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加上煎小牛排和蘑菇,”乔补充道,“餐叉放哪儿了?”
又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乔先到的家。他从兜里掏出十八块钱,摊开放到客厅的桌子上,然后去洗去手上好像是黑漆的东西。
过了半个小时,蒂丽拉才回来,右手上缠着纱布和绷带。
乔照例给蒂丽拉打招呼,他看到她的手上缠得乱七八糟,急切地问道:“你的手是怎么搞的?”
蒂丽拉笑了笑,想极力掩饰不愉快的表情。“上了课后,柯莱蒙蒂娜一定要吃韦尔士干酪,她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姑娘。下午五点的时候还要吃什么韦尔士干酪。”她解释说,“当时平柯尼将军也在。将军火急火燎地跑去拿烘锅,好像他们家没有仆人似的。我说过,柯莱蒙蒂娜身体不怎么好,有时还会有点神经质。在端干酪的时候,她不小心把奶酪洒到了我的手上和腕上,滚烫滚烫的,疼死我了,乔。那女孩知道自己错了,也难过极了!当时,将军急得几乎要发疯了,他冲下楼去叫人给我包扎。好像是烧锅炉的或者是地下室里干活的什么人去了药店,给我买了些治烫伤的药膏和包扎用的东西。现在已经不怎么痛了。”
“这是什么?”乔轻轻地托起那只手,扯了扯绷带下几根白线,关心地问道。
蒂丽拉故作轻松地回答道:“那是敷在创伤面上的软纱,上面涂有治疗烧伤的油。”这时,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钱,惊喜地问:“乔,另外的那幅画也卖掉了,是吗?”
“当然卖掉了。”乔说道,“只要问问那个皮奥里亚人,一切就都明白了。就在今天,他把那幅车站的油画也取走了。他还说,想要一幅公园风景画和一幅哈德森河的风景画,不过还不敢确定。蒂丽,你是今天下午什么时候把手烫坏的?”
蒂丽拉显得有点伤心,说道:“五点钟吧,那个熨斗……不,我是说那块干酪,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煎好了吧。平柯尼将军真是急坏了,你不知道,乔,他当时……”
不等蒂丽拉说完,乔就抢着说:“来,到这儿坐一会儿,蒂丽。”
他把她拉到长沙发上坐下来,并且搂着她的肩膀。“这两个星期,你到底在哪里上班,蒂丽?”他问道。
蒂丽拉的目光中充满了对乔的爱,固执地硬挺着坚持了一会儿,眼看坚持不住了,含含糊糊地念叨了两句平柯尼将军,就低下了头。她一边哭着,一边实话实说了:“当时,两三天下来,我没有招到一个学生。我不忍心让你中途辍学,于是就到洗衣店接了熨烫衣服的活儿,就在二十四号大街。我认为我的平柯尼将军和柯莱蒙蒂娜的故事编造得已经很完美了,谁知今天出了事。今天下午,洗衣店里的一个女孩不小心让热熨斗碰到了我的手,没办法,在回家的路上,我又编出了韦尔士干酪的故事。你不生我的气吧,乔?不管怎么说,假如我不去干这个活儿,你的油画就不能卖给那个皮奥里亚人。”
这回该乔解释了:“我根本就没有遇见什么皮奥里亚人。”
“管他是哪儿的人呢,只要卖出去就好。乔,吻我吧!你是怎样开始怀疑我并没有给柯莱蒙蒂娜上音乐课的?”
乔继续说:“昨天晚上之前,我仍然相信你的话。直到今天下午我从机房出来,给楼上一位被熨斗烫伤手的姑娘送废棉纱和机油,我仍然没有怀疑过。你不知道,这两星期,我一直在那家洗衣店里烧锅炉。”
“也就是说你没有……”
“我的皮奥里亚主顾,以及你的平柯尼将军都是艺术的产物,只不过,他们既不是绘画也不是音乐罢了。”乔风趣地说道。
不自觉,两人都大笑起来。乔又说:“一个人爱着对方,还有什么不能奉献呢……”
这时,蒂丽拉用手捂住乔的嘴,“什么也别说了”,她说,“只要说‘当一个人还在爱的时候’,就满足了。”
财神与爱神的较量
老安东尼-洛克韦尔已退休了,他既是罗氏肥皂的制造商,也是老板。
此时,他正站在位于第五大街的私宅书房的窗口,透过窗玻璃朝外观望。不知看到了什么,咧着嘴笑了笑。
贵族俱乐部会员G-凡苏莱特-萨弗科-琼斯是安东尼的右邻,正从家里出门,朝等候他的小轿车走去。像往常一样,萨弗科-琼斯向肥皂大厦正面的那座意大利文艺复兴式的雕塑,哼了哼鼻子--这显然是轻蔑的表情。
“这个糟老头子,整天不务正业,无所事事,还自视甚高!”肥皂大王自言自语道,“一不留神,他这身臭皮囊就会彻底完蛋。今年夏天,我将会重新装修这所房子,把它变得光彩夺目。我倒要看看他的那个荷兰鼻子还能翘多高。”
老安东尼-洛克韦尔召唤人的时候有个特点,就是从来不用摇铃。他总是走到书房门口大声喊道:“麦可!”他的声音洪亮,听说能够刺破堪萨斯大草原的苍穹。
佣人闻声赶来,老洛克韦尔说:“告诉大少爷,出门之前先到我这里来。”
小洛克韦尔刚走进书房,老洛克韦尔便丢下手中的报纸,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光滑红润的大脸露出慈爱而严厉的神情。他一只手揉着自己蓬乱的白发,一只手拨弄着口袋里的钥匙。“里查德,”老人问道,“你用的是多少钱的肥皂?”
里查德大学毕业后,只在家里待过六个月,听到父亲这么问他,不免有点吃惊。在他看来,父亲的脾气让人难以琢磨,就像一个初涉社交界的小姑娘一样。
“我想大概六块钱一打吧,父亲。”
“那么你的衣服呢?”
“大概六十块钱。”
“你确实是个有修养的绅士,”安东尼着实赞扬里查德说,“我听说,一般有钱的富家子弟要用二十四块钱一打的肥皂,要穿超过一百块钱的衣服,太浪费了。你有的是钱,完全可以和他们一样去过奢侈的生活,可是你仍然遵循节约的美德,不乱花一分钱,很难得。我现在用的是咱家的老牌子肥皂,当然,这有一部分个人感情在里面,不过,更多的是因为它是所有肥皂品种中最纯粹的那种。其实一块肥皂的实际价格就那么多,如果多一毛钱,这一毛钱的价值就用在了劣质的香料和无用的商标宣传上了。像你这种年龄的年轻人,虽然有地位又有身份,不过用五毛钱的肥皂也没什么不可以。我还要重申一遍,你是个真正的绅士。俗话说:三代才能培养出一个绅士。这句话不对。用钱堆积出来的绅士就像肥皂中的油脂一样滑溜。你就是我用钱造就出来的,效果还不错。上帝呀!我在拥有财富的同时,我几乎同时成了一个绅士。就像我左右的两个邻居一样,我也变得似乎让人很讨厌、不近人情,言辞索然无味。他们天天忧心、晚上睡不着,那是因为我在他们住宅中间买了一处房产。”
“父亲,有些事情,即使有了钱也不能办成。”小洛克韦尔反驳说,神情黯淡下来。
老安东尼有点吃惊,他没有想到儿子会反驳自己,于是继续教诲道:“好了,不说那么多了。我的观点就是,有钱好办事。我已经把百科全书从A读到了Y,还没有找到不能用钱买到的东西。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下个星期我需要重新找一遍了。我是金钱至上的忠实拥护者。你说,还有什么东西不能用金钱买到的。”
里查德不服气,反驳他的老子道:“你再怎么有钱,也不能成为真正上流社会的一员。”
“嗯哼,是吗?”这个十足的金钱拥护者暴怒了,大声吼道:“你说说,如果当年阿斯特(1)的祖先没有钱乘坐统舱(2)到美国来的话,你所谓的真正上流社会会存在吗?”
里查德没有说话,只好叹了口气。
老安东尼的语气平和了一些,继续说:“接下来,我就要谈你的事了。正是因为那件事,我才把你叫过来的。你最近好像不太对劲,我的孩子。我已经观察你两个星期了。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吧。我想,我完全有能力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调用一千一百万,这些数字还不包括我的房产。要是你觉得心里还有什么憋屈的话,‘漫游者号’就停泊在海湾里,燃料煤足够用的,两天之内就可以到巴哈马群岛。”
“父亲,被你猜中了。”
“是吗,”安东尼极为关心地说,“那么,她叫什么名字?”
里查德在书房里从这头踱到那头,又从那头踱到这头。他没有想到,平时有些粗鲁甚至霸道的父亲,现在反而这么友好和体贴,不说出真心话似乎过意不去。
见儿子还有些犹豫,老安东尼继续说:“你为什么不向她求婚呢?我想,她会亟不可待地扑到你的怀里。你财貌双全,又很正派。你的手是干净的,没有沾上肥皂的味道。而且你还是个大学生。不过,我想她可能不会太在意这一点。”
“我始终找不到表白的机会。”里查德有点惆怅。
“创造机会呀!”老人说,“比如,邀请她去公园散步,或者坐车兜风、野餐,还可以在做完礼拜后送她回家呀!机会?哼,随处都是!”
“父亲,你真的不了解社交界现在的情况。她可以说是推动社交界车轮转动的动力之一。她的每一个钟头,甚至每一分钟,在几天前就安排好了。除非我拥有那个姑娘,父亲,否则,这个城市真的就是一个臭水沟。我会遗憾终身的。我是不能写表白信的,我完全不能那样做。”
“嗯?你的意思是说,即使用我全部的家产,也不能换来让那姑娘单独陪你一两个小时吗?”
“好像太迟了。后天中午,她就要坐船去欧洲了,并且在那里一待就是两年。明天晚上,我仅仅有几分钟的时间与她单独见面。她在一个叫拉奇蒙德的地方的姨妈家里。那里,我是万万不能去的。不过,她会坐明天晚上八点三十分的火车回来,她答应我让我用马车到车站接她。我们一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百老汇的华莱柯剧院,因为她的母亲和其他亲友在休息室里等她。你想想,在那种情况下,而且只有六到八分钟的时间,她有心情听我表白吗?在看戏的时候或者散戏之后,我就更没有机会了。父亲,这就是你的金钱无法办到的一件事。再多的钱,也买不来一分钟的时间。如果能的话,有钱人就可以长命百岁了。在兰特丽小姐上船之前,我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看到儿子这么痛苦,老安东尼反而显得很快活,说道:“好啦,里查德,我的儿子,现在你可以到你的俱乐部了。我很高兴,你的肝没有什么毛病。不过,一定要记住,每过一段时间,就到教堂里拜拜尊敬的神,求他保佑我们挣到更多的钱。嗯,你确实不能给长生不老定个价钱,更不可能祈求别人给你把东西送上门来,可是,我看见时间老人在走过金矿的时候,两只脚已经被磕碰的满是伤痕了。”
晚上,老安东尼依旧坐下来读晚报。这时,艾伦姑妈来了。她是老安东尼的妹妹,性格温顺,喜欢多愁善感,满是皱纹的脸上总带着唉声叹气的表情,因为她总觉得钱不够花。谈着谈着,兄妹俩的话题转到了情人的话题上。
老安东尼打了个哈欠说:“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鼓励他说,我银行里的存款可以全部归他支配。谁知这个小子不知趣,好像与钱有仇似的,竟然说钱没用。还说什么十个百万富翁加起来也不能使社会的规则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艾伦姑妈叹了口气说:“噢,亲爱的安东尼,我也希望你不要认为金钱万能。如果把真情实感搬出来,那么金钱还真的没有什么用处。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他早点儿向那个姑娘表白就好了!她是不可能回绝我们里查德的。现在恐怕确实有点晚了。他已经失去向那姑娘求爱的机会了。即使你拥有再多的钱,你的儿子也无法获得幸福了。”
第二天晚上八点钟,艾伦姑妈叫住里查德,从一只旧式的盒子里取出一枚别致的老式金戒指,她恳求着说:“孩子,今晚戴上它。这是你母亲交给我的。她说,它会给恋爱中的人带来好运。她还叮嘱我说,等你找到意中人,就让我把它交给你。”
小洛克韦尔十分虔诚地接过那枚戒指,在小指上试了试。戒指被手指的第二个关节卡住了。于是他把它取下来,往口袋里一塞,显得特别有男人味。然后,他打电话叫了辆马车。
八点三十二分,在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如获至宝似的,终于接到了兰特丽小姐。
兰特丽小姐说:“我们可不能让我妈妈和其他人等太久了。”
里查德像听到国王的命令一样,吩咐车夫说:“去华莱科剧院,尽量赶时间!”
他们朝百老汇的方向飞驰而去。他们先是借道第四十二号大街,后穿过一条街灯如星光般灿烂的小路,从西区向东区奔去。
刚好驶到第三十四号大街的时候,小里查德突然推开车窗,要马车夫停车。
“我的戒指掉了,”他道着歉,钻出了车门,“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不能把它丢了。我知道它掉在什么地方了,一分钟也不会耽误的。”
真的一分钟还没到,里查德就重新坐进了马车,手里拿着戒指。
可是就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辆公共汽车突然横着停在马车的正前方。车夫想从左边绕过去,一辆满载的笨重快运货车又挡住了去路。他掉转马头,试着从右边过去,一辆运送家具的货车直闯过来,逼着他往后撤。前进不得,就往回倒吧。谁知后退之路也被堵死了。于是,车夫放下缰绳,大骂起来。马车被这些纠缠不清的车辆和马匹堵在了中央,进不得退不得。发生交通堵塞了。
“为什么停下来呀?”兰特丽小姐生气地质问道,“我们要赶不上时间了。” 里查德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来,四下张望了一下。场面真是壮观呀:百老汇大街、第六大街、三十四号大街的岔路口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各种各样的货车、卡车、大车、马车、公共汽车交织在一起。好比一个腰围二十六英寸的姑娘非要束一条二十二英寸的腰带一样。这还不算完,所有交汇于此的每条道路上,还有不知多少辆不同的车辆喀哒喀哒往这里飞驰过来,似乎都要来赶这个难得的大聚会。让人觉得曼哈顿区所有的车辆都从四周挤过来了。车辆的冲撞声、车夫们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人行道上挤满了成千上万看热闹的纽约市民,因为即使他们当中年龄最长的,也没有见过规模如此宏大的交通大堵塞。
里查德回到座位上,抱歉地说道:“真是抱歉,看这情形,我们被卡在中间了。一个小时之内,这个混乱的场面是不可能解除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掉了戒指,我们就不会……”
听他这么说,兰特丽小姐也没有继续再埋怨,说:“让我看看戒指。既然没有办法补救,我也就不勉强了。其实,我也觉得看戏是最无聊的一件事情。”
当天夜里十一点钟的时候,老安东尼-洛克韦尔的房门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老安东尼喊道,穿着一件红色的睡衣,正在读一本海盗冒险的书。
艾伦姑妈进来,她头发灰白,打扮就像一个因为犯了错误而被滞留在人间的天使。
“他们订婚了,安东尼,”她声音轻柔,却很骄傲地说,“那姑娘答应嫁给我们里查德了。在去剧院的路上,突然发生了严重的交通堵塞,过了两个小时,这场交通堵塞才解除,他们的马车才得以脱身。”艾伦姑妈继续炫耀道:“啊,安东尼,再也不要到处吹嘘金钱的力量了。一个象征真正爱情的小小信物,就是那枚象征着终生不渝、千金难换的爱情戒指,使我们的里查德获得了爱情。你知道吗?半路上,他把戒指故意掉在街上,然后就下车去找。就在他们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发生了交通堵塞。马车被死死地卡在了里面动弹不得,趁这个时候,里查德向他心仪的姑娘表明了真心,并且成功了。与真正的爱情比起来,你的金钱简直一文不值,安东尼。”
老安东尼平静地说道:“好,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我为他感到高兴。我说过的,为了他的事情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只要……”
“可是安东尼,你的金钱为这件事做了些什么呢?”
“妹妹,我的海盗正处在十分危急的关头。他的船刚被凿开,在他的眼里,金钱的力量仍然是无穷的,所以自己绝不会被淹死。别来打搅我,让我完完整整读完这一章。”
故事到这里本来应该结束的。可是结果却偏偏不在此停住脚步,故事还在继续。
第二天,一个自称盖里的人来拜访安东尼-洛克韦尔,他两手通红,系着一条带蓝色斑点的领带。老安东尼立即叫人把他请进书房。
“唔,盖里,这锅肥皂熬得相当不错。”老安东尼赞扬道,“看看吧,你已经收到了五千块钱的现金了。”
盖里说:“我自己还帮您另外垫付了三百块,预算是有些超额了。我已经按最低的额度付款了,我给快运货车和马车差不多都是五块钱一辆,卡车和两匹马的马车一定要收十块,汽车也要十块,一些载重货车得给二十块。对了,警察敲竹杠最狠了,大多是二十块或者二十五块,不过其中有两个警察非要五十块。不管怎么说,活儿是不是干得不赖,洛克韦尔先生?威廉-A.布雷迪(1)幸亏没有到现场,如果他看到那个小小的户外车辆拥挤的场景,一定会嫉妒得要命。太精彩了,我们是绝对没有提前彩排过的!那些伙计们都很准时,半秒钟都不差。足足两个小时,那里挤得水泄不通,几乎连一条蛇都钻不进去。”
“一千三百块,拿着,盖里,”安东尼说着,撕下一张支票交给盖里,“一千块是你的酬金,另外的三百块是还给你垫付的那部分。盖里,你还是很在乎钱的,对吧?”
“我吗?当然了。”盖里激动地说道,“我真想把那个制造贫困的人狠狠地揍一顿。”
盖里拿着钱转身准备退出安东尼的书房,到门口的时候,安东尼叫住他,问了一句:“盖里,你有没有注意到,在交通堵塞的地方,有个胖胖的光屁股小男孩(2),正手持弓箭向四处乱射箭呢?”
“是吗?没有,我一点也没注意到。”盖里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如果真像你说的,有这样的小孩儿在场,那么可能是在我赶到之前,警察就已经把他抓起来了。”
安东尼神秘地笑了起来,回应道:“我想这个小家伙是不会在场的。再见,盖里。”
没有讲完的故事
现如今,当人们谈到地狱里的火焰时,我们不会再长吁短叹了,更不会把灰撒到自己的脑袋上(1)。因为连传教士也开始认为,上帝不过是放射性元素镭,或是以太(2),或是某种化合物。世间有罪之人所能遇到的最坏的惩罚,最多是个化学反应。这种说法听起来很振奋人心,但传统遗留下来的根深蒂固的恐怖感仍然让人心存余悸。
世上只有两个话题可以让人信口开河地胡说八道,而且无论怎么说都是没有错的。一种就是你自己的梦,一种就是鹦鹉说的话。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梦神和鹦鹉又不会出来作证。
这个故事就是根据一个毫无根据的、虚无缥缈的梦写成的。
我曾经做了一个关于末日审判的梦。这个梦与《圣经》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非常古老,令人敬畏且让人悲伤。
加百列(3)吹响了他的号角,我们当中一些人拿着号牌在等着被提去受审。我看到,一边站着几个神职人员,他们穿着庄严的黑衣服,硬领反扣着。我感觉他们的职权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没办法把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保释出去。
一个天使警察飞到我身边,抓起我的左翅膀,准备把我带走。在我的旁边,有一群看上去非常有钱的鬼魂,他们也在等着被审判。
警察问:“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是一伙的吗?”。
“不是,他们是谁呀?”我问。
“嗯,他们是……”
上面我谈了很多无关紧要的闲话,下面开始我们的正文吧。
杜尔希是一家百货公司的职员,她卖的货物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或许是汉堡的花边,或许是装饰品、汽车,或许是百货公司常卖的那些小玩意儿。她的工资每周六块钱。其余的可以从上帝的账本上查到,不过都记录在别人的名下。
杜尔希进公司的第一年,工资比每周六块钱还少一块,仅仅是可怜的五块钱。我们不谈她是怎么靠五块钱过日子的,还是谈谈她现在是怎么靠六块钱过日子的吧。
一天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杜尔希在离延髓(1)八分之一英寸的地方插上帽针,她转过脸对站在左边柜台的好友珊蒂说:“嗨,珊蒂,我跟‘猪仔’约好今晚一块儿吃饭。”
珊蒂羡慕地喊道:“这是真的吗!哟,可真够走运的。猪仔是个有钱人,他和姑娘一块吃饭,总是选在最阔气的地方。有天晚上,他就约白兰到霍夫曼饭店美美地吃了一顿。那儿的音乐是一流的,还可以一睹许多名流的风采。今天晚上,你肯定会玩得非常痛快。”
下班后,杜尔希急忙往家赶。她的眼睛里闪着亮光,脸上泛起纯天然的、只有破晓时的太阳独有的光芒。那天是星期五,她的工资只剩下五毛钱了。
现在正赶上上下班高峰期,街上到处是下班回家的人。百老汇路上的电灯实在太亮了,惹得几英里、几海里甚至几百海里之外的飞蛾拼命地往这里赶。人群里挤着那些衣着整齐、面无表情的男人,他们的面孔非常呆板,像海员养老院里的老水手刻在樱桃核上的那些小脸。他们奇怪地望着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着的杜尔希。曼哈顿,这朵只在夜间盛开的仙人掌,开始绽放雪白、气味浓重的花瓣。
在一家卖便宜货的商店门前,杜尔希里停了下来。她用最后的五毛钱买了一条仿花边衣领。本来,这笔钱计划要另作安排的:晚饭用掉一毛五,早饭用去一毛,午饭再花去一毛,另外一毛存到很少的储蓄里去,剩下的五分用来吃甘草糖。吃甘草糖,对杜尔希来说,是一种挥霍,好比去参加一场狂饮宴会一样让她兴奋。这种糖比较硬,含在嘴里使得你的脸颊鼓鼓的像牙疼一样,含化的时间也像牙疼的时间一样长。
杜尔希住的是一间包括一套简单家具的出租房。房东太太提供的那套家具包括一个沙发床,一个梳妆台,一张桌子,一个洗脸架和一把椅子。这种房间与包伙食的宿舍的区别就是:在这种房间里,你即使饿死,别人也根本不会知道。
杜尔希的房间位于西区一幢石房子的三楼后面。她快速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点上煤气灯。这是一盏只能发出四分之一光芒的煤气灯,因为房东太太不知用了什么比钻石还坚硬的东西把灯芯的四分之三全堵死了。即使你站在椅子上,用任何东西撬得小手又红又疼,也别想把它弄掉,用发卡尝试一下就更别想了。
杜尔希点亮了煤气灯。昏暗的灯光下,属于杜尔希自己的东西一目了然。她的那些宝贝全都在梳妆台上:一只珊蒂送的描金瓷花瓶,一本泡菜作坊送给她的日历,一本解梦释梦的书,一个盛着粉扑儿的紫色碟子,还有一束系着粉红缎带的假樱桃。
那面起皱的镜子前摆着杜尔希崇拜的几个大人物的相片,包括吉庆纳将军(1)、威廉-玛耳登(2)、玛耳伯勒公爵夫人(3)和博范纽多-切利尼(4)。一面墙上挂着一个戴罗马帽盔的奥卡尔拉汉人头像,它只是一个巴黎浮雕的石膏复制品。人像旁边是一张色彩浓烈的石印油画,画面上,一个黄颜色的孩子正在捕捉一只火红色的蝴蝶。杜尔希对这幅画的艺术价值和成就极为赞赏,当然也没有人出来反驳她,更没有人私下说它是一副赝品,也从没有批评家低看这个幼年的昆虫学家。
约好的时间,“猪仔”准时七点钟来接她。这会儿,她得赶紧梳妆打扮一番。就让她好好打扮吧,咱们继续聊,看看这个女主人是怎样分配她的周薪的。
杜尔希的周薪是六块钱。首先预留房间的租金两块钱,余下的钱再进行分配。她的早饭一般是一毛钱。平时,早上起来后,她一边穿衣服,一边把咖啡放在煤气灯上煮着,然后再吃一个煎蛋。赶上星期天早晨,她会稍微大气点,花上两毛五分钱到贝利餐厅去吃一顿小牛排和菠萝煎饼,然后赏给女侍者一毛钱小费。纽约市的诱惑太多了,一不小心就会使人奢华起来。午饭是百货公司食堂包的,每周需要交六毛钱。晚饭一般要花上一块零五分。纽约人爱看晚报,一份晚报花六分钱。两份星期天的报纸要一毛钱。总数加起来是四元七角六分。还得再添点衣服什么的,还有……
我简直没法再继续算下去了。有人告诉我说有这样的便宜事:衣服料子便宜得跟白捡的似的,三针两线就可以缝成一件像样的衣服。对此,我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如果还想为杜尔希的生活里加进点女性应有的乐趣,那就是她到康奈岛去坐过两次旋转木马。
对于“猪仔”的描述,就更容易了。姑娘们给他起这样的外号确实给他高贵的猪族名头蒙上了不应有的污名。在那本蓝色封皮的老拼音读本里,三个字母拼成的单词fat、rat、bat、cat,就是对“猪仔”最恰当的描述了:他躯体肥胖,心灵肮脏得像耗子,样子鬼鬼祟祟像蝙蝠,捕捉猎物的神情又像一只猫。他衣着讲究,能够准确地判断出谁在挨饿。只要任何一个女店员在他面前晃一下,他就能准确地说出,她有多久没有吃上比软糖更有营养的食物了。每天,他都在商业区搜寻,到各大百货公司找寻猎物。其实,他是这样一类人:牵狗上街的人都不愿正眼看他。
再有十分钟就是七点整了。杜尔希准备妥当了。在那面起皱的镜子面前,她仔细端详着自己,嗯,还算令人满意。那套深蓝色的衣裙非常贴身,帽子上那根飘浮的黑羽毛使她看起来提升了一个档次,就是那副手套上有一点点脏。这一切都是她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挣来的。
这时,杜尔希暂时忘掉了一切,她认为自己是美丽的。等一会儿,生活将会揭开那神秘的帷幕,让她真正为之感到神奇一回了。在这之前,还从来没有男子邀请她出去过,太激动了,她马上就要走进那华贵无比的大场面里去了。
姑娘们都说,“猪仔”花钱大手大脚,所以这次一定会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不但有音乐,有衣着华美的贵妇人,还有那些姑娘们讲起来都会扭歪下巴一个劲儿吃的好东西。她坚信,机会不止这一次,一定还会有下次。
她的思绪还在继续飘荡着。在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橱窗里陈列着一套蓝色柞丝衣服,如果每周省下来两毛钱,那么……噢,天哪,即使这样,也得攒上好几年呢!不过,第七大街有一家旧货打折衣店,那儿……
砰砰,砰砰,有人在敲门。杜尔希打开门。房东太太脸上堆着假笑站在门口,她要仔细嗅一下杜尔希有没有偷用煤气灯煮东西。这时,房东太太发话了:“楼下有一位先生要见你,叫什么韦尔金思。”
对于那些把“猪仔”视为一个大人物的可怜女人来说,“猪仔”总是以这样一个名号出现的。
杜尔希转身到梳妆台上拿上去手帕。突然,她停住了,使劲地咬了咬下嘴唇。刚才她照镜子的时候,只看到自己像一个处于仙境的公主,此刻才大梦初醒。她忘了,有一双忧郁、美丽、严肃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呢!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她行为的人,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他就是站在梳妆台上那个镀金镜框里的吉庆纳将军,他身材修长笔挺,脸庞俊秀而忧郁,充满魅力的眼睛里满是伤心和责备。
杜尔希机械地转向房东,动作有点像自动玩偶。
“请转告他,我去不了了。”她显得无精打采。“就说我病了,随便怎么说都行。只要告诉他我不去了,就行了。”
房东走后,杜尔希关上门,并把门锁好,然后扑到床上,足足哭了十分钟,几乎把她的黑帽羽都弄坏了。吉庆纳将军是杜尔希唯一的朋友。在她的心目中,他是英武的骑士,无与伦比的男子汉。他脸上有一种隐隐的忧愁,上髭非常漂亮,让人浮想联翩。他眼睛里透出的那种严峻而温存的目光,简直让她有点儿害怕。私下里,她常常幻想,有一天他身披佩刀,脚蹬长靴,专程来这里看望她,并向她求婚。有一次,一个小孩在外面拿链子抽路灯的柱子,发出噌噌的声响,她还神经质地打开窗户看了看,以为是将军来了。这当然是在白日做梦。吉庆纳将军正率领大军在日本和野蛮的土耳其人作战,怎么会从镜框里走下来呢?不管怎么说,那天晚上,他的一个眼色还是把“猪仔”击退了。是的,至少那一晚,他流露出来的意思,她完全明白,并且照做了。
哭过之后,杜尔希站起来身来,脱掉那身外出服,换上往日的蓝色旧睡袍。晚饭就省了吧!她唱了两段流行歌曲,接着开始全力对付鼻子旁边的一个小粉刺。完事后,她拖了一把椅子到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跟前,拿出一副旧纸牌想给自己卜上一卦。
“这个可恶、讨厌的家伙,太无耻了!”她愤愤地骂道,“我的言谈举止,哪点儿表示对他有意思了!”
九点钟的时候,杜尔希从箱子里拿出一盒饼干和一小罐果酱,饱饱地吃了一顿。她拿了一块涂了果酱的饼干,敬送到吉庆纳将军面前,可是将军无动于衷,像狮身人面像盯着一只蝴蝶。
“不爱吃就不吃好了,何必用那种神气的眼色来责备我?如果你的周薪也是六块钱,你就不会这样神气了。”杜尔希自言自语道。
她对吉庆纳将军这么不尊敬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接着,她又把博范纽多-切利尼的面像朝下翻了过来。这倒不是她讨厌他,而是因为她把他和亨利八世搞混了(1)。
九点半的时候,杜尔希看了那些相片最后一眼,然后熄了灯,上了床。临睡前,只能对她的偶像看上一眼,连说声再见也是无声无息的,太让人郁闷了。
讲到这里,这个故事也没有讲出一点名堂。
后来,“猪仔”再一次请杜尔希出去吃饭。这次正赶上她觉得更加寂寞的时候,而吉庆纳将军又正好望着别处,于是……
接着前边的梦说,梦中,我看见自己站在一群看上去很有钱的鬼魂旁边,一个天使警察抓住我的左翅膀,问我跟那群人有什么关系。而我反问:“他们是谁呀?”
“哼,他们是那些雇用女工、每星期给她们五六块钱的老板。你和他们是一类人吗?”
“我发誓,绝对不是。我的罪孽远不及他们深重。我只是放火烧了一个孤儿院,为了一点小钱杀过一个瞎子。”
最后一片常春藤叶
华盛顿广场西边有一个小区,不知为什么被街道切割成了大小和长短不一的小块。这些小块走向不固定,曲里拐弯的。钻进这里的任何一条小街道,你拐了几个弯都不知道,就像迷魂阵一样,你在里面转来转去,怎么也走不出去。有一回,一个艺术家发现了住在这儿的好处。也就是说,一个来这里收油彩、纸张和画布欠款的商人,一旦进入这样的街道,绕来绕去也不能找到欠款人的门口,花上半天时间也收不到一分钱。这样住在这里的欠债人就可以推迟交钱的时间,甚至赖掉这笔钱。
因为这个原因,没过多久,艺术界的那些人都争先恐后地来这里聚居,这里就是素以古朴著称的格林尼治村(1)。这里的房子有自己的特色,有朝北窗户的房间、十八世纪的山墙、荷兰式的阁楼、低廉的房价,这些也都是艺术界的那些人选择这里的原因。他们还从第六大街的旧货铺里淘换到一些铁皮茶缸和旧砂锅,渐渐地,这里有了“艺术区”的美称。
苏薇和乔希选了一座三层砖楼的顶楼合租了下来,这里也成了她们的共有画室。“乔希”是乔安娜的昵称。她们俩一个是缅因州人,一个是加利福尼亚人。她们相识在第八大街的“德尔蒙尼科”饭馆,两人发现彼此意气相投,无论是艺术、饮食还是衣着方面都很合对方的口味,于是一拍即合。
她们两个相识在温暖的五月。
十一月来临了,伴随来的还有一个冷酷、肉眼看不见的不速之客。它悄悄在艺术区传播着瘟疫,医生们管它叫“肺炎”。它那冷冰冰的手指碰碰这个,点点那个。在这个城市的东区,瘟神一马平川简直像秋风扫落叶一样,一个人也不肯放过,到处发淫威。还真要感谢西区迷宫般的街道,肺炎才没能迅速传播,势头倒是减缓了不少。
“肺炎”先生是个不讲情面的狠毒家伙。本来一个血气柔弱的小女子已经让加州的风吹得没了血色,可是他仍然不肯放过她,乔希染上了肺炎,且一病不起。她躺在那张自己重新油漆过的铁板床上,一动不动,直愣愣地望着荷兰式小玻璃窗外的砖墙。
一天早晨,那位忙碌的老医生皱了皱他那松软的花白眉毛,接着让苏薇跟他到走廊上去。
老医生一面甩体温表,一边说:“直说吧,她还有十分之一的康复机会。就是这十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看她到底想不想活。如果一个人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宁愿到殡仪馆门口去等候,那么即使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你那位朋友认定自己死定了。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吗?”
“她--对了,她一直希望有机会到那不勒斯海湾去画画。”苏薇想了想说。
“还画画呢?我是问,她有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事?比方说男人或者什么的……”
“男人?”苏薇尖声喊道,像在吹小口琴,“还没有哪个男人值得她念念不忘。没有,大夫,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儿。”
“唉,这就难办了。我是尊重科学的,当然也会尽到我的责任和义务。可是,假如病人每天盘算着会有多少辆马车送她到殡仪馆,那么医学的力量就自动削减了百分之五十。如果你想办法使她对冬季大衣的袖口式样感兴趣,我就敢保证--康复的机会将增加两倍。”
送走医生,苏薇躲进画室,哭得昏天黑地,一块日本式的餐巾都被擦成了一团烂纸。哭完之后,她拿着画板,假装成无事人一样,吹着轻快的拉格泰姆小曲来到乔希的房间。
乔希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脸对着窗户。苏薇以为她睡着了,赶紧闭口不再出声。
她找了个地方架好画板,开始画一幅钢笔画。那是一家杂志社要她为即将登载的短篇小说画的插图。一个年轻的画家想通往艺术殿堂,就必须借助画小说插图这条道路,这些配插图的小说也是年轻的作家赖以成名的小径。
苏薇聚精会神地作画:一个挺帅气的爱达荷牛仔跃然纸上,他身段挺拔,穿条马裤,鼻子上架了副单片眼镜。一个微弱的声音一次次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放下画笔,来到乔希的床前。
乔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盯着窗子外面,数着什么,不过是倒着数的。
“十二,”她念叨着,过了一会儿,她又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十一”,接着是“十”、“九”。苏薇听得很清楚,后面的“八”和“七”,连着念了出来。
苏薇奇怪,于是也往窗外看去。外面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数呀?外面是一座空荡荡、灰蒙蒙的院子,二十英尺以外,一堵光秃秃的墙将她们的院子和邻家的院子隔开了。墙的前面有一棵老态龙钟的常春藤,错落在一起的藤根几乎干枯了,几根光秃秃的藤条攀在墙壁的半腰上,几片叶子在枝干上摇摇晃晃,快要掉下来的样子。
“你数什么呢,亲爱的?”苏薇关切地问。
“六,”乔希用几乎是耳语一样的声音嘟囔着,“它们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三天前,差不多还有一百片呢,数得我头晕。现在好了,容易多了。又有一片落下了。只剩下五片了。”
“五片什么呀,亲爱的?能告诉你的苏薇吗?”
“叶子。常春藤的叶子。最后一片叶子掉落的时候,也是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三天前,我已经猜到了。难道医生没有告诉你吗?”
“哦,我从来不知道有这种说法,”苏薇装得很坦然的样子说,“那些枯藤叶子,与你的身体一点关系也没有呀。你本来就对这株老藤情有独钟,你真是个淘气包。别犯迷糊了。我差点忘记了,今儿早上,医生说,你最快的康复机会是多少呢,哦,有九成的希望!这机会比在纽约闹市坐电车,或路过一个新工地的安全系数高多了。来,喝点汤吧。让苏薇继续她的绘画工作,然后卖个好价钱。这样就有钱为生病的孩子换回一些红葡萄酒,也给自己买点猪排,解解馋。”
“红酒,你再也用不着买了。”乔希说,眼睛仍然盯着窗外。“又有一片掉下了。不,我不喝汤。只有四片了。天黑之前,最后一片也会落下来的。那时候我就要走了。”
“乔希”,苏薇朝她弯下身子,请求着说,“答应我,亲爱的,闭上眼睛,不要再看那些叶子了,让我把画画完,好吗?编辑要我明天必须交的。如果不是画画需要光线,我早把窗帘拉下了。”
“你可以到另外的房间去。”乔希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