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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所有伟大的军事行动中,决定成败的关键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在这方面,穆罕默德的独特天才尤其体现得不同凡响。没有人能事先察觉他的意图。有一次,这位天才的谋略家在谈及自己时曾这样说:“就算是我的想法被我的胡须中有一根毫毛知道了,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它连根拔起。”正当臼炮还在故作姿态地向拜占庭的城墙轰击时,他的命令在最周密的部署下付诸实施了。到了4月22日这一天夜里,山冈和峡谷被七十艘战船甩在了身后,又穿过种植葡萄的山丘、田野和树林,终于从一个海面“空运”到了另一个海面。第二天早晨,一支挂着三角旗、载有水兵的敌人舰队出现在拜占庭的市民眼中时,他们惊呆了,这些船好像被神的手送来似的,这无法接近的海湾怎么可能有敌船航行呢,他们还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当他们使劲揉着眼睛,想看明白这样的奇迹从何而来时,在他们至今由海港护卫着的这一面城墙底下,呐喊和欢呼声四起,军号、铜钹、战鼓齐鸣。现在,除了加拉太那一片狭窄的中立地带以外,这一天才的计谋使得隐藏着基督教徒舰队的整个金角湾属于苏丹和他的军队了。他可以指挥部队从自己的浮桥上畅通无阻地向拜占庭城墙的这较薄弱的一面发起进攻了。这一翼由于地广人少本来就薄弱,现在还受到了威胁,而本来就已十分可怜的防线就显得更脆弱了。这牺牲者的咽喉已经被铁的拳头掐得愈来愈紧。

急切的呼救

被包围者现在已经认清了事实,不再自己欺骗自己了。他们很清楚,倘若没有紧急增援到来,即便能把这已有了裂口的一翼暂时守住,然而,八千人凭借这千孔百疮的城墙要抵住十五万人的进攻,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不过,威尼斯的执政官曾非常郑重地答应过会派来战船。如果圣索菲亚大教堂,这座西方最华丽的教堂,有变成异教徒的清真寺的危险,教皇还能安之若素、无动于衷吗?欧洲长期以来困于内部纷争,被层出不穷的无谓猜忌弄得四分五裂,现在总该明白西方文化所面临的危险了吧?被困在城里的人们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也许威尼斯早已准备好一支增援舰队,只是由于形势的险恶还没有足够被认识清楚,所以迟迟不愿出航,而现在,事实证明,这种迟疑将会导致灭亡,而这巨大的责任又由谁来负?

然而,如何去通知威尼斯舰队呢?土耳其的船只遍布马尔马拉海上,如果整个舰队一齐出动,那就意味着要冒彻底毁灭的危险,而且会使城防减少数百名兵力,而守城是丝毫不能含糊的。于是决定只派出一艘非常小的船去冒险,这艘船总共只坐了十二名男子,去勇敢地从事这件英雄壮举。倘若历史是公正的话,那么他们的名字应该像“阿耳戈”船上的英雄们一样被人们所传诵,然而,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流传了下来。他们把一面敌人的旗帜挂在这艘双桅小帆船上,为了遮人耳目,躲过土耳其的搜捕,这十二名男子一律一副土耳其式的装扮,缠上穆斯林的头巾或者戴着非斯帽。5月3日,趁着午夜光景,静悄悄地松开封锁海面的铁链,在黑夜的掩护下这艘勇敢的小船划了出去,尽量地不发出划桨的声音。你看,令人惊叹的是,这艘轻巧的小船,成功地穿过达达尼尔海峡,驶入爱琴梅,竟然没有被人认出来。和往常一样,正是这种非同寻常的勇敢麻痹了对方。穆罕默德万事都考虑到了,只是没有想到一艘载着十二名勇士的小船竟然敢于穿过他的舰队进行一次阿耳戈英雄们式的航行,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

但是,在爱琴海上,他们一艘威尼斯的帆船都没有看到,没有一支舰队准备出发去救拜占庭,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绝望啊!拜占庭已经被威尼斯和教皇遗忘了,他们全部忙于教会政治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而忽视了信誉和誓言。其实在历史上这样悲剧性的时刻是屡见不鲜的,正当迫切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保卫欧洲文明的时候,各路诸侯和国家却依然不能搁置下那些小小的纷争,热那亚认为联合几个小时向共同的敌人作战那还不如把威尼斯撇到一边;同样,威尼斯对热那亚也持这种态度。海面上空空荡荡,看不到来救援的船只,核桃壳似的小船里坐着这十二个勇敢的人,他们绝望地从一个岛屿划到另一个岛屿。然而,那些港口都已经被敌人占领了,哪还有一艘友军的船只敢在这作战区域内航行。

现在该怎么办呢?十二人当中已经有几个人失去了勇气,这情有可原。他们觉得即使回去他们也不可能带回任何希望,那么重返君士坦丁堡,再去涉险走那一段路程,又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定那座城市已经陷入敌人之手,再回去,等待他们的不是被俘,就是死亡。可是,大多数人始终满怀豪情,尽管他们只是谁也不知名的英雄,但他们还是决定要回去。既然他们已经承担了这项使命,他们就应该坚决把它完成。派他们出来是为了探听消息,现在他们就必须把消息带回家去,尽管消息是如此令人沮丧。于是,这一叶孤舟重新单枪匹马,义无反顾地穿过达达尼尔海峡、马尔马拉海和敌人的舰队返回。他们出发之后的第二十天,也就是5月23日,就在这一天,城墙上的几名哨兵突然挥动起小旗,因为他们发现一艘小船飞快地划着桨正在向金角湾驶来。君士坦丁堡的人早以为这艘小船已经失落,没有任何人想到它会送来消息或者回来。见到这一艘船归来,被围困的人欢天喜地。这倒使土耳其人产生了警觉,他们惊奇地发现,这艘挂着土耳其国旗、无所顾忌地驶过他们海域的双桅帆船竟然是一艘敌人的船。于是无数小艇被驾出来从四面八方向双桅船冲去,试图在它即将进入安全港口之前把它逮住。小船的归来,霎时使得救的希望占领了整个拜占庭,以为欧洲不曾忘记这座城市,而上次驶来的那几艘船只不过是先遣部队。成千的人欢呼起来,只是快乐仅仅是很短暂的时刻,到了晚上,真正的坏消息已迅速传开。拜占庭已被基督教世界遗忘了。这些被锁在里面的人是孤立无援的,如果不想灭亡,他们只有自己拯救自己。

总攻前夕

没日没夜的战斗,持续了将近六个星期之后,苏丹的耐心已经被消耗光了。虽然对方的城墙已经被他的大炮毁坏了许多,但是,到目前为止对方都顽强地击退了他指挥的所有的攻击。对一个统帅来说,现在只剩下两种选择:其一,放弃包围。其二,在经过无数次小规模的袭击之后发起一次大规模的决定性的总攻。穆罕默德选择了后者,他热切的意志战胜了所有顾虑,于是,他召集起他的将领们举行作战会议。5月29日被定为这次大规模的决定性的总攻的开始。苏丹以他一贯的坚决态度进行着一切准备工作。一次宗教盛典在他的安排下进行着,十五万人的部队,不管是最高统帅还是普通士兵,所有人都必须完成伊斯兰教规定的一切宗教礼仪--进行小净和白天的三次礼拜。为加强炮兵的攻势,苏丹运来了所有现存的火药和石弹,全军已为总攻分编成各个部分,所有的一切都在为攻占拜占庭创造条件。穆罕默德不知疲倦地从清晨忙到深夜,连一小时都不曾休息。他骑着马,沿着整个从黄金角到马尔马拉海的广大营地,从一个帐营走到另一个帐营,亲自给将领们鼓气并激励士兵。不过,他一向通晓别人心理,知道如何才能最有效地激起这十五万人的昂扬斗志。他许下了一项令人战栗的诺言,当然,以后他完全遵守了这项诺言,这就像一把双刃剑,既给他带来了荣誉,也给他带来了耻辱。他的诺言被宣谕差役敲着鼓吹着号到处去宣读:“穆罕默德不仅以真主的名义,以教祖穆罕默德的名义和四千先知的名义发誓保证,他还以他的父亲穆拉德苏丹的灵魂,用他自己孩子们的头颅和他的军刀发誓保证,在攻陷拜占庭城以后允许他的部队恣意劫掠三天。城墙之内的所有家什器具和财物、饰物和珠宝、钱币和金银、男人、女人、孩子都属于打了胜仗的士兵,而他--穆罕默德本人将放弃所有这些东西,他只要得到征服东罗马帝国这个最后堡垒的荣誉。”

听到这样诱人的宣布之后,顷刻间,一片欢跃洪亮的欢呼声犹如风在吼,一片叫喊“真主,真主”的祈祷声犹如海在咆哮,这声音像一阵风暴向本已胆战心惊的拜占庭城卷去。“抢呀!”“抢呀!”这个词随着战鼓回荡,随着铜钹和军号齐鸣,简直成了战场上的口号。到了夜里,军营里更是一片节日的灯海。平原和山丘上到处点燃的灯光和火把,好像无数的星星,敌人在还没有取得胜利以前已经在用喇叭、苗子、铜鼓、手鼓庆祝胜利,被围困者从自己的城墙上看到这一切,不由得不寒而栗。那场面好像异教徒祭司在献上牺牲之前那种吹吹打打、嘈嘈杂杂但又无比残酷的仪式。然而到了午夜时分,根据穆罕默德的命令所有的灯火又都突然一下子全部熄灭。惊天动地的热烈声响戛然而止。然而,一片漆黑和突如其来的沉默更令人不安,这果然是不祥之兆。对那些被搅扰得心神不定的被围困者来说,漆黑中的沉默比亮光中的喧嚷、疯狂的欢呼更让人害怕。

最后一次弥撒

被围困在城里的人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的处境,这不必派出任何一个探子去探听消息,也不需要任何一个从敌人那边投奔而来的人带来消息。他们清楚地知道,穆罕默德已经下达了总攻的命令。他们预感到未来的巨大危险和自己的重大责任,整座城市的上空就好像笼罩着暴风雨前的乌云。这些居民们平时四分五裂和陷于宗教纷争,在这最后几个小时内终于聚集在一起了,世事总如此,空前的团结场面总要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才出现。为了激励大家出力保卫基督教信仰、伟大的历史、共同的文化,东罗马皇帝举行了一场激动人心的仪式。根据他的命令,全城的人,不管是东正教徒还是天主教徒,不管是教士还是普通教徒,老老少少,都集合在一起,举行一次规模巨大的宗教游行。谁也不准待在家里,当然,谁也不愿意留在家里,从最富有的富翁到一贫如洗的穷人,都虔诚地站在庄严的行列中,唱着“上帝保佑”的祈祷歌;游行的队伍先是穿过城内,然后再经过外面的城墙。队伍的前面抬举着从教堂里取出来的希腊正教的圣像和圣人的遗物。圣像被贴在城墙有缺口的地方,好像它能比世间的武器更能抵抗异教徒的进攻似的。与此同时,君士坦丁皇帝召集起元老院的成员、显贵人物和指挥官们,向他们作了最后一次讲话,以激励他们的勇气与斗志。与穆罕默德那样向他们许诺无数的战利品不同的是,他向他们描述了如果他们击退了这最后一次决定性的进攻的话,他们将为全体基督教徒和整个西方世界所赢得的是怎样一种荣誉;同时他也向他们描述了如果他们败于那些杀人放火之徒的话,他们面临的将是怎样一种危险。穆罕默德和君士坦丁两人都知道,几百年的历史或许就由这一天决定。

紧接着,上演了那最后一幕--灭亡以前令人难以忘怀的热烈场面,也是欧洲历史上最最感人的场面之一。圣索菲亚教堂自从基督教东西两个教派建立起兄弟般的关系以来,它是当时世界上最豪华的基督教主教堂,现在这里聚集了这些濒临死亡的人。皇帝四周齐集着全体宫廷人员、贵族、希腊教会和罗马教会的教士以及全副武装的热那亚和威尼斯的水陆士兵。好几千充满恐惧和忧虑的老百姓在他们后面毕恭毕敬、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他们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这一群人就像一个人的躯体似的跪在地上进行祷告,蜡烛照耀着他们,好像在同低垂的拱顶形成的黑暗进行努力的搏斗似的。这些拜占庭人正在这里向上帝祈祷。这会儿,大主教带头祈祷,他庄严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门,唱诗班也跟着同他唱和。音乐在大厅里再次响起,这是西方世界神圣的声音,永恒的声音。接着,皇帝走在最前面,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到祭台前,去领受虔诚带来的慰藉,在宽敞的大厅里、在高高的拱顶上缭绕着、回旋着一阵阵祈祷声。这是东罗马帝国的最后一次安魂弥撒。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在查士丁尼建造的这座主教堂里举行基督教的仪式。

这样激动人心的仪式举行之后,皇帝匆匆地返回皇宫,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他为自己以往对待臣仆的所有不到之处而请求他们的原谅,然后他跨上马,沿着城墙从这一端走到另一端,去鼓励士兵,而他的目空四海的敌手--穆罕默德此时也正在这样做。深夜来临了,人声和武器的叮当声已沉静下来。但是城内的几千人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白日的来临,而前方即意味着死亡。

被遗忘的凯尔卡门

苏丹在凌晨1点钟,发出了进攻的信号。随着巨大的帅旗迎风飞舞,大家众口一声地叫喊着“真主、真主”,数不胜数的人拿着武器、云梯、绳索、铁爪篙向拜占庭的城墙冲去,此时,战鼓军号齐鸣,人的呐喊、大炮的轰鸣和震耳欲聋的大擂鼓、铜钹、笛子的声音会合成一片,犹如暴风雨的袭击。志愿敢死队还未经过训练,就毫不怜悯地被率先送到城墙上去。他们半裸的躯体,只是作为苏丹的进攻计划中的替死鬼,确保在主力部队作决定性的冲锋以前,使敌人疲劳。这些被驱赶的替死鬼毫无退路,在黑暗中只能麻木地带着数以百计的云梯向前奔跑,向城垛、雉堞攀爬,即使被击退下来,他们紧接着又冲上去,就这样前仆后继地向上冲,他们仅仅用来当做炮灰的无谓牺牲品,毫无退路。在他们身后,站立着精锐主力,这些替死鬼被他们不停地驱向几乎是必死的境地。当然,对于无数的矢箭和石块,这些一穿就透的人肉装甲自然无法抵挡。所以暂时守在城上的人还处于优势,但是自己的疲惫不堪是他们面临的真正危险,穆罕默德所算计的也正是如此。沉重的甲胄压着城墙上的人,而且还不得不毫不停息地迎战不断冲上来的轻装部队,他们一会儿在这里战斗,一会儿又得跳到另一处去战斗,如此被动的防御,再强的旺盛精力也要被消耗殆尽了。

而现在,搏斗已进行了两小时,天开始蒙蒙亮。第二梯队发起了冲锋,这是由安纳托利亚人组成的,这些安纳托利亚人可都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战士,并且身上穿着网状的铠甲护身,因此,战斗也就愈来愈危险。此外,在数量上他们占着绝对优势,而且由于事先充分的休息而精力充沛,相比之下,守在城上的人为了保卫各个突破口,不得不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不过,他们还是不断地把进攻者击退下来了。于是苏丹只得把自己最后预备的精锐部队派上去,这可是奥斯曼帝国的中坚力量、土耳其近卫军。这一万两千名士兵可是经过百般挑选的、身强力壮的,当时被欧洲视为最优秀的军旅,现在,苏丹亲自率领这一劲旅,齐声呐喊向筋疲力尽的敌人冲去。这真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了,城里所有的钟都已敲响,因为真正决定性的战斗已经开始,最后还能参加战斗的人都被号召到城墙上来,水兵们也都从船上被召集到城墙上。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矢石击中了热那亚部队的司令、勇敢无比的朱斯蒂尼亚尼,他身负重伤,被抬到船上去了,对守卫在城上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倒霉的事,他一倒下,守卫者的力量一时发生了动摇。

好在,面对这十分危险的突破,皇帝已亲自赶来阻挡,于是冲锋者的云梯再次成功地被推了下去。在这双方殊死搏斗中,看来拜占庭又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随着最疯狂的进攻被击退,可以说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然而,就在这时,拜占庭的命运被一次悲剧性的意外事故彻底改变了,或许拜占庭的命运就是被那神秘莫测的几秒钟里的一秒钟一下子就决定了,正如有时候历史在它令人费解的决定中所出现的那几秒钟一样。

一件完全不可想象的事发生了。距离真正进攻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土耳其人通过外层城墙中的众多缺口之一冲了进来。他们可不敢直接向内城墙冲去。但当他们怀着好奇、漫无目的地在内外两城墙之间到处乱闯时,他们发现在内城墙的较小的城门中间有一座城门竟然是敞开着的。这座称为“凯尔卡门”的城门,简直是令人无法理解的疏忽。就它本身来说,它只不过是一扇小门而已,在和平年代,当其他几座大城门关闭的几小时内,这座小门是行人出入的地方。由于它完全不具有军事意义,它的存在在那最后一夜的普遍激动中显然被忘记了。土耳其近卫军此刻惊异地发现,在坚固的工事中,这扇门正向他们悠闲地敞开着。开始,他们怀疑这是军事上的一种诡计,因为他们觉得这样荒唐的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通常,每一个缺口、每一个小窗口、每一座大门作为防御工事,它们的前面都是堆积如山的尸体,燃烧的油和矛枪会铺天盖地飞下来,但是现在,这里却好像星期天似的一派和平景象,这扇通向城市中心的凯尔卡门,竟然大敞着。

那几个土耳其人马上设法叫来了增援部队,于是,整整一支部队未遭到丝毫抵抗就冲进了内城。那些守卫在外层城墙上的人完全没有察觉,也没有料想到袭击会来自背部。更糟糕的是,几个士兵发现在自己的防线后面有土耳其人时,竟不禁大喊起来:“城市被攻下了!”这样不确实的谣言出现在战场上,那真是比所有的大炮都更能瓦解人的意志,置人于死地。现在,土耳其人也索性跟在这喊声后面大喊大叫地欢呼起来,“城市被攻下了!”于是,一切抵抗都被这样的喊声粉碎了。雇佣兵们误以为自己被出卖了,以便及时逃回港口,逃到自己的船上去,纷纷逃离自己的阵地。君士坦丁带着几个随从向入侵者顽强地拼死战斗,但已无济于事,很快他就牺牲了。在嘈杂的人群中,没有谁认出他来。他被打死了。只是到了第二天,在一大堆尸体中间,人们从一双饰有一只金鹰的朱红靴上得到确认,这是东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他已经光荣地以罗马精神随同他的帝国一起同归于尽。一扇被人忘记了的凯尔卡门就这样决定了世界历史,可谓是一次芝麻大的意外。

十字架倒下了

有时候,历史是在玩数字游戏。因为一千年前罗马被汪达尔人令人难忘地洗劫一空,而现在一场抢掠拜占庭的浩劫开始了。穆罕默德一贯信守自己誓言,到了他履行自己的诺言的时候了,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在第一次屠杀以后,他就放任自己的士兵大肆抢劫房屋、宫殿、教堂、寺院、男人、妇女、孩子,这数以千计的掠夺者像地狱里的魔鬼在街头巷尾你追我赶,互不相让。首当其冲的是教堂,发亮的金质器皿、闪耀的珠宝让他们贪婪的眼睛里发出亮光。而当他们闯进一家住房时,马上在屋前挂上自己的旗帜,以表明这里的战利品已全部有主了,随后来到的人不要觊觎。这些战利品,不仅仅包括宝石、衣料、黄金、财物,而且还有妇女、男人和儿童。女人成了苏丹宫殿里的商品,男人和儿童成了奴隶市场上的商品。皮鞭把那些躲在教堂里的苦命人赶了出来。上了年纪的人被杀掉了事,因为他们是没有用的白吃饭的家伙和无法出卖的累赘。而年轻人被当成牲口似的捆绑起来拖走。不仅进行了大肆抢劫,同时又进行了最野蛮的毫无人性的破坏。这一群疯狂的胜利者,把那些当年十字军在进行差不多同样残酷的洗劫时残留下来的宝贵的圣人遗物和艺术品,又砸、又撕、又捣,弄得鸡零狗碎、一片狼藉。他们烧毁了那些珍贵的绘画,敲碎了最杰出的雕塑,焚毁或者漫不经心地扔掉了凝聚着几千年的智慧、保存着希腊人的思想和诗作的不朽财富的书籍,这些凝结着人类文明的艺术精品从此永远消失。人类将永远不会完全知道,在那生死关头,一扇敞开的凯尔卡门带来了怎样的灾难;人类的精神世界在洗劫罗马、亚历山大里亚和拜占庭时遭到怎样损失。

直到取得这一伟大胜利的那天下午,穆罕默德才进入这座被征服的城市。此时大屠杀已经结束。他骑着自己那匹金辔马鞍的骏马,神情骄矜而又严肃。经过那些野蛮疯狂的抢掠场面时,他视若无睹,他始终坚守自己的承诺,不去干扰为他赢得了胜利的士兵们此刻正在做的可怕行径。不过,对他来说,去争夺的东西已经不是首要的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一切,所以他无比傲慢地径直走向大教堂,也就是拜占庭曾经的光辉中枢走去。在这五十多天里,他一直怀着向往的心情从自己的帐营里仰望这圣索菲亚教堂的闪耀发亮而又不可及的钟形圆顶。而现在,作为一个胜利者他可以长驱直入教堂的铜大门了。不过,不管心情如何焦躁,穆罕默德还要克制一下,因为在他把这教堂永远献给真主以前,他得先感谢真主。这位苏丹毕恭毕敬地从马背上下来,在地上磕头,向真主祈祷朝拜。为了使自己记住他本人只是个不能永生的凡人,因而不能炫耀自己的胜利,他拿起一撮泥土撒在自己的头上。在向真主表明了自己的敬畏之后,苏丹这才站起身来,作为真主的第一个仆人昂首挺胸大步走进查士丁尼大帝建造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神圣智慧的教堂。

好奇和激动充满苏丹的心胸,他细致地察看着这座华丽的建筑。在黄昏中,高高的穹顶、晶光发亮的大理石和马赛克、精致的弧形门拱,显得格外明亮。此刻,他觉得这座用来祈祷的最卓越的宫殿不是属于他自己的,而是属于他的真主。于是他马上吩咐人叫来一个伊玛目,请他登上布道坛,在那里宣讲教祖穆罕默德的信条。此时,这位土耳其君主在这基督教的教堂里,面向麦加向三界的主宰者--真主做了第一次祷告。次日,他就给工匠们下达了任务,丢掉所有过去基督教的标志。于是,他们拆除了基督教的圣坛,无辜的马赛克被粉刷上石灰。千年以来,高高矗立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顶上的十字架一直伸展着它的双臂,拥抱着人间的所有疾苦,现在,却倒在地上。

教堂里回响着石头落地的巨大声音,这声音同时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十字架的倒塌使得整个西方世界为之震颤。在罗马、在热那亚、在威尼斯可怕地回响,它好像事先发出警告的巨雷向法国、德国滚去。欧洲极其恐惧地认识到,由于自己置之度外,这股在劫难逃的破坏力量竟从那座不幸被忘却了的凯尔卡门闯了进来,欧洲在数百年将受这股暴力遏制。然而历史就如同人的一生一样,铸成千古之恨的往往是瞬间的错误,用千年时间也难以赎回耽误一小时所造成的损失。

亨德尔的复活

僵直的身体

1737年4月13日的下午,乔治弗里德里希亨德尔的仆人正坐在布鲁克大街那幢房子底层的玻璃窗前做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他伸手取烟时,才发现盒里的烟叶已经用完,这让他有些恼火。本来,他可以到女友多莉的小杂货铺去弄到新鲜的烟叶,这也仅需穿过两条大街即可完成。可是,他万万不能在这个时间离开这座房子,因为他的那位音乐大师主人正处于极度盛怒之中,这使他十分惶恐。乔治弗里德里希亨德尔从排练场回到家来就已经怒气冲冲、血气上涌,两颊涨得透红,额头和太阳穴上都是青筋凸显。他一声不吭,用力将门闭上,将自己关在屋里。此刻,他正在楼上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走动,仆人在楼下能清楚地听到木地板的嘎嘎声。当主人处于极度愤怒的时候,仆人是绝对忠于职守不敢半点马虎的。

因此,仆人只能找点别的事来消磨时间。这会儿,他不能像往常一样眯着眼吐出一小圈一小圈迷蒙的淡青色烟雾,于是他想到用自己短短的陶瓷烟斗来吹肥皂泡。他装满了一小罐肥皂水,悠然自得地从窗口朝街上吹出一个又一个色彩斑斓的肥皂泡。过路的行人有的停下来,高兴地用手杖挥舞着把这些彩色的小泡泡打散,一边还笑着向仆人挥手。这一点也不令人惊奇,因为,大家知道在布鲁克大街的这幢大房子里什么奇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有时候,会在深更半夜从这里传出羽管键琴的吵闹声;有时候,会有女歌唱家在里面忽而放声大哭忽而抽泣呜咽。这都缘于那个喜怒无常的德国人不时地向女歌唱家们大发雷霆,因为她们把一个八分之一音符唱得太高或太低。所以,对于住在格罗斯文诺住宅区的街坊来说,这幢布鲁克大街二十五号房子一直以来就像个疯人院。

仆人静静地、不停歇地吹着自己的七彩肥皂泡。一段时间之后,他的技艺便明显地提升了。这些莹亮的小泡儿越吹越大,表面更加轻薄柔滑,在空中自由地悠然上升。有些泡泡甚至能够穿越外面的大街,飘入对面那幢房子二层的楼阁里。猛然一下,他惊跳而起,伴随着一个沉闷的撞击声整幢房子也跟着颤动起来,玻璃窗哗嗒直响,窗帘摇摆着。是什么样重大的物件摔倒在地上了呢?仆人慌张地从座位上弹跳出来,快速地跑到楼上主人的工作室。

从门口看去,房间里是空寂的,主人平日工作时坐着的那张软椅也是空着的。正当仆人准备离去到卧室去察看时,发现主人亨德尔正躺在地板上,身体一动不动,两眼睁得很大、目光迟滞。仆人吓呆了,怔怔地愣站着,身材壮硕的主人正仰躺在地上,沉重而又艰难地喘着气,非常短促,呼吸也渐渐微弱。

仆人惊恐地想,主人快要死了,他想赶快救主人,想把他扶起来,挪到最近的沙发上去,可是处于半昏迷中的主人实在太重了,于是他只能先将主人脖子上那条围巾扯下来,憋气的喘息声也就随即消失了。

主人的得力助手克里斯多夫史密斯从楼梯口走进来--他来是为了抄录几首咏叹调--他一踏入这幢房子便被那沉闷的倒地声吓了一跳。现在,他正好帮着仆人把这个沉甸甸的大汉扶到床上--主人的双臂软而无力地垂着,面如死灰。他们把主人放好后,在他头下加了个枕头垫高。“给他把衣服脱下来,”史密斯快速地吩咐仆人,“我马上去找医生,你一直往他身上洒少许凉水,直到他苏醒过来。”

匆忙中,史密斯没有穿外套就跑出去了。时间非常紧迫,他急忙顺着布鲁克大街向邦特大街跑去,边走边焦急地向所有过路的马车招手。而这些傲气十足的马车依然不紧不慢地跑着小步,晃悠悠地驶去,没有人愿意停下来理睬这个只穿着衬衫、行色匆匆、气喘吁吁的胖男人。最后终于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原来是钱多斯老爷的马车,车夫认出了史密斯。史密斯匆忙中顾不得一切客套的礼节,快速拉开车门,朝着公爵大声说道:“亨德尔先生快要死了!我必须赶快去找医生。”这位公爵酷爱音乐,亨德尔是他所爱戴的音乐大师,也是他亲密挚友以及最热忱的赞助人。公爵立刻请史密斯上了他的车。车夫用劲甩了几下马鞭,他们很快地到了弗利特大街把詹金斯大夫从寓所里请了出来。虽然这位名医当时正在忙着做一个尿检,但他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和史密斯一起乘坐自己那辆便捷的双椅双轮马车来到布鲁克大街。在马车行进的过程中,史密斯满怀绝望地抱怨说:“是这无数的忧愁烦恼把亨德尔先生摧残垮的,也正是他们把他折磨成这样的,这些该死的阉伶和歌手,这些无耻的吹捧者和吹毛求疵的挑剔者,全是一帮令人厌恶的蠢虫。为了拯救剧院,他仅在这一年里便创作了四部歌剧,可和他一起的其他人呢,他们整天周旋于女人和宫廷之间。尤其是那个意大利人,这个发出猴子般颤音的该死的优伶,简直要把大家都弄疯。(指当时与亨德尔作对的另一家歌剧院的主持人。)可是,他们是怎么来折磨仁慈的亨德尔的啊!好心的亨德尔倾其全力把自己整整一万英镑的积蓄都献了出来,可是他们仍然时时向他逼债,想要置他于死地。没有任何人像他这样能把自己的一切无私奉献,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像他一样成就辉煌,可是,照他这样工作,即使巨人也要被累垮的。噢,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杰出的天才啊!”詹金斯大夫一直在旁边冷静而默默地听着。他吸了一口烟,在走进公寓之前,将烟灰从烟斗里磕出,随即问道:“亨德尔先生多大年纪了?”

“五十二岁。”史密斯轻声回答道。

“这样的年纪是很糟糕的。他会拼命工作,像一头牛那样。不过,像这样的年纪,他也应该有牛一般的强壮。好吧,看看我能尽力帮点什么。”

仆人端来一只碗,克里斯多夫史密斯抬起亨德尔的一只手臂,詹金斯大夫在手臂上划了一个小孔,一道鲜红的血渗出来。不久,亨德尔那紧闭的嘴唇便松开了,呼了一口气,他深呼吸了一下,缓慢睁开了双眼,但他的眼神是那么疲倦而毫无神采。医生给他包扎好手臂。看看没有别的事要做了,便准备起身离开,然而他看到亨德尔的嘴唇动了一下,他凑近去,亨德尔声音非常虚弱,断断续续叹说着,费劲地喘着气:“完了,……完了……我没有力气了……没力气,不想活了,我……”医生向他弯下身去,看到他的右眼珠发直,左眼睛在转动。他试着举起他的右臂,可一放手,手臂就垂落下去了,似乎没有知觉,接着又提起左臂,奇怪的是左臂却能保持住一个姿势。詹金斯大夫一切都搞清楚了。

医生离开房间后,史密斯跟着他一直走到楼梯口,惴惴不安地问道:“什么病?”

“右半身瘫痪,是中风了。”

“那么--他能治好吗?”

詹金斯大夫没有立即回答,先吸了一撮鼻烟。他不喜欢这样的问话。

“什么事都可以说有可能。也许能治好。”

“啊,亨德尔先生要一直瘫痪下去?”

“现在看来是这样,也许会有奇迹出现。”

忠心的助手史密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那么,亨德尔先生至少还能恢复工作吧?没有创作,对他来说就等于没有生命。”

已经站在楼梯口的詹金斯大夫回过头来。

“创作将是再也不可能的了,”他声音很轻,“我们有幸能保住他的命,但是我们没能力保住他这个天才音乐家,这次中风会影响他的大脑活动。”

史密斯直愣愣地站着,他绝望而痛苦的眼神,使詹金斯大夫产生了恻隐之心。“我刚才已经说过,”--他轻声说,“也许有奇迹出现的。只是,我只是说奇迹我们现在还没有看到而已。”

生命的奇迹

乔治弗里德里希亨德尔先生躺在床上度过了灰暗的四个月,然而他生命的力量没有止息。就是,他的身体右半部分就像死掉了,他既不能走路,又不能写字,更不能用右手弹琴键。他也不能够说话,因为他的右半身从头到脚都不能动弹,嘴唇也歪向了一边,偶尔能从嘴里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朋友们来看望他都会为他演奏一曲,这时他的左眼睛会闪现出一些光芒,随着节奏他那沉重的身体也会无法控制地乱动起来,就像一个梦魇中的病人。他努力想让手指随着节拍运动,但是麻木的身体已不再听从指挥,身体像冻僵了一般,这位魁梧健壮的男子感到自己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坟墓里,束手无策。而每当音乐停止,他的眼睑便又迅速沉重地合上,整个人也像一具尸体僵在那里。

詹金斯大夫觉得很是无奈--这位音乐大师很显然是不能痊愈了。最后,他建议把亨德尔送到亚琛的温泉去,或许在那滚烫的温泉里,亨德尔先生会获得生命之泉。

正如这滚烫的泉水蕴藏在地层底下一样,亨德尔的生命力量也潜藏在他的僵硬躯壳之中。这也是亨德尔的生命意志--他生命中的驱力。这种力量并没有被疾病所摧毁、熄灭,这种不朽的精神将在身体和灵魂中蔓延。这位倔犟的男子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他要继续活下去,要继续自己的创作,也正是这种意志为我们创造了一个人间奇迹。在亚琛温泉,医生们不止一次地叮嘱他,在滚烫的温泉中不能持续待三小时以上,不然他的心脏会承受不住,就有生命危险。但是,为了活着,为了自己那不可遏制的欲念--恢复健康,在意志的推动下他敢于去冒险,亨德尔坚持每天在热烫的温泉里差不多待到九小时。他的耐力也在逐渐增强,医生们很是为之惊叹。一个星期后,他便能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费劲地行走了。经过两周后,他的右臂可以简单活动。不屈的意志和坚定的生命信念又一次战胜并超越了自我,他从死神那里把自己拯救出来,生命又一次属于了他自己。这样的胜利比先前任何一次的成功都令人怦然心动且熠熠生辉。这种无法言表的激动心情只有他这个亲身经历者自己清楚。

亨德尔先生在亚琛温泉疗养的最后一天里,已完全能自由行动了。他去了教堂,之前,他不曾表现出十分的虔诚,而现在,他迈着自由的步伐走上摆放着管风琴的唱诗台时,他的双眼闪着激动而兴奋的泪花,这是上帝赐予他的新的生命。他试着用左手按了一下键盘,风琴那清亮而纯正的美妙声,即刻在大厅里回响。他踌躇着很想用自己的右手去试一下--那只僵硬的右手缩在衣袖里有好几个月了,可是,就在右手轻轻的触碰下,管风琴也同样发出了悦耳、和谐的旋律。他随着旋律渐渐投入演奏中,随着情感的起伏变化琴声也不断变幻着,犹如用碎石块层叠垒砌的无形高塔,美妙的旋律在塔顶久久回旋着。这是天才的杰作,它高大壮丽一直向上,它虽然无影无形但发出了照彻心灵的光亮。唱诗台下,不知何时聚集了些修女和教徒,她们在静默中聆听。如此美妙的音乐不是一个凡人能演奏出来的。此时的亨德尔只管谦恭地低着头,弹奏着,弹呀弹,他从音乐声中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语言,他要用这美妙的语言对着上帝、对着人类、对着不灭的生命诉说。他又可以尽情弹奏和倾力创作了。他是多么激动啊,这次,他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痊愈了。

又一次重创

“我又回来了。”乔治弗里德里希亨德尔先生昂首挺立,看着自己那伸展自如的双臂,豪迈地对着詹金斯医生说。医生面对这个奇迹感动既惊讶又兴奋。刚恢复了健康的亨德尔很快又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去了,他用双倍的热情和欲念如痴如狂地工作着。一直以来的那种不懈奋斗的精神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年逾五十的人身上。他右手已经痊愈且完全听从他的使唤,他创作了一部歌剧,又创作了第二部,接连创作了三部,有仅用了十六天就完成的小夜曲《诗人的冥想》、大型清唱剧《扫罗》和《在埃及的以色列人》。他创作的灵感就像泉水般汩汩而出、永不枯竭。然而世事难料,卡罗琳王后逝世后演出被迫停止,紧接着爆发了西班牙战争。尽管每天都有些人聚集在公共场所自由呼号和放声歌唱,但是,剧院里却总是空无一人。剧院负债累累,经营惨淡。寒冷的冬季到来后,整个伦敦覆盖在冰雪之中,泰晤士河全部被冰封了,雪橇滑行在镜面一样的冰上,咔嚓咔嚓直响。在这样恶劣的季节,每家音乐厅都门厅紧闭,演奏大厅里空荡荡的,没有哪一种天使般的音乐可以与如此残酷的寒冬抗衡。不久,演员们一个个病倒了,演出只能暂停或取消。亨德尔先生的处境也愈来愈糟,面对债主们的追逼、评论家们的嘲讽,以及公众始终冷漠的态度,这位刚毅的斗士也逐渐消沉了。后来一场义演帮助他摆脱了债务紧逼的窘境,但如乞丐般的生活,又足以使他羞耻而难以自容。于是亨德尔先生日益离群索居,心情变得更加忧郁阴沉。早知如此,当年瘫痪不能动弹或许比现在全部清醒更好些吧?时光流转,到了1740年,亨德尔先生又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备受打击而惨败的人了。往日的荣耀已然淹没在尘埃里,在艰难潦倒之中,他整理着自己那些早期创作的作品,有时也创作一些很小的作品,然而那流水般的创作激情已经枯竭,在他健康的躯体内,先前那种生命的原动力已不复存在。他,一个体魄强壮的人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这个坚韧不屈的人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经被击败,神圣的泉涌般的创作激情第一次在他这个始终热情地创作长达三十五年的人身上中断了、干涸了。他觉得自己又一次完蛋了,对于一位完全陷于绝望的人来说,他自以为:这一次自己是彻底完蛋了。他仰天长叹:既然注定要在人世间埋葬,上帝又何苦让我从病魔中重生?与其现在让灵魂在清冷而寂寞的人世间游荡,还不如当初死去更好。但有些时候他也会在悲愤中喃喃自语,在心底里对着钉在十字架上的主的说:“上帝啊,我仁慈的上帝呀,你为什么要选择离开我?” KeqduD9kzFEkhr/y+4bhstPontRMgDkkcA+uCI3VkHmSCXBVqijLJQWXbGLWL40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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