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序

金波

留在记忆里的歌

——以《小白菜·地里黄》为例

小白菜·地里黄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岁三岁没有娘呀。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就怕爹爹娶后娘啊。娶了后娘三年整啊，有了个弟弟比我强啊。他穿新来，我穿旧呀。他吃面来，我喝汤呀。拿起筷子想起娘啊，端起碗来泪汪汪啊。爹爹问我哭什么？我说碗底烫得慌。河里开花，河里落呀，谁想亲娘谁知道。白天听见蝈蝈叫，黑夜听见山水流。有心跟着山水走，又怕山水不回头。

赏析

这是一首流传很广的童谣。在流传过程中，出现了多种版本。在风格上，有的简略，有的丰厚，有的朴实无华，有的颇具文采。总之，这是一首很值得反复咏唱，不断品味的民间童谣。

说起这首民间童谣，它和一般民间童谣很有些不同。一般童谣多为孩子自己咏唱，自得其乐，但这首童谣还为广大成年人所喜爱，成为他们忆旧的一首经典的童谣。还有一点不同：一般童谣多为“徒歌”，而这首童谣是有曲调的。所以它也是一首可以唱的民歌。

我记得童年时代，曾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咏唱这首童谣，后来又有人领头唱起了这首《小白菜地里黄》。我们一起跟上唱了起来。一唱三叹，越唱越悲伤，有个小女孩竟然哭了起来。大家猜想，她可能是失去亲妈的孩子。

小时候，咏唱的民间童谣，大部分为欢快幽默的，这一首是一个例外。但这个“例外”，却说明了民间童谣的丰富性。它不但在题材上多种多样，在技巧上也借鉴了民歌、戏曲唱词的一些常用手法。

先看这首童谣的开头，“小白菜呀，地里黄呀”，这也是一种“起兴”的手法。第八卷摇篮歌《杨树叶儿哗啦啦》的开头，用的就是这种手法。起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其所咏之辞”。这里的“他物”与下面的“所咏之辞”有什么关系呢？有的是用“眼前即景的真实描写”引入所要咏唱的内容，二者可能是联想，也可能是音韵上的一种确定（即所押的韵脚）。这首《小白菜地里黄》，起兴除了上述两个作用外，它还有比喻的意思，即以“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比喻孩子身心受到的残害，这样就与下文的“两岁三岁没有娘呀”联系更加紧密了。

虽然“没有娘”了，但“跟着爹爹还好过呀”，随后笔锋又一转，“就怕爹爹娶后娘啊”。至此，把一个幼儿孤苦的心声极其曲折又简洁地表现了出来，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悬念。

果然，“就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爹爹给孩子娶了后娘。下面所咏唱的是娶了后娘以后，生活中发生了种种遭遇：“有了个弟弟比我强啊。他穿新来，我穿旧呀。他吃面来，我喝汤呀。”这种不平等的待遇，从“吃”与“穿”两个方面表述，很具体，也很典型。但在流传的各种版本中，这一段的咏唱内容多有不同，例如有的是写“前娘杀鸡留鸡腿，后娘杀鸡留鸡肠”，有的写“弟弟穿绸我穿布”，有的写“弟弟上学我打柴”，有的写“弟弟睡在床里边，我是睡在床外边。弟弟吃的白米饭，我是吃的稀饭汤。弟弟吃肉我喝汤，弟弟吃鸡我啃骨。弟弟穿的绫罗缎，我是穿的破布衫。弟弟在家有书读，我在家里做活路。弟弟错了吼几声，我有点错棒棒打”，等等，都是从生活出发，从切身感受写起，用对比的方法写了不一样的待遇，是流着血泪的抗议。

下面更是进一步表达了孤苦儿童的对爹爹的体贴，本来是因为“拿起筷子想起娘啊，端起碗来泪汪汪啊”，当爹爹问起为什么，懂事的孩子却谎称是因为“碗底烫得慌”。从这一问一答中，孩子吐露出多少心酸和无奈！

这首童谣的结尾颇具玩味，它一改前面的浅近直白的控诉，用了颇有诗意的抒写：“河里开花，河里落（此处读lao音）呀，谁想亲娘谁知道。”内心的孤苦不是用语言可以表达的。“白天听见蝈蝈叫，黑夜听见山水流。有心跟着山水走，又怕山水不回头”，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鸟鸣虫嘶，流水潺潺，都是引发思念亲娘的呼唤和哭诉。然而又到何处去寻找亲娘呢？这里既表现了孩子的期盼和希望，也表现了孩子的无助和绝望，就在这喃喃不绝的哭诉中，结束了他的歌声。然而留给我们的却是永远挥之不去的惋伤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