不要大,分局班子和李兵队里的班子可以知道,两级班子都要统一思想,市局班子我会跟他们说。我准备借这个机会找杜局长把局里的非领导职务的事情解决了,为更多的民警谋点利益,只是有点委屈李兵了。这样,等这件事过去了,卫东把李兵调整到刑警去,刚才我和他聊了,他想去,不过别把这事做得像交换条件一样。另外,我对你们说,这件事不要解释太多,不要在外面讲,只限于你们两个和市局班子的同志知道,我们不能把老杜给卖了,让别人说他拿一百多个非领导职位换出了他老婆的侄子。实在不得已,向分局其他民警解释说钟局长为了和其他部门搞好关系,有什么事我来担,回去把那狗日的放了,等事情过去了作罚款处理。”
李卫东连忙点头:“钟局长,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给办好,是我给你添了麻烦。”钟鸣听了李卫东的话呵呵地笑了:“麻烦?当公安就别怕麻烦,当个领导,你就更别怕麻烦!”王德感慨地点点头。李卫东倒是脸上有些发热,好在车里没开灯看不出来。
车子在黑夜里行驶着,钟鸣一边开车一边和杜局长通着电话。“老杜啊,事情给你摆平了,不过你还有些工作要做,你得和宣传口打个招呼,叫他们别登这件事,好让事情过去。老杜在电话那边连声称谢。”
在钟鸣的车送王德到家的时候,李卫东的电话来了,汇报他已经把李兵的工作做好了。
王德站在家门口看着黑夜里远去的车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都想当一把手,可谁又知道一把手难当呢?”
六
民警被打的事算是慢慢过去了,公安局的非领导职务也办下来了,不过人事局提了个条件,他们一个副局长的一个在公安局当民警的亲戚也搭这班车解决了个副主任科员。整个局的领导班子对钟鸣这件事的处理都还是觉得不错的,只有一个人却十分恼火,那就是副局长黄江北。因为这件事,市委刘副书记明显对钟鸣亲热多了,黄江北怀疑是不是刘副书记要在政治上抛弃他了,但他又不能拿这话去问刘副书记,只有暗自猜测,原本许诺给他的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好像也没了动静,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钟鸣在顶着,虽然组织部的朋友告诉他目前市里还没有研究这件事。
钟鸣熟悉着现在一把手的角色,对他来说,业务上并不是很难,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套路早就在那里了。所以一个星期下来,该急着办的工作也都差不多了,钟鸣准备到省厅去一趟,拜会拜会省厅的领导。正好,办公室秘书小杨来汇报,省厅明天上午有个会,布置近期的严打工作,要求必须一把手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都参加。钟鸣叫小杨通知一下黄江北并嘱咐小杨告诉黄江北自己带部车,他自己明天下午还要去看个同学,就不和他同一部车回来了。
小杨通知过黄江北后,黄江北心里犯起了嘀咕,钟鸣不愿和自己一部车,是不是对自己已经有了成见。现在他是一把手了,那要真是这样,自己倒是要穿小鞋了,特别是自己的靠山刘副书记最近好像态度上和钟鸣又有点近,如果刘副书记把自己给撇了,那日子还真是不好过。
第二天一早,黄江北在局门口等着钟鸣,看钟鸣的车来了,黄江北就准备上自己的车了,谁知钟鸣把他的车门打开叫黄江北上他的车,叫黄江北的车跟在后面,黄江北连忙跑上了钟鸣的车,两部车一前一后地出了市局的大门。
两部警车在清晨的清水市驶过,钟鸣开始说话了:“江北啊,这几天都在忙,也没顾得上和你聊聊,今天咱们俩就这机会好好聊聊。昨天,市委征求我的意见,准备给局党委配个副书记,我说班子里就老黄资格最老了,是老副局长了,按能力早就应该上了,我的意见就是黄局长当副书记。后来他们告诉我其实市里也是这个意思,先没说,看看我的意见,这样最好,大家的意见都统一了。这下好了,以后有你帮我,挑点担子,我会轻松多了,不过你可是老哥,可不许撂挑子啊。”
听完钟鸣的话,黄江北心情顿时好多了,原来自己的事情还没黄,而且听钟鸣的口气,他对自己还是信任的,于是就热情地和钟鸣谈起了工作上的一些想法和建议。钟鸣听着,偶尔点点头,这一正一副的位置就明显地显现出来了,曾几何时,他们是同一级别的副局长。这就是官场,官大一级压死人!
省厅的会很短,传达的是省委的精神,最近全省的治安形势比较严峻,省委的意思要开展一次声势浩大的严打整治斗争,叫各地市的一把手来就是要统一思想,具体的任务在会上没有布置,文件将在明后天下发。会后,钟鸣到厅里领导那里,几个主要部门也跑了一遍,打了个招呼,因为以前也都熟悉,大家不免勉励和恭贺钟鸣一番,而黄江北散会后就走了。一是因为钟鸣叫他先回去按照省厅会上讲的要求做一些准备工作,准备开个党委会议,把班子的认识统一一下,准备好这次严打整治斗争。二是因为他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厅里和别的地市的熟人原来认为他会走上清水市公安局一把手的位子。
从省厅出来,钟鸣开着车向省城的北边驶去,他要去见个人。
进了小区,钟鸣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了下来,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瓶酒和两袋茶叶拎在手里。稍微打量一下,他在记忆里找到方向,快步走到一栋楼前,然后在这栋楼其中一个单元的一楼门上敲了起来。
“来了,来了。”一位约60来岁的妇女开门了,看到钟鸣就笑着说,“快进来吧,老头子等你半天了。”钟鸣叫了声:“阿姨好。”进了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房间的门口笑眯眯地看着钟鸣,钟鸣扬扬手中的茶叶说:“老爷子,给你带了地道的太平猴魁,这可是我托人搞的正宗货。”老人笑着说:“不错,还算有点儿良心,记得老头子这点爱好,中午我准备了瓶五粮液给你这个大局长庆祝。”“呵呵,我带的也是五粮液。”钟鸣扬扬手里的酒说。老人爽朗地说:“你那瓶就留我这儿,今天喝我给你的庆祝酒。”在笑声中,两人进了屋。
桌上的菜已经摆开了,两个人将酒打开,一人倒上一玻璃杯喝了起来。两杯酒下肚,老人看着钟鸣笑着说:“当一把手的感觉怎么样啊?”钟鸣抿了口酒说:“什么怎么样,稀里糊涂当个局长,还没缓过味来呢!”老人点点头说:“是啊,你这个局长的帽子是来的有点儿稀里糊涂啊,不过你不当局长,也是埋没了你。”
老人开始聊了起来,聊的内容有些是钟鸣知道的,有些是钟鸣不知道的,但最后钟鸣总算是弄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当上了清水市公安局的局长。
七
钟鸣能够像匹黑马一样当上清水市公安局一把手,是与清水市的政治局面有很大关系的。清水市的市委书记宋之杰、市长戴斌都不是清水市本地的干部,宋之杰原来是本省另外一个市的市委书记,因为政绩还不错,去年调到了工业基础比较好的清水市。据说现在的省委梅书记比较赏识他,很可能在二三年后进入省常委班子,所以在清水市的政绩与他以后的政治仕途休戚相关。市长戴斌原来是省财政厅的副厅长,下到清水市当市长在大家的眼里无非是回省里任厅长的一个过渡,他来了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按照惯例也快到回去的时候,也许是有些时机还没成熟,但也是迟早的事了。分管组织人事的市委副书记刘子寒是清水市本地的干部,是从基层镇党委书记到区委副书记然后到区长、区委书记、副市长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虽然有原来的市委书记、现在的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何援朝的提携,但到他走上今天的位子,也不年轻了,但由于刘子寒在清水市的政坛上的资历以及原来市委书记何援朝留下的关系网,所以刘子寒在清水市的政坛上的影响力是不可低估的,更何况在本地干部中,刘子寒无疑成了旗帜,据说何援朝正在运作,让刘子寒补戴斌走后的位子。
对宋之杰来说,戴斌和他的关系是共荣共存,相互都很给面子。而刘子寒他却时常提防着,一是因为刘子寒在清水市本地干部中的影响,清水很多干部都是何援朝在的时候提起来的,刘子寒自己也提了一批,何援朝走了之后,这些资源就全丢给了刘子寒。宋之杰来了之后不想做个被架起来的书记,也提拔培养了一批干部,但刘子寒的势力仍然很大,更何况省里还有个常委在给他撑腰,所以见效不大;二是刘子寒一心一意地想着当市长,到那个时候自己就更难以控制住了,这将严重影响他的政治形象,一个都不能掌握决定权的市委书记是很难被人认为是在政治上可以培养的对象。而在宋之杰和刘子寒之间,戴斌是游离的,偏宋之杰稍微多一点,可能他认为在政治前途上,宋之杰是更有可能前进的。
这样的政治格局就影响了清水市公安局局长的人选,市委书记宋之杰准备提拔年轻的团市委书记李华当公安局长,而刘子寒却有意让公安局的副局长黄江北来的。市委组织部从中两头为难,于是就在常委会上把李华作为第一人选,黄江北作为第二人选提交了。刘子寒在会上毫不留情地用中央关于没有政法机关工作经验的人员不能直接任命为政法机关一把手的规定把李华给否定了,在常委会上闹了个冷场。戴斌本来是准备支持宋之杰所提人选的,但刘子寒所提的规定也确有其事,也就不好支持了,其他常委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宋之杰自然非常生气,虽说不好发火,但他也不会把公安局这一大块阵地拱手让给刘子寒,同意黄江北当公安局长,于是组织部长李建国当了替罪羊。宋之杰在会上把李建国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讲组织部工作怎么做的,连关都没把好,不符合规定就报到常委会上来研究,李建国也不好说什么,心想不就是你要我报的吗!最后还是戴斌看出宋之杰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黄江北的,会上是研究不下去的,于是就从中打了个哈哈,请组织部代表市委征求一下省公安厅的意见,请他们提个名,再上常委会研究。
省公安厅也知道清水市公安局局长人选的奥妙,也不便卷进去,但从本系统的利益出发,觉得局长在内部提拔还是有利于工作的,就提了个建议,认为市局副局长黄江北和钟鸣都不错,都有一定的领导能力和工作能力,政治上也很成熟,最后定谁,还是请清水市委自己决定。于是这样,钟鸣作为市局局长的人选方案才出现在常委会上。宋之杰不可能将公安局长的职位让给刘子寒安排的人,于是就带头同意了钟鸣,然后戴斌也就表态同意了,两位主要领导都表态了,刘子寒也就无力回天了,只好同意,而且他也不想那么明显地和宋之杰翻脸。
所以钟鸣能够当清水市公安局局长是清水市政坛上的一个异数,是清水市两大政治阵营之间突然蹿出来的黑马。也许钟鸣在原来副局长的岗位上还能独善其身,但走上了局长的位置,就不能再走中间线路了。刚任公安局长,刘子寒就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要收编这个无门无派的到他的阵营。虽然宋之杰还没有动作,但他绝不会轻易让刘子寒在清水市的政坛上再加一个砝码。
“我该怎么办?”钟鸣酒已经过了三巡,不禁自问。
对面的秦老爷子一笑:“呵呵,怎么办?这就要看你的政治智慧了,毛主席说,党内无派啊,千奇百怪。”
秦老爷子原来是清水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后来因为没有当上正局长就调到省厅当了处长,再后来调到省高检,最后在副检察长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他是钟鸣的引路人,在钟鸣还在刑警队当侦查员的时候他发现了钟鸣,力主提拔了年轻的钟鸣当了派出所的副所长,在当时论资排辈的公安机关是很令人惊讶的。在那个时代,提拔当副所长一级的干部往往都快四十了。而钟鸣也没让当年的秦副局长失望,以出色的工作成绩在一年后就被提拔为所长,在秦老爷子离开清水市之前,钟鸣已经是清水市公安局最年轻的分局副局长了。此后,秦老爷子还是一直默默地关注着钟鸣,在钟鸣每个关键的时刻,他都在背后出力,钟鸣知道老爷子在自己背后支持着,也不点破,隔段时间就来省城看看老爷子,要不就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最近的情况,时间一长,两个人倒不像是老领导和老下级,倒有点像忘年交了。
喝了酒,钟鸣也不方便自己马上就开车走,于是就在秦老爷子家的客房里睡了下来,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多。钟鸣一算正好回清水市吃晚饭,于是就告别了秦老爷子夫妇,开车上了路。车子还没出省城,钟鸣就接到了市局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清水市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群体性事件,倒闭企业清水钢铁厂的几百名职工正要上街堵路,钟鸣问局领导谁在现场指挥,指挥中心说是黄局长。于是钟鸣拨通了黄江北的电话,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听得不是很清楚,钟鸣告诉黄江北自己马上赶回来,叫他一定要想办法处置好。
钟鸣放下电话,脚下不禁加大了油门,打开警灯,警车在路上飞驰起来。
八
当钟鸣回到清水市的时候,愤怒的工人已经把市政府所在的道路全部堵了起来,街道的两头都有交警在指挥车辆绕道行驶。钟鸣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慢慢地走进人群中,他穿的是便装,工人不知道他是警察,更不知道他是公安局长,偶尔有个执勤的民警发现了他,他就微微摇头示意叫对方不要打招呼。等他从人群中穿过去走到市政府门口的时候,对工人闹事的原因他也就略知一二了。
清水钢铁厂是个老企业,设备比较陈旧,而本地的铁矿资源不是很好,所以到了市场经济条件下生产就难以为继了。年轻一点的职工早就投身市场,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早就不依靠厂子了。清水钢铁厂原来的盘子比较大,厂房和地皮也比较多,这些年,依靠出租厂房和门面房,厂内几个车间利用资源为别的企业做点活勉强维持一些残疾工人生活费用的发放,多的一点钱就给没到退休年龄的工人补贴到社保里面。所以也就一直相安无事,无非逢年过节偶尔去政府闹一下,政府再拨点困难补助给厂里特别困难的工人。总的来说,在政府心目中清水钢铁厂是比较稳定的,所以在安排企业破产时一直就把钢铁厂往后排。
可是去年,市里招商引资来了一个外省的大集团,以零资产将清水钢铁厂转让了。市里本想依靠大集团的资金对清水钢铁厂进行技术改造,恢复厂里的生产,所以市里的政策也很优惠,剥离了一部分债务,将钢铁厂零资产进行了转让,但要求对方负责在职工人的就业。当初协议签了后,清水钢铁厂更名为清水钢铁公司,挂牌的时候轰轰烈烈,省里主管工业的副省长来剪彩,省报在头条发了新闻,工人们也都兴高采烈,一些在外面折腾得不那么好的工人也都回厂工作了。可好景不长,这个集团主要是进行资本运作的,发家的手段就是从政府手里收购一些企业,然后进行包装,再想办法把企业卖给下家,从中赚取利润。他们往往都有着很深厚的背景和强大的财力,对于他们来说,组织生产只是个幌子,只不过是为了把卖出去的商品打扮得漂亮一些而已。
可在清水市,他们失算了,清水钢铁厂一直找不到接手的下家,也就是卖不出去。虽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损失了花在包装上的钱,可习惯将利润最大化的资本运作专家们是不习惯这种失败的,于是他们采取了另外的策略,准备出售清水钢铁厂的地皮来弥补他们的损失。当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候,消息传到了工人的耳朵里,在钢铁厂的管理层里面也有一些是老厂子的领导,只不过现在说话不算数了而已,他们知道后自然一些工人也就知道了。工人分析,买下厂子的老板反正生产是搞不好了,一定是要把厂里的地皮卖了走路,原来厂子没卖之前,大家还指望能够把厂里的房子和地皮卖掉给工人买社保和医保,可如果给外地老板卖掉了地皮,他们可就什么都没了,于是工人们就组织起来找集团派来的总经理。可那个总经理却避而不见,于是工人想起了政府,调头就奔市政府来了,可市政府也没办法,企业已经转让给别人了,可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于是就和总经理协调能不能暂时把卖地皮的事朝后放放。总经理说自己做不了主,要向深圳的老板请示,深圳的老板也是个有本事的主,答复说经营是企业的事,企业处置自己的资产是经营的需要,工人闹事是政府处理的事,如果清水市政府处理不好,集团将向省里的主要领导反映清水的投资环境问题。
市政府一时半会儿没答复,工人就越闹越凶,强烈要求市政府收回钢铁厂,防止国有资产流失,而且矛头直指当初力主将钢铁厂转让的市长戴斌,最后人越聚越多,发展到堵路。
钟鸣走过人群,看见市里的一些领导和黄江北等一些局里的同志正站在稍远的地方,于是就走了过去。黄江北看见钟鸣来了,心里顿时踏实多了,这下他就可以往后退退了,把处置这起事件的指挥权交给钟鸣了。在场负责处理的政法委王晓玲书记向钟鸣转达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意见,要尽快想办法将事态平息下去,不能任之发展,防止少数别有用心的坏人利用了工人的情绪。黄江北在一边插话:“已经发现有别的倒闭企业的人员参与堵路了,我们掌握的信息说有部分人去别的企业搞串联,局势很严重。”
钟鸣问王书记:“市政府这边和深圳那边谈得怎么样了?”王书记说:“现在正在通过省里和他们协调,希望能尽快有个好结果。”
钟鸣回头看看愤怒的人群,不禁眉头紧锁,如果不妥善进行处理,这些群众失去理智将会是件可怕的事情,事态必须得到控制。他问黄江北准备了多少警力。黄江北说调了200名警力。钟鸣说:“少了,通知几个分局再组织300名警力,不许带武器、警棍,有头盔和盾牌就全带上,在附近找个地方集中备勤。现场再增加点儿维持秩序的警力,告诉他们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时王晓玲书记告诉钟鸣,说宋书记和戴市长在市委,叫他们一起去开紧急会议。
钟鸣他们立即赶到了市委小会议室,宋之杰和戴斌还有几位副书记、副市长都在等着,看钟鸣他们进来了,宋之杰首先通报了与深圳那边协调的结果:通过省里的出面,深圳那边同意暂时不出售地皮。下面就要开始对钢铁厂工人堵路的事情进行处置,由政法委王晓玲书记代表市委、市政府到现场宣布钢铁厂地皮不出售的结果。市经贸委和钢铁厂所在的区政府负责做工人的劝返工作。公安局负责在现场维持秩序,如果前期工作不奏效,公安局负责组织警力对闹事群众进行强行驱散,不能使事件扩大化。宋之杰布置完之后,手一挥说:“现在就开始,我和戴市长在这里指挥,有什么情况立即汇报。”
九
在离现场最近的城中分局的会议室里,钟鸣准备召开现场处置工作的会议,钟鸣和黄江北坐在会议室里,等着陆续到来的分局长和部门领导们。
人没到齐,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的无非就是这次工人的闹事,大部分都在议论着市政府不应该的地方。对这些分局长们来说,最头疼的事莫非就是这样夹在政府和群众之间,两边不是人。钟鸣侧耳听了些,眉头就有些揪在一块了,他是当过分局长和市局副局长的人,他也知道公安机关在处理这些事情中的难处,但他还是为队伍中对处理这种事件的普遍认识所担心,他觉得有必要认真地思考思考,统一队伍中的思想认识问题。
人到齐后,会议召开了,黄江北代表市局做了工作布置,把任务都分了下去,最后钟鸣提了几点要求。虽然是简单的几点要求,但这是钟鸣作为新任公安局长在清水市公安局中层第一次提出要求,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人都拿起笔欲记录之势。
中国官场有一大特点,领导讲话,下属就必须得拿笔拿本记着,除非领导说“免”,否则就有“大不敬”之嫌,就是你如果离领导的位置远点儿,在笔记本上画个乌龟、写上领导xxx,也没人知道;还有一大特点就是你是副职,你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底下永远是会有沙沙的声音,等你把那个“副”字去掉了,你讲话的时候底下就安静了。很简单的道理,位置越高得到的尊重也就越大。出了官场又不一样了,给老百姓开会,你官再大,底下还是有吹牛、骂娘的,要是台上有场精彩的演出,老百姓倒是安静了。
钟鸣知道这个道理,他站起来说:“很简单,大家不要记了,两句话,一是今天布置的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天黑之前,必须让群众散去,对群众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二是我提醒大家,以后在处置这些群体性事件中,不要埋怨,无论是何起因,无论群众对与错,都要以稳定为处理的标准,这是公安局的职责。任何一件事闹大了,既影响党的形象也会让群众吃亏,否则,我们就辜负了我们的职责,我想这也是在检验我们在座各位主官的政治觉悟和宗旨意识。好,会议结束。”
简单的两句话,说得在座的人心里都在掂量,话虽短,却很重啊!
在现场,政法委王晓玲书记站在高处用喇叭喊话,她表明了身份,代表市委、市政府向群众宣布了钢铁厂地皮不出售的结果。
人群立刻静了许多,人们都在观看着,眼光的传递集中到了几个老工人身上,等着他们的反应。无言的行动立刻将人群中的主心骨暴露了出来,几个老工人似乎也感觉到了,组织者身份的暴露让他们先有些慌张,然后就掩饰着,交头接耳地商量起来。钟鸣在王书记的身边看到这些情况,立刻对黄江北耳语起来,并用手指指人群中几个年轻的显然不是工人的社会青年。
黄江北立刻找到市经贸委和区政府的人,叫他们立刻找几个熟悉那几个老工人的人插到他们身边去劝说,这几个老工人思想能通,其他工人就能带回去。
然后,黄江北安排了十几个便衣进了人群。
焦急的目光集中在几个老工人的身上,他们身边很快围上了一些熟悉的人,有政府来劝说的,也有热心的工人来出主意的,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滑过去,人群开始有些嘈杂了,王晓玲书记、钟鸣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但也只有继续等下去。
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了点小浪花,翻了一下又沉了下去。有两个小青年似乎有些想急着把热闹看下去,嘴里开始骂娘了,他们似乎引起了周围工人的关注,小青年看人们看着他们,表现欲望更强了,似乎想跳出来。可不知怎么了,后面一个中年人的香烟不小心烫到了小青年的衣服。时尚的衣服烫了个洞,小青年哪里肯依,抓着中年人要赔,看来不赔就要用拳头了,中年人委屈地说赔,可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要不你跟我到边上去,我打电话叫家里人送来,我肯定赔。两个小青年的注意力全转到赔衣服的事上去了,也忘了刚才要起哄的事,随着中年人就出了人群。
看着这一幕,钟鸣会心地笑了,点了点头。
几个领头的老工人似乎商量出了个结果,被人簇拥着走到人群的前方,找了个喇叭,一个老工人开始喊话了:“工友门、同志们,我们还是相信党的,相信政府,大家今天都先回去,明天我们几个人和他们坐下来谈!”
重复了几遍,人群开始松动,再松动,然后开始散去,天黑前,市政府前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政法委王晓玲书记对钟鸣高兴地说:“钟局长,还是你的点子足啊!走,宋书记他们在市委食堂里面等我们,边吃饭边谈谈下步怎么办。”
在到市委的路上,钟鸣对黄江北说:“叫他们把那两个小青年教育教育就放了吧,衣服钱也赔给人家,另外叫指挥中心通知各单位撤,叫各单位安排执勤的同志吃个工作餐,钱叫戴市长出,晚上我来提。”说到这里,坐在前排的王晓玲书记回过头来插了句:“对,应该他出,我还要找他要出场费呢,要不是怕矛盾集中到他身上,今天应该是他到现场喊喇叭的!”说罢,车上三人一起大笑起来,笑声里有一种卸下重负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