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邕从来不会拒绝人,阿桐怎能知道一说那话,就能使她动手呢?是春光底荡漾,把他这种心思泛出来呢?或者,天地之心就是这样呢?
你且看:漫游底薄云还是从这峰飞过那峰。
你且听:云雀和金莺底歌声还布满了空中和林中。
在这万山环抱底桃林中,除那班爱闹底孩子以外,万物把春光领略得心眼都迷蒙了。
花香雾气中底梦
在覆茅涂泥底山居里,那阻不住底花香和雾气从疏帘蹿进来,直扑到一对梦人身上。妻子把丈夫摇醒,说:“快起罢,我们底被褥快湿透了。怪不得我总觉得冷,原来太阳被囚在浓雾底监狱里不能出来。”
那梦中底男子,心里自有他底温暖,身外底冷与不冷他毫不介意。他没有睁开眼睛便说:“嗳呀,好香!许是你桌上底素馨露洒了罢?”
“哪里?你还在梦中哪。你且睁眼看帘外底光景。”
他果然揉了眼睛,拥着被坐起来,对妻子说:“怪不得我净梦见一群女子在微雨中游戏。若是你不叫醒我,我还要往下梦哪。”
妻子也拥着她底绒被坐起来说:“我也有梦。”
“快说给我听。”
“我梦见把你丢了。我自己一人在这山中遍处找寻你,怎么也找不着。我越过山后,只见一个美丽的女郎挽着一篮珠子向各树的花叶上头乱撒。我上前去向她问你底下落,她笑着问我:‘他是谁,找他干什么?’我当然回答,他是我底丈夫--”
“原来你在梦中也记得他!”他笑着说这话,那双眼睛还显出很滑稽的样子。
妻子不喜欢了。她转过脸背着丈夫说:“你说什么话!你老是要挑剔人家底话语,我不往下说了。”她推开绒被,随即呼唤丫头预备脸水。
丈夫速把她揪住,央求说:“好人,我再不敢了。你往下说罢。以后若再饶舌,情愿挨罚。”
“谁稀罕罚你?”妻子把这次底和平画押了。她往下说,“那女人对我说,你在山前柚花林里藏着。我那时又像把你忘了。……”
“哦,你又……不,我应许过不再说什么的;不然,我就要挨罚了。你到底找着我没有?”
“我没有向前走,只站在一边看她撒珠子。说来也很奇怪:那些珠子粘在各花叶上都变成五彩的零露,连我底身体也沾满了。我忍不住,就问那女郎。女郎说:东西还是一样,没有变化,因为你的心思前后不同,所以觉得变了。你认为珠子,是在我撒手之前,因为你想我这篮子决不能盛得露水。你认为露珠时,在我撒手之后,因为你想那些花叶不能留住珠子。我告诉你:你所认底不在东西,乃在使用东西底人和时间;你所爱底,不在体质,乃在体质所表底情。你怎样爱月呢?是爱那悬在空中已经老死底暗球么?你怎样爱雪呢?是爱它那种砭人肌骨底凛冽么?”
“她一说到雪,我打了一个寒噤,便醒起来了。”
丈夫说:“到底没有找着我。”
妻子一把抓住他底头发,笑说:“这不是找着了吗?……我说,这梦怎样?”
“凡你所梦都是好底。那女郎底话也是不错。我们最愉快底时候岂不是在接吻后,彼此底凝视吗?”他向妻子痴笑,妻子把绒被拿起来,盖在他头上,说:“恶鬼!这会可不让你有第二次底凝视了。”
荼蘼
我常得着男子送给我底东西,总没有当他们做宝贝看。我底朋友师松却不如此,因为她从不曾受过男子底赠与。
自鸣钟敲过四下以后,山上礼拜寺底聚会就完了。男男女女像出圈底羊,急要下到山坡觅食一般。那边有一个男学生跟着我们走,他底正名字我忘记了,我只记得人家都叫他做“宗之”。他手里拿着一枝荼蘼,且行且嗅。荼蘼本不是香花,他嗅着,不过是一种无聊举动便了。
“松姑娘,这枝荼蘼送给你。”他在我们后面嚷着。松姑娘回头看见他满脸堆着笑容递着那花,就速速伸手去接。她接着说:“很多谢,很多谢。”宗之只笑着点点头,随即从西边底山径转回家去。
“他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想他有什么意思,他就有什么意思。”我这样回答她。走不多远,我们也分途各自家去了。
她自下午到晚上不歇把弄那枝荼蘼。那花像有极大的魔力,不让她撒手一样。她要放下时,每觉得花儿对她说:“为什么离夺我?我不是从宗之手里递给你,交你照管底吗?”
呀,宗之的眼、鼻、口、齿、手、足、动作,没有一件不在花心跳跃着,没有一件不在她眼前底花枝显现出来!她心里说:“你这美男子,为甚缘故送给我这花儿?”她又想起那天经坛上的讲章,就自己回答说:“因为他顾念他使女底卑微,从今而后,万代要称我为有福。”
这是她爱荼蘼花,还是宗之爱她呢?我也说不清,只记得有一天我和宗之正坐在榕树根谈话底时候,他家底人跑来对他说:“松姑娘吃了一朵什么花,说是你给她的,现在病了。她家的人要找你去问话咧。”
他吓了一跳,也摸不着头脑,只说:“我哪时节给她东西吃?这真是……”
我说:“你细想一想。”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才提醒他说:“你前个月在斜道上不是给了她一朵荼蘼吗?”
“对呀,可不是给了她一朵荼蘼!可是我哪里教她吃了呢?”
“为什么你单给她,不给别人?”我这样问他。
他很直接地说:“我并没有什么意思,不过随手摘下,随手送给别人就是了。我平素送了许多东西给人,也没有什么事;怎么一朵小小底荼蘼就可使她着了魔?”
他还坐在那里沉吟,我便促他说:“你还能在这里坐着么?不管她是误会,你是有意,你既然给了她,现在就得去看她一看才是。”
“我哪有什么意思?”
我说:“你且去看看罢。蚌蛤何尝立志要生珠子呢?也不过是外间的沙粒偶然渗入他底壳里,他就不得不用尽工夫分泌些黏液把那小沙裹起来罢了。你虽无心,可是你底花一到她手里,管保她不因花而爱起你来吗?你敢保她不把那花当做你所赐给爱底标识,就纳入她底怀中,用心里无限底情思把他围绕得非常严密吗?也许她本无心,但因你那美意底沙无意中掉在她爱底贝壳里,使她不得不如此。不用踌躇了,且去看看罢。”
宗之这才站起来,皱一皱他那副冷静的脸庞,跟着来人从林菁底深处走出去了。
七宝池上的乡思
弥陀说:“极乐世界底池上,
何来凄切底泣声?
迦陵频迦,你下去看看
是谁这样猖狂。”
于是迦陵频迦鼓着翅膀,
飞到池边一棵宝树上,
还歇在那里,引颈下望:
“咦,佛子,你岂忘了这里是天堂?
你岂不爱这里底宝林成行?
树上底花花相对,
叶叶相当?
你岂不闻这里有等等妙音充耳;
岂不见这里有等等庄严宝相?
住这样具足底乐土,
为何尽自悲伤?”
坐在宝莲上底少妇还自啜泣,合掌回答说:
“大士,这里是你底家乡,
在你,当然不觉得有何等苦况。
我底故土是在人间,
怎能教我不哭着想?
“我要来底时候,
我全身都冷却了;
但我底夫君,还用他温暖底手将我搂抱;
用他融溶底泪滴在我额头。
“我要来底时候,
我全身都挺直了;
但我底夫君,还把我底四肢来回曲挠。
“我要来底时候,
我全身底颜色,已变得直如死灰;
但我底夫君还用指头压我底两颊,
看看从前底粉红色能否复回。
“现在我整天坐在这里,
不时听见他底悲啼。
唉,我额上底泪痕,
我臂上底暖气,
我脸上底颜色,
我全身底关节,
都因着我夫君底声音,
烧起来,溶起来了!
我指望来这里享受快乐,
现在反憔悴了!
“呀,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止住他底悲啼。
我巴不得现在就回去止住他底悲啼。”
迦陵频迦说:
“你且静一静,
我为你吹起天笙,
把你心中愁闷底垒块平一平;
且化你耳边底悲啼为欢声。
你且静一静,
我为你吹这天笙。”
“你底声不能变为爱底喷泉,
不能灭我身上一切爱痕底烈焰;
也不能变为忘底深渊,
使他将一切情愫投入里头,
不再将人惦念。
我还得回去和他相见,
去解他底眷恋。”
“呵,你这样有情,
谁还能对你劝说
向你拦禁?
回去罢,须记得这就是轮回因。”
弥陀说:“善哉,迦陵!
你乃能为她说这大因缘!
纵然碎世界为微尘,
这微尘中也住着无量有情。
所以世界不尽,有情不尽;
有情不尽,轮回不尽;
轮回不尽,济度不尽:
济度不尽,乐土乃能显现不尽。”
话说完,莲瓣渐把少妇裹起来,再合成一朵菡萏低垂着。微风一吹,他荏弱得支持不住,便堕入池里。
迦陵频迦好像记不得这事,在那花花相对、叶叶相当的林中,向着别底有情歌唱去了。
银翎底使命
黄先生约我到狮子山麓阴湿底地方去找捕蝇草。那时刚过梅雨之期,远地青山还被烟霞蒸着,唯有几朵山花在我们眼前淡定地看那在溪涧里逆行底鱼儿喋着他们底残瓣。
我们沿着溪涧走。正在找寻底时候,就看见一朵大白花从上游顺流而下。我说:“这时候,哪有偌大底白荷花流着呢?”
我的朋友说:“你这近视鬼!你准看出那是白荷花么?我看那是……”
说时迟,来时快,那白底东西已经流到我们跟前。黄先生急把采集网拦住水面;那时,我才看出是一只鸽子。他从网里把那死底飞禽取出来,诧异说:“是谁那么不仔细,把人家底传书鸽打死了!”他说时,从鸽翼下取出一封长底小信来,那信已被水浸透了;我们慢慢把它展开,披在一块石上。
“我们先看看这是从哪里来,要寄到哪里去底,然后给他寄去,如何?”我一面说,一面看着。但那上头不特地址没有,甚至上下底款识也没有。
黄先生说:“我们先看看里头写底是什么,不必讲私德了。”
我笑着说:“是,没有名字底信就是公的;所以我们也可以披阅一遍。”
于是我们一同念着:
你教昆儿带银翎、翠翼来,吩咐我,若是他们空着回去,就是我还平安底意思。我恐怕他知道,把这两只小宝贝寄在霞妹那里;谁知道前天她开笼搁饲料底时候,不提防把翠翼放走了!
嗳,爱者,你看翠翼没有带信回去,定然很安心,以为我还平安无事。我也很盼望你常想着我底精神和去年一样。不过现在不能不对你说底,就是过几天人就要把我接去了!我不得不叫你速速来和他计较。你一来,什么事都好办了。因为他怕底是你和他讲理。
嗳,爱者,你见信以后,必得前来,不然,就见我不着;以后只能在累累荒冢中读我底名字了,这不是我不等你,时间不让我等你哟!
我盼望银翎平平安安地带着他底使命回去。
我们念完,黄先生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谁能猜呢?反正是不幸底事罢了。现在要紧的,就是怎样处置这封信。我想把他贴在树上,也许有知道这事底人经过这里,可以把他带去。”我摇着头,且轻轻地把信揭起。
黄先生说:“不如拿到村里去打听一下,或者容易找出一点线索。”
我们商量之下,就另抄一张起来,仍把原信系在鸽翼底下。黄先生用采掘锹子在溪边挖了一个小坑,把鸽子葬在里头。回头为他立了一座小碑,且从水中淘出几块美丽底小石压在墓上。那墓就在山花盛开底地方,我一翻身,就把些花瓣摇下来,也落在这使者底墓上。
美底牢狱
嬿求正在镜台边理她底晨妆,见她底丈夫从远地回来,就把头拢住,问道:“我所需要底你都给带回来了没有?”
“对不起!你虽是一个建筑师,或泥水匠,能为你自己建筑一座‘美底牢狱’;我却不是一个转运者,不能为你搬运等等材料。”
“你念书不是念得越糊涂,便是越高深了!怎么你底话,我一点也听不懂?”
丈夫含笑说:“不懂么?我知道你开口爱美,闭口爱美,多方地要求我给你带等等装饰回来;我想那些东西都围绕在你的体外,合起来,岂不是成为一座监禁你底牢狱吗?”
她静默了许久,也不做声。她底丈夫往下说:“妻呀,我想你还不明白我底意思。我想所有美丽底东西,只能让他们散布在各处,我们只能在他们底出处爱它们;若是把他们聚拢起来,搁在一处,或在身上,那就不美了。……”
她睁着那双柔媚底眼,摇着头说:“你说得不对。你说得不对。若不剖蚌,怎能得着珠玑呢?若不开山,怎能得着金刚、玉石、玛瑙等等宝物呢?而且那些东西,本来不美,必得人把他们琢磨出来,加以装饰,才能显得美丽咧。若说我要装饰,就是建筑一所美底牢狱,且把自己监在里头,且问谁不被监在这种牢狱里头呢?如果世间真有美底牢狱,像你所说,那么,我们不过是造成那牢狱底一沙一石罢了。”
“我底意思就是听其自然,连这一沙一石也毋须留存。孔雀何为自己修饰羽毛呢?芰荷何尝把他底花染红了呢?”
“所以说他们没有美感!我告诉你,你自己也早已把你底牢狱建筑好了。”
“胡说!我何曾?”
“你心中不是有许多好底想象,不是要照你底好理想去行事么?你所有底,是不是从古人曾经建筑过底牢狱里拣出其中底残片?或是在自己底世界取出来底材料呢?自然要加上一点人为才能有意思。若是我底形状和荒古时候底人一样,你还爱我吗?我准敢说,你若不好好地住在你底牢狱里头,且不时时把牢狱底墙垣垒得高高底,我也不能爱你。”
刚愎底男子,你何尝佩服女子底话?你不过会说:“就是你会说话!等我思想一会儿,再与你决战。”
补破衣底老妇人
她坐在檐前,微微底雨丝飘下来,多半聚在她脸庞底皱纹上头。她一点也不理会,尽管收拾她底筐子。
在她底筐子里有很美丽底零剪绸缎,也有很粗陋底麻头、布尾。她从没有理会雨丝在她头、面、身体之上乱扑;只提防着筐里那些好看底材料沾湿了。
那边来了两个小弟兄。也许他们是学校回来。小弟弟管她叫做“衣服底外科医生”;现在见她坐在檐前,就叫了一声。
她抬起头来,望着这两个孩子笑了一笑。那脸上底皱纹虽皱得更厉害,然而生底痛苦可以从那里挤出许多,更能表明她是一个享乐天年底老婆子。
小弟弟说:“医生,你只用筐里底材料在别人底衣服上,怎么自己底衣服却不管了?你看你肩脖补底那一块又该掉下来了。”
老婆子摩一摩自己底肩脖,果然随手取下一块小方布来。她笑着对小弟弟说:“你底眼睛实在精明!我这块原没有用线缝住;因为早晨忙着要出来,只用浆子暂时糊着,盼望晚上回去弥补;不提防雨丝替我揭起来了!……这揭得也不错。我,既如你所说,是一个衣服底外科医生,那么,我是不怕自己底衣服害病底。”
她仍是整理筐里底零剪绸缎,没理会雨丝零落在她身上。
哥哥说:“我看爸爸底手册里夹着许多底零剪文件;他也是像你一样:不时地翻来翻去。他……”
弟弟插嘴说:“他也是另一样底外科医生。”
老婆子把眼光射在他们身上,说:“哥儿们,你们说得对了。你们底爸爸爱惜小册里底零碎文件,也和我爱惜筐里底零剪绸缎一般。他凑合多少地方底好意思,等用得着时,就把他们编连起来,成为一种新底理解。所不同底,就是他用底头脑,我用底只是指头便了。你们叫他做……”
说到这里,父亲从里面出来,问起事由,便点头说:“老婆子,你底话很中肯要。我们所为,原就和你一样,东搜西罗,无非是些绸头、布尾,只配用来补补破衲袄罢了。”
父亲说完,就下了石阶,要在微雨中到葡萄园里,看看他底葡萄长芽了没有。这里孩子们还和老婆子争论着要号他们底爸爸做什么样医生。
光底死
光离开他底母亲去到无量无边,一切生命底世界上。因为他走底时候脸上常带着很忧郁的容貌,所以一切能思维、能造作底灵体也和他表同情;一见他,都低着头容他走过去;甚至带着泪眼避开他。
光因此更烦闷了。他走得越远,力量越不足;最后,他躺下了。他躺下底地方,正在这块大地。在他旁边有几位聪明底天文家互相议论说:“太阳底光,快要无所附丽了,因为他冷死底时期一天近似一天了。”
光垂着头,低声诉说:“唉,诸大智者,你们为何净在我母亲和我身上担忧?你们岂不明白我是为饶益你们而来么?你们从没有[在]我面前做过我曾为你们做底事。你们没有接纳我,也没有……
他母亲在很远底地方,见他躺在那里叹息,就叫他回去说:“我底命儿,我所爱底,你回去罢。我一天一天任你自由地离开我,原是为众生的益处;他们既不承受,你何妨回来?”
光回答说:“母亲,我不能回去了。因为我走遍了一切世界,遇见一切能思维、能造作底灵体,到现在还没有一句话能够对你回报。不但如此,这里还有人正咒诅我们哪!我哪有面目回去呢?我就安息在这里罢。”
他的母亲听见这话,一种幽沉底颜色早已现在脸上。他从地上慢慢走到海边,带着自己底身体、威力,一分一厘地浸入水里。
母亲也跟着晕过去了。
再会
靠窗棂坐着那位老人家是一位航海者,刚从海外归来底。他和萧老太太是少年时代底朋友,彼此虽别离了那么些年,然而他们会面时,直像忘了当中经过底日子。现在他们正谈起少年时代底旧话。
“蔚明哥,你不是二十岁的时候出海底么?”她屈着自己底指头,数了一数,才用那双被阅历染浊了底眼睛看着她的朋友说,“呀,四十五年就像我现在数着指头一样地过去了!”
老人家把手捋一捋胡子,很得意地说:“可不是!……记得我到你家辞行那一天,你正在园里饲你那只小鹿;我站在你身边一棵正开着花底枇杷树下,花香和你头上底油香杂窜入我底鼻中。当时,我底别绪也不晓得要从哪里说起;但你只低头抚着小鹿。我想你那时也不能多说什么,你竟然先问一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再能相见呢?’我就慢答道:‘毋须多少时候。’那时,你……”
老太太截着说:“那时候底光景我也记得很清楚。当你说这句底时候,我不是说‘要等再相见时,除非是黑墨有洗得白底时节’。哈哈!你去时,那缕漆黑底头发现在岂不是已被海水洗白了么?”
老人家摩摩自己底头顶,说:“对啦!这也算应验哪!可惜我总不[见]着芳哥,他过去多少年了?”
“唉,久了!你看我已经抱过四个孙儿了。”她说时,看着窗外几个孩子在瓜棚下玩,就指着那最高底孩子说,“你看鼎儿已经十二岁了,他公公就在他弥月后去世底。”
他们谈话时,丫头端了一盘牡蛎煎饼来。老太太举手嚷着蔚明哥说:“我定知道你底嗜好还没有改变,所以特地为你做这东西。你记得我们少时,你母亲有一天做这样底饼给我们吃。你拿一块,吃完了才嫌饼里底牡蛎少,助料也不如我底多,闹着要把我底饼抢去。当时,你母亲说了一句话,教我常常忆起,就是‘好孩子,算了罢。助料都是搁在一起渗匀底。做底时候,谁有工夫把分量细细去分配呢?这自然是免不了有些多,有些少底;只要饼底气味好就够了。你所吃底原不定就是为你做底,可是你已经吃过,就不能再要了’。蔚明哥,你说末了这话多么感动我呢!拿这个来比我们的境遇罢:境遇虽然一个一个排列在面前,容我们有机会选择,有人选得好,有人选得歹,可是选定以后,就不能再选了。”
老人家拿起饼来吃,慢慢地说:“对啦!你看我这一生净在海面生活,生活极其简单,不像你这么繁复,然而我还是像当时吃那饼一样--也就饱了。”
“我想我老是多得便宜。我底‘境遇底饼’虽然多一些助料,也许好吃一些,但是我底饱足是和你一样底。”
谈旧事是多么开心底事!看这光景,他们像要把少年时代底事迹一一回溯一遍似的。但外面底孩子们不晓得因什么事闹起来,老太太先出去做判官;这里留着一位矍铄的航海者静静地坐着吃他底饼。
桥边
我们住底地方就在桃溪溪畔。夹岸遍是桃林:桃实、桃叶映入水中,更显出溪边底静谧。真想不到仓皇出走底人还能享受这明媚的景色!我们日日在林下游玩;有时踱过溪桥,到朋友的蔗园里找新生底甘蔗吃。
这一天,我们又要到蔗园去,刚踱过桥,便见阿芳--蔗园的小主人--很忧郁地坐在桥下。
“阿芳哥,起来领我们到你园里去。”他举起头来,望了我们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我哥哥说:“阿芳,你不是说你一到水边就把一切底烦闷都洗掉了吗?你不是说,你是水边底蜻蜓么?你看歇在水荭花上那只蜻蜓比你怎样?”
“不错。然而今天就是我第一次底忧闷。”
我们都下到岸边,围绕住他,要打听这回事。他说:“方才红儿掉在水里了!”红儿是他底腹婚妻,天天都和他在一块儿玩底。我们听了他这话,都惊讶得很。哥哥说:“那么,你还能在这里闷坐着吗?还不赶紧去叫人来?”
“我一回去,我妈心里底忧郁怕也要一颗一颗地结出来,像桃实一样了。我宁可独自在此忧伤,不忍使我妈妈知道。”
我底哥哥不等说完,一股气就跑到红儿家里。这里阿芳还在皱着眉头,我也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声也不响。
“谁掉在水里啦?”
我一听,是红儿底声音,速回头一望,果然哥哥携着红儿来了!她笑眯眯地走到芳哥跟前,芳哥像很惊讶地望着她。很久,他才出声说:“你底话不灵了么?方才我贪着要到水边看看我底影儿,把他搁在树上,不留神轻风一摇,把他摇落水里。他随着流水往下流去;我回头要抱他,他已不在了。”
红儿才知道掉在水里底是她所赠与底小囝。她曾对阿芳说那小囝也叫红儿,若是把他丢了,便是丢了她。所以芳哥这么谨慎看护着。
芳哥实在以红儿所说底话是千真万真底,看今天底光景,可就教他怀疑了。他说:“哦,你底话也是不准底!我这时才知道丢了你底东西不算丢了你,真把你丢了才算。”
我哥哥对红儿说:“无意底话倒能教人深信:芳哥对你底信念,头一次就在无意中给你打破了。”
红儿也不着急,只优游地说:“信念算什么?要真相知才有用哪。……也好,我借着这个就知道他了。我们还是到蔗园去罢。”
我们一同到蔗园去,芳哥方才底忧郁也和糖汁一同吞下去了。
头发
这村里的大道今天忽然点缀了许多好看底树叶,一直达到村外底麻栗林边。村里底人,男男女女都穿得很整齐,像举行什么大节期一样。但六月间没有重要底节期,婚礼也用不着这么张罗,到底是为甚事?
那边底男子们都唱着他们底歌,女子也都和着。我只静静地站在一边看。
一队兵押着一个壮年底比丘从大道那头进前。村里底人见他来了,歌唱得更大声。妇人们都把头发披下来,争着跪在道旁,把头发铺在道中,从远一望,直像整匹底黑练摊在那里。那位比丘从容地从众女人底头发上走过,后面底男子们都嚷着:“可赞美底孔雀旗呀!”
他们这一嚷就把我提醒了。这不是倡自治底孟法师入狱底日子吗?我心里这样猜,赶到他离村里底大道远了,才转过篱笆底西边。刚一拐弯,便遇着一个少女摩着自己底头发,很懊恼地站在那里。我问她说:“小姑娘,你站在此地,为你们底大师伤心么?”
“固然。但是我还咒诅我底头发为什么偏生短了,不能摊在地上,教大师脚下底尘土留下些少在上头。你说今日村里底众女子,哪一个不比我荣幸呢?”
“这有什么荣幸?若你有心恭敬你底国土和你底大师就够了。”
“咦!静藏在心里底恭敬是不够底。”
“那么,等他出狱底时候,你底头发就够长了。”
女孩子听了,非常喜欢,至于跳起来说:“得先生这一祝福,我底头发在那时定能比别人长些。多谢了!”
她跳着从篱笆对面底流连子园去了。我从西边一直走,到那麻栗林边。那里底土很湿,大师底脚印和兵士底鞋印在上头印得很分明。
疲倦的母亲
那边一个孩子靠近车窗坐着,远山,近水,一幅一幅,次第嵌入窗户,射到他的眼中。他手画着,口中还咿咿哑哑地,唱些没字曲。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去[支]着头瞌睡。孩子转过脸来,摇了她几下,说:“妈妈,你看看,外面那座山很像我家门前的呢。”
母亲举起头来,把眼略睁一睁;没有出声,又支着颐睡去。
过一会,孩子又摇她,说:“妈妈,‘不要睡罢,看睡出病来了’。你且睁一睁眼看看外面八哥和牛打架呢。”
母亲把眼略略睁开,轻轻打了孩子一下;没有做声,又支着头睡去。
孩子鼓着腮,很不高兴。但过一会,他又唱起来了。
“妈妈,听我唱歌罢。”孩子对着她说了,又摇她几下。
母亲带着不喜欢的样子说:“你闹什么?我都见过,都听过,都知道了;你不知道我很疲乏,不容我歇一下么?”
孩子说:“我们是一起出来的,怎么我还顶精神,你就疲乏起来?难道大人不如孩子么?”
车还在深林平畴之间穿行着。车中的人,除那孩子和一二个旅客以外,少有不像他母亲那么酣睡的。
处女的恐怖
深沉院落,静到极地;虽然我的脚步走在细草之上,还能惊动那伏在绿丛里的蜻蜓。我每次来到庭前,不是听见投壶的音响,便是闻得四弦的颤动;今天,连窗上铁马的轻撞声也没有了!
我心里想着这时候小坡必定在里头和人下围棋,于是轻轻走着,也不声张,就进入屋里。出乎主人的意想,跑去站在他后头,等他蓦然发觉,岂不是很有趣?但我轻揭帘子进去时,并不见小坡,只见他的妹子伏在书案上假寐。我更不好声张,还从原处蹑出来。
走不远,方才被惊的蜻蜓就用那碧玉琢成的一千只眼瞧着我。一见我来,他又鼓起云母的翅膀飞得飒飒作响。可是破岑寂的,还是屋里大踏大步的声音。我心知道小坡的妹子醒了,看见院里有客,紧紧要回避,所以不敢回头观望,让她安然走入内衙。
“四爷,四爷,我们太爷请你进来坐。”我听得是玉笙的声音,回头便说:“我已经进去了,太爷不在屋里。”
“太爷随即出来,请到屋里一候。”她揭开帘子让我进去。果然他的妹子不在了!丫头刚走到衙内院子的光景,便有一股柔和而带笑的声音送到我耳边说:“外面伺候的人一个也没有;好在是西衙的四爷,若是生客,教人怎样进退?”
“来的无论生熟,都是朋友,又怕什么?”我认得这是玉笙回答她小姐的话语。
“女子怎能不怕男人,敢独自一人和他们应酬么?”
“我又何尝不是女子?你不怕,也就没有什么。”
我才知道她并不曾睡去,不过回避不及,装成那样的。我走近案边,看见一把画未成的纨扇搁在上头。正要坐下,小坡便进来了。
“老四,失迎了。舍妹跑进去,才知道你来。”
“岂敢,岂敢。请原谅我的莽撞。”我拿起纨扇问道,“这是令妹写的?”
“是。她方才就在这里写画。笔法有什么缺点,还求指教。”
“指教倒不敢;总之,这把扇是我捡得的,是没有主的,我要带他回去。”我摇着扇子这样说。
“这不是我的东西,不干我事。我叫她出来与你当面交涉。”小坡笑着向帘子那边叫,“九妹,老四要把你的扇子拿去了!”
他妹子从里面出来,我忙趋前几步--赔笑,行礼。我说:“请饶恕我方才的唐突。”她没做声,尽管笑着。我接着说:“令兄应许把这扇送给我了。”
小坡抢着说:“不!我只说你们可以直接交涉。”
她还是笑着,没有做声。
我说:“请九姑娘就案一挥,把这画完成了,我好立刻带走。”
但她仍不做声。她哥哥不耐烦,促她说:“到底是允许人家是不允许,尽管说,害什么怕?”妹子扫了他一眼,说:“人家就是这么害怕嚜。”她对我说,“这是不成东西的,若是要,我改天再奉上。”
我速速说:“够了,我不要更好的了。你既然应许,就将这一把赐给我罢。”于是她仍旧坐在案边,用丹青来染那纨扇。我们都在一边看她运笔。小坡笑着对妹子说:“现在可不怕人了。”
“当然。”她含笑对着哥哥。自这声音发出以后,屋里、庭外,都非常沉寂;窗前也没有铁马的轻撞声。所能听见的只有画笔在笔洗里拨水的微响,和颜色在扇上的运行声。
我想
我想什么?
我心里本有一条达到极乐园地底路,从前曾被那女人走过底;现在那人不在了,这条路不但是荒芜,并且被野草,闲花、棘枝、绕藤占据得找不出来了!
我许久就想着这条路,不单是开给她走底,她不在,我岂不能独自来往?
但是野草、闲花这样美丽、香甜,我怎舍得把他们去掉呢?棘枝、绕藤又那样横逆、蔓延,我手里又没有器械,怎敢惹他们呢?我想独自在那路上徘徊,总没有实行底日子。
日子一久,我连那条路底方向也忘了。我只能日日跑到路口那个小池底岸边静坐,在那里怅望,和沉思那草掩、藤封底道途。
狂风一吹,野花乱坠,池中锦鱼道是好饵来了,争着上来唼喋。我所想底,也浮在水面被鱼喋入口里;复幻成泡沫吐出来,仍旧浮回空中。
鱼还是活活泼泼地游;路又不肯自己开了;我更不能把所想底撇在一边。呀!
我定睛望着上下游泳底锦鱼;我底回想也随着上下游荡。
呀,女人!你现在成为我“记忆底池”中底锦鱼了。你有时浮上来,使我得以看见你;有时沉下去,使我费神猜想你是在某片落叶底下,或某块沙石之间。
但是那条路底方向我早忘了,我只能每日坐在池边,盼望你能从水底浮上来。
乡曲底狂言
在城市住久了,每要害起村庄底相思病来。我喜欢到村庄去,不单是贪玩那不染尘垢底山水;并且爱和村里底人攀谈。我常想着到村里听庄稼人说两句愚拙底话语,胜过在郡邑里领受那些智者底高谈大论。
这日,我们又跑到村里拜访耕田底隆哥。他是这小村底长者,自己耕着几亩地,还艺一所菜园。他底生活倒是可以羡慕底。他知道我们不愿意在他矮陋底茅茆[屋]里,就让我们到篱外的瓜棚底下坐坐。
横空底长虹从前山底凹处吐出来,七色底影印在清潭底水面。我们正凝神看着,蓦然听得隆哥好像对着别人说:“冲那边走罢,这里有人。”
“我也是人,为何这里就走不得?”我们转过脸来,那人已站在我们跟前。那人一见我们,应行底礼,他也懂得。我们问过他底姓名,请他坐。隆哥看见这样,也就不做声了。
我们看他不像平常人,但他有什么毛病,我们也无从说起。他对我们说:“自从我回来,村里底人不晓得当我做个什么。我想我并没有坏意思,我也不打人,也不叫人吃亏,也不占人便宜,怎么他们就这般地欺负我--连路也不许我走?”
和我同来底朋友问隆哥说:“他底职业是什么?”隆哥还没做声,他便说:“我有事做,我是有职业底人。”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折子来,对我底朋友说,“我是做买卖底。我做了许久了,这本折子里所记底账不晓得是人该我底,还是我该人底,我也记不清楚,请你给我看看。”他把折子递给我底朋友,我们一同看,原来是同治年间底废折!我们忍不住大笑起来,隆哥也笑了。
隆哥怕他招笑话,想法子把他哄走。我们问起他底来历,隆哥说他从少在天津做买卖,许久没有消息,前几天刚回来底。我们才知道他是村里新回来底一个狂人。
隆哥说:“怎么一个好好底人到城市里就变成一个疯子回来?我听见人家说城里有什么疯人院,是造就这种疯子底。你们住在城里,可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我回答说:“笑话!疯人院是人疯了才到里边去;并不是把好好底人送到那里教疯了放出来底。”
“既然如此,为何他不到疯人院里住,反跑回来,到处骚扰?”
“那我可不知道了。”我回答时,我底朋友同时对他说:“我们也是疯人,为何不到疯人院里住?”
隆哥很诧异地问:“什么?”
我底朋友对我说:“我这话,你说对不对?认真说起来,我们何尝不狂?要是方才那人才不狂呢。我们心里想什么,口又不敢说,手也不敢动,只会装出一副脸孔;倒不如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分诚实,是我们做不到底。我们若想起我们那些受拘束而显出来底动作,比起他那真诚底自由行动,岂不是我们倒成了狂人?这样看来,我们才疯,他并不疯。”
隆哥不耐烦地说:“今天我们都发狂了,说那个干什么?我们谈别底罢。”
瓜棚底下闲谈,不觉把印在水面长虹惊跑了。隆哥底儿子赶着一对白鹅向潭边来。我底精神又贯注在那纯净底家禽身上。鹅见着水也就发狂了。他们互叫了两声,便拍着翅膀趋入水里,把静明底镜面踏破。
生
我底生活好像一棵龙舌兰,一叶一叶慢慢地长起来。某一片叶在一个时期曾被那美丽底昆虫做过巢穴;某一片叶曾被小鸟们歇在上头歌唱过。现在那些叶子都落掉了!只有瘢楞底痕迹留在干上,人也忘了某叶某叶曾经显过底样子;那些叶子曾经历过底事迹唯有龙舌兰自己可以记忆得来,可是他不能说给别人知道。
我底生活好像我手里这管笛子。他在竹林里长着的时候,许多好鸟歌唱给他听;许多猛兽长啸给他听;甚至天中底风雨雷电都不时教给他发音底方法。
他长大了,一切教师所教底都纳入他底记忆里。然而他身中仍是空空洞洞,没有什么。
做乐器者把他截下来,开几个气孔,搁在唇边一吹,他从前学底都吐露出来了。
公理战胜
那晚上要举行战胜纪念第一次底典礼,不曾尝过战苦底人们争着要尝一尝战后底甘味。式场前头底人,未到七点钟,早就挤满了。
那边一个声音说:“你也来了!你可是为庆贺公理战胜来底?”这边随着回答道:“我只来瞧热闹,管他公理战胜不战胜。”
在我耳边恍惚有一个说话带乡下土腔底说:“一个洋皇上生日倒比什么都热闹!”
我底朋友笑了。
我郑重地对他说:“你听这愚拙底话,倒很入理。”
“我也信--若说战神是洋皇帝底话。”
人声,乐声,枪声,和等等杂响混在一处,几乎把我们底耳鼓震裂了。我底朋友说:“你看,那边预备放烟花了,我们过去看看罢。”
我们远远站着,看那红黄蓝白诸色火花次第地冒上来。“这真好,这真好!”许多人都是这样颂扬。但这是不是颂扬公理战胜?
旁边有一个人说:“你这灿烂底烟花,何尝不是地狱底火焰?若是真有个地狱,我想其中底火焰也是这般好看。”
我底朋友低声对我说:“对呀,这烟花岂不是从纪念战死底人而来底?战死底苦我们没有尝到,由战死而显出来底地狱火焰我们倒看见了。”
我说:“所以我们今晚底来,不是要趁热闹,乃是要凭吊那班愚昧可怜底牺牲者。”
谈论尽管谈论,烟花还是一样地放。我们底声音常是沦没在腾沸底人海里。
面具
人面原不如那纸制底面具哟!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眦怒得欲裂的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弃嫌,他们一点也不改变。红的还是红,白的还是白,目眦欲裂的还是目眦欲裂。
人面呢?颜色比那纸制的小玩意儿好而且活动,带着生气。可是你褒奖他的时候,他虽是很高兴,脸上却装出很不愿意的样子;你指摘他的时候,他虽是懊恼,脸上偏要显出勇于纳言的颜色。
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我们要学面具,但不要戴他,因为面具后头应当让他空着才好。
落花生
我们屋后有半亩隙地。母亲说:“让他荒芜着怪可惜,既然你们那么爱吃花生,就辟来做花生园罢。”我们几姊弟和几个小丫头都很喜欢--买种底买种,动土底动土,灌园底灌园;过不了几个月,居然收获了!
妈妈说:“今晚我们可以做一个收获节,也请你们爹爹来尝尝我们底新花生,如何?”我们都答应了。母亲把花生做成好几样底食品,还吩咐这节期要在园里底茅亭举行。
那晚上底天色不大好,可是爹爹也到来,实在很难得!爹爹说:“你们爱吃花生么?”
我们都争着答应:“爱!”
“谁能把花生底好处说出来?”
姊姊说:“花生底气味很美。”
哥哥说:“花生可以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