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五岁以后，我的婚姻问题竟上升为家庭中的主要矛盾，但凡亲戚朋友相聚都会直接或者间接的问及这件事，只当是他们对我的关心吧，我有时候这样想。我的父亲母亲更是比我还着急，每逢有机会和三叔二婶七姑六姨提及这个话题，到最后总要加上一句：“您看有合适的给我们孩子介绍一个，您多费心了。”他们那种谦恭的神态和低调的语气似乎家里不幸养了一个嫁不出去的傻姑娘一样。

我父母都是那种农村的传统老实人，一辈子没有什么过高追求，只知道安分守己过日子，把我供到大学毕业是他们一生的创举和光荣，可是眼看我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许多和我同岁的朋友都已经结婚生子，而我还整天无忧无虑的像个孩子。心中着急也可理解。如果我像别的同学一样，上学时候就忙着谈恋爱，毕业就出嫁，所谓完成人生终身大事，做人贤妻良母，一小女人。还能美其名曰相夫教子也就罢了，可是我偏生不是一个俗人，总觉得天将降大任于身，可谓性情乖戾，缺乏柔情，整天若有所思，不知所为。

“您省省吧啊，别管我的事。我还不想结婚，我还想考研究生呢。”我不假思索的搪塞母亲，她正在替我缝着牛仔裤，此刻从黑框的老花镜上抬起眼睛看看我，竟信以为真。“您还念哪，胡子都快白了，人家孔老二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小声的嘀嘀咕咕，又低下头继续缝。

“您说什么呀？现在有的是终身不嫁的女的。”我说。坐在年龄比我还大的旧沙发上看着一本陈染的小说。心不在焉。

“你姐姐二十六的时候你外甥都三岁了。”老父听我说话后哼了一声。点上一只雅士牌的烟卷。他已经许多年都抽这个牌子了。他划着火柴，吸了一口。空气里立刻弥散着一股烟草味，说也奇怪，我一闻到别人抽烟就觉得恶心，唯独在家里，闻到这烟味还觉得挺熟悉和亲切。

“这几年我不是念书来的吗。”我挺不耐烦。白了老父一眼。

“我们呢也不想你一个女孩将来有多大出息，可是您总得走群众路线吧，大家都结婚，至少是大多数人都结婚，你也不能就搞独身吧？现在爸妈还在有的依靠，将来我们不在了，你若病了，想喝口汤都没人管做。”母亲说得动情竟眼圈发红，似乎我就将独身了似的。一席话搞得室内气氛还挺感人。我挠挠头以掩饰内心里的一股酸意。满不在乎状。

“是呀，我们也不图别的，就图你们这些儿女能平安过好日子，不再受我们这样的罪。死也闭眼了。”父亲夹着烟卷味的话语竟颇壮烈。立刻悲壮气氛又提高八度。

“行了行了，没这么严重阿，”我带着点警告的口吻说，“我告诉你们吧，我肯定会结婚，而且也不会受罪。”我信誓旦旦，就差对天发誓了。

“你上学时候就没交个朋友？”母亲停住手，挺高兴，试探的从眼镜上望着我，得寸进尺地问。

“没有，没有，我还没那么迫不及待。”我又挺不耐烦地说。

星期日结束后我就坐公交车到厂里上班，我们是最后一届国家分配工作的大学生，我的厂并不景气，所学的专业也不适潮流，只能暂时在这里栖身。回到集体宿舍，舍友小小还没有回来，我弹了一会儿吉他，就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我想起母亲问我的话“你上学时候就没交个朋友？”是呀，我上学时候为何不交个朋友？我想起自己的事，想起了那个男生胡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