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秋日,我路过华尔街和百老汇街的街角,摩根公司新建的办公大楼就矗立在那里,样子很难看。我的一个朋友(他是华尔街主要金融栏目的作家之一)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街对面让我瞧,嘴里还嚷着:“看见那块石头了吗,摩根大楼前墙上有红色纹理的那块?那就是纽黑文的血呀。”
我们都笑了。那不过是句玩笑话,但它却道出了大多数玩笑背后所隐藏的悲剧。新英格兰的头面人物出于对老摩根的人品的信任,把全部的身家都投在了纽黑文的股市上。当大难临头的时候,华尔街上的许多女人--那些头面人物的遗孀们--不得不与银行家面谈破产事宜,她们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深刻。有好几个星期,华尔街的街头经常出现那些新英格兰孀妇们紧张、泪痕依稀的面孔。在这个悲惨的故事里,许多人无家可归,许多大学生被迫辍学,到曾经属于他们父亲所有的工厂里做工。
老摩根吹起的这个气泡代价巨大,它导致了纽黑文股市的崩溃。在老摩根的事业生涯中,他对未来一直深信不疑。命运女神对他也的确不薄。但在命运女神发出谴责之前,老摩根撒手人寰了。
老摩根去世后,他的儿子进入了他的领地,继承了他的财产,坐上了银行系统那个统领金融托拉斯、主宰着美国金融帝国的宝座。华尔街在好奇中屏息凝视,想知道如今这位银行界领袖是何等风范。这时外界还只知道小摩根与其父同名,相貌也酷似乃父。他身材高大,步履稳健,面庞英俊,像运动员一般魁梧。他在朋友中人缘很好,没有任何关于他的道德生活的流言蜚语。
老摩根有经营大型金融行业的天才,并建立起了庞大的企业,还喜欢收藏艺术品,虽然不大专业。他肯出高价购买各种知名艺术品,借以自娱。老摩根身上到处透着一股子鲁直、率性劲儿,甚至那独断专行的性格也不例外。有一次他煽了一个主要合伙人一记耳光,令华尔街大为震怒。这些人骂他是海盗,这位老先生就把自己的游艇取名为“海盗船”。他去世的时候,我在《先驱报》上为他写了四页讣文。为了搜集资料,我阅读了所有关于摩根家族的文章,咨询了他的朋友和合伙人,并且参照了自己与这位银行家交往的经历。
讣文写完以后,有一个明显的事实让我很震惊。在老摩根漫长的事业生涯中,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免费的善举,也没有向他周围的人显示出一丝的怜悯。难怪华尔街的人们急于知道,小摩根的行事风格到底如何。
我认为,首次揭晓的谜底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今年12月21日,小摩根在美国劳资关系委员会作证时,委员会主席沃尔什曾问他:
“你认为你的雇员未来工作多长时间合适?”
“这个我不了解。”小摩根答道。
“你认为非熟练工的合适收入应该是多少呢?”
“这个问题我也不了解。”
“你认为一周10美元能够养活一个码头工人吗?”
“我不知道。如果他只能赚这么多,并且他接受这个数,我想那就是够了。”小摩根笑着说。
“你认为孩子应该在什么年龄开始工作合适?”
“我不了解。”
旁听席上的人们开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位证人。
“你认为股东应该在多大程度上对劳动条件负责?”主席继续发问。
“我认为股东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责任。”
“那么董事呢?”
“也没有责任。”
对于与劳工有关的问题和劳资关系不和的原因,这位证人既漠不关心,又一问三不知,以至委员会只说了一句“摩根先生,您以后不必再来了”,就打发他走了。
现在小摩根会告诉你他是个私营银行家。他已经退出与他有关的银行和企业董事会。不过他仍然拥有和控制着这些银行和企业--轮船公司、钢铁厂,以及世界性的金融系统。这些事业都是他的祖父打下基础,他的父亲一手创建起来的。
因为以上这些原因,小摩根拥有巨大的势力。在我看来,对于我们而言,这即使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至少也是不安定的根源。因为工业和银行业关系到数百万人民的福利和人身安全,而这些行业的领袖居然公然宣称对此毫不关心,对自己的同胞毫无同情。当然,一个人爱怎么想,是他的自由。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里,那些从他人的劳动中轻易地赚取大量财富的人,那些掌握着公众资金,并且通过大规模的证券销售来获得利润的人,至少应该对那些为他工作的人们表现出一些关怀,这已经成了一项不成文的职责。我想不起在公共生活中,其他任何人曾表达过与小摩根相同的情绪。我们看到的是,遗传法则得到了遵守,儿子继承了父亲对同胞的冷漠。
老摩根刚去世,他的儿子马上卖掉了父亲通过斥巨资“资助”伊利和纽黑文而得到的中国瓷器。他把父亲的弗拉戈纳尔的画框也卖了。曾有人希望,儿子会把父亲的艺术藏品捐给公立博物馆,权当是补赎过去掠夺公众的罪过。但是小摩根毫不理会公众的良好愿望。他只要钱。
我们从卡尔·哈维的《老摩根生平》一书中得知,老摩根曾就读于哥廷根大学。在德国早年与他有过交往的人们心中,还保留着对这位老海盗铁石心肠中温情的一面的回忆。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在父亲度过青春年华的土地上,儿子在销售刺刀和炮弹,这样,野蛮的锡克人和塞内加尔人就可以蹂躏这片土地了。小摩根对父亲生前的经历没什么感情。
欧洲战场的战争开始之际,小摩根拟订了一份向法兰西银行借款的协议。时间是1916年4月6日。华盛顿政府立即要求美国公民保持中立,并且宣布反对向法国借款的计划。此后,小摩根放弃了该借款计划,此举令国人甚为满意。
几个月过后,英镑需求下降,英国信用受到影响,英国政府准备向摩根借债。接着,小摩根离开美国,前往英国伦敦。当地的美国记者询问他此行的目的,他避而不谈。他很少发表谈话。为了避开公众的视线,他到乡下住了几周。对于摩根先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造访英国的举动,美国国内多有疑虑。这位素以与英国渊源深厚、对英国怀有同情而闻名的美国首屈一指的银行家,实际上完全被英国的势力左右着,现在居然跑到英国和不列颠政府首脑秘密磋商,这足以让每一位国人警惕起来。摩根先生的举动,显然违背了华盛顿政府所持的中立立场。
摩根和英国政府首脑之间到底预谋了些什么呢?
“隐藏的危险引起了人们可怕的猜疑”。
很快,这些可怕的猜疑得到了证实。小摩根回国后不久便以胜利者的口吻宣布,自己已经被英国政府任命为官方军火代理商了。
这位美国百万富翁再次凌驾于法律之上。就在他贫穷的同胞苦苦哀求,希望保持中立时,他却做出了绝非中立之举。
很明显,对于小摩根成为外国政府代理商这一消息,美国人感到十分悲哀和耻辱。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有着百万身家的美国人,在完全不必要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故意投身到滥杀无辜的军火买卖当中去。
愤怒之火很快就点燃了整个美国。小摩根的很多至交也就此与他断交。伤口一旦破裂就再也无法愈合了。而这一切就是小摩根要回报给他的祖国--这个曾经赋予他和他的家族以无限机会、巨大财富、快乐安逸的国家。
然而,小摩根对这些却毫不在乎。他只要钱。
当英国议会指责摩根对武器要价太高时,摩根的朋友劳埃德·乔治辩护说摩根只赚了两个百分点。据估计,这笔军火交易价值20亿美元,那么两个百分点也就是4000万美元。就连铁石心肠的人都会禁不起这笔巨款引诱,投身到这笔血淋淋的交易中去。而小摩根则恰恰具备了这个条件。
就像轻轻弹开他私人古巴种植园产的黑雪茄的烟灰一样,老摩根轻而易举地就摆脱了那些新英格兰孤儿寡母带来的悲苦。这一切我们都还历历在目。
我绝不相信,任何类似的指责会让小摩根放弃他可怕的交易--什么都不可能,哪怕是他一手造成的孤儿寡母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都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因为我们知道,在他的人性中没有同情这个词。
如果公众对小摩根成为外国政府军火代理商感到震惊,那么华尔街的反应又如何呢?银行家是赚钱人群中最为保守的一派。通常来说,银行家会以严谨和蓄意的方式来偏袒公众提出的问题。他们希望掏空所有人的存款,就像糕点师卖面包一样把自己的债券以最高价卖出去。银行家绝不会参与到反对中去,也绝不会引起公众的敌视,因为这些行为对他们的生意来说是致命的。
我面前有一份1915年6月24日的《伦敦编年日报》,上面刊登有摩根的朋友--劳埃德·乔治--在下议院发表的讲话:
“考虑到美国和加拿大市场的重要性,我已经让D.A.托马斯先生(欢呼声)监督并协助开展这方面的工作了。他将控制加拿大和美国的军火生产,并且拥有最高权力。托马斯先生将和美国及加拿大政府的代表合作。我们这么做绝不是要取代现有的代理商,这些代理商所做的贡献让人敬佩,并且我相信,他们为国家节约了不少资金。托马斯先生将协助摩根公司--英国政府授权的代理商--处理此事。”
这个英国政治家的夸夸其谈会成真吗?难道我们国家真到了如此境地,要让一个英国政府的代表控制美国工业,与美国的主要银行家合作,并将之变为英国政府的代理?
不久以前,一个失去理智的年轻人潜入小摩根家中鸣枪。枪声毫不留情地道出了这样一个事实:英国大使就在摩根府内。
英国大使成为一个亲英派银行家府上的贵客并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但当我们发现英国大使正在和这个英国政府的代理商秘密会谈时,我们会产生何种猜疑呢?他在那里干什么?“隐藏的危险引起了人们可怕的猜疑”。
如果小摩根还是美国公民;如果他没有像他那些亲英派朋友一样--如:沃尔多夫·阿斯特和托马斯 G.肖弗尼斯,他们背弃了共和党人原则,放弃了美国国籍,宣布从此效忠英皇--和英国政府签订合约后就放弃美国国籍;如果,我是说如果,摩根先生还是美国人,那么在国会调查这件事时,他就欠国人一个自信合理的解释。
小摩根应该告诉美国人民,他成为英国政府授权代理商是经过政府批准的,并且还应该告诉美国人民,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是否已经咨询过华盛顿当局。正如劳埃德·乔治所说,小摩根应该告诉我们他是否真的在和托马斯先生合作监管美国的工业,美国人民的财政资源又是如何用在这起与英格兰合作的非法贸易上的。
在1914年夏天终止向法国贷款以后,小摩根应该告诉我们为什么到1915年夏天他又再度向法国贷款?为什么他给加拿大4500万美元贷款后,还在盘算再贷款5亿美元给英国政府?而早在12个月以前华盛顿政府就已经禁止他继续贷款了。
人们心中渐渐开始产生恐惧。很明显,英国的阴谋正渐渐浮出水面。它就是想让美国为了4000万美元佣金的利益,购买价值20亿美元的军火,以参与英格兰在欧洲战场的战争。
整个国家似乎都希望小摩根放弃这笔生意。当他的母亲和妻子知道摩根做出的可怕事情之后,也都纷纷哀求小摩根。人们甚至都可以听到这两位妇女对儿子和丈夫的哀求:“杰克,停手吧。你想想这后果吧。”
然而,小摩根却没有就此罢手。
就在枪击事件发生之际,一家周日报纸刊登了一幅加西利亚战场的照片。图片上的景象让人非常心酸。它展现的是一群加西利亚农妇躲在小木屋里,耐心地等着分发黑面包和盐。这群妇女都光着脚,其中一些人由于饱经折磨和苦痛,看起来疲惫不堪。我非常担心,是否有一天我们的家园也会被俄国哥萨克人侵略,我们的妇女也会遭受如此悲惨的下场。在同一份报纸上,劳埃德·乔治还在继续吹嘘英国将会赢得战争。然而他的吹嘘却并不是基于英国先进的武器装备,而是以这群饥肠辘辘的妇女为基础。这群衣衫褴褛的加西利亚农妇们知道,奥德联盟已经从俄国人身上获得了一箱箱“美国制造”的军火。她们明白是谁通过上层将军火卖给俄国人的。是的,到了这个时候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一切都来自于英国的军火商,那个只赚两个百分点利润的代理商。
然而这群衣衫褴褛,饱经风霜的加西利亚农妇既是妻子也是母亲,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在战争中丧生。她们具有人类最为原始的天性。她们知道如何去诅咒和哀嚎。
古亚述人因其残暴的怪癖而臭名昭著。他们占领一个城镇后,就喜欢将战俘的双手和耳朵砍下来,堆成一堆放在城门之外。“而对于那些他们宽恕的人,就挖出他们的眼睛,割下他们的鼻子。”对亚述人这种残暴的本性,现代历史学家是这样解释的:这些人缺乏想象力--也就是说他们无法想象出这些施加在他人身上的暴行倘若落在自己身上会怎样。
我认为这一原则同样适用于小摩根。我担心他也失去了想象力。
我承认,如果我是英国的军火代理商的话,那么我一定会整夜辗转,冷汗连连,我的耳边一定会彻夜回荡着加西利亚战场上那些士兵的尖叫和哀嚎:
“恐惧的冷汗在我颤抖的身体中冒出,
我害怕什么?我自己?我身边再无他人;
没有人爱我,
如果我死了,没有人会可怜我;
人们都去了哪里?
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可怜自己。
那些我谋杀掉的灵魂,
都渐渐靠近了我的帐篷。”
我从没有写过一个字来批判小摩根,而我现在带着遗憾写下这些。因为这个亲英派的银行家,这个帅气,固执,有着一双充满物欲眼睛的人,这个缺乏人性同情心,缺乏感情和想象力的家伙,为了赚取他那满是鲜血的2%利润,在华尔街银行来回奔跑。我认为小摩根已成为国家和平的最危险因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