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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二)

三、“兄妹”殉情

林梅艳一夜没有合眼。她觉得她大不知为什么竟然变得脾气古怪起来,动不动不是咒骂她哥就是打她妈,最近为了王木栓整天对她也是指桑骂槐的敲敲打打,居然还能串通王木栓来糟踏自己。看来这个家已不仅仅是容不下她哥加良,连她在这个家里也难生存下去了,该咋办?难道就在这个家里等着自己的父亲再对她设计出其它过分的事情吗?她也知道哥明天回来也是要受到这件事的迁怒的……想着想着她居然没有了一点睡意,看看窗外已粉粉透亮,大公鸡头遍鸣已叫过。她干脆起来穿好衣服,洗了把脸,换上了干净衣服,就在这时,她心里还没有往那个最坏的打算上想。

折腾了一个晚上了,她感到自己肚子很饿,就轻轻的摸出房门,到堂屋的大柜里准备拿几个杮子干儿和核桃吃,不想不小心踢翻了柜角旁放的半瓶农药,她本能的用一片纸包着把它扶起来,就在放回原处的一刹那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对,就用它来保卫自己与哥加良的纯洁爱情,反正要命一条,要想我嫁给除加良哥以外的其它任何人,没门儿!

注意一定,她不慌不忙的用纸把农药瓶子包好,找一个塑料袋子装好,然后轻脚轻手的拔开门闩出门轻掩大门,趁着麻麻亮光绕近道出沟口,她要去截住今天返回的加良哥,与她商量对策。

加良走到离家还有不到50米的坎下,就见家门前围着许多人,隐约听到养母豪啕大哭的声音,并且拉长声音要养父还她的女儿,并诉说着:“两个娃好好的,就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硬逼着艳娃子往绝路上走,你造孽呀,要死的,你还我的女子,艳娃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今儿也不活了,啊――。”

听到这些,加良的头皮都麻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次让他去拜谱,肯定是养父设的一个圈套。啊,艳妹呀,你咋想不开呢。猛然之下,她以为梅艳已经寻了短路,可仔细回味刚才养母的最后一句话,估计梅艳的吉凶情况还没有定。他们家在沟垴,快到家门前的300多米处有一段又高又陡的慢上坡,围观的村民见这家的儿子回来了,就一边让开路一边说:“良娃子,快去找你妹艳娃子,也好早点让你大你妈放心。”

加良就问:“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听说加良回来了,胡云霞就止住了哭声迎出来一头扑过来拉着加良就又开始哭起来:“良娃子,咋得了哇,你妹从昨晚半夜跑了到现在不见人呐,你赶紧想办法去找。”

这时间在一边抽旱烟袋的林根发也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抽烟。他也没有料到艳娃子这个死女子气性还这么大。他想自己在这个家中一向有着绝对的权威,另外三人对他的决定都是言听计从,一般不反驳,而女儿艳娃子更是自小乖巧温顺柔让,从不跟他顶嘴,没想到自己为了她好,给她选个好婆家,是为了她长远考虑的,跟良娃子有啥好,一头儿图不上一头儿,自家是要啥没啥,那王木栓有房有地,近几年又能挣钱,有一个半哑婆身体又好,还能做些活,回去又不受气,今后的日子还是媳妇一手摇,她咋就想不通呢?是否还拿走了那半瓶农药,这一点他也不敢肯定是女子拿去了,所以他只字未提农药的事,他的心里这阵也是七上八下直打鼓,也就任老婆数落责骂也不答腔。

林加良很快就从她妈那隐而不透的哭诉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进门到艳娃子房里看了一下,艳娃子换下了他在家时穿的那套暗红的丝绵袄子,也没有留只言片语。他跑进灶房,拿起水瓢在木桶里舀了半瓢水咕咕咚咚一饮下肚就往出跑。他心里更是着急,梅艳已走了一天了,如果是找他,那自己回来怎么没有遇见呢,天已黑了,她会害怕吗?她吃东西了吗?她冷吗?越是心急,加良越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胡云霞这阵倒象是清醒了些,就喊良娃子转来,带点干粮。她转回到灶房的案上捡了几块昨天中午烙的酵面锅盔塞给他,又提醒他说:“艳娃子会不会是绕五关坟那条小路下河去了。”

这句话真是提醒了良娃子,他知道,五关坟那条路下沟口是熟人少些,等于绕到了隔壁那条沟再往口外去,路的远近错不了啥,只是路没有这边好走。他也就豪不犹豫的沿着那条路向下寻找。

林梅艳虽然是在这条沟里长大的女娃,但因为头上有一个大自己五岁多的哥哥,再加上自打她八九岁上小学时起,她哥已经小学毕业了,上学有人送,放学有人接,上初中更是一样,这条路还是小时候有一次跟母亲到一个亲戚家作客,走过一次。这次一个人走,还真有点辨不清方向。她边走边问,一路上又渴又饿,渴了喝沟里的泉水,饿了吃几个杮干儿核桃。上午她就到了桃花沟口,她打算在沟口找个隐蔽的地方歇下来,等待她哥回来。

中途她除了要解手了,经山洼处去了两回,为何到晚上了还不见加良哥回来呢?这时她更不敢离开了,她就怕哥在那边饭吃的晚了,反正都等了半天了,这里是进沟的必经之路,就再等吧。

加良一路走一路喊:“艳娃子,你在哪儿?”“艳--娃子,我来了,你莫怕。”加良想用这种方法给妹子壮胆也给自己壮胆。

已经是半夜了,梅艳又冷又害怕,又不敢离开沟口,这沟口又偏僻没有人问,她想往进走些找个人家将就住一晚,又怕错过了她哥,就只好在原地打来回的走着,手上找了一截木棍子防身。

蓦的,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子,声音来自哪个方向她一时也辨不清,她就定在原地静静的听,果然有人在喊,对了,是她哥的声音,来自沟里边。她竟然不知道答应,反而是眼泪水一下子就涌满了眼眶,她就索性将一天的冻饿害怕委屈都和着眼泪一起哇哇的哭了出来。越走越近的加良听到了哭声,就喊:“艳儿,站那不要动,哥来了。”

梅艳还是不顾一切的往沟里跑,脚下绊倒了,她爬起来又跑,迎着加良的黑影一头扑了过去,身子一软,加良赶快接着她并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一边给她擦眼泪,摸到梅艳的手冻得冰凉他心疼的撩起衣服把她一双手塞进了自己走得大汗淋漓的怀里。

在这个地方找到梅艳,啥话不说加良也知道妹在这里是接他和等他的,他就后悔自己怎样就错过了呢?

在加良的怀抱里,梅艳哭得很伤心。

夜已经很深了,两个年轻人这阵不知该往哪里走。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俩今晚是绝对自由的。

加良找了块平稳的大石头坐了下来,把梅艳紧紧的抱在怀里,他想一边让梅艳好好歇下腿,同时也让她不要感到太冷,他试着妹妹的身子一直在发抖。当他知道了昨晚发生在梅艳房里的事情后,他的肺差一点就气炸了,他万万想不到他的养父会为了不让自己得到梅艳,对自己亲生的女儿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他想那个家这次是真的容不下自己了。看来梅艳回去今后的日子也无法好过。

他想到了带妹妹远走高飞,可是,梅艳和他一样是身无分文。天已是接近黎明,奇冷无比不说,昨晚上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白天天一直阴着,这阵露水很重,刚才因为找梅艳心切,走得很快,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加良也觉着后背阵阵发冷。他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无意撞着了梅艳放在一边的一个塑料袋子,里边的瓶子响了一下,他问:“艳儿,你还带水了呀?”

一句话提醒了梅艳,她凄凉地说:“哥,我把家里的半瓶农药带出来了。”

想不到妹妹比他还想的悲观。

加良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死,这个字从林根发第一次把加良送还周家,周家不要又退了回来那时起,不止一次的在加良的脑海中盘桓,开始他小,那种想法也很幼稚,以为死了还能重新托生到另一家当儿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随着梅艳对他的依赖,他觉得他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他不能辜负妹妹对他的信任,哪怕自己再受委屈,也要保护妹妹,慢慢的那个“死”字被他渐渐的淡忘了,直到后来,他从心底里很喜欢这个妹妹的时候,他对生活就更加充满了憧憬和希望。

今天梅艳做出这样的举动,真让他吃了一惊,他明知而故问的说:“艳儿,你带它做啥呀?你可不能胡思乱想,我们还很年轻,我们离开这里。”如此劝着梅艳,自己心里却没有底气。天下如此之大,却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

他们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天一亮也许会更麻烦。于是,他们就顺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林梅艳已是一天两夜没有睡觉,而且是一整天没有吃饭了,他感觉着腿拖不动。

天快亮了,他们看到路边斜坡地里有一个秋天看野猪搭的人字型草棚,他俩到跟前一看,半空中还搭着个架子床,上面有些大麦草,林加良就进去把堆起来的麦草扒开铺平,自己先爬上去,然后将梅艳也拉上去。

他们吃完了梅艳带出来的核桃和杮饼,偎在草堆里感到暖和了许多。林梅艳想起了前天晚上刚睡着时做的那个春梦,就是这样与加良紧紧的相拥在一起,她的脸一阵发热。这样的情景不光是前天一次梦见,其实是她这半年以来经常想往的事情。

加良也是一样,自从那天梅艳在他脸上热吻示爱以后,他就时刻盼望有机会能和梅艳单独在一起,他越是那样想往,就越发感到他养父对他们看得更紧了,他们更没有机会。每天晚上林根发都要坐在堂屋的炉边烤火抽烟到深夜才进他的屋去睡觉,很多时候他也只能与梅艳都坐在火炉旁偶尔对视一下,做个眉目传情了事。

今天两人在这里自由的大胆的相拥相抱,他们忘情的拥抱着亲吻着……

做完这一切,他们俩人同时感到相爱的人只有这种接触才可以让他们得到满足。然而,他们更清楚,要是回到那个家,这次接触是他们俩人今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时,林梅艳躺在哥的怀抱里,喃喃的说:“哥,我还想要,永远要。”

林加良抱紧梅艳说:“我们走吧?”

梅艳听到哥在说:“走。”她以为是现在又起身朝别处走,她真想永远这样睡下去,再也不起来,于是她猛然想到了那半瓶农药,她就说:“哥,我好渴,让我把瓶子的药喝了,我就能永远睡在你的怀里永远也不分开。”

林加良的眼泪涮的一下就涌了出来,滴到了梅艳的脸上,其实说刚才那话时梅艳的眼泪就顺着两鬓流入了耳窝,当她脸上感受到加良的泪滴时,她再也抑制不住了,就放声的哭起来。

加良也觉得妹妹好可怜,自己更可怜,社会都到了这个时代了,他们两人却为了争取自己的婚姻自由还得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他想反正自己在这个世上除了梅艳再也没有其它的牵挂,既然生不能与妹妹结为夫妻,何不死在一起,也算是他苦难半生的善终。

于是加良把眼泪一擦,抓过瓶子,恨命的拧开瓶盖,自己先大口咕咚了几下,然后把一小半递给梅艳,梅艳见哥已经喝去了一大半农药,自己就不能再犹豫了,否则,哥去了,把她留在这个世上咋办?谁来疼自己呢?她毅然接过哥递过来的瓶子把剩下的农药一饮而尽。

他们两个感到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不多了,梅艳就起来把草重新把拉了几下,她就平平的躺了下去,然后,她说:“哥,我还要,你上来抱着我睡吧,这样到了阴间我们就不再分开了。”

加良就爬了上去,他们紧紧的抱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天是2003年4月中旬的一天。这时正是“非典”病魔在全国肆虐的时侯,也许正是因了“非典”,才使他们幸免于难,也许正因了这场猖獗“萨斯”病毒,才使他们的殉情在全县范围几乎家喻户晓。

已是日高三杆的时分了。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是不是因了这阳光的温暖才使“萨斯”病毒无比活跃。林源村主任刘顺发听三组一个村民反映,张二狗的儿子在外地打工几年,昨天回来了,这非常时期从外面回来的人都要测量体温,单独隔离十二天后才可在村中活动;他叫上三组的组长和村卫生室的医生,三人一起往张二狗家赶去。到张二狗家,张二狗死不承认儿子回来了。村主任说:“又不是抓他去坐牢,你都紧张个球?这是上边对你们娃负责,也是对其它村民的健康负责,快叫他出来,让李医生给他量一下体温,两星期里不要让他出门到处乱跑,让他单独住一个地方,不要和你们在一起。”

“主任,他真的没有回来,我不哄你,我不敢欺哄政府。”张二狗勾腰弯背的说。

村主任说:“昨天有人亲眼见到了他,你咋还硬说没有回来?”

村主任见他们搞不清好歹,就说:“走,我们到各处转转看看。”

几人从张二狗家房后边上到山上,转过二荒地,准备到后坡边那个小沟去看一下,不想几个人在老远就看见那个看野猪的草棚里有人,他们就赶快跑过云,天呐是一个男人和女人正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农村人有个计较,说:“正月看不得蛇背股(交配),二月看不得人成双,三月看不得鹰叨鸟……”,自己的房子是宁借人停丧,不借人成双。今天几个人同时遇到了这事都感到很倒霉的,因为这还在农历的二月底。他们准备僻开不见,结果感觉不对,他们说话噪噪杂杂的,而且是半晌午了,两人也不见动,就上前一看,呀,两个人一动不动,象是死了。

李医生赶快上前一摸两人都有脉跳,就赶快把两人抬开,见两人衣服穿得整齐的紧拥着,再一看旁边的农药瓶子空着,就初步断定两人是一对殉情的男女,一看都不认识。在这非常时期遇上这种事,必须得逐级向上汇报,三人都感到既倒霉又麻烦,就派小组长去乡上汇报情况,村长与李医生就在路上去拦车,准备把两人往镇医院送。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生活车,人家一看两人生命垂危怕死在车上,要求搭红,村主任就说:“行啵,咋样都行,救人要紧。”

折腾了两个小时,镇卫生院草草做了检查,觉得条件不行,加之无法断定两人是不是从外地打工回来的,是不是疑似“非典”病人等等,又让直接送县医院。就这样林加良和林梅艳两人被紧急送到了县医院的抢救室。

所有医务人员高度重视,把分别送他们两来的人也送到消毒室进行灭菌和留观。

抢救室里一片繁忙,医生首先给他们分别实施灌肠、洗胃,一番折腾两人很快苏醒了过来,只是两人都很虚弱,当看到周围的医生护士,他们两还以为到了阴曹地府。

抢救的医生见他们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给他们挂上液体后,才向他们了解情况。

医生首先告诉他们:“你们两人真是太幸运了。”并指着旁边主任他们交给的农药瓶子说:“这种农药威力很大,要不是它早过了保质期,你两人就是有十条命这时也没有了。当然,也多亏那几个人发现的早,否则,你们俩因极度疲劳再加上农药的微量作用,休克的时间再长点,那就麻烦了。好了,现在没事了。但你们两人要说清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轻生?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全国正在流行一种叫‘非典’的疾病,很凶险,凡是在外面打工回来的人都必须隔离观察一段时间。”

医生说了这么多,见他俩一句话也不说,梅艳一直在默默的流泪,加良是隔着医生定定的矁着梅艳,两人心里都很复杂。真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时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医生说:“噢,这样吧,医院病号灶上已经开下午饭了,我让护士去给他们打两份,你们是不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身体都很虚弱,其它没啥,体温也正常,待你们吃完饭我们再说吧?”

他们在医院的病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医生来查房,他们就要求出院,医生也了解到了他们的情况,与护士们都很同情他们,“社会都进步成啥了,你们那里咋还恁落后,咋还搞包办婚姻那一套,你们也是,不是有政府吗?现在社会这样开放,大不了一块出去打工去,啥年代了,还做那种傻事。这次出院后,要好好活着,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那可是太宝贵了,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找回。”

林梅艳即使是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但她依然很美,加良也很帅气腼腆。

林加良和林梅艳两人的事,很快在小城传得沸沸扬扬。由于发生在这样一个非常的时期,人们在一场虚惊之后,对他们两人的处境给予了极大的同情,许多好心人给他们送来了换洗衣服和简单的生活用品。

救治他们的医生说:“在找你们的证件时,发现你们两人都是身无分文,这里有二百多元钱是我们病办室的几个人凑的,你们为了争取婚姻自主竟然以死抗争,这样做太不值得,也不理智,大家希望你们走出去闯闯,你们的人生道路还很长,应当好好珍惜。”

林加良双手接过钱,眼中噙满泪水,他给医生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们俩怀揣着这二百多元钱,来到了四百里外的省城西平市,出站做了体温检测后,站在车站的广场上,他们心头一片茫然。

大多营业服务场所都关门停业了,在外地打工的许多人都纷纷回到家乡,去躲避这场史无前列的温疫浩劫。

天下之大,私奔出来的他们却不知该往哪里去。 vgJ1ygY2wuHtIe3WVbpC4SU3PH2stKt0Di4RvMqgKVlSE0Y/MPxHXQz2/E2xtA0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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