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捧着新生的白胖女婴乐不可支,急忙拿剪刀剪下脐带,再找来东西裹住,掀开帘子,丝毫不知自己满手满脸的血迹有多吓人,欣喜若狂地对丈夫大喊,“生了生了,是个胖丫头。”
李政然怔怔地看了妻子好一会儿,若说之前他只是为她的娇俏可人所惑,那么现在是真真实实喜欢起了这个小妻子她很坚强,还有一丝掩藏起来的野性。
“娘,弟妹生了个胖丫头。”莫语生平第一次真实经历生产过程,也是第一次将一条小生命带到这世界来,高兴地不可言喻,丝毫没注意到丈夫的怔愣,忙着对一边的婆婆交代。
吴氏拍着胸脯直呼“阿弥陀佛”,随即过来李政然身边,一起看这白胖的孙女。
莫语赶紧再次钻回马车替赵絮嫣收拾善后,一番整理之后,终于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赵絮嫣也渐渐恢复了清明,就是左腮帮子肿了老高,让莫语有些羞愧,“我刚才手有点重了,你还疼不疼?”
赵絮嫣忍不住笑一声,虚弱地摇摇头,“大嫂,谢谢你。”
莫语赶紧摆手,“是你自己有韧力。”帮她掖好枕头,“是个白胖漂亮的丫头。”
赵絮嫣苦笑,“可惜了,受了这么大的罪,还是个丫头。”她一直希望是个儿子,这么一来对丈夫和婆婆也有个交代了,“不过这臭丫头命真大,竟生到了车上。”
“别想太多,你先休息,刚才出了不少血,我去弄碗红糖水来。”莫语给她压好被角后转身下车。
政然、婆婆、钱诗诗,以及欣乐正围在一起看小丫头。
莫语没去打扰他们,兀自来到路旁临时支起的大锅里舀一瓢热水,兑上冷水后,清洗自己身上的血渍。
李政然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莫语仰头看他。
李政然弯身蹲下,与她并排,并动手给她换水。
“弟妹说可惜是个丫头,你觉得呢?可惜吗?”她问他。
李政然将清水放到她脚前,道,“若你是问我可有男女之见,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但也只能代表他的个人意见。
莫语笑一下,“说得到好听,你们李家至今还没有孙子呢。”
“也许别人有,我只是说我。”拿过布巾给她擦手,“我想我们第一个孩子一定会是个女娃儿。”
莫语转头看看四周,推他一把,嗔怪道:“你小声点。”
李政然丝毫没使力,顺着她的推拒仰身到地,吓得莫语一紧张赶紧又拽住他。
“大嫂……”欣乐站在灌木之后不知该不该过去,因为大哥大嫂像是很“忙”。
莫语倏然松开丈夫的衣袖李政然到也没有如期倒地,“什么事?”
“娘说怕容嬉照顾不周,让大嫂你暂时照顾一下二嫂。”说罢,双颊红彤彤的跑掉。
“好”没答完,就见欣乐已经跑得不见人影,莫语忍不住回头嗔丈夫一眼,都是他的错。
莫语的临危不惧让李家人重新认识了她,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乡下丫头,想不到蛮起来也挺厉害的,看来人谁都有三分脾气啊。
政亦是晚间赶到的,因为生孩子耽误了不少时间,李家到了六番镇就住进了客栈。
政亦回来时,母亲先给他看过了自个的女儿,他虽高兴,但高兴之中又带了一点点失望,吴氏劝慰儿子道:“是有点可惜了,不过你们还年轻,总会生下男丁的。”
政亦点点头,转身要去看妻子,却被大哥打了停。
“不要跟弟妹提男女的事,她今日差点丢了性命,好好安慰一下她才对。”李政然交代道。
“我知道的,大哥,你们都先去休息吧。”政亦出门。
吴氏抱着孙女不知该怎么办,儿子没将她抱回去啊,难道要跟她一道睡吗?
“母亲,给我吧,今晚先让宁儿照顾一晚。”李政然看出了母亲的窘状虽生过四个孩子,但她也没怎么带过孩子,想来还是妻子比较靠谱些。
可当他把侄女带回屋里一个时辰后,他就后悔了原来孩子并没有那么好养,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哺喂不说,还哭的天昏地暗,大人根本就没得睡,还要抱着她走来走去的轻哄。
“我来吧,你先休息一会儿。”后半夜了,见妻子没合过眼,李政然起身过来接替她。
“你会抱吗?”莫语有些不相信,因为他抱孩子的动作实在太僵硬。
“会。”李政然接过小侄女。
“会”是个简单的字,其背后蕴含的内容实在太多,带孩子绝对没有男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他不屑或者不肖,你可以放任他带上那么一两天,他绝对会对你产生敬慕之情,顺便感恩自己的母亲。
李政然没当过父亲,也没跟孩子打过交道,只此一次就让他觉得这实在比上战场好不了多少。
没一盏茶的功夫,莫语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是我来吧。”瞧他那一脑门的汗,“乖囡,伯伯抱得你不舒服了吧?不哭,咱们不让他抱。”莫语一边晃着胳膊,一边轻哄着怀里的小女婴。
李政然看着妻子来回走动着哄孩子,心里突然有些不舍,为眼前这景象,也为将来,他若真去了前线,而他们又有了孩子,那么都要她一个人去面对了,若是这样,他还真得不放心,毕竟她只有十七岁,虽是长媳,却也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媳妇,最重要的,没什么人能帮她……
阳城在历城的西北,辽城的西南,而李政然的新任职地点在阳城与辽城之间的小苍山,依山伴水,或者该说是穷山恶水,环境实在不怎么好白老将军特地选了这么一处地方若想练出神武之师,就不能让军士太过安逸,想见李政然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在大致勘察过小苍山的地形之后,李政然回到阳城军士尚未入营,他们这批老黑骑军军官只是先去看一下地形地貌,方便回来制定各自的练军计划。
李家在阳城的住处靠近玄武门和六和街,六和街是阳城最热闹的街市,可以说地理位置相当不错,据说是政亦和政昔两人携力托人租来的,三进三出,虽然是旧了点,但修缮一下还是很不错的。
吴氏并不知道长子再次入黑骑军的事,只道他又调了处更大的军营而已。
如今三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她的心也放下了一大半,眼下就只剩这个小女儿了,在老家时,无处可寻好女婿,如今到了大阳城,应该有不少好人家了吧?不过可惜的是初来乍到,根本不认识什么人,所以她把心思转到了政亦和政昔身上,希望从他们那儿给小女儿找到个好夫婿,政然那边就算了,她不喜欢行伍之人,嫌他们粗鲁,而且动不动就打仗,谁知命哪天就丢在了什么荒山野岭,可不能耽误了她这个乖俏的女儿。
李欣乐长得十分秀丽文静,但与大嫂比,她少了些娇俏,与三嫂比又少了点大家闺秀气,兴许是从小到大被母亲管太多,显得有些畏缩太强势的母亲经常会管出忧郁的女儿来。
上次去舅舅家时,她与表姐月兮有过一番深谈,在得知表姐的诸多遭遇后,她也担心起了自己的命运,虽然性格不同,但她们都同样受制于父母的强压,母亲希望她找个才气、相貌和能力都卓然的夫婿,所以挑到今天都挑不出来,她不是不想要这种夫婿,只是觉得太好的夫家会让自己吃苦,像大嫂,就因为是乡下的女子,所以母亲一直觉得她配不上大哥,总会拿各种要求压制大嫂,若像大嫂那般活着,她还不如不嫁,她希望自己的夫婿和婆家都能疼爱自己,所以她希望自己像三嫂,找个比自己家世低,但才貌都尚好的男人,那么一来,她下半辈子就活得自在了只是跟母亲说不通,上次只透了一点就被母亲责怪不争气。
这次听说母亲托二哥三哥给她物色夫婿,她是有些高兴的,毕竟二哥三哥认识的人都不会太差,人品也不会遭到哪里,只消在他们选的人里挑个家世一般的就成就这么打定主意了。
来阳城半个多月了,家中也收拾的七七八八,黑骑营又尚未开张,所以李政然夫妇有好些空闲时间独处。
“写得不错。”李政然写了半个下午的东西后,过来看妻子练字,最近没什么事,他找了几本字帖给她练习,还颇有些成果。
莫语对照着字帖上的字看一眼,嗯,有点像样了,虽仍不是那么满意,但至少形似了,“就是这个‘楚’字老是写得不好看。”没他写得好看。
李政然轻笑两声,“你是女儿家,自然写不出男人的字体,来”握住妻子的手,与其一同在纸上写下他们俩的名字宁儿、荆楚。
“风至楚营绝地处,方知世间有安宁。”在他们俩的名下写上两句小语。
莫语默诵完后,嘴角露笑,反握住他的手,在小语后附上自己的两句:云走洞开是豁然,寄语当数一蹁跹。
李政然觉得自己真有点小看了妻子。
“我想了好久的。”莫语笑道,他给她读诗贴时,她就想到了这两句,正好可以囊括他们俩的名字。
“两句都不错,干脆认真写下来。”李政然伸手铺一张宣纸,握着妻子的手一道书写,前两句笔力浑宏,后两句字体纤巧,但都是两人一起写得,不同的是前两句他主力,后两句她主力而已。
“政然啊。”吴氏在门外没好进来,因为看到了他们小夫妻的伉俪情深。
李政然并没有慌张,只是缓缓放下了妻子的小手,回道:“母亲,进来吧。”
莫语到是有点担心,不过也没到害怕的地步,这里毕竟是他们夫妻的房间,只将笔放到笔架上,起身给婆婆泡茶。
吴氏进门坐到了正位上,瞅着儿子好一会儿,似乎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开口。
“母亲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了。”李政然心明母亲定是有什么比较麻烦的事让自己做。
“是这样……我想给欣乐多准备些嫁妆。”嫁妆多,到了婆家才不会受欺负。
“母亲这么快就定下了欣乐的婚事?”李政然蹙眉,小妹自幼被家人过度保护,不喜与人沟通,他担心匆忙之间不能打听清楚夫婿的性格,嫁出去难免要受苦。
“还没,不过我想也就今明两年差不多该让她出嫁了,也快十八了。”比长媳还大一个月,“留得太久也不好看。”
李政然点点头,要女儿就是这点不好,大了要嫁人。
“之前我也给她准备了一些,可现在看来似乎太少,所以我想动用你给我的那笔钱。”
原来如此,“给母亲的,自然由母亲随意支用,无需再征求我的意见。”
“娘,喝茶。”莫语递茶过来。
吴氏看一眼儿媳,想来在儿子面前也该尊重一下他的媳妇,而且钱还是人家出的,于是问道:“大嫂觉得如何?”
莫语微有些怔愣,这是婆婆第一次询问她对重大事件的看法,“如今家里情况好很多,自然不能委屈了欣乐。”她能说什么呢?
“好,那我就动那笔钱了。”
“娘要不要我帮忙?”往常采买也都是带她去的,可以在一旁打下手。
“不用了,政然难得在家,你多陪陪他。”有这丫头在身边,她哪好意思放开了买,那毕竟是她丈夫的钱啊。
莫语颇理解婆婆的想法,毕竟她是媳妇,当着媳妇的面给女儿大肆准备嫁妆,确实放不开手。
也的确如此,吴氏足足给女儿准备了五千两之巨的嫁妆,连豪门出身的钱诗诗也不过如此,当然,她谁也没告诉。
谁都不愿自家女儿出嫁后受罪,相信这豪奢的身价足以让女儿笑傲婆家了,有了这般身价,相信可以挑个好的夫婿而不怕进门受委屈。
钱诗诗的几个表姐和姐妹都嫁在阳城,所以在阳城她多的事情要忙,因担心会惹婆婆不高兴,她特意带上了小姑子欣乐,说是让她提前与阳城的那些贵妇们熟识一下,有时候连吴氏也一并带去,这么一来,姑嫂、婆媳的关系自然热络。
这让赵絮嫣忿忿不平,但在阳城她不认识什么人,所以唯一倒苦水的途径就是莫语,甚至有时候莫语都不得不躲着她,实在不想天天听她唠叨。
人很容易随环境而改变,尤其置身于完全不同的人际关系中,为了生存与生活你会不知不觉地靠向那些环境,要不孟母需要三迁呢。
在贵妇堆里呆久了,总会染上那么一点爱慕虚荣的习气,吴氏是有足够定力的人她这么认为,但人都是要面子的,所以攀比在所难免,何况她手头也比较宽裕。
进了八月,黑骑营的列兵开始入住,李政然出门的时间也越来越频,越来越长,但他仍是注意到了家里的变化,至少母亲的变化比较大,因为他每次出门或回来都会与母亲坐一会儿。
他不是不想劝说母亲,但她毕竟是长辈,而且性子要强,劝只会让她出现反弹,所以干脆由着她,看她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大嫂,你要出门吗?”欣乐携三嫂刚踏青回来,见莫语要出门,忙唤住她。
莫语看一眼她们的装束,很是明艳照人,想必又是参加什么茶会去了,“是啊,天凉了,大营那边有车队,家属可以跟着去送些衣物,你大哥也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我打算过去一趟。”
“大嫂,你晚一天去吧,先帮我把这衣料裁了,你裁得好看。”没几个月的时间,欣乐变得开朗许多这是好事,但不好的是她开始随意指使别人了,之前她要帮忙时还会带个“吗”字,如今直接“吧”了。
钱诗诗笑笑,“大嫂裁得那件夏装,好些人夸呢,有劳你了。”钱诗诗为人处世相当灵通,指使人之余,嘴也甜,先夸你一番,再把你用死。
莫语看看手上蓦然多出的两块绸缎,兀自笑笑,“等我回来再说。”说罢将手上的衣料递给了钱诗诗的丫鬟锦童,她的好性子是容忍能忍的事,对于一而再再而三惹她的人,她也是有自己底线的。
钱诗诗和欣乐两人愣一下,因为她的拒绝。
正巧政昔也回到家来,一进门就见众人站在门口,“怎么不进屋?”转头见大嫂提着包袱,道:“大嫂,大哥这次又不回来?”
“是,所以我打算过去一趟。”
“锦童,绸子拖到地上了。”政昔忍不住嘱咐一声小丫鬟,“拿件衣服也不好好拿。”
“不是,是欣乐小姐让大少夫人帮忙裁的,不过大少夫人要出门,先扔给我,刚好散了。”钱诗诗会说话,丫鬟也聪明,独把自家主子给择了出来。
政昔蹙眉看一眼小妹,“你多大了,裁个衣服还要麻烦大嫂,整天闲在家里也该做点事了,母亲已经说好给你定吕家了,人家家里规矩严明,你得学着乖一点了。”
欣乐觉得委屈,只不过让人帮忙裁个衣服,就被训成这样!眼泪差点忍不住掉下来。
钱诗诗推一把丈夫,示意他少说点。
欣乐忍不住眼泪,匆匆跑进了后院,钱诗诗叹口气追了过去。
李政昔诧异,他说什么了!这也太爱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