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竹林深处,一名少年跪在地上摊着手心,虽然竹鞭不停的打在手心,少年却倔强的侧过脸去,看也不看已经被打的一片红肿的手掌。
他身前一名美妇则紧咬嘴唇,俏脸上全是怒意,狠狠的将手中竹鞭不停的抽下。
打完了整整五十下,那少年仍然是一语不发,只是扬着头强忍着眼泪,丝毫没有半点认错的意思。美妇不禁俏脸生寒,高高扬起竹鞭又要打下,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美妇回头一看,不由露出了喜色。
“师兄,是你。”
一身麻布衣的中年男子苦笑着从竹后走了出来,“看来我的来的真不是时候。”
中年男子走到少年身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问道:“怎么了信儿,又不听话惹你娘生气了呀?”
“我没有。”少年哼的一声扭过头去,瓮声瓮气的说道:“是娘亲不讲道理。”
“你……”美妇大怒,扬起了竹鞭又是要打,那少年到也硬气,看着迎头抽下的竹鞭躲也不躲。
男子急忙笑着上前拉住,“好了好了,信儿你先去做功课,师伯和你娘有事情要商量。”
美妇见有外人在,也不好发作,只好好咬着牙恨恨道;“去把《司马法》给我抄一遍,还有今天教你的招式给我练上一百遍,要不然不许吃晚饭。”
待少年走远,美妇才回过身来,挽了挽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师兄,让你见笑了。”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婉如,你不觉得你对信儿太过严厉了吗?他还只是个孩子。”
婉如叹了口气,蛾眉蹙起道:“我何尝不心疼信儿,我只是不想我的儿子以后重蹈他父亲的旧路。所以只能让他尽可能的更强,这样才能有资本在乱世中好好的活下去。”
男子沉默了许久,叹道:“看来你还是放不下,说到底师父留下的只不过是些只言片语,而且大多语焉不详,其实信儿的人生未必真的会像书中所说的那样。”
婉如却苦笑着摇了摇头,笑容中有些凄婉。
“师兄,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我自小生活在洛邑,那件东西的诡异传说从我祖先便开始留传下来,而且我也相信师父不会骗我的。”
见男子看向自己目光中有些异样,婉如便又换上笑容强笑道;“不说这个了,对了师兄,还没问这次你有没有帮我找到办法。”
男子面色有些犹豫,欲言又止,许久才点头道:“这次我在琅琊寻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知道了他们师门的一些记载,你也知道我并不擅长这些道家之术,所以也看不出个究竟。”
婉如却面露喜色,竟和小女孩一般拍手雀跃,乐啾啾的喜道;“无妨,师兄你忘了我可是此道高手。太好了,这下子信儿有办法了。”
男子看着婉如神色有些憔悴,虽然仍是笑靥如花可却彷佛一朵正在干枯的花朵,心中有些不忍便又出言劝道:“师妹,有些话为兄还是要再提醒你一次,师父生前曾说过‘改命’之法有违天和,本来就是逆天行事,且不说有多少胜算,就算成了,你也会因为有违天道而华年早逝的。”
“我知道。”婉如平静的点了点头,眼神透过窗外的一片竹林看向正在竹屋中‘愤’笔疾书的韩信,脸上露出了几丝温暖的笑意。
“师兄,你不必劝我了。我不会让我的儿子不得善终,才不到三十岁就被人所杀。师父常说事在人为,我姬婉如就偏偏不信信儿的命运会是天意注定的。”
“师兄,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婉如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男子,目光中满是炽热的期许。
男子见她心意已决,知道劝她不动,只能长叹一声道:“从小到大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但愿……真的能如你所愿吧。”
初春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河边的干草垛上,倚在草垛上昏昏欲睡的韩信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哈欠声惊动了在浮标附近徘徊的几尾游鱼,迅速的四散开来,好一会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又围了上来。
“娘的,今天鱼怎么突然这么精明了。”韩信有些郁闷的嘟囔着,心不在焉的轻轻抖了抖鱼竿,试着让鱼钩上的蚯蚓颤动两下,让它在鱼群眼中看起来更有吸引力。
身边的鱼篓空空如许,正如他两个时辰前带来的一样,不同的只是他的肚子却饿的更加厉害了。
浮子一沉,终于有鱼上钩了!
他用力一提,钩子上空空如也——他太心不在焉了,又错过了时机,叹了口气,心里不由问候起了这条鱼的全家。
水面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开去,就像韩信此时的心情一般,他有些无奈的看着那些波纹。
“你大爷的,这日子没法过了。”韩信赌气的把空鱼竿重重的甩在草垛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来今天的鱼汤是没了,烤鱼也没影了,还是躺着晒晒太阳节省点力气吧,兴许晚上回去时好心的漂衣妇还会给自己留下点吃的。
韩信安慰安慰了一直在咕咕抗议的肚子。虽然是在太阳下,可单薄的破棉袄并没有给他的身子带来多少暖意。韩信缩紧了点身子,紧紧的挨着草垛,眯着眼睛躺了下来。
今天也许能在漂衣妇那蹭一顿饭吃,那明天呢?难道还厚颜无耻的跑去?
韩信心里清楚,漂衣妇自己的日子夜是过的紧巴巴的,经常饱一顿饥一顿的,都满头白发了还整天靠给人洗衣服换点钱糊口。他已经断断续续厚着脸皮去吃了几十顿了,再这样下去,连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那去乌亭长那儿蹭顿饭吗?
老乌倒是个实在人,就因为上次好心的提醒他公文应该是横着看,而不是象以前一样装模作样的从县吏手中接来竖着看。老乌就开始对韩信另眼相加,一直觉得他韩信是个有志青年,不停热情的邀请他去自己家吃饭,而且老是在韩信耳边嘀咕着说想把八岁大的女儿许配给他。
可惜呀……韩信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他的老婆不怎么厚道,每次看见自己去蹭饭吃,那仇大苦深的两竖倒眉几乎可以和眼角垂直成了惊人的感叹号,上饭菜的时候陶碗重重的跺在木桌上,脸上始终是那副死了老公万念俱灰的表情,仿佛韩信吃的不是粟米饭,而是她的心肝肉。
再加上那两竖感叹号,韩信每次都吃的心惊胆战的,饭量大减。后来更加变本加厉了,每次一看见韩信屁颠颠的跑来蹭饭吃,老吴的老婆就狠狠的用手里的柳树条抽着自己家的大肥猪到处乱串:
“叫你光吃饭不长膘,叫你光知道吃。”
是可忍,俗不可忍。
可是,韩信都忍了!
韩信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有深度的人,或者说脸皮很厚的人。直到最后,人家每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吃完中饭,一边刷着锅一边满脸得色的看着尴尬无比跑来蹭饭的韩信,那笑容那叫灿烂,嘴里哼着:
“洗刷刷,洗刷刷。”
老实说,韩信到没有怎么恼怒,寄人篱下,受尽白眼本来就是分内之事——他只是觉得替乌亭长可惜——娶了这样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他原想日后好好报答他的,可是因为这个女人,他只会以常礼回报他了。
于是,心里本来打算发达后报答老乌的一百金迅速掉价到一百文。一百金?想到这韩信自己心里都觉得有点好笑,他连下顿饭的着落都没有,居然还想着以后怎么报答别人,说出去恐怕会被别人笑死。
想到这他不由兴致阑珊,连自嘲的兴致都没了。左手下意识的摸了摸紧贴在腰间的鱼肠。冰冷的剑鞘让他慢慢的回过神来。
他又开始琢磨起要不要卖掉这把老娘留给他,据说是韩家传家之宝的鱼肠剑。
来到这个世界认的老娘有些不实诚,办事也不太靠谱。你说你要留给我些金子,或者留下几顷良田,让我也过过秦朝富二代的生活那多好呀。
可偏偏留下什么宝剑,让留着劈柴吗?就算我把整座雁荡山的柴都劈了,也过不上秦朝的小康生活呀。
还不如直接卖了实在,怎么说也是宝剑呀,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韩夫人临终前看见接过剑后的韩信看着鱼肠眼珠子骨溜溜转,就猜出他在想什么了,恶狠狠的警告他说道:“你要是敢把这把剑拿去卖掉,老娘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想起了娘亲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韩信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相处的四年里,韩信没少挨打。基本上是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剑没使好要挨打,兵书没背出来也是一顿暴打,打着打着韩信也就习以为常了。
可真正当他习惯的时候,娘亲却再也打不动他了,只能病在榻上慢慢的消逝生命力。
这是什么鬼时代,韩信忍不住心里狠狠的咒骂道。
没有救护车,没有人民医院,就连挂吊瓶的地方都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娘离开自己。
还是不卖了吧,韩信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道。毕竟,她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她会全心全意的对我好,因为我是她儿子。
直到娘亲闭上眼的最后时刻,韩信都忍住了没告诉她,其实自己不是她的儿子。
他不想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牵挂都失去。
韩信用力的咬了咬口中的甘草,嘴里一阵苦涩,眯着眼睛看着有些刺眼的蓝天。
来这个时代已经七年了,四年是在娘亲的棍棒调教下,三年则是混迹于市井之中。恩,算算,加上前世的年纪,今年应该快二十了。
韩信叹了口气,都二十了。想想前世的十几年,仿佛是一场梦,一场触手可碰、却有遥不可及的梦。有时候半夜突然醒过来,韩信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家里那温暖的席梦思床上、等待着每天早上七点妈妈准时的喊起上课,还是睡在屋内粗劣的爵床草上、等待着日出时娘亲揪着他耳朵喊去练功。
七年了,从开始的惶恐、害怕,到现在的适应,甚至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时代里了。他学的、见的、相处的,都是这个时代的一切。如果不是刻意去想起,韩信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从后世而来的异客。
庄周梦蝶,仰或许蝶梦庄周?究竟谁在梦中,谁又在梦呓?
谁知道呢!韩信摇了摇头。可叹、可叹!
不知道老天爷让自己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是有什么深意,还是仅仅是无聊的恶作剧。
七年前的自己,不过是个初一的学生,整天很勤奋的逃着课挂着科,鞠躬尽瘁的在网吧奋战着地下城,那次好不容易攒够了几天上网的钱,兴冲冲的跑来奋战了二天二夜的副本,只为了刷一件心仪已久的装备。最后实在扛不住瞌睡趴在键盘上睡着了,结果倒好,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了。
这玩笑开大了,换了谁一睁眼醒过来,发现床边两个穿的比非主流还非主流的男女正聚精会神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肯定也会像韩信一样直接吓晕过去。
临晕前韩信模模糊糊的听见二人的对话。
女的,也就是后来的娘亲,很紧张的问着旁边那个男子道:“师兄,你说我们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这个……我也说不准,要不我们再试试?”
听完这句话韩信晕的更利索了。
都出人命了还要再试。
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韩信醒了后,发现很庆幸的拥有了这个和自己同名之人大半的记忆,才不会被身边的认为是异类。而娘亲也认为他种种奇怪的举动是那次的后遗症,这才没起什么疑心,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度过了最初相处的日子。
他不敢告诉娘亲真相。他不傻,要是让她知道了的话,谁知道她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杀了她的儿子占了这具身躯。
还好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很不错,应该说相当不错,文韬武略貌似都非常吃得开,再加上老娘四年多的精心敲打调教,至少在这个时代,韩信自我感觉还是相当有才相当犀利的。
郁闷,真的很郁闷。韩信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鬼地方呀,自己对这里一无所知,只知道是秦朝。
如果是清朝的话,自信还能有点知识混的比较开。因为受了广大清宫戏的荼毒,对那些皇阿玛呀四贝勒呀什么的还是略知一二。
可是前世的记忆力关于这个时代却几乎一片空白,只是无聊的时候在家里跟着家人零星的看了一点电视剧。只记得有个貌似有个很牛X的皇帝叫秦始皇,很好很强大的那种,千秋万代一统了江湖。好像他还有个很牛X的宫殿叫什么阿房宫,里面住了很多很多美女,什么御姐狂萝莉控制服诱惑一应俱全,秦始皇的生活那是相当的性福。不过这个朝代好像很短命,后面是汉朝吧?阿房宫还被人给烧了,至于为什么短命被谁给平了韩信就没印象了。
唉,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让自己这么倒霉来到这个鬼地方。这里没有肯德基没有哈根达斯,也没有网吧,更让人郁闷的是连卫生纸都没。
还好自己不是女生穿越过来的,要不然大姨妈来的时候一定会很伤心。
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老爸妈会不会难过伤心。
应该不会太伤心吧,家里还有弟弟呢。自己整天不读书泡在网吧里,爸妈一看见自己就生气,天天说自己丢尽了他们的脸。
这下他们应该觉得轻松多了吧。
韩信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难受,又隐隐觉得不会是这样。
握在手中的鱼肠似乎感觉到自己主人的心情,清冷的寒意透过剑身散开,放佛是在安慰着主人。
韩信用力的握住剑鞘,就像努力的想握住自己漂浮不定的命运。
自己是来这个时代究竟是做什么的,来打酱油的吗?
“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床榻上的娘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望着正泣不成声的韩信,“剩下的靠你自己了,信儿。”
其实韩信哭的不是她,是自己。他很想对老娘说的是:
“你不能走呀,你把我召唤到这个鬼地方,你得对我负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