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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把手的生存之道(二)

3.揣着明白装糊涂

早上一上班,王开林就跑来向何东阳汇报情况。

何东阳对王开林的这一点很欣赏,做下属的就应该多请示多汇报,这样才有利于上下沟通。他看到王开林的两个眼窝发青,知道他昨天夜里肯定辛苦了,就指了一下前面的椅子说:“坐,坐下来说。”

王开林就坐在了何东阳办公桌的对面,先嘿嘿笑了一声,才说:“昨天晚上打搅了市长,真是不好意思。”

“都是为了工作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金山怎么样了?”

“昨晚我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郝明礼,死磨硬缠,最终不辱使命,总算让他们把林金山放了。”

何东阳听到王开林话中有话,就问:“怎么?是不是郝明礼不愿意放人?”

王开林说:“他这个人呀,孙猴子当了个弼马温,官大官小都不知道了。费了不少口舌他都不想放人,我不得不抬出了你,他才勉强放了。”

何东阳“哦”了一声,他明白王开林一半是来向他汇报工作,一半也是来打郝明礼的小报告。想想这郝明礼也真是的,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市委书记孙正权表扬过他办事公道,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但何东阳不想在下属面前流露出对别人的看法与不满,就掉转话题问:“林金山怎样?这件事不会对他的投资有什么负面影响吧?”

“我看很难说。我昨天夜里把他接到宾馆后,林金山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他这一次的脸丢尽了,以后还怎么见人?他们常年在外,老婆又不在身边,免不了会找个小姐解决生理需要。我就宽慰他说,男人风流一些算什么?请他不要往心里去。”

“开林呀,我们这里本来投资环境就不怎么好,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投资商,如果就此放走他,真是太遗憾了。你一定要多给他做做工作,让他想开些,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的。”

“好好好,我一定争取做通他的工作。”王开林说完便告辞而去。

看着王开林离去的背影,何东阳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隐隐地有些担忧,就想找丁志强说说,能否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降低一下标准,让林金山入驻北区开发小区,这样也好留住林金山。一想到去找丁志强沟通,何东阳不免有点儿心怯。每次都是这样,到了非找不可他才去找,要是能绕开,他就尽量不去。这里面有许多微妙之处,其中除了丁志强过于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外,还有一层东西隔着他们,那就是权力的等级。他们虽然都是同一个班子的成员,见了面也都很客气,但一二把手的等级却分得非常清楚,丁志强总是摆出一副都得他说了算的样子,这使何东阳很不爽。但没办法,现实社会就是这样,都是一把手说了算,否则,谁也不会争着去当一把手了。他称他丁市长,他称他何市长。他们根本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他叫他志强同志,他叫他东阳同志。官场不是断臂山,没有那么多的同志,只有等级。

何东阳正想着怎么与丁志强沟通,没想郝明礼敲了一下门进来了,何东阳的脸马上拉了下来,眼睛看着文件,不冷不热地说:“是郝局长,有事吗?”

郝明礼尴尬地笑着说:“何市长,真是对不起,昨晚我手机正好没电了,后来听王开林说您打电话找过我,我想借别人的手机给您打过去,一看太晚了,怕影响您休息,就没敢打,这不,今天一早我就接受您的批评来了。”

何东阳心想,你现在才知道还有我这个副市长?你要真的在乎我,听到王开林说是我请来的客人,早就打电话给我了,根本用不着让我给你打电话。想着,抬了头故意说:“昨晚台湾来的客商林金山被你们抓了,我打电话想请示一下你,为了我们金州的招商引资工作不受影响,想让你网开一面放了他,结果你关机了。”

郝明礼听着,脸色不觉一阵发红,知道何东阳对他已经有了看法,就马上解释说:“何市长一定是误会了,我真不知道林金山是来我市投资的,更不知道市长打电话找过我。后来王开林向我说清楚了情况后,我并没有耽误时间,马上就放了他。只是太晚了怕影响你休息,没有给您电话。”

何东阳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彼此心里明白就行了,没有必要再与他计较了,就笑了一声说:“算了,都是为了工作,有误会也是正常的。精神文明建设要搞,经济建设也要搞,以后凡事不要太过头了,要把握好度。”

郝明礼的脸上这才有了喜色,连声说:“好好好,接受市长的批评。”说完告辞而去。

看着郝明礼恭敬的样子,何东阳觉得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他,他也有他的难处。市委书记孙正权一直主抓精神文明建设,他的目标就是要在两年内把金州创建成全国精神文明示范市,大会小会,口口声声地讲着要扫黄打非,净化社会环境,为创建全国精神文明示范市而奋斗。一些干部在私下里议论,市委书记把创建全国精神文明城市当政绩来抓,市长把样板房当政绩来抓,全市的工作,就是紧紧围绕着这两个人的意志办事,围绕着他们的意志,也就意味着紧紧围绕在了市委市政府的周围。很多时候,个人意志与集体意志向来就是模糊的,在某种情况下,书记和市长就是市委市政府的化身,他们的声音往往就是市委市政府的决策,紧紧围绕着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与紧密团结在书记、市长周围是同一个意思。在他们的决策指引下,其他人只是马前的卒子,是领导声音的应声虫,是决策的执行者,他们几乎集体无意识地跟着这根指挥棒去转,出了成绩是市委市政府决策的正确,是主管领导的;有了失误是集体的,或者是下面的。何东阳虽然对市委市政府的重点工作心存异议,尤其对样板工程房持有相反的意见,但当他的意见通过试探性的语言表达出来后,决策者仍然要坚持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坚持了,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接受,也只能假装刚刚顿悟,然后高高兴兴地执行,如果再坚持下去,非但改变不了领导的决策,反而成了班子中不和谐的音符。如果这样,恐怕你的政治生涯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多年的官场生涯,使何东阳深谙其中的规则,他非常明白,位置决定一切,位置也决定你决策的正确与否,有的位置,你作出的决策是错误的,可是别人却说是正确的,到后来,你自己也觉得是正确的。有的位置,你作出的决策是正确的,别人说你是错误的,反对的声音大了,你便觉得也是错误的。有的位置,你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有的位置,是揣着糊涂装明白。他现在的位置,只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能太明白,太明白了就意味着别人糊涂,就会受到别人的排挤。

抽了支烟,想了一会儿,打算去找丁志强,想与他谈谈招商引资的事,更想说服他,让林金山这样有潜力的台资企业进入北区开发小区。

丁志强的办公室在楼上,何东阳每次去他那里汇报工作,总觉得很别扭,仿佛与他隔着一道无形的障碍。他知道,那障碍除了性格之外,更多的是权力等级所致。四年前,何东阳初次与丁志强搭档,感觉很别扭,他觉得丁志强身上有别人没有的开拓精神和魄力,同样也有颐指气使的霸道,因为好大喜功,又因为自以为是,往往不知道尊重和听取别人的意见。好在何东阳是从基层上来的干部,他当过乡长、乡党委书记,后来当了祁北县县长、县委书记,金州市市长助理、常务副市长,他的性格相对随和,且有比较隐忍的一面,这样一来,也就慢慢地适应了丁志强。

从十四楼到十五楼,仅差一层,在何东阳看来,却是他人生中很漫长的道路。他已经从十四楼向十五楼攀登了四年,他渴望在下一届选举中能够顺利地走到十五楼。当然,光有这样的想法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机会,要有人赏识你,才有可能更上一层楼。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必须干出点儿成绩来,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同时还要学会隐忍,不能锋芒太露,才能适应二把手的角色。他的工作,除了主管政府的日常事务外,另外还分管招商引资和对外关系。招商引资是一个最能显示能力的地方,干好了,最容易出成绩,干不好,也是明摆着的,作不了秀。他自从主管招商引资工作之后,重新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和奖励机制,优惠政策针对外资外商,奖励机制是针对当地,谁要是能够利用自己的人脉引进资源,就会按引进资金的多少给予奖励,这样一来,招商引资工作一下被激活了,仅这三年,取得的成绩远远超过了上届政府。

来到丁志强的门前,他轻轻敲了一下门,听到丁志强说了一声“进来”,他推门进入,丁志强正在案头上忙着,见到他,用手招了招,示意他坐下,才从文案中抬起了头说:“有事吗?”

丁志强比何东阳比大四岁,今年四十六,看去却比何东阳大很多。何东阳落座后,就把林金山的情况以及他的要求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末了说:“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考虑一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先让他进入北区开发小区,然后让他动员其他台商一起来这里投资。再说了,这个产业也算是一个朝阳产业,搞起来了,将来形成一个产业链,可以拉动我市的农副产品生产。”

丁志强沉吟半晌才说:“可以考虑,到时候你让招商局搞一个立项报告出来,我们上会讨论一下,如果没有阻力,就OK了。”

何东阳一听丁志强说了OK,就知道问题不大了。丁志强过去只说好、行,从不说OK。自从上了一次省委党校回来后,他的嘴里出现了一个新鲜的外来词,大家起初有点儿不习惯,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何东阳非常清楚,只要丁志强点头了,上会只是一个过场而已,没有人会反对的。他便应声说:“好的,我这就去吩咐招商局。”

何东阳正准备离开,金都区区长王守义敲了一下门进来了。王守义一看何东阳也在,便呵呵一笑说:“不好意思,两位市长您们谈,我先回避一下。”

何东阳说:“别回避了,我们已经说完了,你有什么事就给丁市长汇报吧,我这就走。”

王守义说:“我汇报的事儿就是昨天上塘村上访的事,来得巧不如赶得好,正好何市长也在,干脆我就一起给两位市长汇报吧!”

丁志强问:“上访?什么上访?”

何东阳心里不觉一笑,心想你就装吧,那样的大场面,难道你能不知道?既然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揣着糊涂装明白吧。这样一想,便接了话说:“昨天下午,政府门口聚集了二三十个披麻戴孝的上访者,他们都是上塘村孙老太的子孙,要求政府主持公道,让开发商赔偿老太太抚恤金和安葬费。”

丁志强“哦”了一声:“原来有这事儿?你怎么处理的?”

何东阳说:“他们要求开发商给20万抚恤金,为了避免事态扩大,我当场做了承落,他们才撤走了。”

丁志强没有吱声,就拿眼去看王守义,王守义忙说:“这怪我们工作没有做好做细,才导致了他们的上访。昨天下午接到何市长的电话后,我立刻派人到上塘村做了进一步调解,又找开发商做了进一步协商,最后达成一致,让开发商拿出10万,政府拿出10万,这事就算这么解决了。”

何东阳觉得这样做有点儿不对劲,这明明是开发商的责任,就让开发商去承担,政府为什么要揽过来?这不是出钱的问题,还有一个责任问题,难道王守义连这个都不明白?他正准备要把这层意思说出来,丁志强却说话了。丁志强说:“你们怎么协商赔偿是你们的事,但是有一条你必须给我保证了,再不允许他们为这事儿到处上访,屁大的事儿,一闹腾影响极不好。”

王守义马上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好好好,是是是,我们已经告诉了上访群众,让他们写了保证书,保证不再上访,才给他们兑现抚恤金。”

从丁志强的办公室里出来,何东阳觉得闷闷的,他根本没有想到人命关天的事在丁志强的心里却是屁大的一件事儿,不知道在他的心里究竟什么才算大事?还有王守义,主动为开发商去承担责任,莫非丁志强与开发商果真有关系?

4.党政一把手的分歧

何东阳根本没有想到,他在为林金山积极争取投资环境,林金山却屁股一拍溜之大吉了。

当招商局局长王开林向何东阳报告了这个消息后,何东阳忍不住大发雷霆:“我早就给你交代了,要做好他的工作,你是怎么搞的?”

王开林嗫嚅着说:“我都不知道给他做过多少次工作了,他表面上答应说没什么,没想到心底还是对上次被抓的事耿耿于怀。”

何东阳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我好不容易做通了丁市长的工作,政府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却拿我们当儿戏。这台湾人也真是的,大陆不是台湾,不是想怎么搞就可以搞的!既然搞了,就不要太顾脸面了,既要潇洒,还要顾脸面,世上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事?也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走就任他去吧。也就是我们这偏远落后的西部,才把他当个人看,要是换到东南沿海地区,像这样的小商人多如牛毛,谁会在乎他?更别说像我们这样求爷爷告奶奶地挽留他了。”

王开林见何东阳的气消了,便也附和了说:“就是,就是。”

何东阳又问:“公安局没有对他罚款吧?”

王开林摇了摇头说:“没有。我要是不打着你的旗号去要人,公安局肯定会重罚的。”

何东阳说:“早知道是这样一种结果,我们何苦去捞他?”

王开林说:“就是,就是。不过,虽说没有罚他,那罪也够他受的,几十个嫖客被关进了一个大房子里,没有坐的地方,有的蹲着,有的站着,里面乌烟瘴气,令人窒息。我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找到了他,带出来后,所长还要让他做登记。我说要是做登记,我还跑来干什么?所长一听我说话的口气大,没有作声,只好依了我。也难怪林金山心有余悸,一旦被抓进去,就像羊群被赶进了羊圈,哪里还有人格尊严?市上开展扫黄打非无可非议,不打不行,但是,也不能太过了,水至清则无鱼,真的回到‘文革’时期那么干净,谁还往你这里来投资?”

何东阳觉得王开林说得不无道理。在这个问题上,他也觉得公安局有些过了。如果一座城市不是把关心民生和经济建设放在第一位,却一味地去搞什么形象工程,或者成天把扫黄打非挂在口头上去抓精神文明建设,这就意味着这座城市将会越来越缺钙,营养不良必会畸形发展。但如要扭转,非外力不可,或者是拥有更大权力者可以改变,否则,下面的人谁也动弹不得,他们只能唯命是从,在口头上争当应声虫,在行动上争先恐后,这无疑为领导的错误决策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无论是市长抓的形象工程,还是书记抓的精神文明建设,你要说它重要,也确实能说出一大堆重要的理由,要说不重要,也能找出不重要的理由。同一件事,决策者个人的倾向不同,其重要的程度也不同。正因为如此,决策者才有了极大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个人的权限如果不受约束的话,个人意识就转化成为集体决策,成了事关地方的发展、事关民生的重大决策。这次,市委书记孙正权提出创建精神文明示范城,就势必要加大扫黄打非的力度,在这一精神的指引下,由市政法委牵头,公安局执行,对娱乐行业进行全面清查,一些酒店和娱乐场所,该停业的停业整顿,该关门的就关门。好多酒店的老板干不下去了,怨声载道,几万小姐被赶跑了,房屋出租、餐饮业、服装销售、化妆品商店,相关的服务链条受到了极大影响,紧跟着,一些外地来的小商小贩也撤离此地,向别的地方图谋发展去了。随着这些消费群体的流失,财政收入锐减,扫黄打非对经济的影响之大有目共睹,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谁也不愿意说出口,因为从中央到地方,扫黄打非就是清除社会丑恶,你要有异议,只能说明你的政治觉悟有问题。

何东阳虽然心里十分认同王开林的观点,但表面上还要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尤其在口头上不能轻易认同。到了他这个级别,说话办事要特别谨慎,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带出去,稍有不慎,就会以讹传讹,一旦传到书记的耳朵里,他肯定会有想法的。下面的人,最怕的就是领导对自己有想法,一旦有了想法,就意味着你将会被打入另册。想到这里,便长叹了一声,自嘲地说:“算了,走了就走了。插起招军旗,自有上粮人,走了他一个,还有后来人。”

招商引资的事黄了后,何东阳很是郁闷。为了给林金山争取入驻北区开发小区,他积极向丁志强去争取,刚刚说通了丁志强,林金山又撤走了,这真让他有点儿里外不是人,不向丁志强汇报不行,汇报又让他张不开口。当他硬着头皮把事情的原委向丁志强讲清楚之后,没想到丁志强却语出惊人:“这简直是胡搞,我早就说过,不能太过了,他们就是不听,照这样下去,不要说新的客商不敢来,怕老的也难留住。”

何东阳早就听说丁志强对孙正权创建全国精神文明示范城的做法不太赞同,听了这番话,才知他不但不赞同,而且与孙正权分歧还相当大。这也难怪,丁志强是本地干部,又是政府的一把手,更注重经济建设和地方保护。孙正权是外来干部,又是市委书记,对上层建筑、意识形态更注重。何东阳对党政一把手之间的分歧不好参与,但在个问题上,他还是倾向丁志强,便附和说:“市长说得有道理,再这样下去,今年的财政收入肯定要下滑的。”

丁志强说:“不仅要下滑,下滑的幅度肯定不会小。这扫黄打非是上面要求的,该扫的要扫,该打的也要打,但不能过,太过了,把小姐都赶走了,谁还租你的房,吃你的饭,买你的衣服,住你的宾馆?这样一来,一个产业链整个就断了。当然,这不是说我们要靠色情服务来发展经济,但也不能搞得太干净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哪个地方不是这样?小姐们也得生存,你把她们赶走了,等于流失了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将一个产业链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即使将来得到了全国精神文明示范城又有什么意义?那还不是虚的?”

何东阳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点着头,他觉得丁志强说得很到位,他完全赞同这些观点。卖淫嫖娼无疑是社会的丑恶现象,政府不能放任自流,但也不能把它视作洪水猛兽,它只不过是社会发展进程中所带起来的泥沙,不会由此改变社会,动摇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而当下社会的主要矛盾,集中体现在就业问题、养老保险问题、最低生活保障金问题、高房价问题、腐败问题。凡此种种,才是真正涉及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如果将一个卖淫小姐和一个腐败分子同时挂牌游行,并且允许观众吐口水的话,首先淹死的不是小姐,而是贪官。他过去一直以为他与丁志强的政治倾向是对立的,没想到却在对待孙正权创建全国精神文明示范城的一些举措上,又与丁志强达成了绝对的一致。看来,在任何时候或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永恒的对立,也不可能有永恒的统一。何东阳当然不能在丁志强面前这么说,但他却可以这么想,他不可以表露他的想法,但不能不表明他的态度,否则,丁志强一定会认为自己不赞成他的观点。这样想着,便故意讨巧地说:“丁市长看问题真是高瞻远瞩,一针见血,难怪下面的人都盼望你当书记,你要是掌管了金州,肯定会使金州发展得更快。”

丁志强一听,不由得爽朗地大笑起来。多年来,何东阳还没有见过丁志强在他面前这么爽朗地笑过。丁志强笑完才说:“东阳呀,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也听到过类似的话,怕到时候传到孙书记那里,让人家有了想法就不好了。”

何东阳听丁志强亲切地叫了他一声“东阳”,心里顿觉与他亲近了许多。看来,恭维的话谁都爱听,一向冷硬死板的丁志强也不例外。便顺了他的话说:“即使传到他的耳朵里也没有什么,这是大家在议论,又不是你说的。”

丁志强摇摇头:“不好,让他听到了,总归是不好。本来就有人说,市委与我们政府是各唱各的调,各吹各的号,如果再传出这样的话,不利于大局。”

何东阳听丁志强这么一说,觉得自己今天的角色也不太光彩,就说:“也是,也是。”

告辞出来,坐到自己的办公室,何东阳长出了一口气,想想刚才,他从丁志强细微的变化中看到了他想要的是什么。难怪他这么急于修建样板房,就是想干出政绩来,来实现他的政治野心。其实,说到底,人一旦进入到了这个圈子中,没有政治野心是不可能的,不同的是野心的大与小,实现野心的可能性的高与低。孙正权如此,丁志强如此,自己也如此。如果丁志强真的能实现他的政治野心也好,市长的位子空出来,何尝不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何东阳正想得奇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就调整了一下状态说:“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肉乎乎的胖脑袋就探进门来,先是一笑,然后整个身子也跟了进来。

何东阳一看是广电局局长吴国顺,就说:“国顺?进来。”

吴国顺笑呵呵地说:“市长好!我刚去本家那里汇报完了工作,顺路过来看看您。”

何东阳明白他说的本家子,就是主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吴言,便说:“汇报完了?”

吴国顺说:“汇报完了。还不是合并的事,说了几个月了,还没有落实,搞得人心惶惶的。”吴国顺所说的合并,是指广播电视局要与文化局、体育局合并的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文化和广播电视合在一起的,后来省体改委下发了文件,言称为了便于开展工作,要求文化与广播电视分开。这样就分设了两个行政局。没想到十多年后的今天,省市领导调的调了,退的退了,省体改委又下发文件,说为了精简机构,提高办事效率,文化、广播、体育三个行政局合并成一个局。这样一来,市里头疼,局里更头疼。市里头疼是干部不好安排,一个萝卜一个坑,三局合并到一起,多余的干部怎么办?局里头疼是三个一把手去争一个位子,将来争不上怎么办?吴国顺这些天来一直为这事惶惶不可终日,如果合成大局后,能争上一把手,那肯定是喜上加喜;如果争不上,还不如当现在的一把手划算。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合不合由不了你,省里的红头文件一发,市里就得执行。这样一来,三人中只能选其一,必然有两位淘汰下来当二三把手。如果他被淘汰下来了,意味着他现在的一切都要失去。

吴国顺的心思何东阳了解,他知道吴国顺没有别的靠山,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他身上,但到时候能不能敲定,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因为他的上头还有书记孙正权、市长丁志强、主管党群的副书记韦一光,每个领导心里都有自己的人选。想到这里,便说:“听说下个月要上常委会研究,最终确定谁来当现在还不好说,你应该找找孙书记。”

吴国顺“啊”了一声,两只小眼睛突然放大了好几倍:“我去找他,这合适吗?”

何东阳知道他所说的合适是什么意思。吴国顺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也是他一级级提拔起来的。他调到市里后,吴国顺也想跟着来市里,再加上吴国顺的老婆邓红与他的夫人胡亚娟走得比较近,经不住胡亚娟的再三撺掇,他只好把吴国顺调到市广电局。就是在何东阳的关怀和庇护下,吴国顺由科长升为副局长,又由副局长升到了局长的位子上,刚刚坐了三年,现在又面临着新的挑战,他能不着急?吴国顺一定是认为他是何东阳的人,现在,何东阳又让他去找孙正权,误以为让他去投靠孙正权吗?何东阳笑了一下说:“没关系,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只要孙书记能说一句话,我再加把火,问题不会太大。”

吴国顺这才高兴地说:“那好,那好,我抽空找找他。”说完,他又突然压低了嗓门说,“首长,你说说,我是上他的办公室好,还是直接上他家好?”

何东阳知道吴国顺所说的上办公室和上家的意思是什么--上办公室,就是空手去;上家,就是要带礼物。他觉得吴国顺不应该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就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吴国顺一看何东阳不太高兴,就说:“好的好的。”刚好了两声,突然掉转话头,“好久没有与首长聚餐了,不知晚上有没有空,想请你小聚一下。”

何东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点儿太生硬了,吴国顺能这样问自己,一是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二是说明他心里没有底。也怨不得他,就缓和了语气说:“国顺呀,来日方长,以后再聚吧,这个阶段比较敏感,公众场合我们尽量少接触为好。”

吴国顺觉得也是,就点了点头说:“听你的,等以后有空再聚。”说完便告辞而去。

看着吴国顺离去的背影,何东阳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歉疚。多年来,吴国顺对他一直忠心耿耿,知恩图报,他们两家走得像亲戚一样近,他的忙,自己理应帮,不该推给别人。但他思前想后,还是让他去找一找孙正权好,这是形势的需要,也是战略的需要。他不止一次想过,三局合并,三个局长各有所长,上谁不上谁,关键看谁的后台硬。拼到最后,各人的能力倒成了其次,后台的比拼成了关键。何东阳早就听说,文化局局长姚洁是丁志强的人,在这个关键时刻,丁志强能不为她说话?虽然大家对姚洁的生活方面颇多微词,但是她有很强的社交能力,变通能力也是公认的。她原本是市秦剧团的演员,因形象好又是业务尖子,二十来岁就当上了剧团副团长,当时丁志强时任文化局局长,对这位年轻漂亮的副团长关怀备至。后来,丁志强当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部长、市委副书记、市长,姚洁也跟着一路飙升,由副团长成了文化局的文化科长,然后又成了副局长、局长。现在,姚洁虽已人到中年,但天生丽质的她看起来还是那么风光动人,姣美的身材和迷人的脸庞成了她在政坛上的通行证,几乎在省里也无人不晓,都知道金州市文化局有个美女局长。体育局的局长李连根,是原市长张万成的人,四年前张万成被调到省人大担任某个部委的主任,这便意味着他将慢慢退出政治舞台,他的话也越来越没人听了,而受他荫护的体育局局长李连根,再想连根也不好连了,肯定不是美女局长的对手。李连根不是姚洁的对手,吴国顺呢?当然也不是。这不是说吴国顺的能力不如她,而是吴国顺背后的人没有丁志强的权力大。吴与姚的争夺,必然会上升为自己与丁志强的较量,一个是常务副市长,一个是市长,很显然,在权力的实施与运用上,他根本不是丁志强的对手。

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让吴国顺找找孙正权,如果孙正权看准的是他,或者肯为他帮忙,姚洁这边必然会败下阵来。这其中的奥妙就在于借力,就看吴国顺能不能借到这个力。而孙正权呢?虽然何东阳与他在一个班子里共事几年,知道他是一个外表平和、锋芒不露的人,但他的底牌究竟是什么,自己还没有摸清。这次让吴国顺去找他,一是让吴国顺争取一个支持者,能够击败他的竞争对手;二是想让他去摸一下孙正权的底,探探孙正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后才会更好处事。 Q8HWZiL0E4Cwi+HUv/qyT64RU38WKzDXhJiSersm/XpxV04Uw6YgcRegk/jRE+4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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