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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两个人(二)

脱城投奔的人,每次围城都会碰到,但这次的情况实在有些古怪。游哨掏出一个柳哨,奋力一吹,附近的巡逻队听到声音,很快就会赶过来。那孩子表情惊恐,瑟瑟发抖,似乎是被吓坏了。游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差不多同样模样。

可在下一个瞬间,那孩子突然用头猛地回撞了汉子一下,趁着剑刃一颤,身体一缩,回手拿起匕首要刺他的小腹。那汉子猝不及防,只得回剑低撩,锵的一声把孩子的匕首磕飞。

游哨大怒,手里射出一箭,正中那汉子肩头:“把剑扔了!妄动者杀!”

汉子以手捂肩,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把剑扔开。孩子原地站着,胸口起伏不定,脸上仍是惊怖神色。吓成这样子还要试图反击,这孩子可真是不得了,游哨不由得啧啧感慨。

很快巡逻队赶到,把他们四个一起制住,押还营寨,他们都没有反抗。

而在白马城头,一直往下观望的刘延汗如雨下,双腿一软,瘫坐在城楼内侧,嘴里喃喃道:“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不是我派的啊。”

郭图接到四人逾城而出的报告后,有些好奇,因为士兵说他们明显是分成了两拨,还互相敌对--但都宣称有要事求见袁家。郭图吩咐他们把人带过来,然后点起了一炉鸡舌香。馨香的气味很快飘然而起,让他觉得熏熏然有种陶醉的感觉。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风尚,肇始于许都的那位荀令君。荀彧每日都要熏上一阵,以至于去别人家拜访,香味都会留存三日,风雅得紧,于是全天下的名士都开始模仿起来。郭图不得不承认,颍川荀家目前仍是第一大族,影响力巨大。

“不过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很久了。”他心想,同时把宽大的袍袖展开一点,以便能熏得更为彻底。这时两名囚徒被士兵带入帐内,郭图打量了他们一番,开口道:“你们是谁?”

“我叫刘平,他叫魏文,是从南边来的行商。”

郭图不耐烦地晃了晃脚,这一句里恐怕一成真的都没有,这两个人一定是出身世家。不过这个自称刘平的人,居然说是从南边来的,倒是有几分意思。

“你们为何要从白马城逃出来?”

刘平没有回答,反而进前一步:“请大人屏退左右。”

“屏退左右,然后你好有机会刺杀本官?”郭图似乎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我听说了城下的事情,你这位小兄弟,手段可是相当地狠哪--就在这儿说!”

刘平缓缓直起了腰,粗鲁地注视着郭图,脸色慢慢阴沉下来。郭图被他盯得有些恼怒,一拍几案:“放肆!”刘平凑到郭图面前,伸出手来:“郭先生,你看这是什么?”

郭图一看,却是一条棉布做的衣带,小龙穿花,背用紫锦为衬,缝缀端整。

他们进帐之前,已经被仔细地搜过身,但谁也没觉得这衣带会很可疑。但郭图看到这带子,却陡然起身,仿佛看到什么鬼魅。几名护卫作势要去按刘平,郭图却突然暴怒,拼命挥手:“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出去!快!”护卫不明就里,只得纷纷离开,帐篷里只剩他们三个人。刘平在郭图的盯视之下,从容拆开衣带丝线,露出一块素绢。

“郭图,听诏。”刘平站在原地,双手捧着衣带,轻声说道。郭图犹豫了一下,跪倒在地,身体因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朕以不德,权奸当朝。董承虽忠,横被非难。唯冀州袁氏,四世三公,忠义无加。冀念高帝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

刘平念完以后,俯身把素绢递过去。郭图验过上面的玺记,心里已经信了九成。董承在年初起兵,用的就是汉帝传来的衣带诏,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郭图恰好是知情人之一。皇帝能发第一次衣带诏,就能发第二次。失去了董承以后,皇帝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北方的袁绍了。

现在这条衣带诏居然落到了自己手里,郭图觉得快被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晕了。如果能在他的手里促成汉室与袁公的联合,这将是何等荣耀之事。届时颍川荀家将风光不在,取代荀彧的,将是他郭图。

“这么说,您是……”

“汉室绣衣使者。”

“绣衣使者”本是武帝时的特使专名,有持节专杀之权,所到州郡,官员无不栗栗。在那个时代,他们就代表了皇家的无上权威与恐怖。光武中兴之后,此制渐废,逐渐被人遗忘。此时刘平轻轻吐出这四个字来,百多年前那滔天的威严肃杀竟是喷薄而出,霎时充盈整个帐篷。

郭图感受到了这种威压,赶紧换了一副热情的笑脸:“使者此来可真是辛苦了。”

“我们从许都而来,假借行商身份,想早渡黄河。不料你们来得太快,把我们困在白马城里了。刘延全城大索,我们几乎暴露,只得冒险出城,几乎丧命。”刘平摇摇头,显得心有余悸。

郭图放下心思,宽慰了几句,又开口道:“陛下既然诏袁公勤王,不知有何方略?”

天下无白吃的肉酢,天子要袁氏勤王,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究竟汉室准备开出什么价,这才是最重要的。听到郭图这个试探,刘平正色道:“郭先生,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莫问汉室何为尔等,要问尔等何为汉室。”

这话大义凛然,却隐隐透着一层意思:汉室的价码是有的,你想得到多少,要看你出多少力气。郭图哪里会听不出其中深意,连忙叩拜道:“郭图才薄,却也愿意为陛下攘除奸邪。”

刘平道:“勤王的方略,陛下确有规划。郭大人可愿意一听么?”郭图听他的口风,是有意跟自己合作,不由大喜。要知道,他如果直接把汉室密使送到袁绍那里去,多半会被冀州或南阳派篡夺了功劳,还不如先拢在手里,做出些事情。

“未知天子有何良策?”

刘平在郭图耳边轻语了几句,郭图眼神一凛,本想说“这怎么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能行么”。刘平缓缓抬起右手,掌呈刃状,神情肃穆:“为何不行?陛下派我来前线,可不只是做使者。我掌中这柄天子亲授之剑,未饮逆臣血前,可不会入鞘。”

刘平的话再明白没有,汉室不是乞丐,它有自己的尊严,以及力量。

郭图眼神游移一阵,终于点了点头。刘平赞道:“不愧是颍川望族,果然有担当。”“颍川望族”四字恰好搔到了郭图的痒处,郭图登时眉开眼笑,让两人入座,奉上干肉鲜果。

魏文望向刘平,看到他的背心已经浸透了汗水。

郭图寒暄了几句,把眼光投向一旁的魏文:“这位是……”

魏文趁刘平还没开口,抢先说道:“我是扶风魏氏的子弟。”他说完以后微微露出紧张的神情。假如刘平真的想害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没有什么比曹操的儿子更好的贺礼了。可刘平什么都没说。

魏家是雒阳一带著名的豪商之一,富可敌国。黄巾之乱开始以后,魏家化整为零,把家财分散在各地世族与坞堡里,表面上看被拆散,实则隐伏起来,与各地势力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汉室跟他们挂上钩,得其资助,丝毫不足为奇。

郭图翘起拇指赞道:“年纪轻轻就承担如此大任,真是前途无量啊。”他心想,魏家居然只派了这么一个小孩子前来,看来他们对汉室没寄予太大希望。

这孩子八成是哪个分家的庶子,派过来做个不值钱的质子。

郭图叫来一位侍卫道:“去把那两个胆敢对天使动手的奸贼带进来。”过不多时,那两个黑瘦汉子被带进来,他们的身手都十分了得,身上五花大绑,几乎动弹不得。郭图有意要给天使出气,手微微一抬,侍卫一人一脚,把两人踹倒在地。郭图冷笑道:“你们两个好大的狗胆,还不如实招来。”

四十多岁的汉子抬起头:“我叫史阿,他叫徐他,我们是东山来的。”另外一个汉子垂着头,一言不发。

郭图听到东山这名字,眉头一皱。东山指《山海经·东山经》,蜚先生这个名号,即是来自于此,所以蜚先生所掌控的细作,都自称是东山来的。眼前这两个汉子,想来也是蜚先生安插在曹方的细作。他们拼着暴露的风险逃回来,估计是有重大发现,倒不好下手太狠。他一边想着,口气有些变化:“你们在白马城做什么?”史阿道:“我二人受命潜伏在白马,伺机刺其首脑。适才看到他们出城,便也趁机离去。”

“既然同为出城者,为何要挟持他们?”郭图朝刘平、魏文二人那里一指。

史阿浮出一丝苦笑:“我看他们二人华服锦袍,又直奔袁营而来,定是什么重要人物。我若不先挟持住,赚得开口之机,只怕还未表明身份,就被游哨射杀了。”

这倒是实话。行军打仗,驻屯之地都不容可疑之人靠近。像是史阿和徐他这种衣着褴褛的家伙,游哨和望楼上的军士可以不经警告直接射杀。杀错了也无所谓,无非是些草民罢了,所以郭图除了“哦”一声以外,面色如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时一直垂着头的徐他猛地抬起头来:“大人是觉得人命如草芥吗?”

郭图脸立刻沉了下来:“放肆!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侍卫们扑过去拳打脚踢,徐他抱头蜷缩在地上,但满脸的愤懑却是遮掩不住。刘平心中不忍,在一旁插嘴道:“人命如天,无分贵贱。郭大人,我看他只是一时失言,还是饶了罢。”

郭图拖着长腔道:“这两位是贵客,你们这般唐突,我也不好护着你们。”

史阿心领神会,转身对着刘平和魏文,双腿跪地,头咕咚一声磕在地上,几乎撞出血来。徐他在史阿的逼迫下,勉为其难地也磕了一下。

郭图这才劝道:“这两个人是我军细作,不知深浅,还望两位恕罪。”刘平表示不妨事,魏文盯着史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的剑法,是跟王越学的?”

史阿一愣,连忙答道:“正是,王越是我二人的授业恩师,您曾见过他?”

魏文原本表情僵硬,听到史阿这句话,却哈哈笑了起来。在他的笑声里,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表情变得异常狰狞。

邓展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灰色的帐篷顶。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斩首了,颈部以下毫无知觉,只有塞满了疼痛的脑袋能勉强转动,视线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薄纱。

“你总算是醒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邓展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看到的却是一张模糊的脸,这张脸有一对大得惊人的耳朵,隐隐让他心里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邓展还在考虑如何开口相询,那张脸已经主动开始说话:

“哇哈哈哈,邓展啊邓展,我是淳于琼啊!”

这个名字仿佛一根钢针刺入邓展的太阳穴,让他陡然警醒过来。淳于琼?淳于琼?!

“还记得我吗?”淳于琼的声音里带着丝得意。他本来陪着颜良在外游猎,听到邓展醒过来了,就急忙赶了回来。

望着这张脸,邓展恍恍惚惚之间,被突然涌入的回忆淹没。他回想起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邓展只是雒阳附近的小游侠。汉灵帝组建西园八校尉,招募乡勇壮士,他前去应征,被编入右校尉淳于琼的队伍。淳于琼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狂人,终日带着手下外出游猎,无意中看到一伙黄巾贼,一路追击,结果中了埋伏。邓展拼死救下淳于琼,自己身负重伤,被送回雒阳休养。又过了几天,淳于琼返回雒阳,得意洋洋地告诉邓展,他已经率大军找到了黄巾贼栖身的村子,把贼人乡党杀了个干净。邓展惊愕地发现,这村子竟是自己的家乡。

淳于琼得知真相以后,决定给邓展一个公开决斗的机会。不料邓展只扔下一句“我要你亏欠一辈子”,扬长而去。淳于琼追杀也不是,拦阻也不是,只得任他离开西园。后来邓展在中原游荡,碰到了曹纯,欣然加入虎豹骑为曹公效力。

这些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随这些记忆苏醒的伤痛也慢慢解封。邓展愤怒得试图仰天大叫,身体摇动,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只是声带仍是麻痹,说不出什么。

淳于琼站在榻旁,哈哈大笑,很是开心:“你知道吗?我是在许都附近把你救起来了。当时你躺在雪里,身中大箭,若没有我,你就死定了。”他一直觉得邓展的恩情是个沉重的负担,这次终于有机会把恩情还回去,让他格外兴奋。

邓展原本对这个杀亲仇人充满怒意,可听到这句话,怒火陡然消弭了。

淳于琼的话提醒了他,他恍惚记得在自己受伤前,似乎有件很重要的工作。

郭嘉、画像、温县司马家、杨俊……一些散碎的词语在一一飘过。邓展闭上眼睛,试图理顺纷乱的思路,将落满残叶的思绪之路打扫清爽。

“我知道你恨我,不过如今你先安心养伤。你如今是在袁本初的营里,马上就有一场大打,曹阿瞒那边我看你是没机会回去了。”淳于琼絮絮叨叨地在榻边念叨,像是一个罗唆的老管家,“等你的伤好了,我去跟袁本初说说,你愿意留在这儿,可以做个裨将军;想走,也随你;你若是想报仇,我就给你个公开决斗的机会--哼,上次你不要,这次总不能推托了吧?”

邓展听着淳于琼的絮叨,继续思索着自己之前的职责。他如今身在袁营,诸事皆受限制,但那件任务似乎非常重要,如果不能及时回想起来,耽误了郭祭酒的事,可就麻烦了。

淳于琼见他在榻上挣扎了一下,连忙喊了两名军士:“这个人在榻上躺得太久,不利修养。你们扶着他出去在营里走几圈。记住,不许他和人交谈,也不许接近任何人,转转就回来,不然仔细你们的脑袋!”

两名军士应一声“喏”,把邓展小心翼翼地搀起来,披上一件熊皮大氅。

淳于琼目送他们离开营帐,这才转身离去。

一个身披熊氅、脸色惨白的高瘦汉子被两个人搀扶着在营里行走,路过的袁军士兵都纷纷投去好奇的眼光。邓展一边贪婪地吸着清新气息,让自己的脑袋尽快变得更清晰一些,同时观察着周围军营里的一切动静。尽管他视力仍未恢复,看东西模模糊糊,但还是从营地的种种细节判断出来,这是个规模相当大的营地,估计能容一万到一万五千人。能让袁绍动用这么大规模军团的,只有曹公。难道官渡战端又起?不知局势如何。

邓展暗暗思索着,顺从地被军士引导着。他们从淳于琼的营帐走出去,朝着西边走了两三百步,然后转向左侧,再走一百多步,就抵达了淳于琼和郭图所部的营帐边界处。这两处没有用木栅分隔,只是简单地用数辆装满辎重的大车横置过来,权当界线。走到这里,对邓展的身体来说,差不多是极限了,喘息也剧烈起来。军士连忙搀着他往回走。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邓展忽然看到,从大车另外一端的大帐里走出一群人,其中有一个半大的少年,模模糊糊的很是熟悉。那少年忽然朝这边看过来,那张面孔一映入邓展瞳孔,便让他悚然大惊,这身影实在太熟悉了,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二公子?!”

邓展张开嘴大叫道,想去救他。可是他麻痹的声带只能发出蚊子般的声音,对面根本听不到。他拼命想要越过大车,却被两名军士死死拽住。他们看到这人忽然变得狂暴,唯恐出什么事,手臂多用了几分力,把他硬生生扯回来,一路跌跌撞撞带回去。

他们把邓展重新扔回营帐,怕他跑掉,还用绳子捆了几道。不过军士们吃不准淳于将军是拿他当宾客还是战俘,下手捆缚的时候松了几分。

邓展身体动弹不得,灵台却在急速转动。二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说,许都已经被攻陷?曹公的家眷全落在袁绍手里了?他忽然想到,站在二公子身旁的那个人,似乎也很熟悉,而且与自己苦苦追寻的散碎记忆颇有关联。

他到底是谁?邓展拼命回忆,可刚才匆忙一瞥,根本看不清楚。

颜良在外头草草地游猎了半天,心里有些郁闷。淳于琼那个老东西如影相随,嘴里还唠叨着一堆令人生厌的怪话,实在有些煞风景。好在这种折磨没持续多久,淳于琼似乎在营中有急事,匆忙离开。颜良心想,反正这次出游只是为了杀杀郭图的气焰,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便没必要继续游荡了,于是也朝着自己的驻地返去。

他刚刚回到驻地,就听卫兵说有一个人求见。颜良把他叫进来,发现是个毛头小伙,自称自己是汉室绣衣使者。

“说吧,有什么事?”颜良不耐烦地用大刀磨着指甲。他和郭图不一样,“汉室”这个词在他的耳朵里,还不如河北几个大族的名头响亮。

刘平对他的怠慢并不气恼,他不慌不忙地说:“我来到此,是想卖与将军一份消息。”

“哦?”

刘平道:“曹军先锋已过延津,正向白马急速而来。若将军即时出迎,必有惊喜。”

颜良磨指甲的动作停住了,他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军斥候尚未有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汉室绣衣使者。”刘平答非所问。

颜良觉得这个回答有点挑衅的味道,面色一沉:“你不去找郭图,为何来寻我?难道觉得我更好骗么?”

“不,恰好相反。”刘平道,“只是因为将军手中握着更好的东西。”说完他用脚尖在沙地上写了一个人名。颜良瞪着刘平看了半天:“这件事你都知道了?汉室果然有点名堂。”

“若是不知道,又怎么给将军备一份厚礼呢?”刘平毕恭毕敬地说道,又在沙地上写了一个人名。颜良一看,黑红色的脸膛立刻洋溢出会心的笑容:“果然是一份厚礼!说吧,你要什么条件?让我把你引荐给主公?”他拍拍刘平的肩膀,态度亲热了不少。

“等将军博得头功凯旋之后,再议不迟。汉室志在高远,不急于一时。”

“哈哈哈,说得好!那你就等着吧。”

颜良一拍大腿,大踏步走出帐子,对正在解鞍的骑兵们喝道:“你们这些懒鬼,本将军游猎还没尽兴,再跟我出去转一圈。”

颜良大部队匆匆离开大营以后,刘平低头用脚尖把沙地上的字抹掉,转身离开。

“斩杀颜良?”

“没错,这是斩杀颜良的最好时机。”杨修道。

此时这一股曹军正在靠近袁绍白马大营三十里的地方观望,刚刚斥候来报,说有一部骑兵突然匆匆离开营地,朝这边而来。当确认带队者是颜良以后,杨修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

听到杨修的话,三位将军都纷纷露出苦笑。颜良是谁?那是河北一代名将,死在他手下的武人比黄河岸边的芦苇还多。即便是心高气傲的关羽都不得不承认,至少在目前,他们三个加到一起,都不如“颜良”这个名字煊赫。

杨修却不以为然地晃了晃指头:“颜良再强,又岂能比得过吕温侯?吕温侯还不是落得白门楼的下场。”

这个例子让张辽有些不舒服,面色一黯。

杨修舔了一下嘴唇,又道:“战场之上,谋略为首,军阵次之,个人武勇用处不大。颜良如今孤军深入,正是击杀的绝好时机,诸位要成就大功业,可不能错过啊。”

“颜良的部属都是幽燕精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怎么拦得住?”

张辽提出疑问。杨修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战场之上,谋略为首。三位若肯依我的调度,颜良的首级唾手可得。”

三个人互视一眼,忽然发现,杨修的这个提议居然无法拒绝。曹公既然有了试探之意,如果此时拒绝参与斩杀颜良的策划,只会让自己的嫌疑更深。

即使是关羽,在明确玄德公的下落之前,也不愿过于得罪曹公--原来这个轻佻的家伙从一开始,就在言语中设下圈套,等到他们觉察之时,已是不由自主。念及此,他们对杨修立刻都收起了小觑之心。

关羽一捋下颌美髯,丹凤眼爆出一道锐利光芒:“德祖说的不无道理,颜良的高名,正合垫做我等的进身之阶!岂不就在今日?”徐晃与张辽以沉默表示赞同。

见大家意见取得一致,杨修把骰子揣到怀里,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随手画了几道:“颜良的部队全是幽燕精骑,进退如风,却不耐阵地战。咱们分一支部队,将其缠在黄河滩涂,坏其马蹄,然后其他两军迂回侧后,再合围共击,可奏全功。”

三人微微有些失望,这计划听起来四平八稳,没什么出奇之处。不过战场上确实没那么多奇谋妙计,讲究的是实行。一个普通的战前方略,若能实行个七八成,也足够取得胜势了。

“那么我去缠住颜良。”张辽主动请缨。其他两个人都没提出异议。他是西凉军出身,麾下为数不多的精锐都是来自于高顺的陷陈营旧部,马战娴熟,派他们去缠住河北骑兵再合适不过。

徐晃也开口道:“由我去堵住颜良退路。”憨厚的方脸如岩石般沉稳。这位将军的话不多,语速缓慢,仿佛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其他三个人同时看向他,眼神里都有些明悟。阻截是个高风险的活儿,颜良这次带来的皆是骑兵,倘若迅速逃掉,负责阻截的将军到底是“力有未逮”还是“有意纵敌”,可就说不清楚了。徐晃是汉室之人,身份早已公开,由他摆明车马前去截杀,显得光明正大。

杨修满意地点点头:“徐将军稳若泰山,这任务交给你最放心不过。关将军,届时请你迂回到南侧,封堵颜良回营之路。三路合围,来个瓮中捉鳖。”

杨修说完,把树枝一撅为二,扔在地上,顾盼左右显得信心十足。三人对这个计划没什么异议,驱马回去调派人马。这时候斥候又来报,颜良的部队已经在十五里外的汶子山附近。

徐晃要走了所有的长矛和一半的弓箭,还有二十余具皮甲。他的任务是堵截骑兵,用矛拒马是最有效的办法。稍做整理以后,徐晃带领部属先行离开。

他们在行军途中缓慢变阵,逐渐由一字长蛇向前推成了三个方阵,戟兵矛兵在前,盾兵分布两翼,弓兵与刀兵夹杂于中,标准的对骑阵势。

能够在行军中如此迅捷变阵且不乱的部队,可不多见,徐晃治军的手段,可见一斑。

他出发以后,张辽与关羽也对自己的部队进行了微小的调整。关羽肩负着阻断颜良回撤之路,很可能会被骑兵正面冲击,所以他用几百把环首刀交换了张辽同等数量的长戟、短戟和直矛。而所有的骑兵都留给了张辽,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与颜良正面交锋,坚持到友军合围。

整顿完以后,张辽在马上一抱拳:“云长,保重。”关羽也做了回礼:“文远,咱们看看,谁先取得颜良的人头!”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拨转马头离去。

张辽目送关羽离去,看到杨修仍站在旁边不动,大感意外。张辽是最先投入战场的部队,风险极大,他居然选择跟随这一路人马,只怕这小年轻根本不知战场凶险。

张辽摸摸鼻子,冷笑一声,也不去理他,自顾点齐兵马,一声令下,几十名带了大弓的斥候呈一个扇面分散出去。他们将负责狙杀可能出现的敌人侦骑,遮断战场,切断颜良与主营之间的联系。

看着那些斥候飞驰而出,杨修忽然握住缰绳,似是不经意道:“徐将军和关将军已经远去,文远你不必这么警惕了。”张辽注意到了他称呼上的微妙不同,乜斜一眼:“杨先生又有何见教?”他把“又”咬得充满嘲讽。杨修笑呵呵道:

“文远此来赴约,再这么遮遮掩掩,可就赶不上约期了。”

张辽猛地一勒缰绳,双眉高起,把一张脸牵得更长,更衬出鼻钩阴兀。

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剑柄上。这个弱不禁风的家伙,只消剑芒一扫便可杀死。

杨修笃定地扶在马上,一脸风轻云淡,对他的威胁视而不见。无声的对峙持续了数息,张辽长长叹息一声,把手从剑柄挪开:“你是何时知道的?”

杨修道:“张将军主动请缨对付颜良之时。”

“仅凭这一点而已?”张辽疑道。

杨修把骰子一抛:“自然不够定论,但我觉得足以赌上一赌了。”张辽听了,不禁有些愕然。只凭着一条似是而非的破绽,这家伙就敢投下这么大赌注。

运筹帷幄的顶尖谋士他见得多了,但像杨修这种把计算建在赌运之上的大胆之徒,他还从来没领教过。

张辽盯着杨修,忽然想到:杨修的父亲是去职的太尉杨彪,与曹公一贯是政敌。杨家自董承之乱后,已归附曹公,家中精英也尽数被迫调遣来到官渡。

他背着曹公搞点自己的小算盘,倒不足为奇。

“张将军不必如此警惕,你我同处一舟,彼此应该坦诚些。”杨修凑到张辽身前,低声说了句什么。张辽眼神闪过一丝为难的神色,皱着眉头道:“先旨声明,在下去见颜良纯为私事,绝无对曹公不利之心。”

杨修露出狐狸般的欢欣笑容:“真巧,我也是。” meJbUsBXhN5y/Mav0NjXIeW1OZRJTPeRW6SfGt+kEkPY80f6uVCgodOh7Ah3QW2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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