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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刀尊之死

“无面人”来了?

“无面人”来了!

“刀尊”皇甫皇霍然起身,他的刀已紧握手中。

房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已有一个人影立于皇甫皇的房门前。

这几乎不能算是一个人,即使是这样的大白天,他的模样仍会让人感到寒意!

他的脸一片平展,没有凹凸之分,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着,眼睛却是一种极为诡秘的淡绿色,如两团幽淡的磷火。

他的鼻,他的唇,他的眉,竟是画出来的!更可怕的是,这画出来的鼻、唇、眉竟会动!

他的那双由两条红弧线构成的唇一张一合着,一种怪异的声音从他的喉底传出:“‘刀尊’皇甫皇?”

皇甫皇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阁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种怪异的从喉底发出的声音冷冷地道:“因为我无脸见人,何况,哪一张脸是我的真面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刀尊”皇甫皇道:“说得好!我能知道你要杀我的理由么?”

“无面人”叹了一口气,道:“几乎每一个被杀之人都要问一下这个问题,你也未能例外。原因我可以告诉你。”说到这儿,他停住了,将左手举了起来,无名指紧紧内扣。

皇甫皇先是一愕,似乎有点不明其意,倏地,他的双目暴睁,沉声道:“莫非,阁下是指……”

“无面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我心知肚明即可,说出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若是我死了,你便会后悔为何要说出来的。”

他那红色的双弧线一动一动的,极为可怖。

外面的刀剑相击之交鸣声竟还未停!似乎金铁交鸣声中,还夹着嘈杂的人声,大概是围聚在皇甫皇家院四周的江湖中人发出的吧。

“无面人”伸手在腰中一摸,一柄极细的锥子已赫然在手,他冷冷地道:“午时将到,我不能陪你闲聊了。”

“呛”的一声响,皇甫皇也已长刀在手!

一股无边无际的杀气在这间小小的房间中弥漫开来,渐渐地鼓动澎湃如潮。

寒风打着唿哨从门外窜了进来,似乎被这漫天杀气吓着了,又一头从窗子里扎出去,把窗扇撞得“乒乓”乱响。

一只蜘蛛在屋梁上艰难地爬着,突然,一失足,它从上面掉了下来,竟僵硬于地,不动了。

“无面人”出手了。

“无面人”的身躯倏然升空,细锥斜斜一点地,他的身躯便以锥为中心,猝然抡旋,快得不及瞬目的一刹,“无面人”的身形闪晃,锥尖弹起,暴挑皇甫皇的双眉额间。

皇甫皇的长刀映着一抹寒光,横削斜射,他的刀在“无面人”的锥身上一磕,整个身体便飘然倒翻,在倒翻的须臾之间,他的刀已在猝闪之下,从七个不同的角度,袭向“无面人”的后背,每一刀都是凌厉霸道至极!

“无面人”没有转身,他的细锥自腋下反射而出,迅疾无比地点向皇甫皇的胸口!

准、狠、奇、快!

皇甫皇可以一刀便要了“无面人”的命,但同时,他必然被细锥生生扎中,同样难免一死!

在那么一瞬间,皇甫皇几欲便这么同归于尽算了,但很快他便抑住了自己的冲动,长刀猝收,疾然下撩。

如此一来,他便失去了先机,“无面人”已借机拧身挫肩,细锥闪着疯狂的、暴戾的万道幻影,宛如长虹贯日般点射向皇甫皇,甚快疾似流星划空,宛如要追回过往千百年逝去的时间。

刀刃倏收乍吐,细锥便“当”的一声歪到一边,但细锥来势丝毫不减,它顺势一晃,又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斜插皇甫皇的胸口!

刀刃之光茫再次暴闪如虹,那么寒森又那么凌厉的反刺“无面人”,在长刀划至半空时,竟然突幻双影!

这便是“刀尊”皇甫皇独步江湖的一招“刀生双魂”!这是以超越时空与炫惑视觉的反应,其虚实结合得极为诡异!

从来没有人能破此招,应付此招的惟一办法便是退!一退再退!

“无面人”神色一变,双足一点,身形向后暴掠!他的细锥在他振臂抖腕之下,已在刹那间攻出十三招!

饶是如此,他仍是只能自保,并不能摆脱皇甫皇那惊绝人寰的一招“刀生双魂!”

皇甫皇已将“刀生双魂”使了三次,让“无面人”惊诧的纵是如此,他仍是未能想出破解此招的方法!他已一退再退,身后便是僵硬、冰凉的墙壁了。

“无面人”似乎已是必败无疑。

但“无面人”突然笑了,他的目光在皇甫皇的左耳上一扫,极为诡异地笑了。

皇甫皇不由一惊!

便在此时,“无面人”长啸如鬼泣,身形陡然急身侧旋,细锥疾然而出,寒茫炫映于一刹那间,锥尖在皇甫皇的一个刀影上倏然一弹,“当啷”一声响,就在这一瞬间,“无面人”贴地窜入,细锥暴出,如毒蛇吐信,欲噬皇甫皇的双足足踝!

皇甫皇的“刀生双魂”一招走空,不及回招,急忙之间身躯猛扭,双脚交错弹踢,左足疾扫“无面人”的太阳穴,右足弹向“无面人”的右腕!

两声冷哼,二人齐齐向后分开,侧身而立!

皇甫皇本已是胜券在握,竟然因为“无面人”的诡异一笑而分了神,“刀生双魂”的精要便在于其虚实相间相融,他人无法分清两把刀影哪把是真,哪把刀影是虚,无论你挡向任何一把刀影,另一把刀影立即成实,而双影又是同时攻来的,力道一样迅猛,所以,此招才能叱咤江湖三十年!

此招之要诀,便在于要心神凝然一体,全身心地融入刀法中,否则,刀法中的双影真虚立可分辨,如此一来,此招便再无玄奇之处了,“无面人”又如何解不开呢?

皇甫皇暗自懊悔自己放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他不知道这样的机会会不会还有?

同时,他也暗暗佩服“无面人”,以“无面人”的武功造诣,一定可以看出方才之凶险,无论他那一笑是在使诈还是真的,都需要超越常人的胆识,若是皇甫皇对他的笑容不屑一顾,他的“刀生双魂”并不为之而停滞,那么“无面人”早已是刀下亡魂了。

“无面人”一言不发,仍是看着皇甫皇的左耳,发出一种得意的诡笑。

皇甫皇左耳上的麻热之感又向他袭来,他不由很想去摸一摸,但他总算克制住了。

便在此时,“无面人”已疾然出手,他的细锥飞快侧旋,他那雪白的长袍内膨胀开来。

皇甫皇的刀翻飞如雷流环回,刀刃破空,其声如啸,他的身形腾扑跃掠,又快又猛。

似乎“无面人”的武功突然暴长了许多,好几次,皇甫皇险些被伤于“无面人”的细锥之下。

当然,事实上不可能是“无面人”的武功在暴长。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皇甫皇脑海:“莫非,我真的中毒了?要不然我的武功怎么突然之间不如他了?”

如此一想,他的刀法更为缩手缩脚,全无方才的霸气凌然之势!

“无面人”得意地一声长啸,细锥贴身翻滚,银芒映掣,疾点皇甫皇的心口,中途又一振腕,细锥猝然向上扬起,“当”的一声,竟生生磕开皇甫皇的刀,然后锥身作一怪异之改挫,自他左腋之下不可思议地穿出,暴扎皇甫皇的小腹!

皇甫皇重重一哼,却并不躲闪或招架,他在突兀之间疾然吸腹,长刀向下贴腰划过,刀茫流灿生辉。

便在此时,他忽然觉得左耳一阵奇热,似乎整只左耳已全然热化了,然后一种痒麻之感如电一般地传遍他的全身,然后击中他的心脏,如此诡异之感,把皇甫皇骇了一跳!

甚至,他暗恨为何不是痛,而是又热又痒,那种热痒之感难以言说,他总有一种想打寒战之感。

“无面人”眼中之绿焰大炽,只听他从喉底发出极为诡异的声音道:“你死定了。”

皇甫皇竟不由自主地跟着道:“我死定了!”这一瞬间,他几乎便要将刀抛了,既然已是死定了,他还做些无用的抵抗干嘛?

一道火光闪过他的脑海,他恨恨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一阵钻心的痛传遍了他的全身,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但这已经太迟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皇甫皇的刀已脱手而飞,从墙壁中穿了过去,外面立即响起一阵惊呼!

隐约有一个人在大喊道:“这是皇甫大侠的刀!”

然后,外面的刀剑之声突然停止了。

又有人在惊呼:“无面人逃走了!”

很快,数十人从那扇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的院门冲将进来,将院子挤了个结结实实。

痴颠四剑一言不发,跃上皇甫皇的屋顶,把目四望时,他们的脸色变了。

因为,他们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两条人影在疾驰,转眼,便如轻烟般消失了。

怎么会是二个人?

方才,他们在院子外,已将“无面人”拦截住,“无面人”武功果然高深,痴颠剑阵全力发挥,方堪堪与他战个平手。

因为势均力敌,所以他们已贯入了全身精力,加上围观的人又多,人声嘈杂,他们根本未听到院子里边的声音。

事实上,即使是听到了,他们也无暇分身。何况,今日的当务之事是应付“无面人”,其他的事,相信以“刀尊”皇甫皇的武功,应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刀尊”皇甫皇竟也死了!死于“无面人”催命帖上所写之时辰:午时,十一月二十四日的午时,一个死人的日子——鬼节!

皇甫皇斜斜地倚在一堵墙上,他的眉心处有一缕鲜血在源源不断地渗出,奇怪的是,他的手却在抓着自己的左耳!

一个临死之人,怎会有闲心去抓自己的左耳?这其中定有蹊跷!

痴颠剑客将皇甫皇的手轻轻地拉开,察看皇甫皇的左耳,却只在他的左耳上看到一条淡淡的小伤,小到几乎不易为人察觉。

这么小的伤口,显然不会成为皇甫皇致命的因素。

“无面人”已被痴颠四剑拦阻在外,那么又是谁杀了皇甫皇?

突然,有一个人惊叫一声:“墨山水!”

痴颠四剑一惊,顺声望去,只见有一处墙上写着三个血红的字:墨山水!字写得有些歪歪扭扭,大概是太过仓促了,但仍可认出来。

痴颠四剑相顾失色,当下也不言语,抢门而出,很快便已掠出院子,再一弹身直射,消失于院外。

他们来得古怪,去得也离奇。

当痴颠四剑离开之后,老魏才捧着一大块镜子回来,没有进院子,他便已从人们的眼神中猜出发生什么事了,他手中的铜镜“当”的一声响,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突然想起了皇甫小雀!

南宫或今天心情很好,因为他竟以三两银子购得了一只白石庙出土的上等蟋蟀“红顶金阳盖!”

一只“红顶金阳盖”,竟然只花了三两银子,他能不喜得只见牙不见眼吗?

看这只“红顶金阳盖”,大头椭圆结绽,头绝清晰纯净,明而不艳,色浅分明,其脸如烧沸的柏油,黑而闪光,牙齿狭长,唇帘色泽银白发光,从门槛垂直一线直到牙尖处,此谓雪马牙。

如此一只上等蟋蟀,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江湖中人谁不知名满江湖的少侠南宫或,除了他的一套“后羿剑法”独步武林外,他对蟋蟀的痴迷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其实,如今称他为少侠,已有些不妥了,他已二十有五,若不是他太过不羁,早已应是有妻有室之人了,只不过他成名时仅十七岁,所以江湖中人称其为少侠,已成习惯了。

别人倒没有什么感觉,他自己却已觉得这样的称呼着实有点别扭,但别扭又能如何?他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别人:我不是少侠,我不是少侠!

得了这只“红顶金阳盖”,高兴归高兴,他是不敢让他爹南宫伐知道的,南宫世家如今就南宫或这么一根独苗,所以南宫伐对他是寄以极大的期望。无奈,虽然南宫或在江湖中创下了不少的名头,也算给南宫世家添了些光彩,但他却总是不改少儿的习性,整日只知提笼架鸟,东游西荡,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老大不小了,还是整日与鸟呀虫呀之类的搅在一起。

南宫伐每次一见到南宫或,直气得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开口便道: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娘的份上,我就把你如何如何如何。

所以,南宫或的那些鸟儿、鱼儿、虫儿们常常莫名其妙地死去,南宫或知道是他爹下的“毒手”,但他也只能敢怨不敢言,惹不起躲得起嘛。

现在正是午后,天气又冷,南宫或估计爹爹大概会在书房中歇息,当下,便弯着腰,将盛有蟋蟀的瓦盆藏入怀中,小心翼翼地走进大院里。

院里只有几个仆人在来来去去,并无南宫伐的身影,南宫或不由心中一喜,脚步也加快了些,他知道只要拐过那堵影墙,便万事大吉了。

便在他将要拐过那堵影墙时,身后传来一声威严的咳嗽之声。

南宫或不由打了个哆嗦,心中决定先装作未发觉,闯过去再说,他将心一横,步子迈得更大了。

只听得身后一声苍老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或儿,你给我站住!鬼鬼祟祟,藏藏掖掖的,你要干什么?”

南宫或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赶紧将怀中的瓦盆拿出,边转身边将瓦盆向身后转移,当他面对南宫伐时,瓦盆已在他的身后了。

南宫或一脸恭敬地道:“鬼鬼祟祟?孩儿怎会如此?只是这几日孩儿心思繁乱,想得太多,所以行事便有些恍惚了。”

南宫伐一板脸,沉声喝道:“你小小年纪,为何会心思烦乱恍惚?”

南宫或道:“爹不是早就说孩儿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吗?我仔细一想,觉得爹爹教诲得是,便不由对先前的不明事理而后悔了。”

南宫伐将信将疑地道:“真的吗?”

南宫或赶紧道:“我怎敢骗爹?前几日我听说江湖中又出了一神秘莫测的‘无面人’,至今为止,已有四个一流好手死于他的手下,包括洛阳‘风云庄’庄主全风云那样的人物也不例外,孩儿便有点热血沸腾,义愤填膺之感了。”

南宫伐道:“你这小子,别给我灌迷魂汤了。”口中如此说,嘴角却有了笑意。

南宫或观言察色,趁机道:“那或儿便告退了。”

南宫伐挥了挥手。

南宫或暗自窃喜,心道:“侥幸,侥幸得紧。”

他一步步地倒退着离开,哪知,便在此时,他盛于瓦盆之中的蟋蟀突然开口鸣叫了!

南宫伐与南宫或两人的神色一齐大变!

南宫或一下便惊慌失色了,暗暗地祈求:“蟋蟀兄,叫了这么一声,你便先住口吧,这样说不定我还能掩饰过去。”

哪知它竟越叫越欢,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南宫或一下子乱了阵脚,他讪讪地笑道:“孩儿看这只蟋蟀已斗得奄奄一息,便有些可怜它,准备将他养好伤后,便放生了。”

南宫伐沉着脸,一步一步地逼近。

南宫或一下子慌了手脚,忙道:“既然爹爹不喜欢,那么现在我便将它放了。”

南宫伐一下子阻止了他,他一字一字地道:“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杭州白石庙出土的‘红头金阳盖’,谁不喜欢?我简直喜欢极了。”

南宫或强笑道:“爹爹果然英明,竟也练得以声辨形的功夫了,难得难得。”

南宫伐突然大声喝道:“你这个不知进退的畜牲,要不看在你死去的娘的份上,我便一刀一刀地把你剁了喂给蟋蟀吃!”

南宫或节节后退,最后,已是退无可退了。

便在此时,一个家人迎了上来,向南宫伐恭声道:“老爷子,洛阳振威镖局押来一批货,要请老爷子检收。”

南宫伐吃了一惊,道:“我什么时候托过洛阳振威镖局的镖了?”

那家人道:“小的不知详情,还请老爷子亲自过问一下,边管家也说老爷子你未托过镖,可他们却不肯走,要老爷子你去一下,说是剩下的一半押镖款,得由老爷子你出。”

南宫伐大惑不解:“洛阳我无亲无故的……奇怪,奇怪。”边说边随着那个家人出去了,却把南宫或的事给忘了。

南宫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中也有些好奇,赶紧将那个瓦盆交给一个下人,让他将它放到自己的房中去,便也跟着他们二人去了。

四辆镖车停在外面,一辆镖车已开进了南宫世家的大院内,四五十个趟子手在院中或站或坐,几个镖师正在围着南宫世家的边管家在说着些什么。

一见南宫伐出来,众人都静了下来,众趟手也不再散漫了,都站了起来。

南宫伐终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的当家的,举手投足间,隐然有一种无声的威严。

一个年长些的镖师走上前来,双手抱拳道:“敢问尊驾可是南宫大侠?”

南宫伐还了一礼,道:“不敢,在下便是南宫伐,大侠二字,却是受之有愧了。”

那位镖师朗声道:“在下乃洛阳振威镖局副总镖头西门丰毅。”

南宫伐笑道:“久仰‘摘月鞭’西门大镖头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

他说的虽是客套话,但以他南宫伐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在西门丰毅听来,也是极为受用的,西门丰毅道:“南宫大侠的镖,我们已经送到了,请南宫大侠查收。”

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义帖”来。

所谓的“义帖”,就是指当有人托镖时,要先写明所托之物,所交付的酬金,以及与镖局商定的要求及到达目的的日期,待镖车到达目的地后,再将此帖交付货主过目,便可核实镖局有没有散失了货物,有没有误了日期。

南宫伐扫了一眼那张“义帖”,见“义帖”的封面颜色是淡绿色的,便知这是暗镖。

所谓的暗镖,即托押之人在托押时,不将所押之物的内容告诉镖局,便那么封装起来直接押出,这样的镖,押镖的酬金相对要高一些。

而如果押的镖是明镖的话,那么“义帖”的封面便是淡红色了。

但南宫伐没有去接“义帖”,因为按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只要现在他一接下这张“义帖”,便等于宣布他已收到了自己托押之物,只要货不差缺,他便只有付钱的份了。

而且现在托运的又是暗镖,那么便没有什么可以核对数目了,镖局的人说是让他来核实一下,其实说到底更是向他要银两。

南宫世家又岂会缺几个钱?但不明不白的把镖接下来,若是发现有不妥之处,恐怕那时便有些难缠了。

南宫伐道:“西门大镖头,老夫的确没有洛阳的亲友,这趟镖来得太过突然,在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麻烦大镖头让你的弟兄将镖车打开,我也好过过目,求个心知肚明。”

西门丰毅道:“当然,理当如此。”

乒乓乒乓一阵响,趟子手们从镖车上抬出两只箱子,一只很大,约有六尺见方,三尺高,另一只则小了些。

南宫或对这批“飞来”的镖颇为好奇,一个劲地摧趟子手将两只箱子打开来。

西门丰毅不愧是走镖的行家,颇懂规矩,他将右手背于身后,左手持着趟子手递来的一把大朴刀,然后将朴刀插入箱盖与箱身之间的小缝中,接着一抖腕用力一抡,整只箱盖便飞了起来,但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南宫伐不由暗自点头:这一手倒颇为地道。

飞出去的箱盖自有趟子手抱住了,南宫或忍不住性子,抢上一步,探头一望,“啊”的一声惊叫,他的嘴巴便张在那儿,再也合不拢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一脸惊骇欲绝之色。

南宫伐本欲斥责南宫或之唐突,现在一见南宫或如此模样,不由也好奇地上前一看,这么一看,他也愣住了。

只见箱子里竟躺着一位姑娘,一位美丽绝伦的姑娘,她那双美丽的眼紧紧闭着,睫毛长而秀气,似乎她是在沉睡之中,脸色微微透出红晕。

南宫伐一见那姑娘一动不动,先是心中一沉,现在见那姑娘尚有呼吸,才略略放心,但心中之惊疑却并未减少,他转身对西门丰毅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向见多识广的南宫伐,竟也一时愣在那里,大出意料。

西门丰毅与趟子手们赶忙凑上去,自然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西门丰毅道:“南宫大侠,不知你是否在怀疑有人在镖车上做了手脚?”

南宫伐却未应他,只是摇了摇头,口中喃喃地道:“奇怪,奇怪……洛阳城押来一个姑娘……”他边说边绕着这只藏着一位美丽女孩的箱子转来转去,沉思着。

南宫或见如此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女孩这么躺在一个箱子里,心中极为别扭,便对爹爹南宫伐道:“无论如何,得先把这个姑娘救醒过来,那样,一问她,不就什么都解决了么?”

南宫伐一听,一拍后脑勺:“糊涂了,糊涂了,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办法也想不出来。”

西门丰毅道:“在下不也是六神无主了么?倒是令公子遇事不惊,处事若定啊,不简单!”

南宫伐面露喜色,道:“是吗?其实我这儿子虽然顽劣了一点,但总算是有些小聪明的,想当年,他年方十七……”

南宫或一听爹爹又要向别人说自己十七岁那年如何如何,赶紧打断他的话,道:“西门大叔,如此狭小的箱子,在里面呆得太久了,恐怕这位姑娘挺不住吧。”

西门丰毅一听,忙对几个趟子手道:“快将这位姑娘抬出来,小心别弄伤了她。”

南宫伐平日一见外人,便想说些儿子十七岁那年的事,今日难得遇上一位洛阳来的人,更是打算大说特说。所以,当他的话头被南宫或打断时,不由很是遗憾,但他却又不能指斥儿子,因为儿子说得没错。

那位姑娘被抬出来之后,众人大喊,用力地摇晃她,但无论如何,她就是不会醒过来,一摸气息,却是均匀平缓,正常得很。

南宫伐自我安慰道:“看来她没有性命之忧。”

南宫或却道:“若她总是不醒,单是饿,也能将她饿死了。”

南宫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道:“这……倒也是,西门镖头,你看如何是好?我们南宫世家并不认识这位姑娘,所以在下担心这镖来得有些蹊跷,说不定里边藏着什么阴谋也不可知,为了慎重起见,请恕我们不能收下这趟镖。”

西门丰毅也觉得这镖太过诡秘了,竟押来一个大活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接这种镖的,当下,他也不好再勉强了,便道:“南宫大侠言之有理,我等打扰。”言罢,转身对振威镖局的人道:“弟兄们,将东西收拾好,这位姑娘我们也带上了,准备返回镖局。”

这么大老远的从洛阳来到苏州,却白白押了一趟镖,他西门丰毅自是没有好心情,懊恼之情,便在言辞中流露出来了。

趟子手们自然也没好气,便把火气撒在物件上,钉钉子的人把锤子敲得山响!

这声音把南宫或惊得心颤肉跳,不由暗自思忖道:“他们振威镖局走了一趟镖,却一无所获,自然心中有火,若是回去时,把气全撒在这位姑娘身上,那岂非不妙得很?若是他们在半途上将这位姑娘一扔了之,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那……那未免有点……有点大煞风景了。”

当下,他便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振威镖局的人留下,给他们一些好处,最好是说服爹将银两给付了,反正对于南宫世家来说,这些钱,压根儿不算什么。

于是,他便道:“西门大叔一路风尘,想必也有些困乏了,若是不嫌弃的话,小侄与家父欲留西门大叔与诸位振威镖局的朋友们吃顿便饭,小住一宿,明日再启程,不知西门大叔肯否赏脸?”话说到这步田地,别人要拒绝也难了,何况这话是出自名声显赫的武林世家的少主之口?

南宫伐也觉得让振威镖局白跑一趟,多多少少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在于他们南宫世家,但既然儿子已开口了,那他又如何能不附和?当下,他也一道婉言相留。

西门丰毅推辞不过,加上他也知道下边的人定是心存怨言了,只不过因为他在镖局中声望颇高,加上为人老诚恃重,待人宽厚,大伙儿把怨气压在心中而已,于是他便答应了。

南宫或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时,却听一个趟子手长叹一声,道:“老魏那个老家伙,可把我们弟兄害惨了。”

西门丰毅听得一震,转身问道:“老魏是谁?”

那个趟子手道:“便是到镖局托镖之人了,我们见他是‘刀尊’皇甫皇的人,便信了他,让他托了暗镖,哪知这老家伙给我们来了这么一招,太阴险了。”

西门丰毅神色大变,急道:“你说托镖的是‘刀尊’皇甫皇的人?”

那人见西门丰毅神色凝重,不由有些紧张地道:“不错,就是追随‘刀尊’三十多年的老仆人老魏。”

南宫或忍不住插嘴道:“西门大叔身为此趟镖的镖头,竟不知托镖之人是谁吗?”

西门丰毅解释道:“当时我正从沧州回到洛阳,便立即上路了,何况镖行的规矩一向是少说少问,所以是谁托押的,我却不知。”

南宫伐道:“‘刀尊’皇甫皇我只闻其名,未谋其面,他为何要将这么一位姑娘押送给我?这位姑娘又是什么人?奇哉怪也。似乎‘刀尊’为人尚属正直,按理不会做这种稀奇古怪之事。”

西门丰毅道:“不错,‘刀尊’皇甫皇在我们洛阳城声望不错,但是,前些日子却发生了一件震惊洛阳之事,也牵涉到他了。”

南宫伐道:“莫非就是‘无面人’之事?”

西门丰毅道:“看来此事影响果然极大,连你们江南也已惊动了,不错,‘无面人’在杀了‘风云’庄庄主全风云之后,扬言要杀的第五个人就是‘刀尊’皇甫皇!”

南宫伐的神色变了,无论是谁,将这件事与眼前这位姑娘一联系,便可知托镖之事内部有重大隐情。

南宫伐的神色凝重起来,道:“不知‘刀尊’皇甫皇如今怎么样了?”

有位趟子手道:“我们离开洛阳时,整个洛阳城已为之沸沸扬扬,但看‘刀尊’皇甫皇的神色,似乎并不很惊慌。”

另一个人道:“能让‘刀尊’皇甫皇惊慌的人,普天之下又有几人?”

南宫伐道:“此言虽是不假,但既然他突然神秘莫测地将此姑娘托押了,便说明他是外松内紧而已,何况,据我所知,‘无面人’的武功,已属于超一流高手之列,他在暗处,皇甫皇在明处,恐怕此事是凶多吉少。”

南宫或道:“既然‘刀尊’乃正道中人,而‘无面人’无疑是十恶不赦之徒,那么我们便应细细查清这位姑娘的来历,说不定由此可以助‘刀尊’一臂之力,至少,也可以解除了皇甫皇的后顾之忧。”

南宫伐沉吟片刻,对一个下人道:“阿宁,你去解家将解千草请来,顺便打听一下洛阳方面的音讯。”

阿宁应了一声,出去了。

南宫或见那位如花似玉的女孩仍是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爹爹与西门丰毅却是说个没完没了,不由大为着急,便道:“你们押来的不是有两个箱子么?说不定将另一只箱子打开,会有所发现。”

南宫伐又一拍后脑勺,道:“糊涂了,糊涂了。”

他最爱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斥责南宫或,也最爱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自己来反衬南宫或的机灵。

几个趟子手赶紧将另一个箱子打开,便有人叫道:“有一封信笺!”

南宫伐与西门丰毅不由相顾失笑了,他们这么左猜右想了大半天,也许一拆开信,便一切都明明白白了。

信自然是由南宫伐拆阅的,看着看着,南宫伐的脸色变了又变,喃喃地道:“原来‘刀尊’皇甫皇便是他?”

等将信全看完时,他的神色已极为凝重了,只听得他道:“西门大镖头,这趟镖,我们南宫世家收下了。”

西门丰毅吃惊地望着南宫伐,但无论如何,这对于他来说,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最高兴的自然是南宫或了,他已转身对立于一边的边管家吩咐道:“你去将银两付给振威镖局的朋友们,另再加二百两作为茶资。”

边管家看了看南宫伐,南宫伐点了点头,边管家便与一位镖师走了。

正在此时,阿宁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年青的小伙子,那小伙子长得颇为不错,可惜他偏偏把自己打扮得油头粉面,头发抹得油光可鉴,加上他那略略薄了些的嘴唇,便让人一看,就会必生不舒服之感。

南宫或一见那年轻人,便大叫道:“你爹呢?怎么你爹不来,来了你这个愣小子?”

那年轻人嘻嘻一笑,道:“我解百木是轻易不出手的,你能请到我这样的神医,应该称幸才是!若再叽叽喳喳,惹得我解神医一不高兴,抬脚就走,那……”

突然他听到一声冷哼之声,转脸一看,却是南宫伐在冷冷地看着他,他赶忙一伸舌头,嘻嘻一笑,道:“南宫大叔,你气清神闲,精神真好,小侄解百木向你问好了,我爹他前几日刚离家,估计明日便可以回来了。”

言罢,他便向南宫伐陪着笑脸,南宫伐一向对南宫或这么一个油头粉面的朋友看得极不顺眼,无奈南宫或似乎铁定了心要与这可恶的家伙同穿一条裤子。

现在,他一见解百木那副模样,不由有些恼火,但仍忍下性子,对西门丰毅道:“西门大镖头,此去洛阳路途遥远,我便不强留了。”

如此一说,几乎等于是下遂客令,南宫或吃了一惊,不知为何爹爹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既然爹已答应要把那位姑娘留下,其他的事,便不重要了,当下他故作不知地与解百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西门丰毅乃老江湖了,怎么会不知南宫伐变卦之因?那定是南宫伐看了“刀尊”留下的信后,有些事情不便让振威镖局的人知道,才会寒下脸面来。

于是,西门丰毅一行人便告辞而去。

南宫伐这才对解百木道:“你是神医么?好!我便将这位姑娘交给你,若是能将她救醒,我自会付四倍的酬金,足够你去吃喝嫖赌一阵子,若是救不醒,那可别怪我以大欺小!”

解百木这才注意到地上的那位貌如天仙的姑娘,他的眼一下子便直了,口中嘟囔着:“以大欺小,怎么会呢?我先替这位姑娘把把脉。”

说着,便要去拉那位姑娘的手,却听得一声暴喝:“慢!”正是南宫伐。

解百木遗憾地缩回手来,看着南宫伐。

只听得南宫伐道:“不敢劳神医之手,还是我自己来吧!”

解百木惊诧地道:“不会吧?南宫大叔,什么时候你也学起医术来了?”

南宫伐也不搭话,却已扶起那位姑娘,出手如电,飞快地点了她的“人迎”、“水突”、“天鼎”三大要穴,然后对一个老婆子叫道:“王婆,速速点上一支香,再来将这位姑娘抱到我的书房中。”

那支香在南宫伐的书房中慢慢地烧着,烟气氤氲,那位姑娘躺在刚刚搭好的一张床上。

南宫伐、南宫或、解百木围在那位姑娘身边坐着。

最为焦急的便是南宫或了,他不停地看着那支香火,香火似乎烧得格外的慢,南宫或几乎怀疑这支香大概是湿过了的。

解百木奇道:“这位姑娘是谁?苏州城内我不认识的姑娘也真不多了。”南宫或赶忙向他使眼色,解百木却当作没看见。

南宫伐似乎并未生气,竟答道:“这是洛阳‘刀尊’皇甫皇的女儿皇甫小雀。百木,你是不是觉得这位姑娘不错?”

解百木受宠若惊地道:“的确不错。”

南宫伐的声音突然变冷,只听他道:“以‘刀尊’的武功,一招能把你切成一百段!”

解百木大叫道:“不会吧?平白无故的,他要将我切得那么细干嘛?”

倏地,门外响起阿宁的声音,只听得他道:“洛阳的消息小的已探了一些。”

南宫伐神色严肃,道:“有与‘无面人’有关的消息吗?”

阿宁道:“正是关于‘无面人’的事,‘无面人’的催命帖已于昨日送至皇甫皇手中,时辰定在今日午时。”

南宫伐惊道:“今日午时,那岂非已过去了?不知‘无面人’与皇甫皇孰胜孰负?”

南宫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暗自忖道:“江湖传言‘无面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若是这‘刀尊’出了事,那这位皇甫小姐岂不是惨了?”

却听得解百木惊喜地道:“香火已燃完了。”

南宫伐一看,便拉起皇甫小雀的手,与她双掌对抵,想了想,对南宫或与解百木道:“暂时不要告诉她是如何来苏州的,也不要与她说洛阳方面的事,最好一切事由我来应付。”

二人见南宫伐一脸的郑重,不由齐齐点了点头。

当下,南宫伐便提起内家真力,向皇甫小雀体内徐徐灌入。

只见皇甫小雀的脸色越来越红晕,到后来,已像被夕阳染得通红的晚霞了。

待到皇甫小雀的鼻翼上渗出点点细密的汗珠时,南宫伐沉声道:“或儿,快将皇甫姑娘的水突、人迎、天鼎三穴解开,手法要准!”

南宫或吃了一惊,“啊”地一声,望着皇甫小雀美好凝脂的玉颈,不敢下手。

南宫伐大急,却听得解百木道:“我来代劳了。”便要上前,南宫或赶紧一把将他拉住,出手疾如闪电,眨眼间便解了皇甫小雀的水突、人迎、天鼎三穴,此三穴皆在人体颈部,南宫或的手指点上皇甫小雀的粉颈时,每点一下,他便有浑身如触电般的感觉,说不出是舒适,还是不适,反正是痴痴傻傻的。

待三穴解完,他惊讶地端详着自己的右手食指,暗暗奇怪。

解百木在一旁酸溜溜地道:“你不会三天不洗手吧?”

南宫或哈哈一笑,将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圈,道:“那可说不定!”

这次,南宫伐并不斥骂南宫或。

少顷,只听得皇甫小雀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众人不由齐齐静了下来。

然后,皇甫小雀“嘤咛”一声,缓缓地睁开双眼。

待她看清眼前的情景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怒,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呛”的一声,她竟已把南宫伐平日挂在书房内的那把剑摘了下来,扬剑出鞘!

只听得她开口说了一大通,但南宫或三人却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从她的语气和神情中感觉得出她的愤怒和一些惧意。

南宫伐忙道:“皇甫姑娘,切莫惊慌,算起来,你应当称我为表舅的。”

皇甫小雀大概因为南宫伐较为年长,面目威中透慈,加上他叫出了自己的姓,眼中愤怒之光茫才减少了一些,但惊讶之色却多了。

南宫或听到自己爹爹如此一说,不由惊讶地望了望他,也不知爹爹为何要如此撒谎。

只听得南宫伐接着道:“你一定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会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吧?”

皇甫小雀惊疑地看着南宫伐,点了点。

南宫伐干咳一声,道:“这事么,哎,是六月天冻死一只老绵羊,说来话就长了。要不这样吧,小雀,你先随表舅一道去吃点东西,吃完后呢,我再与你细细谈谈为何你会出现在这儿,好不好?别的人你或许信不过,但表舅我的话,你不会也信不过吧?”

皇甫小雀一听“吃点东西”,肚子竟“叽哩咕噜”地叫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胃似乎已经缩作一团了,然后在慢慢地消化着她的心,她的肝……她不由暗暗惊讶,自己到底有几餐没吃东西了?怎么成了这模样?

于是,她便开口道:“多谢……表舅了!”这次说的话,三人都听懂了,一声表舅,把南宫伐叫得眉开眼笑,他既无女儿,又无儿媳,难怪如此高兴,何况,皇甫小雀那娇美可人的模样,着实让人怜爱,他不由有些后悔为什么想出个表舅的名份来,要是说是她的干爹,小时候认的干爹,那该有多好。

当下,南宫伐便让下人速速备上宴席,解百木好像并没有走的意思,南宫伐看了他几眼,他赶紧道:“大叔你不好意思开口留我,我是明白的,虽然平日我的胃不好,怕吃大鱼大肉,更怕喝酒,但难得碰上大叔你与表侄女相逢之大喜日子,我若不留下,便太不够意思了,小雀她表哥,你说对不对?”

言罢,他挤眉弄眼的,言下之意是若没有大鱼大肉堵住他的嘴,那么说不定他便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的。

南宫伐被他这一招给震住了,强笑道:“解小神医为我的表侄女治好了病,老夫自当略表心意。”

解百木暗道:“好家伙,还得让我在这出戏中充当一个角色,也好,小雀她若知是我救醒了她,定会对我心生感激的,到那时候,我便……嘿嘿……哈哈……”

想到得意处,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甫小雀真是饿坏了,吃到后来,南宫伐与南宫或、解百木三人只有傻看的份了。

皇甫小雀低着头一个劲地吃饭,突然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忙抬起头来,却见三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忙低头一看,自己桌前的那么一块,已是一片狼藉了。

她不由大窘,低声道:“我吃得……有点多了吗?”

解百木赶紧站起身来道:“不多,不多,多多益善。因为皇甫姑娘这病,颇为奇特,不但奇在病因,奇在病状,更奇在病愈之后,会有极大强烈的饥饿感,病后的第一餐吃得越多,便表明病愈得越快,皇甫姑娘方才吃了这么多,当属中上水平。”

皇甫小雀听他如此一说,窘态便去了,她感激地对解百木道:“解神医之恩,我不知该如何谢才好。”

“谢?皇甫姑娘怎能提谢字?方圆三百里,谁不知我解百木一向是不计报酬的。”

南宫伐听得心头火起,又不便揭穿,就道:“小雀侄女,现在表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说吧。”

皇甫小雀果然被他吸引过来了。只听得南宫伐道:“小雀,你是在某一天,突然失去知觉的,对不对?”见皇甫小雀点了点头,他便接着道:“这就是了,当时,你是得了一种颇为古怪的病,这病的名字,是叫……叫……你表舅年纪大了,一时记不清,问问解神医便知了。”

解百木插话道:“叫千异无毒回环绝天疾。”

“对,便叫千异无毒回环绝天疾,名字有点长。这病,普天之下,只有我们苏州的解神医能治,你别看解神医医术如此神奇却又如此年轻,那是假的,全赖他解神医驻颜有术。”解百木被南宫伐的这一番话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他驻颜有术,那岂不就等于说他实际年龄,还不止现在外人所看到这个模样所应有的年纪了。

恼怒之余,他便威胁性地干咳一声。

南宫或忙打圆场道:“你看他似乎是比我小,对吗?那便错了,事实上他比我还年长……还年长两岁!”

解百木一听这父子二人说来说去,将自己的年龄只加了两岁,也就罢了。

南宫伐接着道:“还好,我皇甫表兄想到了解神医,又想到了与解神医同处一城的我这个表弟,便将你送了过来,而你爹因有急事,不能耽搁,便先回去了,托我照顾几天,接下来的事,你便可想而知了。”

皇甫小雀道:“也真不巧,我一向与我师父生活在一起,一年难得回家几次。这一次,我才刚回家,没坐半个时辰,便得了这么一种古怪的病,幸好得表舅、表兄还有解神医相助,我在此敬三位一杯。”

言罢,她便替他们三人倒了酒,他们三人也未推辞,一饮而尽。

便在此时,阿宁走了进来,刚要开口,却被南宫或拦住了,他一把将阿宁拉了出去,低声问道:“阿宁,是不是又有了洛阳方面的消息?”

阿宁也压低声音道:“‘刀尊’皇甫皇死了。”

南宫或吃了一惊,赶紧向四处望了望,低声道:“从今日起,我们南宫世家的人,一律不准提到皇甫皇或‘无面人’,与他们有关的事也不准提!”说时,他把手掌斜立如刀,在空中劈来劈去。

阿宁从未见过一向嘻嘻哈哈的少主,竟还有如此狰狞的面目,不由有些吃惊与害怕,忙一迭声地应道:“小的明白,明白。”

南宫或这才站直身来,用力地摸了摸脸,将表情恢复了正常,这才重新走了进来。

南宫伐投过来一个探询的神色,南宫或将自己的右手伸到后颈,然后轻轻一拧。

南宫伐的神色立即变了变。

所谓知子莫过于其父,他从南宫或这一个动作中,已看出“刀尊”皇甫皇已死于“无面人”之手了,因为南宫或方才的动作,正是模仿他平日偷偷地处死南宫或所驯养的那些鸟儿的动作。

南宫伐不由心中一沉,暗暗叫苦:“这皇甫姑娘如何处理?即使瞒得了一时,也是瞒不了一世的,皇甫皇啊,皇甫皇,你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了,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

却听皇甫小雀道:“既然我的病已好了,那么我也不敢再多打扰了,明日我便回洛阳,若是我在外头太久不回,我爹也会惦记的。”

“回洛阳?不行不行!现在你这病只是好了标,而没有治好本,若是再让它复发了,那可就更凶险了,洛阳与苏州相距如此遥远,那时,恐怕我是爱莫能助了。”解百木一听皇甫小雀说明日便要走,赶紧出面挽留。

南宫伐心中暗道:“这小子,总算办了件人事。”

皇甫小雀却焦急地道:“那至少还得呆上几天?”

解百木一副深思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拈着手指,半晌,方道:“如果情况好的话,需要……咳……五天,如果情况不好的话,唉,需要……大概……啊……二十五天!”

他所报的日子,自是由南宫伐悄悄地打手势告诉他的,当他见南宫伐攻打出二十五天的手势时,他不由吓了一跳,心道:“莫非你们南宫世家要趁机将她留下来做儿媳不成?”

皇甫小雀也是吃了一惊,道:“二十五天?我的身体一向很好的,大概五天便可以完全治好了吧?”

解百木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南宫伐与南宫或父子俩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见皇甫小雀并无忧郁的模样,心中不由隐隐作疼,不知她知道自己父亲,甚至极可能是全家都糟了“无面人”的毒手时,她该如何地伤心。

当夜,皇甫小雀便在南宫世家住下了。

南宫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方沉沉睡去。

皇甫小雀终是年少,第三日,她初来南宫世家的拘束很快便一扫而光了,再加上南宫或什么事都依顺着她,南宫世家的下人几乎都把她当作南宫世家的少公主来伺候了。

但皇甫小雀却并不开心,因为南宫或不肯让她踏出南宫世家一步,这自是免得她在外面听到她父亲的死讯,无论她如何请求,南宫或都不肯松口。

皇甫小雀一急,便道:“莫非,你竟是把我拐来的?要不怎么不肯让我出去?”

南宫或吃了一惊,道:“拐你?拐你有何用?”

皇甫小雀本是说着玩的,见南宫或如此说,那股傲气便上来了,她道:“有什么狼子野心,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比如……比如你要把我拐来做你家媳妇!”

南宫或一愕,大声叫道:“是么?我南宫世家的少主人要什么样的女儿没有?何必要娶一个粗蛮不讲理的人作媳妇?”

皇甫小雀气极地道:“我粗蛮?你竟说我这样的窈窕淑女粗蛮?”

南宫或道:“你不知道你那天的吃相有多可怕?就像一个……一个……哎,你别哭,怎么说哭就哭了?”

皇甫小雀已哭成个梨花带露了,含糊不清地道:“你定是嫌我一个外人寄人篱下,还如此不知好歹,我明日便回洛阳……”

南宫或一下子慌了手脚,惶急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这人没有别的毛病,就是长了一张似刀的嘴,整天胡扯八道,难怪长到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孤家寡人,都是这嘴惹的祸,我说的话,你全当没听见,好吗?”

皇甫小雀闻言,转哭为笑,嘻笑道:“其实你也不老,只是一脸沧桑而已,有空的时候多与解百木学学驻颜术吧。”

“驻颜术?哼!我这下巴上的刀疤,你知道是如何来的吗?说来吓你一跳,是‘黑白双煞’中的白煞砍的。”

“吹牛,白煞的武功那么了得,一刀下来,别说这么一个下巴,你便长着十个下巴,也没了。”

“说来你又不信了。女人,总是头发长见识短,你若去我们江南的武林中人那么一问,谁不知我少侠南宫或?你知道人家给我取的名号是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你胡绉一个便成了。”

“胡绉一个?你当我是沽名钓誉之人吗?我坦诚地告诉你,名满江南的‘玉面后羿’便是我了。”

“你怎的会被人称作‘玉面后羿’?一脸凸凹不平,嘴唇也有些歪,却还叫什么‘玉面后羿’,我看叫‘歪面后羿’倒还差不多!”

“错,错错!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向不爱走出南宫世家吗?因为我怕,我怕一出南宫世家,便被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围着,脱不开身,那多烦?”

“我不信!现在我就随你出去看看!”

“出去?不行,不行,出去之后,你便危险了?”

“为什么?”

“这不明摆着的理么?你一出去,人家便当你是我的女人了,所谓众怒难犯,她们见你一人独占宠亲,自是……啊哟……说便说嘛,怎么动起手来了?你看,你看,这儿一片乌青了,难怪有人说最毒妇人心了,下手好狠!”

远远地,南宫伐在大叫道:“或儿,过来一下!”

南宫或忙道:“你先一个人呆着,可别乱走,我们南宫世家的仇家不少,你一出去,说不定便会惹祸上身的。”

言罢,他一溜烟地向南宫伐那边跑去。

南宫伐一言不发,向他的书房走去,南宫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掩上门,南宫伐道:“‘无面人’越来越猖狂了,这次竟然要对青城派掌门人墨山水下手。”

“墨山水?据说墨山水的武功已可跻身当世十大高手之列了。”

“不错,但‘无面人’既然敢出手,便是心中有谱的。从‘无面人’几次杀人的过程来看,他并非是独自一人,在他的身后,定有一个组织,而且这个组织定是颇为严密,才能在数次刺杀中做到天衣无缝,被杀之人的死亡时间与催命帖上的时间总是完全相符。”

南宫或道:“按理,杀人者的目的,只在杀人而已,至于时间问题,并不重要,无论如何,为自己限定了时间,杀人的难度便大多了。”

南宫伐道:“不错,我也在猜测‘无面人’如此做法,用意何在。莫非,他要以此来威慑什么人?”

南宫或道:“更奇的是‘无面人’所杀之人,似乎彼此之间并无联系,这与一般的杀人也颇有不同。”

南宫伐望着窗外,悠悠地道:“联系总是有的,只是一时不为我们所知罢了,也许,一场武林浩劫又要开始了。”

他的神色极为肃穆!

看着他此时的神情,你便会明白为何南宫世家能在江湖中数百年来一直被人尊为武林第一世家了。

南宫世家的人永远不锋芒毕露,但南宫世家的人永远有惊人之锋芒!

有时候,隐藏着的锋芒,远远比毕露之锋芒更为有威力!

南宫或望着他父亲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道:“皇甫姑娘应该如何处理?她不可能永远被我们瞒住的。”

南宫伐道:“再等一等,但愿这一次,青城的墨山水能制住‘无面人’一杀不可止的势头,那时,皇甫姑娘离开我们南宫世家,也就不会如何凶险了。”

南宫或问道:“爹爹怎会认识皇甫皇的?”

南宫伐道:“其实,皇甫皇是我早就认识的人,只是以前并不知他的名字,所以西门丰毅提及皇甫皇时,我并未察觉他所说的人,却是我所认识的人,我与皇甫皇之间,并无太多的联系,只是当年他曾救过我及你娘的命,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这也正是皇甫皇选择了我的原因,以‘刀尊’皇甫皇的声望,他的女儿定有许多可以栖身之处,但那些地方绝对没有我们南宫世家隐蔽,何况……”

南宫或抢着话头道:“何况皇甫皇也了解爹爹的为人,知道爹爹是一个知恩必报的人,再者,南宫世家声望极高,‘无面人’即使循迹而来,也是一时难以下手的。”

南宫伐失声笑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奉承话?”

南宫或道:“孩儿句句属实,怎当得‘奉承’二字?”

南宫伐道:“你去陪着皇甫姑娘吧,可莫让她走出南宫世家,否则便功亏一篑了。”

但接下来传来的消息却使南宫父子的担心有点多余了。就在皇甫小雀留下来的第五天,“无面人”的死讯已传遍整个苏州城!

南宫伐不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现在,他可以将皇甫小雀送回去了。按皇甫皇在信笺中所安排的,他们要把皇甫小雀先送到她的师父那儿。

皇甫小雀的师父便是“千手婆婆”,住在彭城的“千手婆婆”。

南宫或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

惟有皇甫小雀听解百木说她已全“愈”时,不由雀跃不已,欢乐之情,溢于言表,那天西门丰毅等人押来的有两个箱子,另一个箱子里有些她的衣物和她的剑。

早早地,她便开始整理她的衣物了,打成二个大包裹,然后把剑佩在腰上,显得英姿傲然。

南宫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忙忙碌碌。

皇甫小雀看了他一眼,笑道:“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有机会到我们洛阳去看看牡丹花,明天我就要回洛阳了。”

“不是你,而是我们。”

“我们?你是说你也要去洛阳?”

“不,我不去洛阳,我去彭城,我们不是有好长一段路可以同行么?”

皇甫小雀紧紧地抿着好看的唇,突然又展颜笑了:“好啊,我本就担心一路上太孤单了,你不收拾东西吗?”

“不用,因为我是南宫世家的少主。”

“很有优越感的一句话哟。”

“差不多吧,其实整日呆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也觉得自己都快变傻了,实在无聊,便只好去玩玩那些鸟呀,鱼呀之类的,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养的鱼儿,鸟儿便遭殃了。”

“为什么?”

“因为我常常忘了给它们喂食呀,已经饿死好几只鸟了,我已让人把它们全送人了,也许我爹说得不错,整日对着一些鸟儿鱼儿的,我的性格都变得软弱了,有些婆婆妈妈。”

“软弱也有软弱的好处呀,为什么一定要一脸杀气呢?”

“我不同,我是南宫世家的少主,武林第一世家的名声不能坏在我的手上。”

这时,阿宁走了进来,道:“少主,马已经备好了,即刻便可启程。”

“我爹呢?”

“老爷子在书房里,他说他不送你了,因为少主在十七岁那年独闯江湖,闯得就挺不错,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老爷子还说,该说的他昨夜已对少主说了,少主要自己保重。”

“好吧,请好生照顾我爹。” QXptZh8a86MkexyXOzejnddlMF13ZVnp/OkhXfynqlrX5V4S1YOOUjGGwZRUyPk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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