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在黑暗里飞,经过你耳朵,嗡嗡响。
我曾经是名文学青年,知道有人在深夜里拍死过苍蝇,还把它写成了诗。我虽然没堕落到诗人那地步,但还是很讨厌今晚的蚊子。我必须打死它,不能让它吸我的血,还有黄雅玲的。黄雅玲是我老婆,就睡在我身边,已经发出了鼾声。
打死一只蚊子,而且在深夜,当然是我们大老爷们的活。何况,我还醒着,想睡也睡不着。失眠症从半个月前开始困扰我,夜黑得越深,我越精神。我在夜里需要找点事做,今晚的蚊子往枪口上撞,无论如何,我不能放过它。
开灯,起床,替黄雅玲掖掖被角,然后,寻觅蚊子的踪影。
几次出击未遂,经过窗口,下意识地掀开一个角,看到对面楼上6楼的窗口,灯还亮着。那家的主人也许碰上了什么事,也许跟我一样,患了失眠症。
城市很大,醒在夜里的人一定还有很多。
醒着只是一种存在的状态,也许不需要理由,更与那只蚊子无关。
蚊子还活着,不知道隐匿在哪儿。我还站在窗边,回头就能看到床上的女人。黄雅玲睡眠一向挺好,现在更是有了充足的理由成天赖在床上。
“只有我休息好,才能保证孩子发育好。”黄雅玲说。
这话没错,医生也这样说。
黄雅玲怀孕三个月,精神一直很亢奋,就算最厉害的妊娠反应,都不能让她感到一点沮丧。即将成为母亲的喜悦,时刻挂在脸上。可我却高兴不起来,相反,对即将开始的另一种生活,依稀还有点恐惧。
不久前的一天夜里,我在网上,向一个陌生人倾诉了心事。
这世界充满灾难,悬挂在头顶的战争、瘟疫、能源危机,随时都会降临。而另外一些危险,更是与我们近在咫尺,比如凶杀、车祸、食物中毒、各种疾病。就算这一生你能平安度过,你还必须为了活着苦苦挣扎。不管怎么说,活在这世界上是件极危险的事,如果说自己不幸已经成为受害者,那么,我们有什么权力,还要将这种危险与痛苦,强加到另外一条生命的身上?而且,那还是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孩子。
网友一向寡言少语,我当然也不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慰藉。但这晚,网友沉默片刻,发来一条信息。她说:“你得了产前恐惧症,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真是瞎扯蛋,我又不是女人,生孩子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会恐惧。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恐惧因为什么。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穿白大褂的医生。
医院看起来很干净,其实很肮脏。当你置身其中,各种病菌会将你团团围绕。我来医院,是迫不得已,因为要带黄雅玲做每月固定的胎检。检查室外面长椅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孕期女人,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身段,却都同样的面目憔悴。
怀孕必定是件很辛苦的事,不管你们为它添加多少神圣的光环,但它无疑是以牺牲女人的青春和身体作为代价。随之而来的痛苦,将会伴随我们的一生。
黄雅玲在检查室里,我坐在外面,目光四处逡巡。
大小不同的肚子里,都藏着一个弱小的生命。对着他们,我显得落寞寡欢。
怀孕让女人变得懒惰,导致的后果就是不修边幅。而且,孕期的女人脸色会变得蜡黄,有些人脸颊上还会生出许多斑来。所以,美女这个词,肯定跟孕妇无关,因而坐在一堆怀孕的女人中间,我也根本没指望,能见到像她那么养眼的女人。
她跟我中间隔着两排座位,如果不是穿着宽松的孕妇裙,不是坐在一堆满脸菜色的孕妇中间,我一定看不出来,她肚子里怀了孩子。
卷发,大波浪,黑得晶莹。淡妆,仍然显得妩媚。面孔白皙,不知道是本身皮肤好,还是化妆品的作用。浅蓝色的眼影,淡淡的腮红,无处不透着种成熟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