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研究所

我不大想再花笔墨描写这个研究所了，我还是用前些年我踌躇满志想当小说家的时候为这个地方写的一些幼稚文字来代替介绍吧，尽管这些文字有点夸张而且肉麻，不过在历史上基本还是比较真实的。

“其实，离开了京昌高速公路你无论怎么走都是农村了，一条路两旁尽管有高楼大厦，但是仍旧是建设在旷野上面的新兴的乡村城镇，混乱嘈杂的街道通向了各个交通大路，我们一不小心会在一条街的尽头发现一条浓荫遮蔽的幽僻小径，这条不足两辆车并行的狭窄的小路就通向研究所。

这里曾经是一片洼地，一条浅河缓缓地流淌着，冲刷着两岸稀稀落落的人家，在气氛热烈的年代，有人下令把这片洼地改造成一个研究稀有金属材料的基地，于是研究所就这样产生了，有许多须发皆白的建设者还能够回忆起他们当年初到这里抬土填河，拔苇烧荒的岁月，像回忆一首雄壮的乐曲。那时候，他们的激情和青春被无形的力量指使着，激励着。多么狂热的年代。

现在，你在这里随处可见是一楼粗的枝叶斑驳的山杨树，深邃幽暗的树干似乎在晨昏交替中冥想，这些树已经摆脱了植物的概念而蕴藏着生灵的气韵，在风雨，星辰，晴阳之间静静地矗立着，或者微微的摇动一下，洞悉着人间的沧桑。

我们在大门外就可以看到深深浅浅层层叠叠覆盖着高大的厂房，浓重而繁茂的额冠戴在厂区的宽大的头顶，偶尔你能在布满鳞状的叶子的野葡萄藤之间看到一隅红砖的屋角，所有的高层建筑的窗户都象一排排的眼睛嵌在爬山虎的绿叶之间，明灭深暗地睁开，极其富于情感而且浪漫，侧柏一直欺着柏油铺成的小径生长，一大片一大片的迎春在上面匍匐着，夏天的熏风子上空游荡，六月间布谷鸟会来叫上几天。直到厂区周围的庄稼已经收完了。而平时只有麻雀在林间欢叫。这是一个不能令人忘记的地方。

早晨，装满人群的高大轿子车穿过山杨树低矮的枝桠，缓慢而且沉重，并不明亮的军号录音逼真地响起在厂区的上空，人群从轿子车张开的大嘴中被吐出，而一辆辆车子首尾相接地在厂区前面的柏油空地上面喘息着，空地上开始喧闹起来，嘈杂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天就这样开始了。黄昏，人们又聚拢来，被这蠢笨的大怪兽装走，发送到不同的地区去。人们就是在这来来往往之中体会着生活的滋味，完成着各自的命运，生命的质量在这一成不变的日子里加深，而心志和躯体也渐渐地成熟，精致，衰老终至死亡，人们在这来来往往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过多的考虑，而只是热衷于这种来来往往罢了。

生活并不是有节奏铿锵的爵士乐组成的，相反，它舒缓，轻松，热闹，倒有点京剧的风韵，这里的人们都带着丰满的微笑和轻巧而端庄的步伐，说话的声音拖沓而且缓慢，人们知道即使傲慢的闲适的态度中也能够从容镇定的生活，有色研究所老了，但是五脏六腑却是全新的，那些刚刚在不久前从国外引进的成熟的装备代表着一个时期的先进的技术水平，其次还有固执而健全的管理系统，尽管它已经不大适合商品经济了，但是它像一套曾经考究过的外套，不仅能穿，还能使你在出席重要仪式时候显得披挂整齐，带着微微的亮色。

如果研究所是个老国王，那么他的健康状况良好，乐观向上的风格仍旧没有被岁月抹煞，他肢体完好，头脑清醒，尽管有时候过于老眼昏花，类似于毛发指甲的身体附属物，例如：托儿所，浴池，食堂，小卖部，医务室，车队等这些附属物也都健康亮泽。国王没有病，只是老了，尽管内脏更新了，但是生理机能已经迟缓了，我们只能望他多活几年，也为所有他善良的子民。

年轻过的人们都会在年轻的时候认为自己永远会年轻下去，他们总以为自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一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以为自己会做好任何事情，可是，一瞬间，或者仅仅在一夜之间，青春就被狂风卷走了，身体似乎被什么掏空，再也没有那种从肌体内部散发出的结实而富于弹性的光泽。他们感到力不从心，就像一颗曾经浓荫茂盛的大树，无论怎么样的辉煌繁华过，秋风一到，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残叶，生命的法则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挡的……”

这就是当年我看过了劳伦斯的书之后写的关于研究所的一段文字，我想看了这些文字大概也了解了我当时生活的那个环境，那时候的我非常激情，不怎么去上班，就整天坐在宿舍里面看书，写那些文字，还写一些诗歌，那时候自己很狂热，也很偏激，而且研究所松散的管理对于我们这些新来的人很宽松，我们不去上班也没有人管我们，自然有人正努力工作，反正我们去了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我到的那个科室就是一个这类科室，没有工程的时候什么都不干，大家就是在办公桌前面看小说喝茶聊天，所以我觉得还不如躺在宿舍里面看书舒服。到月底当然要照例发给我们工资，虽然不多，每个月八百元，可是我现在认为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