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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双方是协议离婚。孩子都归父亲监护和抚养,不过张爱玲的母亲在离婚协议上坚持,女儿日后要进什么学校,必须先征求她的同意,教育费用则由父亲方面承担。母亲的坚持,使女儿得以继续在新式学堂接受教育。

1930年,10岁的她被带到黄氏小学入学时,母亲一时踌躇着不知填什么名字。她觉得“张煐”这个名字叫起来嗡嗡地毫不响亮,可匆忙中又不知该用什么名字,于是临时用英文名“Eileen”的音译名“爱玲”,作为女儿入学登记用的名字,等想好了在给她改过来。可母亲一直没有想起更好得名字,而随意想起的“张爱玲”这个名字,却在她以后的岁月中,发散出奇特的魅力。

张爱玲的家从此变成了两个--父亲的家,母亲的家。按照离婚协议上的要求,母亲仍对女儿的教育问题尽管她同父亲生活在一起,但同样可以去看望母亲。这一点让她感到极大的满足。离婚后,母亲就很快同姑姑一起搬走,住进了赫德路公寓。父亲这边也搬到了一幢新洋房--康乐村10号。

尽管分居两地,张爱玲时常去母亲和姑姑那边玩,母亲公寓内的欧式装饰让她十分好奇和着迷。在那里,她生平第一次见到铺在地上的瓷砖、浴盆与煤气炉子,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喜爱:“纤灵的七巧板桌子,轻柔的颜色,有些我所不大明白的人来来去去。我所知道的最好的一切,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都在这里了。”相比较之下,父亲这边的家则完全是两样:“那里什么我都看不起,鸦片,教我弟弟做《汉高祖论》的老先生,章回小说,懒洋洋灰扑扑地活下去。像拜火教的波斯人,我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

当小爱玲还陶醉在母亲家的快乐与新鲜感中的时候,母亲竟又要动身出国了。在临走前,母亲曾到黄氏小学去看望过她。她不愿当面表露自己真实的情感,在《私语》中,她写道:“她来看我,我没有任何惜别的表示,她也像是很高兴,事情可以这样光滑无痕迹地度过,一点麻烦也没有,可是我知道她在那里想:‘下一代的人,心真狠呀!’一直等她出了校门,我在校园里隔着高大的松杉远远望着那关闭了的红铁门,还是漠然,但渐渐地觉得这种情形下眼泪的需要,于是眼泪来了,在寒风中大声抽噎着,哭给自己看。”

母亲这一走,父亲这边的家很快又变回了天津时的老样子:花园洋房,狗,一堆的扑人,一个吸鸦片的父亲,没有母亲。

时间仍一如既往地静静地溜走。她住在学校里,继续上着小学。每逢节假日,都会有家里派来的司机来接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小爱玲继续学习钢琴,还请了一位白俄老师授课,每周一次。但父亲认为学费太贵,每次她向他要钱交学费时,父亲总是一拖再拖,迟迟不肯给。可怜的爱玲“立在烟铺跟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答”。钢琴课也就此断了。

1934年,张爱玲从黄氏小学毕业,进入了有五十年历史的圣玛丽亚女校。此时的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一片新的天地在她面前展开。和一切刚刚走上人生之路的少女一样,她开始设想着自己的未来:中学毕业后就到英国去读大学,学画卡通画片,尽可能地把中国画的画风介绍到美国去,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全世界,在上海拥有自己的寓所,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显然,张爱玲的这些理想受着她母亲欧式生活方式的影响。然而,这种理想还未及实行,家中又发生了一起“结结实实的,真的”事件--父亲又结婚了。

可以说,这件事预示着张爱玲整个少年时期阴郁记忆的开始,也正一点一滴地磨去她原本对家的热爱,最终导致了她的第一次出逃,并渐趋独立面对外面的社会,真正地“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了”。

父亲迎娶的是孙用蕃,即孙宝琦的第七个女儿。孙氏一系也是显贵人家。孙用蕃的父亲孙宝琦,1901年出任法国大臣,1903年又兼任西班牙国大臣。在法期间,他还暗中协助孙中山在从事海外革命活动。因而进入了民国时期,他仍能够继续在新政府里任职。北洋政府期间,他曾先后担任过外交总长和国务总理的职位。

孙宝琦,除了正室外还有4个妾,一共有24个子女,在女儿中,孙用蕃排行老七,当时已经36岁了,同时也是陆小曼的闺中密友。据说十分精明能干,善于交际和处理家务。如此看来,她嫁给财势渐弱的张廷重,和她的兄弟姐妹比起来,似乎有点“下嫁”的意思,其实这位老小姐早染上了阿芙蓉癖(抽鸦片),而这一点是张爱玲的父亲所不知道的。

1934年的夏天,张爱玲父亲在礼查饭店进行订婚仪式,半年之后在华安大楼举行了婚礼。张爱玲和表姊们一起参加了这次婚礼。那一年,她14岁。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年龄,然而在整场婚礼上她都一直沉默着,面对父亲闹哄哄的喜事,她没有喜,也没有忧。对未来的生活,此时的她是否已预知到某种阴影正悄然靠近呢?成年后的张爱玲在《私语》中揭示了她的这种隐忧:

“我父亲要结婚了。姑姑初次告诉我这消息,是在夏夜的小阳台上。我哭了,因为看过太多的关于后母的小说,万没想到会应在我身上。我只有一个迫切的感觉: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如果那女人就在眼前,伏在铁栏杆上,我必定把她从阳台上推下去,一了百了。”

不幸被她言中。由于这位后母的出现,或者说因为她所起到的作用,张爱玲日后的这段生活开始嵌进更深而终身无法愈合的伤口,在反抗这创伤冲击的挣扎下,曾经的那段橙红色的童年时代、充满优裕感伤的少年时代,一同成为了遥远的记忆。她开始面对自己应承担的责任,开始像大人那样思考。

后母进门后,对住房十分不满意,总觉得现在住的洋房太狭窄,不够气派,因而要求搬家。此时在张爱玲的二伯父的名下,正好有一栋别墅空下来,一家人就搬了进去。别墅原本是李鸿章送给女儿的陪嫁,李菊耦还在世的时候,张爱玲的二伯父、父亲还有姑姑都住在那里。等祖母去世后,子女们分了家产,别墅归于二伯父名下。在她父亲谋得在天津的职务迁居之后,她的二伯父觉得住在这样大的别墅里太过奢侈,也搬了出去,一直把房子租了出去。

这栋别墅位于麦德赫司脱路与麦根路的交界处,挨着苏州河,能够望见河对面的闸北区。别墅是在清末民初时建的,仿欧式建筑。房间很多而且进深,后院还留有一圈房子供仆人居住,算起来总共有二十多间。一般而言,像这样大的房子,人口众多的大家庭来住才划算,但张爱玲一家总共只有4个人而已,而且房租昂贵,他们根本没必要租住在这样宽阔豪华的房子里,可她的后母坚决不住那栋康乐村的房子。那里离她的舅舅家太近,而且后母一点也不喜欢她和弟弟总去舅舅家玩--凡是和张爱玲的母亲有关的事物,这位后母都不喜欢。

张爱玲也不喜欢后母挑的新住处。她曾经出生在这栋房子里,现如今隔了十几年又回到这里,心中难免会有一种阴郁之感:“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糊。有太阳的地方使人瞌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己的一个怪异的世界。而在阴阳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只有昏睡。”现在已经是圣玛丽亚女校高一女生的张爱玲,十分不喜欢这种沉闷而恹恹欲睡的气氛--越是有机会接触到新空气、新人物,这种不满就越深、越重地隐在她沉默寡言的外表之下。

不过在最初的两年里,张爱玲都在学校住宿,到了周六,家里派司机来接她回家。到了周一的早晨,又坐着父亲的汽车去学校。只有周末会在家里,因而张爱玲的生活并未因后母的出现发生强烈的变化。在家的时候,她就在家里做她喜欢做的事。自己裁纸手绘圣诞卡与贺年卡,看电影看小说,照常去舅舅家谈天说地--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她喜欢去姑姑那里,喜爱她那雅致、清新和职业新女性的生活作风。当时她姑姑一直在怡和洋行做事,随后又到电台做播音工作,这在当时,算得上是五四之后的新女性了。

张爱玲与后母之间的关系,多是出于礼节性的友好。在家过假期时,她偶尔也会与后母寒暄几句,谈谈天气,聊聊家常,甚至有一次竟让她的后母大为感动。有一年放暑假,张爱玲在父亲的书房里写作文,写好后就跑到舅舅家去了,并没有收起来。后母无意中进到书房,看到了她的作文,着实被作文的内容感动了一番。这篇名为《后母的心》的作文,把一个后母的处境与心态都刻画得十分深入。后母以为这篇文章是张爱玲为她写的,所以凡是有亲友到家中来,后母都要把这件事说个不停,夸她文章写得好,人又懂事。而实际上张爱玲写这篇作文主要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写作技巧,并没有别的意思。在这一点上,她的父亲比较了解,但既然因为妻子的“误解”而使家里有一种比较融洽的气氛,他也就乐得随声附和。

然而总得来说,张爱玲与后母间的融洽只限于表面性的礼仪,内心都有着一层说不清的隔膜,就像从前因为姨太太的“贿赂”而说了一句“喜欢你”,多年之后仍不能原谅自己对母亲的“背叛”。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同后母“一条心”,何况这中间隔着一个美丽的亲生母亲,一个从精神上魅惑她的偶像;而同样出身于大户人家,工于心计的后母决不会被这小姑娘的“伎俩”蒙骗过去。

由于长期抽鸦片,这位后母的心态多少有点神经质,时常表现出刻薄阴鸷的一面。在她统掌张家经济大权后,丈夫前妻一双儿女的境遇可想而知。后母穿剩的衣服,张爱玲才能拣着穿。她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带给她的伤痛:“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陈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后母的刻薄,使得中学时代的张爱玲很少交朋友,因为“自惭形秽”。就像她的小说一样,人物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更没有“爱”。

张爱玲中学时代的国文老师汪宏声先生说,爱玲因了家庭里某种不幸,使她成为一个十分沉默的人,不说话,懒惰,不交朋友,不活动,精神长期萎靡不振,不幸的家庭生活使她敏感早熟,当她带着一颗童稚而易受损伤的心理被抛到人间感受世界的冷暖时,处处将被笼罩在内心的家庭生活的阴影投射到周围的人和事上,没有得到正常发展的人格心理使她感到周围是一个冷漠的世界,这些性格特点对张爱玲写作思想产生很大的影响。热闹,拥挤,然而陌生,隔阂,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充塞着幻觉、烟幕。她把这种人性里的仇恨、善变、嫉妒、鄙视、猜忌、虚伪,描述的淋漓尽致,不加任何冠冕堂皇的掩饰。爱与不爱,于她笔下所圈定的人物,都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他们的心始终孤寂、寒冷而又荒凉,弄不清自己真正的所在。

但因为在学校住宿,很少回家,因此彼此间敷衍几句就过去了,然而年幼的弟弟则终日处于后母的魔爪之下,他的性格又比较柔弱,受到的待遇也就更差。某次放假,张爱玲回到家中,见到弟弟时下了一跳:原来那个“秀美可爱”的弟弟不见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又高又瘦的萎缩的少年,穿着一件不甚干净的蓝布罩衫,只对许多庸艳的连环画感兴趣。那时候的张爱玲正在读穆时英的《南北极》与巴金的《灭亡》,在她看来,弟弟的阅读趣味大有纠正的必要。然而“他只晃一晃就不见了”。仆人们纷纷向她揭露弟弟的劣迹,逃学、忤逆、没志气。当姐姐看到弟弟如此堕落,比谁都更加气愤,也附和着众人激烈地诋毁他,然而大家反倒过来劝她了。

弟弟的荒废学业、游手好闲,以让张爱玲伤心不已,然而更让她无法容忍的,则是弟弟在这个阴气沉沉的家中所发生的性格变异与心理畸化:一次在饭桌上,为了一点小事,张爱玲的父亲竟动起手来,重重地打了弟弟一个耳光!她惊呆了,“把饭碗挡住了脸,眼泪往下直淌”。然而她的后母竟笑了起来:“咦,你哭什么?又不是说你!你瞧,他没哭,你倒哭了!”张爱玲丢下了饭碗冲到隔壁的浴室里,闩上了门,无声地抽噎着。“我立在镜子面前,看我自己的掣动的脸,看着眼泪滔滔流下来,像电影里的特写。我咬着牙说:‘我要报仇。有一天我要报仇。’……”正当她恨恨地发下毒誓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一只皮球撞在了临着阳台的浴室玻璃窗上--她的弟弟已在阳台上踢球了。“他已经忘了那回事了!这一类的事,他是惯了的”。对弟弟彻底失望的张爱玲没有再哭,“只感到一阵寒冷的悲哀”。

看到弟弟所遭受的一切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蜕变,做姐姐的张爱玲已没有了眼泪,因为在弟弟的身上,她同时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生活的影子。这个家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已经越来越稀少了,在这里,她找不出什么东西能够激起她的热爱;倒是此刻远在欧洲的母亲,常常能引起她一些奇异而美好的憧憬,一种超越亲情的浪漫的爱恋,她后来以这样的话语来评论自己母亲:“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母亲的。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1937年,为了张爱玲的学业,母亲再次回国;张爱玲也于同年夏天,从圣玛丽亚女校毕业。然而当她勇敢地向父亲提出要到英国留学时,就像此前父亲迟迟不肯拿出学费一样,这次她遭到了拒绝。“我把事情弄得很糟,用演说的方式向他提出留学的要求,而且吃吃艾艾,是非常坏的演说。他发脾气,说我受了人家的挑唆。”张爱玲在《私语》中写道。这或许代表了张爱玲的隐秘自责--她是为了支持母亲才被父亲弃绝的。

父亲的自私当然令张爱玲很失望,对家人的态度也就更加冷淡了。父亲虽然很少过问她的生活,但实际上却是喜欢她的。张爱玲的活泼伶俐,天资聪慧让父亲很是欢喜,还曾亲自为她的《摩登红楼梦》拟标题。在没有母亲的相伴的日子里,父亲的那间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书房,雾一般穿过玻璃的阳光,乱摊在屋内的小报,甚至弥漫在屋内的鸦片云雾,也让她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美感。一边浏览着小报,一边同父亲谈谈亲戚间的笑话--“我知道他是寂寞的,在寂寞的时候他喜欢我。父亲的房间永远是下午,在那里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

这种单亲的异性爱,使张爱玲对父亲有一种深沉的依恋感,这份依恋或多或少也同样存在于她对胡兰成的情感中。然而尽管对女儿的文学天赋非常欣赏,父亲对她的感情却是十分复杂的。他并不觉得女儿是爱自己的,女儿的心从不曾属于这边,她的性格太像她母亲。父亲是把对前妻的恨迁移到了张爱玲的身上。张爱玲是懂得这些的,她在潜意识里把自己的不幸的一部分归咎于母亲的离家出走,而对父亲始终是有幻想的。“母亲回国来,虽然我并没有觉得我态度有显著的改变,父亲却觉得了。对于他,这是不能忍受的,多少年来跟着他,被养活,被教育,心却在那一边。”

一直以来与前妻的隙怨,此刻又因女儿的“偏向”而凸现出来,父亲话中的“别人”当然是有所指的,而后母也不失时机地过来添油加醋:“你母亲离了婚还要干涉你们家的事。既然放不下这里,为什么不回来?可惜迟了一步,回来只好做姨太太!”

实际上,早在她的母父离婚的时候,离婚协议上就明确地写着,有关张爱玲的学业问题,都需征求母亲的意见。显而易见,后母在借题发挥,将对自己前任--张爱玲生母--的反感转移到张爱玲的身上。

由于家庭矛盾的激化,后母的这种嫉恨很快就在一件小事中爆发了。当时正值1937年夏天,一直虎视眈眈地窥伺中国的日本突袭了上海,淞沪会战爆发。当时张爱玲正在邻近苏州河的家中,夜夜被隆隆的炮声吵得不能入睡,因而就跑到母亲的住处待了两周。走前她已和父亲交待过,但却未告诉后母。女人天生的猜忌心理令这位后母对张爱玲的“出逃”怒不可遏。两周后,回到家中的张爱玲如同经历了一场暴风雨。

“回来那天,我后母问我:‘怎样你走了也不在我跟前说一声?’我说我向父亲说过了。她说:‘噢,对父亲说了!你眼睛里哪儿还有我呢?’她刷地打了我一个嘴巴,我本能地要还手,被两个老妈子赶过来拉住了。我后母一路锐叫着奔上楼去:“她打我!她打我!’”

当“后母一路锐叫着”向楼上的父亲奔去,深知父亲脾气的张爱玲预感到大祸就要临头了,周围的环境在她的心目中立刻定格为无声的场景:“在这一刹那间,一切都变得非常明晰,下着百叶窗的暗沉沉的餐室,饭已经开上桌了,没有金鱼的金鱼缸,白瓷缸上细细描出橙红的鱼藻。”终于,她的父亲趿着拖鞋,气急败坏地冲下楼来。一把揪住她,拳足交加,大声吼道:“你还打人!你打人我就打你!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为了一个神经质的女人,张爱玲平生第一次遭受了父亲的毒打:“我觉得我的头偏到这一边,又偏到那一边,无数次,耳朵也震聋了。我坐在地下,躺在地下了,他还揪住我的头发一阵踢。终于被人拉开。”此时的张爱玲,脑中一直闪现着母亲一句话:“万一他打你,不要还手,不然,说出去总是你的错。”所以她并没有想抵抗。暴怒的父亲上楼去了,被打倒在地上的张爱玲爬起来,独自走到浴室的镜子前,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审视着自己身上的伤。她本想跑出去报警,可却被看大门的巡警拦住,并被告知门是锁着的,钥匙在父亲那儿。

“我试着撒泼,叫闹踢门,企图引起铁门外岗警的注意,但是不行,撒泼不是容易的事”。父亲知道了女儿的意图,脾气比刚才更坏了。一等到她回到家里,就把一只大花瓶向女儿的头上砸去。这是怎样惊心的场面啊!然而张爱玲在记述这一段时却只写道:“稍微歪了一歪,飞了一房的碎瓷。”她的心已然麻木了。

父亲走后,照顾她的何干哭着对她说:“你怎么会弄到这样的呢?”顿时,长久以来憋闷在她心中的冤屈,一古脑儿地都涌了出来,她抱住何干大哭了一场:刺痛自己的,是至亲的人;怜悯自己的,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然而她心里是怪我的,因为爱惜我,她替我胆小,怕我得罪了父亲,要苦一辈子,恐惧使她变得冷而硬。”她在黑暗中伤心地抽泣。从小就在无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世界之于她,完全是个缺乏情感的物欲的俗世。爱是一种奢侈品,在她眼中,现实原来就是如此,所以她无可奈何地哀叹:“总之,生命是残酷的。看到我们缩小又缩小的怯怯的愿望,我总觉得有无限惨伤。”

因为替张爱玲担心,何干就偷偷地往她舅舅家打了电话。第二日,张爱玲的姑姑就来替她说情。后母一见到她就冷笑道:“是来捉鸦片的么?”还没等她姑姑开口,她父亲就从烟铺上跳起来劈头打过去,这下“情”没说上,人先被打伤送进了医院。临走前,她姑姑发誓说:“以后再也不踏进你家的门!”然而这终究是家中的丑事,并没有闹到巡捕房去。

姑姑走后,张爱玲一度陷于十分危险的境地。“我父亲扬言说要用手枪打死我。我暂时被监禁在空房里,我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变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的心中也充满了诗意:“BeverleyNichols(通译作“贝弗利-尼科尔期”,英国作家)有一句诗关于狂人的半明半昧:‘在你的心中睡着月亮光,’我读到它就想到我们家楼板上的蓝色的月光,那静静地杀机。”“花园里养着呱呱追人啄人的大白鹅,唯一的树木是高大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的花。”

张爱玲知道,父亲决不至于把她弄死。“不过关几年,等我放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我了。数星期内我已经老了许多年”。她用手紧紧地捏着阳台上的木栏干,“仿佛木头上可以榨出水来”。她的头上是赫赫的蓝天,“那时候的天是有声音的,因为满天的飞机”。此刻,她希望有个炸弹掉在家中,瞬间解决所有的问题,“就同他们死在一起我也愿意”。善良的何干怕她逃走,一再地叮嘱道:“千万不可以走出这扇门呀!出去了就回不来了。”而实际上那些脱逃的计划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脑子。

还没等实施真正的脱逃计划,她却病倒了,生了沉重的痢疾,一病就是半年,还差一点死掉。然而父亲既没有为女儿请医生,也没给她抓药。躺在病床上的张爱玲,望着秋冬的淡青的天,又开始陷入莫名的伤感中,甚至想到了死亡:“对面的门楼上挑起石灰的鹿角,底下累累两排小石菩萨--也不知道现在是哪一朝,哪一代……朦胧地生在这所房子里,也朦胧地死在这里么?死了就在园子里埋了。”

在病痛的折磨之下,她依然通过她那份独有的感官,倾听着周围的一切:大门每一次的开关声,“巡警咕滋咖滋抽出锈涩的门闩,然后呛啷啷一声巨响,打开了铁门”。即使在睡梦中也能够听见这声音,还有踩在煤屑路上的吱吱叫的脚步声。“即使因为我病在床上他们疏了防,能够无声地溜出去么?”她一刻都没有忘记从这里逃出去。

“一等到我可以扶墙摸壁行走,我就预备逃。”终于,她从何干那里打听到了两个巡警换班的时间,于是在一个隆冬的夜晚,她伏在窗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等到夜路上没有人,她就真的挨着墙一步一步地逃出去了!

张爱玲在忆起这段出逃经历时写道:“--当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没有风,只是阴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灯下只看见一片寒灰,但是多么可亲的世界呵!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而且我在距家不远的地方和一个黄包车夫讲起价钱来了--我真高兴我还没忘了怎样还价。真是发了疯呀!随时可以重新被抓进去。事过境迁,方才觉得那惊险中的滑稽。”

在经历这件事之后,张爱玲基本上就与父亲断绝了往来。在她看来,父亲在她生命垂危之际如此待她,父女间的亲情已经荡然无存了,但根据她弟弟张子静的回忆,在张爱玲痢疾越来越严重且拖了很长时间之后,照顾她的何干惟恐她出事,自己会负连带责任,于是就趁她后母不注意,把事情偷偷讲给她父亲听,并一再声明:倘若他再不采取挽救措施,出了人命她可不负任何责任。或许是考虑到万一出了人命,自己将背上“恶父”害死女儿的坏名声,传扬出去不好听,抑或是此时的怒气已消,而且对女儿除了这次的震怒之外,两人并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张爱玲的父亲便开始注意到女儿的病情。他用消炎的抗生素针剂为女儿注射了几次,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后妻做的。之后,她的病情基本上得到了控制。在何干的精心照料下,张爱玲才得以恢复健康。

张爱玲留在父亲家里的东西,都被她后母拿出去给人了,只当她死了。因为她的出走,父亲迁怒于何干,认为她也是女儿的同谋,就把她大骂了一顿。没几天,这位一直最关心张爱玲的老人收拾东西,离开张家回皖北老家去了。当时张爱玲已经投奔到母亲那边。何干临走之前,还偷偷收了一些纪念物给小主人送过去,主要是一些张爱玲小时候心爱的玩具,多年之后,她一直记得“内中有一把白象牙骨子淡绿鸵鸟毛折扇,因为年代久了,一煽便掉毛,漫天飞着,使人咳呛下泪”。

曾经和弟弟一起在院子里追大白鹅的岁月,从此一去不复返了。在张爱玲趁着夜色摸出父亲家大门的时刻,即是她生命中另外一种东西呼之欲出之际。她自我封闭的内心充满了敏感和警惕。不久,张爱玲发现,自己对母亲的情感也正在发生着变化。

“那年我弟弟也跟来了,带了一双报纸包着的篮球鞋,说他不回去了。我母亲解释给她听她的经济能力只能负担我一个人的教养费,因此,无法收留他。他哭了,我在旁边也哭了。后来他到底回去了,带着那双篮球鞋。”

这件事,使张爱玲感觉到“母亲的家不复是柔和的了”。

母亲是封建家族里走出来的新潮女子,所选的路是走出去接受新潮的西方思想,这让幼时的张爱玲对母亲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渴慕,母亲于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另一方面,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既有着书香之家的文笔风流,也脱不掉封建遗少的种种恶习,对家庭从未自觉出一种责任感,这让张爱玲既爱又恨。当她死里逃生地回到母亲身边时,等待着她的,又不复是“柔和”的亲情了。

张爱玲从他们那里得到两个一生都无法逃离的宿命:抒发于文字间的浓郁的苍凉之色;于母亲处得来的对于感情的自恃,特别是对亲情的淡漠,从而也为自己的感情生命造成了一种饥渴,希冀创造一种丰润的感情生命。亦如她对胡兰成痴狂的爱恋,尚或有些笨拙,只是高傲的血统于她尚不致贻笑大方,但与文无关。渴望爱的临近,却恐惧于爱的迷惑力。清醒地认识着爱的本质,却又悲哀地迷乱于爱自失的过程。这是所有女人的通病。每个女人的潜意识里都在等待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千万年,千万人之中无可替代的那个人,却又因熟稔千万年,千万人普遍的规律而畏惧,畏惧于自我被卷入的狂热力量,因而本能地要去逃避爱的份量,惴惴于爱的降临。飞蛾扑火的热情与抽身独处的冷寂,是一双相互咬啮的小兽,存于她的灵肉之间。固然,与胡兰成之爱虽为悲剧,但那一等才情,三等人品的男人,其多情风流、薄性任意的性情,自然有着客观的成因。

浙江嵊县下北乡的胡村,是一个山水环绕的美丽村庄。人口不多,只有几十户,但也被分成了倪家山、陆家坳、荷花塘和大桥头四处。胡村有条石头铺成的大路能够通到奉化,还可以经过三界、章镇到达绍兴,沿途的田地虽然有些贫瘠,但是由于这里的住户很分散,所以这个地方显得非常宽阔,让人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地理优势,胡村的人们接受了很多新鲜的事物,一个个不但能说会道、头脑灵活,而且还善于经商,这里的商业活动有着八十多年的历史。

胡村的先祖是明朝人。起初,胡村还有倪、陆两姓人家。据说,有一天胡村的先祖贩牛经过那里,正好遇上大旱,他不小心一把火将田里的稻子都烧了,还赔上了自己的牛;就在这时,下了一场大雨,大旱反倒变成了大丰收,田里被烧的稻子全都活了过来。这位先祖自然成为丰收的大功臣,于是他就在这个地方安了家;而后来,倪、陆两姓人家逐渐流落到了别的地方。胡姓人家越来越多,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胡村。

太平天国前后,胡村的商业活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兴旺局面。那个时候,各家各户都在养蚕、采茶、打桐油,销往海外,几乎每一家都很富裕。即使到了现在,胡村仍然保留着当时所建造的红墙瓦屋,在现在看来依然气势磅礴。

胡兰成就生长在这样一个地方,而江南的山水风物也孕育了众多的才子佳人,胡兰成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胡兰成,生于光绪三十二年二月初六,即公元1906年2月28日,字蕊生。他的父亲胡秀铭有过两次婚姻,都属于旧式的包办婚姻。胡秀铭的第一个妻子宓氏,很早以前就因病去世了。之后,他续娶了吴氏,也就是胡兰成的母亲吴菊花。

虽说是旧式婚姻,而且还是二婚;但是,胡秀铭和吴菊花之间的感情还算和睦。胡秀铭挣到钱之后,都会把钱交给吴菊花,他们吃饭的时候,他还会看着吴菊花,跟她说一些家里家外的事情。在生活中,他对妻子总是和气、欢喜的,而且还带有敬重,而吴菊花也能立刻领会到丈夫对自己的情意。也许,这就是夫妻间的心灵相通。可惜,胡兰成却没有继承父母之间的相亲相爱,最终与他最爱的才情女子张爱玲劳燕分飞。

宓氏为胡秀铭生了两个儿子,积润、积忠;吴菊花生了四个儿子,积义、梦生和怀生,胡兰成是吴菊花的第四个儿子,但是在兄弟当中他却排行第六;胡兰成4岁的时候,吴菊花又给胡兰成生了一个弟弟。据说,胡兰成的父亲之所以给他取名“兰成”,是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够飘洋过海,功成名就,名扬四海,像兰花一般的将香气传回家中,光宗耀祖。

胡兰成出生的时候,父亲年岁已经很大了,而母亲也已经41岁了。对于他们夫妇俩来说,胡兰成的到来算是中年得子,理应溺爱,但是他们并没有特别重视胡兰成。这是因为他们之前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再多一个也不显得珍贵;另外,胡兰成出生的时候,胡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富裕了。

所以,胡兰成并没有得到母亲过多地骄纵。在他小的时候,母亲很少抱他,宠爱他,却经常打骂他。有的时候,胡兰成也会赖在母亲身边撒娇,每当这时,吴菊花就会说:“这么大了还要抱,小孩要自己去玩,大人还要做事呢!”

胡村人对孩子从不娇生惯养,小孩到了四五岁就要帮着家里干活。胡兰成也不例外。每当他的母亲缝补衣裳,或者纳鞋底的时候,他总会在母亲的身边递剪刀、穿针线;当母亲做饭的时候,他也会自觉地帮着生火;当母亲去溪边洗衣服的时候,他会拎着篮子,走在母亲的前头。母亲还教他如何将喂给幼蚕的桑叶剪得细长;还教他在洗白菜的时候,要将菜帮掰开,这样才能洗得干净;还教他采茶的时候,要先采干净一枝再去采另外一枝。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非常温柔,如果他做错了,母亲也只是笑笑,从不批评他。但是,母亲也从不夸他,因为在他母亲的眼里,教育孩子的方法没有“夸奖”这一说。

当然,胡兰成与其他小孩一样,也贪玩贪吃。他4岁的时候,有一天,西边邻居梅香哥哥的家里请来一帮老太婆念经,胡兰成因为好奇便跑去玩耍。梅香哥哥做了一些荞麦面的点心,胡兰成见了,肚里的馋虫自然不安起来,他很想吃一点儿荞麦面,但是他没有开口说出来,而是待在那里痴痴的望着。他的心思立刻就被梅香哥哥看出来了,于是跟他开起玩笑。胡兰成觉得别人看穿了他的心事,顿时生出委屈,大哭起来。梅香母亲赶紧出来安慰他,跟他说了很多好听的话,还假意将梅香哥哥骂了一顿,并且盛了一大碗荞麦面给他。但是,胡兰成没有要,他怕如果要了,日后梅香哥哥会取笑他。最后,梅香母亲将他抱回家,还给他捎带了一碗荞麦面,但是他到底没吃。小孩子的思维往往是“一根筋”,而这一点在胡兰成身上则尤为突出。至于他后来跟着汪伪政府,跟着日本人,也许从这里能够找到些微的根源。倔强的个性发展到极致,就变成了固执,别人的意见即便是好的,他也听不进去了。

胡兰成五六岁的时候,经常独自跑到溪边挖螃蟹。有一次,他沿着溪滩一路向前走去,等到他猛然看向四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山边的一个深水潭,大桥头的家门已经不见踪影了。高高的山挡住了阳光,深水潭四周一片昏暗,而且非常幽静。这时,一阵山风吹过,胡兰成顿时害怕起来,他赶紧往回走。心理的恐惧越来越深,他一边走着,一边哭着,身上只穿了一条青布内裤,赤着脚,脊背也已经被晒得通红,手里面还拎着装了几只小螃蟹的蒲柳口袋。这是胡兰成第一次感到害怕,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害怕。只是不知道,当他晚年漂泊到日本的时候有没有再次尝到这种害怕的滋味。这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胡兰成7岁的时候,有一天与弟弟两人一起去屋后的竹园里玩耍。玩累了,胡兰成便背着弟弟穿过溪水,来到洗衣石边上。他先站到了石头上,然后告诉弟弟让他从岸上跳到他的背上。弟弟虽然矮小瘦弱,但是冲劲仍然很大,结果,弟弟是跳到胡兰成背上了,却由于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摔进了水里。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赶紧爬起来央求弟弟不要哭,更不要告诉母亲。可是衣裳已经湿了,回去肯定会被母亲打。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将自己的衣服和弟弟的衣服全都脱下来晾在溪滩上。但是,弟弟实在不愿等到衣服晾干再回家,于是就一人先往回走了,胡兰成也没有拦他。弟弟回家后,将整件事情都告诉了母亲,母亲有些生气,又有些吃惊。但是,她依然对着胡兰成笑着骂道:“你这样犯贱,且这样的无知识!”那个时候的胡兰成不知道犯贱的含义,但是他隐约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对。穷人家的孩子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是也不轻贱生命。他当时心窍未开,有着一种不同于其他孩童的糊涂劲儿,不过或许他自己不觉是糊涂,而是稚朴吧。

每当看见夕阳落山,山上叫唤的羊,桥上行走的人,以及桥下湍急的流水,幼年的胡兰成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惆怅感。他曾这样说道:“当我在郁岭墩采茶掘番薯,看见天际白云连山,山外便是绍兴,再过去就是杭州上海,心里就像有一样东西满满的,却也说不出来。若必说出来,就只能像广西民歌里的:唱歌总是哥第一,风流要算妹当头。出去高山打锣望,声鸣应过十二州。”那时的他,已经期盼着能够走出胡村,但是却不知道自己会去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因此,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那个时候的胡兰成,肯定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汉奸而流浪在异国他乡。总之,路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胡兰成也不例外,他的路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1926年,胡兰成刚满20岁的时候,父亲胡秀铭因病去世了。1936年,母亲吴菊花也离开了人世。对于吴菊花而言,她一生操劳,最后儿孙满堂,也算人生之大幸;可惜她的教育并没有收到成效,反而养出了一个文化汉奸。九泉之下的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胡兰成的父亲胡秀铭曾读过几年私塾,文章写的也算条理清晰,是非分明;但是,他并不以笔墨为生,也没把自己当成读书人来看。

胡秀铭经常教儿子学写字,他要求胡兰成要笔画平正,结构方正;有的时候,他还会讲一些书上的故事给胡兰成听。但是胡秀铭始终觉得他的字和文章不对路,所以从来也没夸奖过胡兰成。胡秀铭对音乐也很有研究,却从没教过胡兰成这些,在他看来,音律乐器都不是正经事,会玩物丧志;而他本人也很少玩弄乐器,只会在特别清闲的时候与别人消遣一下。他还有着旧式文人过多的礼仪,在这一点上,胡兰成随了他的父亲。胡秀铭在对待刚进门的侄媳妇,还有侄女辈的女子时总是非常有礼貌,就像对待客人一样;即使在桥头遇见六七十岁的妇女,他也会按着辈分叫她们嫂嫂或者婆婆,而且他对待任何一个人的态度都是谦恭有礼的。

胡秀铭骨子里还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属于穷热心那种。如果乡里邻居之间出现什么纠纷,他都会忍不住出面调解,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调解都会奏效,因此也就受到别人的感激,逢年过节有时也会收到别人的谢礼。当然,出力不讨好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有一次,距离胡村40里地的俞傅村,那里的一户农家因为田产与乡绅发生了矛盾,胡秀铭很热心地去帮着农家打起了官司。先是打到县里,结果官司输了,他不服气,于是自己掏旅费、诉讼费陪同那户农家去杭州打官司。两年之后,官司最终打赢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农家的妻子却抱怨起来,说官司虽然打赢了,却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钱财。这显然是指胡秀铭在多管闲事。胡秀铭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是也自觉理亏,就什么也没说。而这一幕,被俞傅村的一个财主看见了,立刻对胡秀铭产生了敬意,在他看来,胡秀铭是可以做一辈子朋友的人。于是,两人成为了莫逆之交。这个财主,上辈人是以柴盐生意起家的,现在店里仍然生意兴隆;美中不足的是,他虽然娶了两房妻子,但却没有一个儿女。他看着胡家人丁兴旺,便想让胡秀铭过继给他一个儿子。于是胡兰成便被过继给了俞家,那年,他刚满12岁。 5usOJ37o2AAzGUu4/9wb/psNB4A0MUk+XCMzjBhTgG3HMwH2mKdNDwu/r9sVo02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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