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地不仁[1],以万物为刍狗[2]。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3]乎?虚而不屈[4],动而愈出[5]。
多言数穷[6],不如守中[7]。
【注释】
[1]不仁:没有仁慈之心,在此指无爱无憎,没有感情可言。
[2]刍狗(chugou):古代祭祀时用草扎成的狗。后因用以喻微贱无用的事物或言论。
[3]橐龠(tuoyue):古代鼓风吹火用的风箱。
[4]虚而不屈:中间空虚却有着无穷的力量。
[5]动而愈出:越是抽动,越是有风产生。动,活动。
[6]多言数穷:话说得越多,漏洞就越多。多言,话说多了就是干预多了,施加的影响多了。数穷,没有方法解决,就是漏洞了。
[7]不如守中:守中,把话藏在心里。指顺其自然,不干涉。
【译文】
天地本无爱憎之情,所以在它眼里世间万物都是一个样,就好像人们对待刍狗一样,没有好恶。圣人应效法天地,具有无爱无憎的广大心胸,把老百姓当成刍狗,一视同仁,让他们顺其自然地发展。
天地广阔,就好像一个大的鼓风的风箱,看似空虚,其实可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越是抽动,就会产生就越多的风。天地不言,万物自生。
人也应像自然学习,少发表意见,说得越多,漏洞就会越多,倒不如放下利害得失,顺其自然,保持虚静。
【阐述】
时常会有人告诫说:言多必失。尽量少说话,尤其是在同事领导面前,多干事,用行动呈现自己的心地,用成果成绩去证明自己的本事,而不是靠嘴巴。这些人情世故应当放在心上付诸实践。老子也讲过类似的道理,但境界比较高,着眼点不是泛泛而谈哪个人都插上一嘴的人生哲学。
老子的境界主要体现在思考的深度和广度上。天地,按照老子的理解,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存在,不像人一样有情感,也并非有神论认定的那样会对某种人有所偏爱。仁者,必然会造立施化,有恩义,有作为,但大自然、天地宇宙却不是如此,它是任自然,听任万物之自然。万物在这个大大的空间中,长长的时间段内,自生自死,死并非天地有所虐待,生并非有意施以恩惠。这就是老子理解的天地,它的不仁,就是没有人心,无所亲爱,无所憎恶而已。
刍狗,代替活狗作为祭品,在祭祀之前很受人们重视,但用过以后就被丢在一边了。因此,有人认为老子以“刍狗”来比喻“万物”和“百姓”在自然和君主那里的地位。仁,指的是天地之德,不仁就是不仁义。推而言之,天地对万物,圣人对百姓不仁不义,上把下视之为草芥,不去爱惜。其实,通观全篇,我们知道老子倡导的是清静无为,憎恶智巧,并无轻视百姓之意。所以,这样的解释并不符合老子的本意。
有学者说,不仁其实就是不把仁爱当仁爱,不把自己的恩惠当回事儿,没有什么爱憎之心。天地没有爱憎之心,自然对待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他们自生自灭。如果有仁爱之心,必然会按照自己的意志对万物、百姓施加影响。“有恩有为”,与老子的无为思想相冲突,因为万物、百姓各有特性,就算天地出于好意有所作为,也会对万物、百姓形成实质性的干扰。
这里的“刍狗”是一个非常好的比喻。吴澄说:“刍狗,缚草为狗之形,祷雨所用也。既祷则弃之,无复有顾惜之意。天地无心于万物,而任其自生自灭。圣人无心于爱民,而任其自作自息,故以刍狗为喻。”
祭品,不管是被用来感谢上苍祈求福禄,还是祭奠神明祷告甘霖,用过之后肯定就会被丢弃掉。该用的时候就用,没有用的时候就扔掉,这是常理。如果在该用的时候不用,在没有使用价值的时候却要勉强使用,即便出于好意,也违背了自然的规律。
老子的眼光是犀利的,冷峻的,坚硬的,但同时也是充满温情的。只不过,这一温情让一般人难以接受而已,正如蒋锡昌分析的那样:“盖生物生死,理有固然。不有生命之死,即无生命之生;不有生命之迭续,既无生命之亘延。老子看破此理,故以百姓为刍狗,于其生死祸福,毫不理会。此欲圣人清静无为,而任诸自然也。”也许,无爱无憎更是一种广博弘大的心胸。
人心如果真能像天地一样,像虚空一样,就可以容纳万事万物是是非非,并且长短不齐的万事万物在他的心中是平等的、齐一的,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境界!
但需要注意的是,人类社会毕竟不能等同于天地自然,也不能把自然的规律不加抉择搬到社会生活中来。大自然无爱无憎,万物在其间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但社会是由一个个有生命、有情感的人构成的,人有思想,有是非,有爱憎。对于执政者而言,毕竟还是如孟子所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民心的得失关系到执政者的存亡,这是社会发展的规律。
如果有人真的把百姓看做刍狗,有用时则用,无用则弃,任其自生自灭,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没有能力生存的人就面临被抛弃的厄运。如此做太不人道,也会丧失人心,造成社会的不安定。作为领导者、执政者,适当的有恩、有为还是非常必要的。
儒家的孔子、道家的老子都讲“守中”,但“中”字的内涵却有所不同。儒家的“中”,是合乎中庸之意,不走极端,不偏激,有礼乐方面的限定。道家的“中”,则是无为之道,中空之境;“守中”,就是持有天地中虚静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