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在图书馆认识的,更具体来说是阅览室,那天我一个人站在书架子前翻看一本《凡高传》,不远靠窗户站着个男生也在看书,他有个很与众不同的特征是络腮胡子,倒象是美院跑出来的,这人边看书边不停的打着哈欠,他的哈欠一个连着一个,一幅懒散的样子,我想只要是站在他身边,无论是谁都会注意到他这一举动。我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不想他竟和我搭起话:“你看的那本是《凡高传》吗?”
我点点头。
“我看看行吗?”他说,我把书递给他,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想要和我套词。
果然,他象征性的翻翻那书后就又问我:“你喜欢凡高?”
我觉得在这等工科院校不会碰到思想深邃的人,据我观察他们对于艺术文学的了解仅仅是一些皮毛,多数是为附庸风雅,更谈不上什么高深的理论和独到的见解了。于是我对他的问题十分寥寥。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随便翻翻。”然后我就走回到一群同学中间去了。
我不愿多想,尽管在这个特殊年龄段上或曰正值妙龄,我自认为我是与众不同的,我不象别的女孩子,见到男生就禁不住痴痴的傻笑,无论那些小男生说出的话是否幽默,是否真正绅士,尽管他们几乎都有一幅绅士的皮囊。我不是这种人,也许我还不到需要所谓“爱情”的年龄。也许我还小。同宿舍的女生都十分注重打扮,只有我整天一幅拉里邋遢的样子,不去舞会,不去同乡会,不去各种协会,因为我知道去那些各种名目的会的人只是为了结交异性朋友,我大多数课余时间只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看小说,而唯一的一个较好的朋友就是陈染。我喜欢陈染那种个性,和她的个性化很强的小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文字是一种连贯的诗。
那天上过大学语文课,我夹着书正准备起身回宿舍,忽然被老师叫住,那是位满头银发的女老师,尽管已近六旬仍旧气度不凡,听人说她没结过婚,我很喜欢她,不知为何有点所谓成就的女人总是没结过婚。可见男人们喜欢傻女人。同学们鱼贯着从我们身边走过,我被她叫住反而有一种自豪感。大约因为我喜欢她的缘故。
我看着老师收拾好手中的讲义,她一边收拾一边不时用眼睛看我说:
“陈晨,叫住你为了一件事,咱们学校有个文学社团,现在的团长是我去年教过的一个学生,他呢那天让我推荐一个同学,帮助他打理社团的事,我觉得你对文学还感兴趣,作文又写得不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老师已经收拾利落,抬头望着我。
“我,我怕自己干不好,不过,试试看吧。”我假装谦虚地说。
“那好,你要是愿意,下午三点就到教学楼前面,他们社团在那活动。”
“行,我试试吧。正好下午没课。不过有课三点也上完了。”我说
“这对你也是一种锻炼呀。”老师笑着说。
下午吃过午饭我就躺在床上继续看小说,同学们有的睡午觉,有的出去和人约会,还有一个外号叫“小白人”的坐在床上塞着耳朵听音乐。
不知不觉间我竟沉沉睡去,醒来时忽然想起还有事,看看表已经三点多十分了。匆忙穿上衣服往外跑。
正是春末夏初,天气不错,树木花草长势正好,我沿着学校的柏油路疾走,穿过三三两两的行人,远处操场上一群男生正在打篮球,或踢足球,他们似有永远使用不完的力量,天天都构建这种校园场景。
教学楼前面很安静,只有两个女生坐在草地上促膝闲谈,不象有什么社团活动的迹象。我四下张望了,没见什么多余的人。心中正纳闷,觉得有大上其当的感觉,我的獐头鼠目大约引起了那两个女生的注意,她们直看我,我双手插在上衣兜里,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正寻思间,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陈晨。”抬头看时见一个人正从远处向我走来,仔细看时这人竟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幅现代派模样。
“是你?”我惊问出声,想起阅览室里那幕。
“怎么啦,很奇怪吗?”络腮胡子笑问我说,一扫那天的懒散相,无意间我看到他的头发是经过梳理且有剪刀留下的新茬儿。
“让你久等了,我有事耽误了一会儿。”他不好意思地道歉说。竟露出一丝腼腆。
“没有,我也刚来,”我说。心想他定是去理发了。
“那更好,我就没有愧疚感了。”他颇具深意的笑道,或者他以为我撒谎呢,又不便揭穿,因为怕我不好意思,难道谁先到谁就低了一等。我想起不知在那里看到的一幅漫画,两个情人约会谁都不愿提前到达约会地点,于是两个人就躲在暗处互相窥视。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络腮胡子看到我的样子古怪禁不住问我“怎么啦?”
“没事,没事。”我说道。“咱们谈谈你的文学社吧。”
“怎么是我的,应该是大家的才对。”络腮胡子又笑道。真没劲,我心中对这种虚假的套话很没兴趣,耐着性子说:
“谁的都无关紧要,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
“听周黛老师说你的文章写得不错,很希望能够认识你,吸收你进入文学社助我们一臂之力。”落腮胡子忽然一嘴文诹诹像个夫子。
“那天在阅览室莫非你就认得我了?”我斜眼问他。
“没有,只是有直觉感到那就是你,样子和我想象的一样。”落腮胡子对后半句话有点不好意思。
“是吗?可是我把你当成无聊的人了呢。”我说。
“是,看得出来,你当时很冷淡。”落腮胡子又继续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颇为唐突地问,有时候就是觉得自己很傻。
“胡军。”
我没吱声,因为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没有进行评价的余地。他似乎看出我的意思,就又谈起文学社的事情。我一边假装听,一边想着心事。
我们似乎什么也没谈就分手了。他说到时候再联系我。我应允,并告诉他我的宿舍号。
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我翻了翻看了一半的书,不知为何有种不安的感觉,躺在床上呆了一会儿,已经有两三个舍友打饭回来了。她们边吃边聊着天。大概讨论着今天的功课。宿舍内飘散着一股饭菜香味,我也觉得肚子饿了。
我的思想和我的舍友离得很远。
这是一所二三流的工科院校,学生的来源很杂,大致划分成三大类:第一类是名牌中学里学习成绩较差的学生,考进这种学校是一种必然结果,这些人往往很知足,对功课很认真。第二类是较差的中学里的“鸡头”。也带着一种满足感。第三类则是一些高考的失意者。他们基本是未充分发挥就名落孙山,最后糊里糊涂被归集到这里。所以常带着一种先天的忧郁与破落感
我自己认为我是第三类,为此我很不平,总有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而舍友们都很认真知足。我对功课没兴趣因而整天看小说。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别人很少交流。大家觉得我很古怪。我是舍中唯一一个没有男朋友的人。她们大概甚至都以为我的心理有问题。因为多数情况交异性朋友已经成为一种时尚。特别是女生到达一定岁数后就会感到寂寞。
晚饭之后我和几个舍友瞎聊,有两个已经被楼下的男友喊走了,从窗户中不时传来叫人的声音,这可也算学校的一大景观了,大家排队在楼下喊人,就因为女生楼的大妈不让男生上楼来,尽管女生楼弄得像保险柜,仍旧有男士无孔不入的到楼上来甚至留宿偷情,古老原始野性的威力可见一斑。我倒觉得国外挺好,一切放开,也就无所谓了,而我国仍旧带着保守的势力束缚着人的个性,畸形的心态和性情在中国人中甚多,曾有同窗讲笑话,说两口子结婚多年都不知怎样生小孩,以为在一起躺一躺精卵子就会像电磁波一样自动结合产生小孩。还有人以为女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像母鸡下蛋一样自动带上生孩子的功能,不过是孩子缺个爸爸才找对象,而爸爸绝对与生孩子无关等等。多么天真浪漫的中国人。
“我就是觉得人活着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随波逐流。”我煞有介事,坐在床前,对着几只空饭盆大大抒发着感慨。
“比如说谈恋爱,有几个一开始就像电影里似地一见钟情的爱上了,不过都是为了找个伴儿,觉得大了,孤独了。当然这是女人的看法,男人也许只是为了更直接目的,咱们班的除外,他们这些人连这胆子也没有。”我说。像一个哲人一样。
“那你说该怎么办?总有人来找你”一个女同学很认真地问我。她长了一个大奔儿头。很特别。
“和他一次说清楚,如果你不想浪费感情的话。”
“如果对方纠缠到底呢。”另一个女生问我。她身材很好。苗条。
“有些人是这样,很讨厌。”我假装很聪明的样子想了一想。又说:“干脆报警。”
自己都觉得这个主意很馊。
“要是一个班的人呢?”大锛儿头又问我说。
“你的锛儿头白长了,一个班的能那么好意思老追着你吗?”我朝着她叫着
“也是,咱们班目前还没发现这样死皮赖脸的人呢。”
“人关键就是要学会耐得住寂寞,其时寂寞也是美丽的。”我瞎说,不知从哪找来的词儿。
有人敲门,话题被打断了。小白人开门后,我们三个都向门口看,络腮胡子竟背着手站在门口。我的脸不知为何一热。但仍旧故作镇静,小白人问他找谁。
“陈晨在吗?”络腮胡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大家都没说话看着我。空气里充满讽刺意味。
“我一个远房表弟,”我说,作为解释向大家。
“老弟,找我有什么事儿?”我向络腮胡子问道。
“没事儿,三姨让我来看看你,”他竟十分机灵,说着从身后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束鲜花来,我才记起刚进来时他反背的双手。舍里所有的人都一惊,我从她们的眼神中还看到了嫉妒等多种情感,不过我还是被这束花弄糟了。据说红玫瑰代表爱情。我偷眼看时,这竟是一束黄玫瑰,后面点缀着许多小星星花。我的心虽放下一大半,但是不知为何还有微略的不平之意。
我接过鲜花递给舍友们转身和络腮胡子离去。上文书说到络腮胡子叫胡军。下文以此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