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驶进一个大门。
超大的庭院,有工人在修剪草坪。
周家居住的地方,是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城堡,是周家祖上刚搬来法国时,购置的一处法国没落贵族的城堡。由于周鹏祖母的古董收藏和室内设计,古堡现在被视为法国中西合璧装饰艺术的遗产。祖父母喜欢在古堡接待客人。
周丽老远就看见自己的母亲站在大厅的门口。似在那里站了很久,见到周鹏的车开进了院子,便转身走进了大厅,步履有些缓慢。
她猛然觉得,自己的母亲变老了,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两个人走到大厅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乌鸦来了哦。”周丽斜着眼,看着周鹏,取笑着。
周鹏的眉头促成了一团,眼神变得冷冷的。
“小鹏,你回来了!”许小梅发嗲的声音,急忙从沙发上弹起,蹦跳着上前挽住周鹏的胳膊。
周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表演。
周鹏冷冷地抽出自己的胳膊,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许小梅。
许小梅尴尬的站在那里。
“妈。”周丽和自己的母亲打招呼。
“嗯。”周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妈,”周丽故意拉长了声音,凑坐到母亲的身旁,撒娇地摇着母亲的肩膀,“心里明明原谅我了,干吗故意装成还在生气?”
“这么大的女儿,还撒娇。真是拿你没办法!”周夫人不禁由嗔转笑。
这时,女佣进来禀报女主人,午饭准备好了。自从去年周鹏的祖母去世后,周夫人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而然成了城堡的新的女主人。只是这一双儿女的婚事,现在成了她的心病,周鹏倒还好些,毕竟还不算大,可是周丽,都已经算大女了,“财”貌兼备,本性也善良,却一直没有找到归宿。
今天一大早,周鹏的祖父和父亲,一起去公司,告诉家里不回来吃中饭了。
“小梅,干吗站在那里,一起吃午饭!”周夫人笑着招呼站在那里的许小梅。
像变魔术似的,许小梅的脸立即换上了纯真可爱的笑容,跑到周夫人的身边。
周鹏抬起了下巴,倨傲的神色,眯着眼睛看着许小梅,眼眸里像含着一块从不融化的冰。
“等一下。”周鹏对着正要落座的许小梅说。
“三年前的话,我再和你说一遍,我不认识你,也不喜欢你!因此,请不要再来我家打扰我们的生活。请你离开!”周鹏冷漠地说完,坐在了椅子上。三年前,当许小梅多次来家里之后,有一次午饭毕,母亲命令他送她回去,实际上是想让两个人增加独处的机会。他开着车,她坐到他的旁边,他故意将车速开到最大,然后又将车猛然停到路边,他问她坐在这样飞速的车上是否有什么感想,她回答说,太刺激了,你开得太棒了。他苦笑了一下,将头埋到方向盘上,她终究不是夏秋,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够像夏秋对待他那样,无论他是落魄,还是顺境,无论他是陌生人,还是熟识的人,都会始终怀有善心的对待他。她不是她。于是他抬起了头,冷着脸,将她赶下了车,告诉她,自己不认识她,也不会喜欢她。不管那个地方离她住的地方还有多远,也不管她如何的跺脚吼叫,他径自驾车离去,将车开得飞快,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着,“我在开快车了,夏秋,快来阻止我啊!”
“鹏儿?!”周夫人不满的、责备的声音。
许小梅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连五官都有些错位。三年前,当她听到周鹏在法国的时候,便死磨硬泡的让父亲给她办理了来法国留学事宜,出现在周鹏的面前,把自己放得如此卑微。学士学位修完后,她曾经要求在周氏集团上班,但是被周鹏冷硬地回绝。虽然每次来周家,周鹏都没有给过她笑脸,也没有和她主动说过什么话,但是至少没有像现在这么的绝决。
“周鹏,你居然这样侮辱我,我早晚会还给你的!”说完,许小梅狼狈地掩面跑出去。
周夫人赶忙起身叫着小梅的名字,向外走准备挽留她,但是被周丽给拉住。周夫人望着许小梅离开的方向,伸出的手无奈地垂下,然后气恼地看向周丽,将她拉住自己的手打掉,身子转向坐在餐桌旁已经举箸的周鹏,嗔怪地说,“鹏儿,你怎么这样说话?太伤人心了!”
“三年前她出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认识她,也不会喜欢她。”可是她仍然频繁地往家里来,周鹏严肃地表情看了一眼母亲。
“当年你出车祸,在医院昏迷不醒时,小梅从来没有放弃过你,每天都会抽时间来医院看你,陪你说话。我亲眼看到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可是那个夏”周夫人坐下来,很懊恼的止住了口,叹了口气,“即便是分手,也要好好地说再见啊。现在无端的结上一个怨恨你的人,又何必呢?!”
许小梅给周夫人留下的印象,是非常好的。
“妈,没有必要。对她这种女孩子,就是应该这样!”周丽站在母亲的旁边,出面劝解。在周家长辈不在家里时,许小梅俨然周家女主人的行事作风,早就让周丽不满。“小鹏需要的是有智慧、有爱心、有分寸、能够包容他的人。”别看自己的弟弟,平时一付冷漠的样子,但是他的内心很脆弱,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他、包容他,许小梅不适合,她不懂得包容,没有分寸。
“还有你,就知道一味的包庇他!”周夫人歪着头,怒向站在身边的女儿。
“哇,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不说了,我要吃饭了。”周丽夸张地举手投降,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周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周鹏对过去几年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了,除了家人,对待别人一律都是冷漠和无情。自己应该在鹏儿小时就亲自调教他,如果是这样,现在虽然想不起过去的事情,但也不至于有如此冷漠孤寂的性格吧?
记得刚开始在各个公司推行改革政策的时候,他每天都像从战场上杀敌回来一样,浑身的疲惫,甚至有时让人感觉伤痕累累,那段时间,周鹏让她非常的心疼。于是,她每晚都要等到周鹏回来,亲眼看着把她煨好的汤喝下去,才能够安然入睡。
一家人直到吃完饭,都没有再说任何话。周鹏和母亲回到了客厅的沙发坐下,一个看报纸,一个打开电视看。这里,是家人一天难得的二、三十分钟的小聚,即便是不交一语,大家也墨守这个规则。
周丽吃完饭,伸了个懒腰,酒足饭饱的满意神情跑到母亲身边,头趴到她的腿上,“妈妈,一会儿我要睡午觉,好久都没有睡好了。”
“你睡你的,又何必告诉我?”周夫人假意嗔怪,手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妈妈,你明知故问。”周丽撒娇地摇晃着母亲的腿,“你知道我认床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睡好,我要你给我唱那首摇篮曲,这样,我才可以踏踏实实地美美睡饱。”
“什么摇篮曲?”周鹏从报纸里抬起了头。
“怎么你不记得了?就是小时候妈哄我们睡觉时唱的,给我唱过,肯定也给你唱过。妈的嗓音最好了。”周丽看着周鹏,仍旧趴在母亲的腿上。
“哦。”周鹏看了母亲一眼,又把头埋到了报纸里。他的印象中,根本没有母亲唱什么摇篮曲给他。
王玉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带着些僵硬,她从来没有给周鹏唱过摇篮曲,他又如何知道这首摇篮曲呢?那些年,她不敢唱,怕一张口,就是流不完的泪。
周鹏将报纸放下,起身向楼上走去。周丽趴到神色黯然的母亲怀里,“妈,别再拉郎配了,一切就随缘吧。”
王玉常担心儿女的婚事,对极力反对拉郎配的周丽说,“小鹏就像做冰山,哪个女孩子愿意主动过来取冷?谁不愿意取暖?不介绍,我就更不知道娶媳妇这件事,什么时候能够有希望。”
“妈,您一点儿都不用着急。老天早就配好了对,那个人就在一个地方等着他。现在不出现,只是缘分还没有到,等缘分到了,自然就出现了。冰山怎么了?照样有雪莲花开。”周丽这样回复着母亲。
周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女儿是摆明了不配合,儿子那里她又不能明说,只能是不着边际的将她中意的女孩儿带到他身边,可是他根本连看都不看。儿女是眼前冤,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当年的婆婆——周鹏的奶奶,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感慨?
想到这里,周夫人轻叹了一声,左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腕的玉镯,那是婆婆临去世前,套在她腕上的。这证明,婆婆彻底接纳了她,临去世前还拉着她的手说以前是自己错了,她确实是个好媳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知道婆婆说的是真心话。那刻,她心潮起伏,忍不住哭出了声,这二十多年的委屈,瞬间化成两柱清泉滚滚而出。她泣不成声地低声说,“谢谢!谢谢妈!”她在心里想,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王玉:“小鹏是个好继承人,只是……”
周丽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您真的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有的。”
富有的周氏家族有着太多的传奇,作为周氏家族的传人,周鹏从生下来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要接管家族业务。
众人眼中,周鹏是一位内敛的年轻人,没有富家子的通病,反倒是深居简出。
在巴黎读书的时候,周鹏就开始参与各个子公司的经营,他把学到的知识用到实践中,把实践中遇到的问题,又向书本讨主意,自己还可以将这些知识拆分合并,进行创新延伸。
从法国的一所商学院毕业后,周氏集团家族接班人被委以重任,全面负责集团在法国公司的运营工作,祖父基本上就撒手不管了。其实这也是祖父的一个声东击西之计。从儿媳妇口中,知道了周鹏在国内的变故,便以工作为由,让周鹏不得闲,不让他有时间回忆过去。
而他也只对公司经营和游泳感兴趣,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在乎,以前喜欢的网球运动,现在连碰都不碰。
“鹏儿,创业难,守业更难!这是个千钧重担哪!”祖父握着周鹏的肩头,虽对他语重心长,目光中却带着信任和希望。
“子承父业,天公地道。你就放手去干,祖父和我会全力支持你。”周光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周鹏只是坚韧地点了下头,没有说任何话。
从周鹏接手公司之后,出台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将公司的财务系统、薪酬系统、组织系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周鹏发布的各项指令、做的各种决定,祖父都非常的满意,他认为自己的孙子,天生就是管理企业的料。
改革的过程可谓在艰难曲折中前进。周鹏先在一个子公司做试点,推行这些改革措施,虽然有很多不满的声音,但是由于他的强势——他解聘了两个资深的但是带头抵触的员工,无论那两名员工事后如何告饶。再加上老祖父的支持,改革措施在各个子公司中逐渐推行。
让大家刮目相看的是,周鹏是企业管理和资本运作领域的高手。接手一年,就以“冷酷狠辣”的方式完成了改革,建立了新的薪酬系统、财务系统、组织系统,让周氏集团在国外的公司资金链正常运作,逼得以前准备集体围歼周氏集团的几家企业陷入经营危机。他接管公司事务后,每年都要组织一次爬山运动,如果谁不能自始至终完成此项活动,便会被列入黑名单,甚至为此将那些人辞退,不管他们是什么原因。因为他认为,如果没有好的身体,是不能干好工作的。
他经营公司的宗旨只有三条,“一是利润、二是利润、三是利润。”,他所有的行动,都紧紧围绕这三条产生,对员工的管理,没有任何情面。按照元老们的说法,他经常不按规矩出牌,公司里几十年的运转机制,有些是没有纸面化的、但是大家却共同维护的规则,被他一一打破。“周鹏是个最不懂规矩的人。经常让我们啃些硬骨头。”他们这样向周鹏的祖父诉苦。比如,他会给一些元老级的管理人员扔过去一些管理上的难题,让他们去解决,解决不了的,他会请他们走路;他会将一名年轻的员工忽然间提上来升任主管,而让垂涎那个位置很久的老员工伤心欲绝;他在利益分派时,政策会对那些大家认为无足轻重的部门予以倾斜……
因为他们无理可挑,在事实面前哑口无言。可最终让他们宾服的,也正是他的这些不懂规矩。也因为他的这些改革措施的推动,在金融危机中,周氏集团才可以平稳的保持经营,在很多企业都在忙着裁员的时候,周氏企业的员工,至少可以每月领到固定的薪水,公司还在继续保持运转,有些子公司,还有一定的利润产生。
祖父和父亲,也因此对他更加的支持、信赖和疼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虎父无犬子”是周光明在国内外的好友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而这些,更增加了周光明对儿子的欣赏、信赖和支持,也增加了周鹏霸道和固执的行事方式。
他不得不霸道,不得不“冷酷狠辣”。惟有这样,才能从每一场商战的胜利中,获得唯一的一点点喜悦,来温暖他那颗冰冷的心。
而姐姐周丽,对于这个弟弟,也是极喜欢、极心疼的。
因为怕爷爷奶奶寂寞,所以她很早就被父母带到了法国,来陪祖父母。祖父母最喜欢的是孙子,可是母亲坚决不同意把周鹏送过来,祖母对一直唯唯诺诺的儿媳妇,突然这么的坚持,很惊讶。最终也同意了母亲的要求。
以前,姐弟俩平时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周鹏出车祸前,本来就不苟言笑,出车祸后更是没有了笑容。
现在,周鹏到了巴黎,为了照顾弟弟孤寂的性格,每次都强拉硬拽上弟弟,去参加party,看电影,或者是外出游玩。
或许是爱屋及乌吧,随着周鹏在巴黎家里的住下,祖父母对待母亲的态度,也有很大的好转。
周鹏痊愈后,在巴黎的一所商学院,取得了企业管理的学位。前年毕业后,祖父就把周氏家族在国外的所有公司的管理权,交给了自己的孙子;而自己的儿子——周光明,仍然负责周氏集团在亚太区的经营。
祖父对自己的孙子非常的看好,而且期望颇高呢。周丽曾经叫着祖父偏心,说祖父的心脏长在左胳肢窝下面。但是她本性开朗、洒脱的性格,以及疼爱弟弟的心,使她一点都不嫉妒。反倒时时刻刻在呵护着她的小弟。她比弟弟大四岁呢。
而这个弟弟,对什么都是冷漠的,惟独对这个姐姐,偶尔会透露出一点温情。这已经让周丽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