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韩信
牧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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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朱雀铜灯静静地燃烧着,火光偶而一跳,四周的阴影也随之一颤。站在殿外的赵高缩了缩有些佝偻的身躯,下意识的想躲进青铜柱的阴影中去。
赵高已经在这座宫殿待了三十多年了,每一寸地方他都熟悉无比,每一个角落他都亲自用手擦拭过。可偏偏,每次注视殿外一丈多高,象征秦王无上权威的青铜玄鸟时,总会觉得心神不安。
他知道,他畏惧的不是这座冰冷的青铜宫殿,他畏惧的是这间宫殿的主人。
咸阳宫始建于秦孝公时期,是历代秦王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场所。长长的甬道边连绵着数十个宫殿,气势恢宏。黑色为主调的青铜宫殿无时无刻不显示着秦王的威严,让人心生畏惧。可上了年纪的始皇帝却渐渐对它不喜,相比较这座冰冷的黑色宫殿,他更喜欢的是渭水旁温暖的阿房宫。
那里有凝脂如玉的温泉,还有莺莺燕燕的六国佳丽在侧。连带着赵高也开始不喜欢待在咸阳宫了。
这座宫殿已经使用了一百四十多年了,历经了大秦七代国君。见证了秦国从一个边陲小国到最后的一统六国,同时也见证了一百四十年来的宫廷政变和同室相戈。
就在主殿冀阙宫前方高高的台阶上,青色的石阶已经被流淌过鲜血印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任怎么冲洗也冲洗不掉。
即使是烈日当头,偌大的宫殿中仍然透着一丝阴森的寒意。
最近的一次,还是十六年前嫪毐的叛乱。赵高至今还记得那场叛乱中咸阳宫血流成河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收敛心神,暗骂自己多事,怎么想到那去了。
陛下已接见那个真人快一个时辰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出来了吧。
“哈哈哈,如若真如真人所言,朕有朝一日也能羽化升仙。”殿内传来了一阵大笑,赵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看来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错,应该不用再杀人了。
这些年来随着年事渐高,始皇帝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虐了,就在前几天,便杖毙了数十名宫人。
想到这里,赵高心底就忍不住泛起一阵兔死狐悲的感觉,自己虽然侍奉了陛下二十多年,甚得他的欢心,可谁也说不准哪天也会被莫名其妙地赐死。
“赵高,你这狗奴才,死哪去了。”
殿内又传出了皇帝的笑骂声,赵高急忙诺声走了进去。
“快,快把朕的万里江山图拿来给真人一观。”始皇帝催促道。
看得出来,始皇帝今天兴致很高。自从齐王田健投降后,赵高已经很少看见过始皇帝能有如此心情了。
赵高急忙吩咐手下几个小宦官去取,自己则束手恭敬地站在塌边。
抬头望了望坐在始皇帝右边的道人。只见那道人道冠长袍,一头乌发,四旬上下的年纪,面颊清庸,生的两道长眉垂落颊间,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得道真人的模样。
似乎感应到了有人窥视,道人转过头来,对赵高微微一笑,眼神并不犀利,却有种夺人心魄的感觉。
赵高赶紧低垂下头去,不敢正视,心中凛然。
几名小宦官很快就把万里江山图送了上来。
巨大的江山图铺开来足有数丈宽,十几个小宦官并列展开才能平铺起来。上面是大秦的能工巧匠们花费数年心血画出的帝国的疆域,帝国现有的三十七个大郡、大江大河以及长城直道皆在其上标注,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始皇帝离开了塌上,急不可耐的走到了自己帝国的版图前,凝视了许久,才幽幽道:“真人,如果真如你所言,朕要是取的了天机,便能在大海之东蓬莱之处寻找到仙人的踪迹吗?”
“朕真的也能去五谷之浊气,象您一样成为与天地共存的真人?”说完始皇帝注视着道人,眼神中充满待许之意。
道人微微摇头,轻捋胡须道;“陛下此言也不尽然,得道者,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只是去除了体内浊气,才得以延年益寿,却无缘得获天机,能与天地共存。”
“而陛下则不然,您贵为为真龙天子,苍生之首,故缺的只是天时地利。蓬莱位于仙界下方,自古有通仙之路,多有仙人来往于凡间仙界,此为地利。那件物事,很可能就是陛下所需的天机。”
始皇帝点了点头,脸上充满向往之色,许久长吁道;“朕必如真人所愿,修成这通天之路,还望真人不要负我。”
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始皇帝转身向赵高询问道;“你好像说了丞相要见朕对吧?”
赵高恭声回道;“回陛下,丞相说有要事求见,已经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
“宣他进来吧,正好朕也有事情要吩咐他去办。”
“李斯,你来的正好,朕正有事情要找你呢。”
始皇帝兴冲冲的从龙榻上迎了下来,一把握住李斯的手,让殿下正在行礼的李斯有些受宠若惊。
在他印象中,陛下自从一统六国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开心的忘形过了。
“看,这就是朕的万里江山。”始皇帝牵着李斯的手来到江山图前,指着它傲然的说道。
他确实有自豪的本钱,帝国的版图之大,是前所未有的。他所拥有的权力,也是过去任何一个君主不曾具有的。
“现在,朕要将它再扩上一大块。”始皇帝紧紧的抓住李斯的手。
“百越。”始皇帝手指重重的指在帝国疆域的最南方,“我要将这里变成大秦的另一块国土。”
李斯心中一惊,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帝,失声道;“可是,陛下,那只是块蛮荒之地呀。我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精力去征服这样一块没有任何价值的土地?”
“哼。”始皇帝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他们的族长不肯朝拜天子,还据守关卡拒绝我大秦士民南下,早已触怒了朕。”
“而且。”始皇帝顿了顿,神情悠然,似乎在品味一件回味无穷的事物,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安真人已经告诉了朕,那里有一件朕非常需要的东西,有了它,朕很可能就可以长生不老,修道成仙。”
李斯猛的回过头,怒目瞪向正悠然坐在塌上的安期生。
果然是这人,蛊惑陛下做出如此荒唐之举。
以前有卢生、徐福之流,花言巧语数年才骗取到陛下的信任,也不知道这个安期生懂什么妖术,才觐见短短的三天就能常伴在陛下左右,让陛下待他如同上宾。
安期生面对着李斯的怒目相对,也不生气,微微一笑,依然泰然处之。
“陛下。”李斯跪了下来,低下了头,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亲手帮助始皇帝建立起来的帝国,就为了这么荒唐的一个决定而断送。
“微臣认为不妥,岭南之地实属蛮荒所在,且民风彪悍不服王化,兼之又地形复杂,若无数十万大军,不可能平定的下来。再加上蛮荒之地,交通不便,若数十万大军南下,粮草恐难维持。而且….”
李斯犹豫了下,又继续说道;“如今六国初灭,民心浮动,六国的遗贵在民间仍然有很大的号召力。陛下这几年来广修水利、直道、长城和宫殿,大征徭役,民众已经不堪重负,关东已多有流亡行寇之事。北边的匈奴已经击败东胡,兼并了白羊和楼烦,头曼单于正提兵窥视我大秦疆土。蒙恬大将军虽已数次击败匈奴人的进攻,可多次向朝廷索要的援兵和兵器粮草都被陛下压了下来。”
“臣冒死以谏,如今关东群盗众起,北部边境又有不稳之像,如此内忧外患之时,实在不宜大动兵戈,枉生事端。”
始皇帝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退去,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斯,“李斯,你是在说朕的帝国内忧外患?”
“臣不敢。”李斯紧低着头,咬了咬牙,继续说道;“陛下,这些不过都是癣疥之疾,只要我们休养生息,轻缓徭役,数年之内变可安抚天下。如若…如果陛下为了这所谓成仙的荒唐理由,虚耗国力,斯恐大秦会有不测之数。”
“你不敢?”始皇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已经这么做了!”
始皇帝依旧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斯,许久没有说话。安期生仍然静坐在一旁,微笑的看着殿上殿下的君臣二人,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李斯只觉得如芒在背,后背被冷汗湿透了,跪在地上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喘,他开始后悔刚刚说的一番话了。
五天前骊山巡幸后,陛下杀了贴身的数十名宫人。虽然没说缘由,可是李斯知道,那是因为那天皇帝看见了他的车架,就感慨了句好大的排场。第二天李斯便知道了,于是减少了车架侍从。皇帝没有去调查身边的宫人谁告诉了李斯,而是全部杀掉了。
这是陛下在警告他,不要再试图窥视皇权。
他毕竟已经老了,不再是二十多年前上《谏逐客疏》时那个意气风发,英气勃勃的青年了,他有家,有业,还有十几个儿女。
始皇帝看着李斯,眼中的严厉渐渐消退。他叹了一口气,道;“李斯,朕知道你的担心。朕和你在一起相处三十多年了,从还是王子的时候你就侍侯在朕的左右。你应该最了解朕,朕这么做,自然有朕的道理。”
“朕说服不了你,正如你说服不了朕,朕现在仅仅需要的只是你的服从。下去吧,朕给你一年的时间去准备,明年开春,朕要大秦的五十万大军,踏平岭南之地。”
顿了顿始皇帝又说道,“你说的粮草补给不便,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会命大司农再征三十万劳役,赶在大军南征前修好道路。蒙恬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朕给了他三十万大军,要是连个小小的匈奴都防不住,那还要他这个大将军做什么。至于关东各郡——”
说到这里始皇帝的语气又严厉起来,“通知尉太尉,下令各郡驻兵全力配合郡守剿寇,朕给他们一年的时间,如果不能平息治内的流寇,郡守和郡尉视同谋逆,押送咸阳车裂,夷三族。”
见跪在地上的李斯还想说些什么,始皇帝转身举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内侍们簇拥着他和安期生向殿外走去。
李斯怔怔地看着始皇帝渐渐远去的身影,看着他脚上套的望仙履和头上高高束起的七星冠,默然无语。
这还是自己认识多年雄才伟略的陛下吗?
许久,侍候在一旁的赵高才轻碰了下李斯,轻声道;“丞相,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等陛下过几日想明白了,也许就会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李斯苦笑的摇了摇头,陛下的脾气自己最了解不过了,决定了的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
“多谢赵大人。”
站起身子来整了整衣冠,李斯长叹一声,怅然离去。
解开上头上束着的七星冠,始皇帝有些乏意的躺在在龙椅上,最近自己身子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四处走动下便会觉得疲倦。
听着远处轻轻走过来的脚步声,眼皮没睁问道:“丞相已经走了吗?”
“回陛下,丞相刚刚出了宫门。”
赵高躬身回话,又说道:“安真人说要出宫去拜访下内史故友,老奴过来是向陛下禀报一声,看可否…….”
始皇帝点了点头,依然没睁眼,说道:“以后安真人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这些小事就无需禀报了。”老奴记住了,这就去告诉安真人。”赵高转身正准备离去,始皇帝又喊住了他。
“吩咐其他人去就可以了,你留下来陪朕说会话。”
赵高诺了声,吩咐门外的小太监去办。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龙椅后,轻轻的帮始皇帝揉着太阳穴。
“陛下要是觉得身子乏了,就去骊山宫泡泡温泉吧,听说那里又新进了几名燕地的佳丽,都美貌异常。”
坐上的始皇帝摇了摇头,“朕没兴致。”
闭着眼睛享受着赵高的按揉,手指头缓缓的敲打着扶手,有些叹气的说道:“丞相也老了,刚刚看见他下去的时候,步子都有些蹒跚了。他跟了朕三十多年了,一直来都算尽心尽力,满朝的大臣也只有他能体会到朕的雄心大志。”
“可是现在他也老了,脑子也没以前那么清楚了。蒙恬要了几次增援,难道朕会不知道吗,三十万大军已经够多了,蒙恬就算再忠心,朕也不可能放心的下。
“就是。”赵高在一旁陪笑道,眼中闪过了一丝狠色。
“所以才说陛下英明嘛,派了扶苏公子去长城监军,万一哪天大将军有了忤逆陛下的意思,这不也有扶苏公子在那,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两回事。”始皇帝缓缓的睁开眼,摇头道:“蒙恬朕还是很放心的,就是那个小兔崽子朕拿他没办法,留在咸阳天天喊着要减赋税休兵戈。朕看见他就烦,放他去长城那边吃吃苦,省的不知道这天下是他父皇花了多大的心血才打下来的。”
赵高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却口中应声称是,不敢再多言,只是专注于手指上的功夫。按了一会儿,始皇帝也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挥了挥手终止了他的动作,站起身子舒展了下筋骨。
“赵高,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从陛下当太子算起,老奴已经追随陛下二十八年了。”
“都二十八年了。”始皇帝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那时候朕还是个满脑子征战杀伐的年轻人,身强体健的能和一头熊搏斗。这一眨眼,朕都快老了,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了。”
“谁说陛下老了。”赵高笑道,“陛下前天不还在骊山射杀了一头豹子呀,换了是奴才,就算十个人不成呀。谁要是敢说陛下老了,那真该死,陛下把他抓起来和一只豹子关在一起试试看。“
始皇帝哈哈一笑,笑骂道,“你这家伙,就是一张嘴厉害,跟抹了蜜似地。”
“可是朕不服老不行呀,你看,这二十多年,朕灭了六国,一统天下,可是身子却慢慢的跟不上朕的雄心了。南边的百越,北边的匈奴,还有西边的羌狄,还有更南边更北边的地方,朕都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到殿门口回过身来。
“朕知道你们私底下怎么说朕的,说朕老了昏庸了是吧,不理国事听信方士之言,追求那些虚无飘渺的长生之术,朕没说错吧。”始皇帝冷哼道。
赵高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拼命的磕着头,哀声道;“陛下冤枉呀,老奴哪有这么大的狗胆,敢这么说。”
秦始皇摆了摆手,“起来吧,朕没责怪你的意思。”负手望着殿门外的有些阴霾的天空,许久才幽幽的说道:“其实朕是害怕了。”
“你们都害怕朕,因为朕能杀你们。可是朕也害怕,因为朕也会生老病死的。”
“朕的父王和祖父都不是长寿之人,朕确实怕了。”
“可是朕不甘心。”始皇帝本来有些浑浊的眼神突然精光暴现,拳头紧握,抬头傲视着天空,
“朕不甘心呀,朕要做千古一帝,不仅要往前无人可比,也要后世无人可及。这天下,朕要征服的地方还很多很多,南边的百越只是朕的第一步,北边的头曼,朕迟早要摘下他的头颅做夜壶,还有更南边,更北边,凡是这苍天之下,朕都要征服,朕要做真正的天子。”
“现在你明白朕的想法了吧。”他转过了身,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赵高。“哪怕有一点希望,朕都不会放过,那些方士们,他们要钱,朕给,要童男童女,朕也给,可是他们还是骗了朕,所以,朕灭了他们九族。”
“幸好,现在朕有安真人。”
始皇帝慢慢的平缓了情绪,长吁了口气。又坐回了只属于他龙椅,居高临下的问道:“赵高,你相信长生之术吗。”
跪在地上的赵高低下来头:“老奴相信。”
“不,你不信。”始皇帝摇了摇头,有些玩味的笑容看着他,“可是朕信。”
“如果有一个人在三十年前,当你还是一名顽童,卑躬屈膝的在邯郸质子府里当着一名囚徒。他就告诉你,你将会以九五之尊一统七国,成为千古一帝。”
“如果这三十年来那人的相貌没有发生一点变化。你说换了是你,你会相信他吗?”
赵高看着高高在上,眼中是已经流露出些许疯狂之色的始皇帝,又想起来安期生那夺人心魄的眼神,心底泛起了的寒意深入骨髓,忍不住害怕的颤抖起来,跪在地上深深的低下了头颤声道;“陛下英明,老奴相信。”
此刻他脑子里只闪过了一句话,一句他年少时跟着书吏一起抄录史书时看到的一句话。
国之将乱,必出妖孽!
李斯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去皇宫外不远的丞相署。
刚出宫门没走多远,早已侯午门外的右丞相冯去疾等人迎了上来。
李斯看着众人走来,苦笑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陛下现在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而且,他还要我们筹备好五十万大军的粮草和补给,明年来春要南征百越之地。”
“什么?”冯去疾大惊,满脸不可思议之色。“南征百越?”
“我这就去求见陛下。”
“右相,我们还是回去吧。”李斯在冯去疾身后默然道,言语中尽是惆怅。“陛下现在只想着一心成仙,别的事情都不关心了。”
“陛下已经不是以前的英明无比的秦王了,这次南征百越,就是那个术士所言,让陛下派大军去岭南取一件东西。”
冯去疾转头远远的看着始皇帝离去后空空的甬道,惆怅许久,忽地一顿足,恨恨地道:“都是那些妖孽!”
“想我堂堂大秦,六世基业,难道也要重蹈商周的后尘。”
李斯急忙捂住冯去疾的嘴,惊恐万分的说道;“老冯,你不想活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乱说。”回头看了看侍卫都远远的站在们前,身边唯有站着的是一向和冯去疾亲近的少府章邯,这才放下心来。
便对着章邯说道;“章少府,不知你来求见陛下,所为何事?”
章邯一阵苦笑,道;“丞相大人,下官本来是有要事禀告陛下的,今年山川盐税的收入因为关东群盗四起,已经减少了将近三成,所以想禀告希望陛下定夺,现在看来,呵呵,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李斯点了点头,道;“这等事情就不用劳烦陛下了,陛下已经给了指示。告知太尉尉大人后由丞相府知会地方官府出面清剿就行了。”顿了顿又说道;“尉大人已经病重卧榻多时,老冯,正好我们和章少府一同前去探望下尉大人吧。”说完便拉住冯去疾向宫外走去。
章邯跟在两人后头,默不出声的走在宫中青石板路的小道中。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积压已久的乌云慢慢的向秦宫中处涌来,大风吹着宫内的黑水秦旗呼呼直响,章邯的眼中所望秦宫皆是一片苍茫之色,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不安。
北疆不稳,群盗四起,慢慢老去的皇帝却沉迷于方士长生之言。帝国的创业重臣纷纷老去病故,先是大将王翦王贲父子,现在又轮到太尉尉缭。
新生的帝国之内,竟已生垂垂暮气。
这大秦的天,难道真的要变了吗?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竹林深处,一名少年跪在地上摊着手心,虽然竹鞭不停的打在手心,少年却倔强的侧过脸去,看也不看已经被打的一片红肿的手掌。
他身前一名美妇则紧咬嘴唇,俏脸上全是怒意,狠狠的将手中竹鞭不停的抽下。
打完了整整五十下,那少年仍然是一语不发,只是扬着头强忍着眼泪,丝毫没有半点认错的意思。美妇不禁俏脸生寒,高高扬起竹鞭又要打下,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美妇回头一看,不由露出了喜色。
“师兄,是你。”
一身麻布衣的中年男子苦笑着从竹后走了出来,“看来我的来的真不是时候。”
中年男子走到少年身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问道:“怎么了信儿,又不听话惹你娘生气了呀?”
“我没有。”少年哼的一声扭过头去,瓮声瓮气的说道:“是娘亲不讲道理。”
“你……”美妇大怒,扬起了竹鞭又是要打,那少年到也硬气,看着迎头抽下的竹鞭躲也不躲。
男子急忙笑着上前拉住,“好了好了,信儿你先去做功课,师伯和你娘有事情要商量。”
美妇见有外人在,也不好发作,只好好咬着牙恨恨道;“去把《司马法》给我抄一遍,还有今天教你的招式给我练上一百遍,要不然不许吃晚饭。”
待少年走远,美妇才回过身来,挽了挽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师兄,让你见笑了。”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婉如,你不觉得你对信儿太过严厉了吗?他还只是个孩子。”
婉如叹了口气,蛾眉蹙起道:“我何尝不心疼信儿,我只是不想我的儿子以后重蹈他父亲的旧路。所以只能让他尽可能的更强,这样才能有资本在乱世中好好的活下去。”
男子沉默了许久,叹道:“看来你还是放不下,说到底师父留下的只不过是些只言片语,而且大多语焉不详,其实信儿的人生未必真的会像书中所说的那样。”
婉如却苦笑着摇了摇头,笑容中有些凄婉。
“师兄,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我自小生活在洛邑,那件东西的诡异传说从我祖先便开始留传下来,而且我也相信师父不会骗我的。”
见男子看向自己目光中有些异样,婉如便又换上笑容强笑道;“不说这个了,对了师兄,还没问这次你有没有帮我找到办法。”
男子面色有些犹豫,欲言又止,许久才点头道:“这次我在琅琊寻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知道了他们师门的一些记载,你也知道我并不擅长这些道家之术,所以也看不出个究竟。”
婉如却面露喜色,竟和小女孩一般拍手雀跃,乐啾啾的喜道;“无妨,师兄你忘了我可是此道高手。太好了,这下子信儿有办法了。”
男子看着婉如神色有些憔悴,虽然仍是笑靥如花可却彷佛一朵正在干枯的花朵,心中有些不忍便又出言劝道:“师妹,有些话为兄还是要再提醒你一次,师父生前曾说过‘改命’之法有违天和,本来就是逆天行事,且不说有多少胜算,就算成了,你也会因为有违天道而华年早逝的。”
“我知道。”婉如平静的点了点头,眼神透过窗外的一片竹林看向正在竹屋中‘愤’笔疾书的韩信,脸上露出了几丝温暖的笑意。
“师兄,你不必劝我了。我不会让我的儿子不得善终,才不到三十岁就被人所杀。师父常说事在人为,我姬婉如就偏偏不信信儿的命运会是天意注定的。”
“师兄,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婉如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男子,目光中满是炽热的期许。
男子见她心意已决,知道劝她不动,只能长叹一声道:“从小到大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但愿……真的能如你所愿吧。”
初春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河边的干草垛上,倚在草垛上昏昏欲睡的韩信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哈欠声惊动了在浮标附近徘徊的几尾游鱼,迅速的四散开来,好一会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又围了上来。
“娘的,今天鱼怎么突然这么精明了。”韩信有些郁闷的嘟囔着,心不在焉的轻轻抖了抖鱼竿,试着让鱼钩上的蚯蚓颤动两下,让它在鱼群眼中看起来更有吸引力。
身边的鱼篓空空如许,正如他两个时辰前带来的一样,不同的只是他的肚子却饿的更加厉害了。
浮子一沉,终于有鱼上钩了!
他用力一提,钩子上空空如也——他太心不在焉了,又错过了时机,叹了口气,心里不由问候起了这条鱼的全家。
水面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开去,就像韩信此时的心情一般,他有些无奈的看着那些波纹。
“你大爷的,这日子没法过了。”韩信赌气的把空鱼竿重重的甩在草垛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来今天的鱼汤是没了,烤鱼也没影了,还是躺着晒晒太阳节省点力气吧,兴许晚上回去时好心的漂衣妇还会给自己留下点吃的。
韩信安慰安慰了一直在咕咕抗议的肚子。虽然是在太阳下,可单薄的破棉袄并没有给他的身子带来多少暖意。韩信缩紧了点身子,紧紧的挨着草垛,眯着眼睛躺了下来。
今天也许能在漂衣妇那蹭一顿饭吃,那明天呢?难道还厚颜无耻的跑去?
韩信心里清楚,漂衣妇自己的日子夜是过的紧巴巴的,经常饱一顿饥一顿的,都满头白发了还整天靠给人洗衣服换点钱糊口。他已经断断续续厚着脸皮去吃了几十顿了,再这样下去,连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那去乌亭长那儿蹭顿饭吗?
老乌倒是个实在人,就因为上次好心的提醒他公文应该是横着看,而不是象以前一样装模作样的从县吏手中接来竖着看。老乌就开始对韩信另眼相加,一直觉得他韩信是个有志青年,不停热情的邀请他去自己家吃饭,而且老是在韩信耳边嘀咕着说想把八岁大的女儿许配给他。
可惜呀……韩信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他的老婆不怎么厚道,每次看见自己去蹭饭吃,那仇大苦深的两竖倒眉几乎可以和眼角垂直成了惊人的感叹号,上饭菜的时候陶碗重重的跺在木桌上,脸上始终是那副死了老公万念俱灰的表情,仿佛韩信吃的不是粟米饭,而是她的心肝肉。
再加上那两竖感叹号,韩信每次都吃的心惊胆战的,饭量大减。后来更加变本加厉了,每次一看见韩信屁颠颠的跑来蹭饭吃,老吴的老婆就狠狠的用手里的柳树条抽着自己家的大肥猪到处乱串:
“叫你光吃饭不长膘,叫你光知道吃。”
是可忍,俗不可忍。
可是,韩信都忍了!
韩信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有深度的人,或者说脸皮很厚的人。直到最后,人家每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吃完中饭,一边刷着锅一边满脸得色的看着尴尬无比跑来蹭饭的韩信,那笑容那叫灿烂,嘴里哼着:
“洗刷刷,洗刷刷。”
老实说,韩信到没有怎么恼怒,寄人篱下,受尽白眼本来就是分内之事——他只是觉得替乌亭长可惜——娶了这样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他原想日后好好报答他的,可是因为这个女人,他只会以常礼回报他了。
于是,心里本来打算发达后报答老乌的一百金迅速掉价到一百文。一百金?想到这韩信自己心里都觉得有点好笑,他连下顿饭的着落都没有,居然还想着以后怎么报答别人,说出去恐怕会被别人笑死。
想到这他不由兴致阑珊,连自嘲的兴致都没了。左手下意识的摸了摸紧贴在腰间的鱼肠。冰冷的剑鞘让他慢慢的回过神来。
他又开始琢磨起要不要卖掉这把老娘留给他,据说是韩家传家之宝的鱼肠剑。
来到这个世界认的老娘有些不实诚,办事也不太靠谱。你说你要留给我些金子,或者留下几顷良田,让我也过过秦朝富二代的生活那多好呀。
可偏偏留下什么宝剑,让留着劈柴吗?就算我把整座雁荡山的柴都劈了,也过不上秦朝的小康生活呀。
还不如直接卖了实在,怎么说也是宝剑呀,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韩夫人临终前看见接过剑后的韩信看着鱼肠眼珠子骨溜溜转,就猜出他在想什么了,恶狠狠的警告他说道:“你要是敢把这把剑拿去卖掉,老娘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想起了娘亲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韩信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相处的四年里,韩信没少挨打。基本上是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剑没使好要挨打,兵书没背出来也是一顿暴打,打着打着韩信也就习以为常了。
可真正当他习惯的时候,娘亲却再也打不动他了,只能病在榻上慢慢的消逝生命力。
这是什么鬼时代,韩信忍不住心里狠狠的咒骂道。
没有救护车,没有人民医院,就连挂吊瓶的地方都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娘离开自己。
还是不卖了吧,韩信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道。毕竟,她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她会全心全意的对我好,因为我是她儿子。
直到娘亲闭上眼的最后时刻,韩信都忍住了没告诉她,其实自己不是她的儿子。
他不想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牵挂都失去。
韩信用力的咬了咬口中的甘草,嘴里一阵苦涩,眯着眼睛看着有些刺眼的蓝天。
来这个时代已经七年了,四年是在娘亲的棍棒调教下,三年则是混迹于市井之中。恩,算算,加上前世的年纪,今年应该快二十了。
韩信叹了口气,都二十了。想想前世的十几年,仿佛是一场梦,一场触手可碰、却有遥不可及的梦。有时候半夜突然醒过来,韩信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家里那温暖的席梦思床上、等待着每天早上七点妈妈准时的喊起上课,还是睡在屋内粗劣的爵床草上、等待着日出时娘亲揪着他耳朵喊去练功。
七年了,从开始的惶恐、害怕,到现在的适应,甚至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时代里了。他学的、见的、相处的,都是这个时代的一切。如果不是刻意去想起,韩信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从后世而来的异客。
庄周梦蝶,仰或许蝶梦庄周?究竟谁在梦中,谁又在梦呓?
谁知道呢!韩信摇了摇头。可叹、可叹!
不知道老天爷让自己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是有什么深意,还是仅仅是无聊的恶作剧。
七年前的自己,不过是个初一的学生,整天很勤奋的逃着课挂着科,鞠躬尽瘁的在网吧奋战着地下城,那次好不容易攒够了几天上网的钱,兴冲冲的跑来奋战了二天二夜的副本,只为了刷一件心仪已久的装备。最后实在扛不住瞌睡趴在键盘上睡着了,结果倒好,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了。
这玩笑开大了,换了谁一睁眼醒过来,发现床边两个穿的比非主流还非主流的男女正聚精会神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肯定也会像韩信一样直接吓晕过去。
临晕前韩信模模糊糊的听见二人的对话。
女的,也就是后来的娘亲,很紧张的问着旁边那个男子道:“师兄,你说我们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这个……我也说不准,要不我们再试试?”
听完这句话韩信晕的更利索了。
都出人命了还要再试。
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韩信醒了后,发现很庆幸的拥有了这个和自己同名之人大半的记忆,才不会被身边的认为是异类。而娘亲也认为他种种奇怪的举动是那次的后遗症,这才没起什么疑心,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度过了最初相处的日子。
他不敢告诉娘亲真相。他不傻,要是让她知道了的话,谁知道她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杀了她的儿子占了这具身躯。
还好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很不错,应该说相当不错,文韬武略貌似都非常吃得开,再加上老娘四年多的精心敲打调教,至少在这个时代,韩信自我感觉还是相当有才相当犀利的。
郁闷,真的很郁闷。韩信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鬼地方呀,自己对这里一无所知,只知道是秦朝。
如果是清朝的话,自信还能有点知识混的比较开。因为受了广大清宫戏的荼毒,对那些皇阿玛呀四贝勒呀什么的还是略知一二。
可是前世的记忆力关于这个时代却几乎一片空白,只是无聊的时候在家里跟着家人零星的看了一点电视剧。只记得有个貌似有个很牛X的皇帝叫秦始皇,很好很强大的那种,千秋万代一统了江湖。好像他还有个很牛X的宫殿叫什么阿房宫,里面住了很多很多美女,什么御姐狂萝莉控制服诱惑一应俱全,秦始皇的生活那是相当的性福。不过这个朝代好像很短命,后面是汉朝吧?阿房宫还被人给烧了,至于为什么短命被谁给平了韩信就没印象了。
唉,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让自己这么倒霉来到这个鬼地方。这里没有肯德基没有哈根达斯,也没有网吧,更让人郁闷的是连卫生纸都没。
还好自己不是女生穿越过来的,要不然大姨妈来的时候一定会很伤心。
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老爸妈会不会难过伤心。
应该不会太伤心吧,家里还有弟弟呢。自己整天不读书泡在网吧里,爸妈一看见自己就生气,天天说自己丢尽了他们的脸。
这下他们应该觉得轻松多了吧。
韩信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难受,又隐隐觉得不会是这样。
握在手中的鱼肠似乎感觉到自己主人的心情,清冷的寒意透过剑身散开,放佛是在安慰着主人。
韩信用力的握住剑鞘,就像努力的想握住自己漂浮不定的命运。
自己是来这个时代究竟是做什么的,来打酱油的吗?
“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床榻上的娘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望着正泣不成声的韩信,“剩下的靠你自己了,信儿。”
其实韩信哭的不是她,是自己。他很想对老娘说的是:
“你不能走呀,你把我召唤到这个鬼地方,你得对我负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