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愿意行侠仗义,也就免了李政然插手。
“想不到如今这世道,人心沦丧至此,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不伸手帮忙,还站在一旁看热闹!”仗义出手的其中一人是个着紫衣宫装的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个头中庸,样貌秀气,伸手却干脆利落,解决完几个衙役收剑归鞘后,斜一眼袖手围观的李政然,这话自然是说给他听的。
“孟秋。”一旁的中年男子提醒女子一句,让她少说一句。
那叫孟秋的女子哼一声,把头转向一边,懒得瞅李政然。
“李教官。”县大营的副统领康启一路小跑着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军营门口找他们打群架!找死!今天非让他们有去无回不可!
李政然笑笑,“我也是刚到,是这两位侠士出手制服了他们。”
康启很尊敬李政然,不只是因为他黑骑军卫戍长的出身,还因为他是实干型的人物,而且不争功也不抢人风头,就算训练列兵得了嘉奖被他和刘统领夺走也没半句怨言不论什么时候,有本事被人依仗的,那都是强人,尤其这强人还不在意被埋没,那简直是天赐的良友!
康启先对李政然笑笑,后才看向那出手的一男一女两个侠士,拱手道:“在下历城大营统领康启,多谢两位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大人不必客套。”那青袍、短须、颇有几分英气的白面中年人拱手还礼。
康启来不及说话,就被地上头破血流的士兵拽住了裤腿,“康大人,这帮孙子养的不能放过他们。”
康启看看地上四个倒地痛叫的列兵,他娘的,怎么说也是县大营出来的,对付几个地方上的衙役居然会变成这副模样,还被一男一女两个平头百姓给救了,也太给他丢脸了!索性是一打二,否则他非把他们拎回去吊两天不可,“还不快说是怎么回事!”
那头破血流的卫兵支支吾吾的,似乎很不情愿说出来。
“娘的,被人揍成这样,脸早没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卫兵清清嗓子,小声道:“他们抢了凤仪楼里的白牡丹……”
……李政然和一旁的中年男子不约而同都抬手蹭蹭下巴怕笑出来,弄了半天居然是为了争窑姐!
“……”康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抬腿就给了那卫兵一脚,“丢人吧,你们就!”
未免讲出什么更丢人的话来,康启让人把四个伤兵和七八个衙役全部带走。
临走前,李政然指了指那几个衙役,意思让康启不要太过分,他一向只负责训练场上的事,从不插手大营的内务,不过今天有必要提醒一句,怕他们将这几个衙役收拾地太过分。
“我心里有数,行,李教官,您忙着。”就这么扬长而去了,完全忘记了那拔刀相助的一男一女。
待一行人离开之后,李政然也向那中年男人拱手,转身打算离开。
“敢问这位可是李荆楚李教官?”中年人见他要走,急忙出声相问。
他的问话引来了两个人的微讶,一个是李政然,因为他叫他李荆楚,另一个则是那秀气女子。
“正是在下,这位……怎么称呼?”李政然快速打量一眼这男人,再次确定他们之间不认识。
“在下姓叶,叶孟生,阳县大营副统领,这是我家小妹,名唤孟秋。”顺带介绍一下秀气女子的身份,“我们就是来专门拜访李教官你的。”
阳县?那到有可能知道他的字号,因为同袍林木珍就在那儿任职,“叶大人。”李政然回身拱手一礼。
“不必客气,我与小妹到历城探亲,也受木珍老弟的维托,特来拜会李教官。”
“……那,叶大人、叶小姐请。”示意一下自家的门口。
叶孟秋一改刚才的鄙夷之态,暗自好奇的打量李政然……原来他就是林大哥口中的李荆楚啊,还真是跟想象里的不一样呢,似乎更稳重、文质一些,而且长得还蛮好看的。
莫语仍站在门口,见丈夫领回来一男一女,颇有些不解,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事,她只管待客就是了。
“内子。”李政然向叶氏兄妹介绍莫语,不过并没有介绍他们。
莫语福身点头,暗想这两人必不是什么紧要的人,因为他没跟她介绍。
叶氏兄妹各自打量一番莫语,叶孟生是男人,自然不好看得太仔细,只是一眼带过,不过看得出这位夫人很秀丽温婉,而同为女子的叶梦秋就看得比较仔细。
这李夫人虽是一身朴素,但掩不住一个俏丽的小妇人,看形貌,只简单绾了个坠马髻、髻上扣一支紫铜发扣、穿一件收腰白布衫、碧裙、腰上还围着一条素布围裙,肤色白净,脸蛋圆润,眉宇间透着温驯,一看便知是个善持家的小媳妇。
女人向来比男人敏感,所以莫语很清楚这位紫衣美人儿在打量自己,不过她没动声色,只向她点点头。
进屋奉上茶后,莫语退到丈夫身后按婆婆教的规矩,她本不该出席丈夫的会客之所,不过鉴于这三间房子是通房,没有遮拦,她只好退到丈夫身后的软凳上静坐。
叶家兄妹来拜访的目的是为了延揽李政然到阳城大营去,被李政然委婉地拒绝了他在历城待得很好,刘、康两位统领虽然有些无能,但不至于慢待他,最重要的,他们无心上进,根本不愿挣着去打仗,如今时局动荡,朝廷里党争的厉害,内乱在即,他不愿掺和进去,打胡人可以拼命,至少那是保家卫国,为了上面那些权贵争权夺利而丢命就太不值了,上次见同袍王萌时,就听说阳城大营归了司马丞相一派,如今正是厉兵秣马之际,林木珍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特地让上司亲自来,不过他心意已决,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若有一天胡人大举进犯,李教官可还会是如此想法?”尽管谈的不多,不过叶孟生很欣赏这年轻人。
“若胡人再次大举来犯,黑骑军重整旗鼓,在下自然责无旁贷,家国安危,匹夫之责,必当效力军前。”
叶孟生点点头,心道这李教官还真是个不图名利的人物,虽有些可惜他的才能,不过也颇有些佩服,“也罢,今日也算认识了荆楚老弟,他日来历城,必再次拜会。”
一番寒暄之后,叶氏兄妹告辞,转出李政然夫妇的视线后,叶孟秋问兄长道:“大哥,你真不打算延揽到这个李政然?我听说白家已经开始暗中收揽这些黑骑军旧部了,不快一点,恐怕这些有能力、有实战经验的阵前军官都会被白家掳走,真到那时可就晚了。”
叶孟生沉默半刻,淡道:“白老将军一代名将,抗胡人有奇功,怕就是有心跟他抢也抢不过他,咱们这段时间拜访了这么多黑骑军校尉、执戟,没几个愿意入咱们的伙,想见黑骑军如何的上下一心,即使解散,依旧不事外主啊。”让人羡慕。
“白老将军被‘当今’革了职,还招这些旧部做什么?”
叶孟生摇头笑笑,“这些不是你我这种身份的人能管的事,算了,回去吧。”转出巷口,接了下人手上的马缰绳。
兄妹俩踩蹬上马,往城外而去。
看来李政然也闲不了几天呢,谁让他是黑骑军的人!想安稳就得等天下也安稳,天下不安则匹夫亦不安。
也就在莫语来历城的第四天,家里又迎来了一批客人这一次她相公似乎很重视。
来客是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一点,看上去与政然差不多年纪,另一个四十来岁,两人都生的龙虎之貌,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年轻的那个姓白,政然称他为“少将军”,年长的那个姓岳,政然称他“岳先生”。
这少将军和岳先生是一大早到的,政然刚去了大营,她不好慢待,请他们入座奉茶之后,赶紧让人去通知了政然回来。
三个人就这样在屋里谈了一个上午,直到近中午时,李政然来到院东南角的临时小厨房里,本想告诉妻子今日做些好菜,殊不知她已经做好了。
“他们要留下来吃午饭。”李政然笑看着妻子,知道多此一说,不过还是交代她一句。
莫语正在尝鱼汤的味道,有些担心地问丈夫,“看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不知会不会嫌我做得不好?”
李政然瞧瞧案板上摆得那一溜冷热菜,这都快赶上过年了,“他们不是计较的人。”低头喝光妻子勺子里剩下的鱼汤,“你知道他们要留下来吃饭?”自从客人来了后,她就没进过正屋。
莫语笑笑,“你不是给我介绍他们了?我想他们应该是很重要的人才是。”重要的人自然要注重待客之道,即使客人不留下吃饭,也是要准备好乡下人也是这么待客的,“我刚去买了酒,不过这儿最好的酒也只是十年的女儿红。”
“无所谓。”
“那现在就上菜?”
李政然点点头,顺便弯身执起两碟菜就要出去,被莫语追上夺了下来,“你端菜去多没规矩,我来吧,而且哪有一上桌就是热菜的?”
李政然两手摊在半空中,被妻子推着往外走这是莫语第一次单独做主妇待客,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先上什么菜她都已经打算好了,自然不能让他乱来。
总共十二道小菜,四道大菜,一一摆上桌后,那岳先生笑呵呵地问莫语,“夫人这是给我们补喜宴啊?”
莫语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羞赧,回道:“我们历城招待贵客都是这样,只是今日太匆忙,准备的不好,将军和先生不要怪罪才对。”
那岳先生对李政然道:“荆楚,你这夫人同你一样,都是敏静、周道之人。”善于观察,做事细心周道,性子还安静。
李政然含笑不语。
“夫人,不必忙活了,我们都是军中的粗人,不计较这些事,你过来一起用饭吧?”岳先生邀请。
“你们先吃,我还在煮茶。”莫语从箱子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茶叶。
知道说再多她也不会过来,寒暄两三句后,三人干脆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岳先生直视李政然道:“如今东胡和西虏结盟,想来必会从东西两方来夹击‘及第岭’,荆楚,你在此处与他们交战不下百次,可有什么想法?”
李政然蹙眉看着矮桌上的地图,沉吟道:“及第岭南北平旷,易攻难守,且胡虏皆善马上弓弩作战,极具杀伤力,想在这儿阻击他们,恐怕很难。”
一旁的白少将军摸着下巴,也沉吟道:“我正是为这事发愁,咱们的骑兵在宏通一战损失殆尽,想快速组建一支有相同作战力的骑军,很难啊。”
岳先生仔细打量一下李政然,笑道:“所以我们今日来,就是要请回你们这些旧部将官,想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训练出一支黑骑军!”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李政然哑然半刻,道:“若将军、先生不弃,荆楚自当尽全力,只是列兵从哪里来?”招他们回去,首先得有兵可练。
“有,调防至南方的‘青岩军’,一共两万人,除却方阵步军四千,能训成黑骑军的有一万六千之众,怎么样,荆楚?你可愿意?”这姓岳的先生一看就知道是个脑袋灵活、善给人设圈套的狡猾军师。
李政然在听到“青岩军”时就笑了,这的确是个挑战,把齐国最没用的军队训练成骁勇善战的黑骑军,的确不可想象,天下恐怕也只有白老将军敢做这种事了,“愿意。”
莫语一边泡茶,一边把心提到嗓子眼他又要入伍了,又要去打仗了,又要分别了……唉,这可恶招人恨的“男儿志在四方”。
下面他们说了什么,她没心情仔细听,她这厢暗自难过呢,刚过了几天好日子,还没咂出味来,就又没了。
“夫人?”岳先生再问一声,莫语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岳先生。
“夫人可是舍不得荆楚重新入伍?”
莫语看一眼丈夫,道,“保家卫国的事,舍不得也得舍得。”
那岳先生笑笑,“夫人好生义气,不过夫人放心,荆楚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家太远,‘青岩军’大帐就在阳县。”
莫语是窃喜的,不过被她努力控制了去,他不用走!不用走当然最好了。
她要是知道黑骑军的纪律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在黑骑军中,战时是没有假期的,无战时,每年也只有一次探亲的机会,军官多一些,有三次,但每次也只有六天,很多路远的都是把三次并作一次,就像三年前他们成婚那会儿,李政然就是用了两年的假期才回来一趟。
“不高兴?”送走少将军和岳先生后,李政然低头问妻子,她看上去心情十分低落。
莫语忍不住点头,她确实很不开心,“因为知道你不可不去,所以难过。”保家卫国的事,不让去是没道理的,可谁也不愿意让自家男人去送死。
“我这次答应,为公也为私,为公抗击胡虏,为私白老将军一生戎马,创建白家军和黑骑军,两只军团负责了几乎整个北方的防线,他与士兵同进共出,视将士为子弟,甚至散尽家财补发朝廷克扣的军饷,黑骑军是他毕生的钟爱,每个军官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他知道每个人的长处,可惜在宏通一战损伤殆尽,不但没得到朝廷抚慰,反而被勒令解散,老将军更是被停职罢官,他不是不懂权术的人,只是不愿意随便处置了我们的荣誉,所以我尊敬他。”甚至视之如父,现在他重新出山,他自然不会不去。
莫语知道是自己太小气了,忙安慰他道:“若我说我错了,你能不能把我刚才的话给忘了?”
“不行,这是我家娘子的深情厚意,怎么能随便忘掉?”说得一本正经。
莫语知道他在开玩笑,打一下他的衣襟,“那你要怎么跟娘交代?”若婆婆知道他要重返前线,非哭死不可。
“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初步训练起码就要半年的时间,再说胡虏自宏通一战后,休整不足,大举进攻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暂时不必告诉她,省得她担惊受怕。”
“啊,对了,我来之前娘好像已经与钱家说定了婚期,过了春就要给小叔子办婚事,想一想,也没几天了,你能不能跟大营告个假,回家帮她安排一下,也省得她太累。”最重要的,她一累就老爱唠叨要儿女没用,而且都是念给媳妇听。
李政然沉吟一下,道,“上次她来时是跟我说过这事,也好,我明天就安排一下,告个长假应该不成问题,正好与你一道回去。”
“真的?”莫语难得这么高兴。
李政然瞧瞧她揪住他衣襟的手,笑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