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明神武、战功赫赫的摄政王在今夜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会骑马了。
平日上下朝自有府内马车接送,战场之上当然是一人一马快意驰骋,可是现在……
萧峥垂头看了看身前小心翼翼端坐着的身影,颇有些不自然。
刚才走的急切,多半是为了躲避萧端。若是被他赶上,定然又要追问他为何夺了太傅的权势等等一大堆问题,接着必然会绕到皇权上去。
可是待马匹奔出许久,回过神来的二人便都有些尴尬了。
文素以窝在萧峥怀中的暧昧姿势坐着,天知道她有多难受,且不说马背不舒服,就是想到身后坐着的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还不知道要将你带往何处,是谁都轻松不起来了。
夜色正浓,城中除去一些尚未打烊的店铺酒楼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光亮。马蹄在安静的街道上敲打出一阵阵得得声,四下回荡,隐隐叫人生出一丝寂寥之感。
两人尴尬了一阵,文素率先打破僵局,低声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就快到了。”萧峥朝前方看了看,估摸了一下路程后给出回答。
其实他本是打算自己来的,只是刚才来不及对文素做出安排,就干脆也将她带了出来。说起来那地方他只在一个人没事的时候会去看看,虽不至于隐秘却也的确从未带人一起去过,所以此时被文素一问,心中又有些不自然了。
也许今晚算是他二十几年来别扭次数最多的一晚了。
快马一路奔驰,停下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文素浑身酸涩,苦不堪言,却又不敢明说,跟在萧峥之后艰难的翻爬下来,差点就想伏在地上不起来了。
萧峥指了指前方巍峨的城墙,对她道:“走吧,上城楼去。”
不是吧……
文素颤颤巍巍的去看那高耸的城墙。大晚上的一路疾奔就是为了爬城楼啊?王爷您的爱好也忒特别了吧?
“快些走吧,还没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萧峥见她一副死鱼样,干脆不由分说的拽起她的胳膊就往城楼阶梯处走去。
文素只好打起精神跟着,心里有些幽怨,听他这口气,好像打算一直待到天亮啊……
守卫的士兵见到摄政王突然现身似乎也不奇怪,不过对他身边的文素就有些好奇了。在目送着二人一路登上城楼的这段时间内,已然悄悄在心中对文素的身份做了无数具有丰富想象的揣测。
比如她是摄政王用金屋藏的娇啊什么的……
毕竟这是摄政王第一次带女子来啊。
好不容易爬上城楼,文素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萧峥迎风而立,她却撑着膝盖在边上吐气。
“文卿,此地景致独好,你若不看看,可就可惜了。”
文素闻言抬头看去,明亮的月色之下,城郭之外苍茫一片,护城河静静流淌,肃穆而庄严。远处山川绵延,黑黢黢的耸立于天地之间,虽无法窥其具体形态,却让人自心间陡然而生一股豪迈之感,好似万里江山都已在脚下臣服,翻手之间便足以扭转天下大势。
果然是个风景独到之处。
“此处……是北城楼?”文素没有来过,只是凭借方向推测了一下。
萧峥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北城楼,当初本王第一次出征,先帝于此楼头赠酒相送,本王见此处眼界开阔,之后便经常来了。”
“原来如此……”文素呢喃了一句,忽而有些反应过来,“那么王爷今夜又来,是因为那桩婚事?”
萧峥忽而转头,月光照在他脸上,朦胧间可见其眼中的戏谑,“文卿对本王的事情倒是知道的不少。”
“呃,王爷恕罪,下官也是无意间听见的。”
“那就是偷听了?”
“这个……”文素抹汗,确是事实啊。
萧峥无所谓的笑了一下,转头继续看着对面绵延的群山,“文卿认为本王今日对太傅之举可过分?”
文素心中斟酌了一番,保守的回道:“王爷这么做自有道理,下官不敢随便置评。”
“说吧,本王恕你无罪便是。”
“这……”文素眼珠滴溜溜的转,“王爷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婚姻大事不愿被权势左右也是正常。”
萧峥低笑,“你认为本王只是因为联姻一事才夺了太傅的权势?”
文素愕然,难道不是?
“本王是给翁老爷子留了条好路,免的他被卷入这皇权之争中来。”
文素听到他说到“皇权”,便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摄政王心思深沉复杂,此时忽然对她说起这些,叫她实在没底。
“文卿可有什么理想?”许久的静默之后,萧峥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理想?”文素抽了抽嘴角,王爷您是在骂人吧?跟我这样儿的谈理想?
“但凡是人,总有些理想,说大了便是鸿鹄之志,说小了便是心中一愿,文卿肯定也是有的吧?”
“唔……”文素想了一下,道:“若是说心愿,下官倒是有的,无非是希望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罢了。”
萧峥似有些惊讶,“就这样?”
文素诚恳的点头,这是我的最高理想啊,王爷您一定要是这种表情么?
确定了文素不是开玩笑,萧峥对她安抚的笑了笑,“文卿是个实在人,这是好事。”
文素朝天翻白眼,王爷您越来越会安慰人了……
“那么王爷有什么理想呢?”她多少有些愤懑,想着倒要瞧瞧你是不是鸿鹄?
“本王的理想……”萧峥的眼神扫向下方,身形挺拔肃然,抬起右臂轻轻一拂,如拨云见月,挥手间已定天下。声音低沉却掩不住铿然坚毅,字字掷地有声:
“本王要这天下海清何晏,歌舞升平,百姓安居,兵戈永息……”
也许是从未见过摄政王这么有气势的一面,文素怔忪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接着就是一阵汗颜。
王爷,我能收回之前说的心愿么?
跟您这鸿鹄一比,我这燕雀也忒丢人了吧?
“王爷高志,下官惭愧。”虽然这理想对她来说实在太大太遥远,但心中的钦佩是由衷的。
萧峥斜睨了她一眼,“可是这一切都需要一位英明之主。”
文素心中咯噔一声,直觉得不太想听下面的话了,而萧峥却偏偏问道:“文卿认为当今圣上可当此重任否?”
“这……”文素悄悄抬手抹了抹额头,“王爷,下官只是个挂牌女官罢了……”所以咱们可不可以不谈政事了?
“无妨,本王想听听你的看法。”
“呃,下官认为……假以时日,陛下还是可担重任的……吧……”
四下静谧,文素暗暗捏紧了手心。
她知道摄政王不好糊弄,在他面前说假话绝无可能,可是她也根本不知道说真话是不是对摄政王的胃口啊……
一直到文素手心里出了一层汗,萧峥才又开了口,微带一丝笑意:“文卿所言正是本王所想。”
哈?蒙对了?文素心中一松,几不可察的舒了口气。
“本王给萧翊机会,他若能成为一代明君自然是好……”
后面的话没有立即接下去,文素心中疑惑,自然而然的接口问道:“那若是不能呢?”
萧峥面朝群山,月色勾勒着他的侧脸,俊逸不可方物。周围安静的几乎只有风掀过衣袂的细微声响,他的声音亦染上一层萧索,犹如剑锋划过,尖利直接:
“那便由本王自己来!”
文素膝盖软了一下,被身边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才不至于狼狈摔倒。
王爷您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做什么啊?下官还想多活两年啊……
“文卿放心,本王并无将你灭口的打算。”
文素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那王爷为何……要对下官说这些?”
萧峥勾了勾唇,“文卿是聪明人,与你说话本王放心。再说,此地也无他人了。”
倒地抽搐,王爷您下次挑一挑再带人来吧!
也许是多年没与人这般推心交谈了,萧峥今晚的话虽然都在其掌控范围之内,但也的确比过去话多了不少。以前还能跟萧端说说心中所想,但自从做了摄政王之后,有些东西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些话自然也不能随便说了。
可是文素不同,她懂的进退,懂的看人眼色,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换句话说,她的原则只是为了保命过好日子,其余的争斗权势都与她无关。
萧峥很清楚她是局外人,可是今夜这番话也许已经将她拉进了自己的圈子。
文素当然也明白他的用意。今晚与刘珂同座相处之事摄政王只字未提,而他却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她——她是摄政王府的人。
这一番城楼夜谈,一直到天将破晓才结束。文素跟着萧峥走下城楼时差点在台阶上睡着了。
二人又不自然的共乘一骑朝摄政王府而去时,却不知身后守城的士兵已然将文素这个“娇”的身份给坐实了。
后来文素就在马上很不自觉的睡了过去,还毫无形象的靠在了萧峥怀里。不过街上无人,摄政王也就不介意了,否则心里肯定又要别扭半天了。
好吧,实际上他的的确确是别扭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