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警局忙到接近九点,接到王淑贤的电话,说是下午把脚给扭了,迟冬至赶紧做完手头工作打车去了婆婆家。
客厅很黑,只隐约看到沙发上有一条身影歪着,迟冬至担心王淑贤的伤势,也没留意脚下,几步走出去撞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有重物落地的闷响声,当时大腿外侧就火辣辣的疼起来。
客厅大灯被打开,梁夏末一双刚刚睡醒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好半天缓过神来忙走过来查看她的伤势。
“受没受伤?让我看看。”
“不用。”迟冬至挥开他的手站起来,身体有些微晃。
“犯什么倔呢,听话。”不由分说,梁夏末打横把她抱进卧室,几下脱了她的裤子查看伤势。大腿外侧已然青紫一片,微微有些肿起来了。
迟冬至有些哭笑不得,这手法熟悉的,像是压根忘了他们正在考虑离婚的问题。
梁夏末从来就这样,只要他愿意,温柔起来能腻死人,不管你怎么推拒也没用,他总能死脸赖脸里掺着让人烦不起来的孩子气赖定你,让人连拒绝都不忍心。
“乖啊,我给你揉。”
梁夏末故意把最后那个字的尾音拉的长长的,一脸贱笑,他就断定了迟冬至对这样的他没有抵抗力。也确实如此,这女人果然不再吭声,其实迟冬至是不敢在王淑贤家闹出太大动静,况且床单滚了十年,就算滚床单之前也早就被他里里外外看透彻了,何况必竟没有离婚,矫情实在是没必要。
“什么东西放客厅中间了?”
“行李,我搬回来住几天,咱妈脚脖子扭伤挺严重。”梁夏末像是心虚的低着头,手上下力在她大腿上软软的揉,一直不敢抬头看她。
这样收起了所有锋芒和倒刺的梁夏末,让迟冬至止不住的心酸起来。“你回部队吧,我来照顾。”
“那就一起吧。”梁夏末声音小小的,把头低的更厉害,像是做了错事终于明白妈妈不再理他了的孩子,倔强和强硬全都收了起来,只剩下无尽的小心翼翼。迟冬至猜想过了这么久他可能想通了什么,况且他身边还有个曲诸葛,所以态度才变的这么软乎。
“怎么突然这么听话?是不是曲直又给你出了什么主意?夏末,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应该别人跟着介入。”
“不是曲直不是曲直,是……我,想你了。”
“夏末……”
“你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下碗面条。”梁夏末说完逃似的离开,耳尖儿泛着可疑的红晕。迟冬至揉揉胸口,那里跳的厉害,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没出息。
趁这个时候她悄悄进了王淑贤的卧室,老人睡的不踏实,眉头微微皱起来,迟冬至走过去轻轻把它们揉开。这是对她比自己亲妈还要掏心挖肺的老人,迟冬至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婆婆,她跟梁夏末的婚姻是否能坚持到现在?记得她流产那一段时间,梁夏末永远以部队忙为借口不回家,只有婆婆一个人撑起照顾她的责任,什么都不准她做,恨不得连卫生巾都亲自帮她换,一个小产硬是比人家正经做月子都伺候的周到,而且,一句好话也没为梁夏末说过。
所以现在,如果离婚,她应该怎么跟婆婆开这个口?
手劲放的很轻,但还是把王淑贤吵醒了,眼睛没睁开,拉起迟冬至的手磨蹭,“冬子啊,你来啦。”
“妈。”迟冬至扶着王淑贤坐起来,半靠在床头,把枕头塞到她身后,“除了脚,还有哪里摔伤了?”
“后背有点擦伤,夏末已经帮我上药了,没什么大事儿。”
“以后家里有重活就给我和夏末打电话,别自己干。”
“你们都忙,哪能什么事儿都叫你们来。”
迟冬至心里一酸,眼泪就流下来了,以前说过很多次,想让婆婆跟他们住在一起,可王淑贤不同意,非撵着他们搬出去自己住,后来迟冬至明白了,婆婆对梁夏末对她的态度也看不过眼,不想在中间难做,索性眼不见为净。
“妈,食堂那份工作别干了,我把我的工资给你,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
“我要你工资卡干什么。”王淑贤没好气的点点她的头,“我有退休金,再说那群孩子也吃惯我的手艺了,在那儿工作也是图个有事情做,不然闲着该闲出病来了,你们要是有孩子了我就……”
说到这停下了话头,迟冬至脸色霎时苍白,王淑贤有些难堪的拉过她的手,“冬子,妈不该说这些,妈不是故意的。”
“妈我知道。”婆婆怎么可能会不想孙子呢?但她为了顾及自己的情绪,从来没有提过。迟冬至扯开一个笑容,她可以怀疑任何人对她有坏心,但王淑贤不会。
梁夏末端着热腾腾的鸡蛋面进来时,就看见他媳妇儿把头埋在他妈腿上,那情景怎么看也是母女,绝对不像婆媳。
“冬子,过来吃面条吧,我下的挺多。”
王淑贤也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察觉到两人在闹别扭想调和气氛,也拨了一小碗过去吃,没一会儿就满脸倦容,撵着两人过去休息,自己也睡下了。
独处空间,对于现在的两人来说气氛有些尴尬,尤其是梁夏末,手脚都有些不知道放哪儿了,他不知道,这样的他更让迟冬至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以前一天不睡在一起就想的人,谁能想到,如今已经进入分居状态了,婚姻围城摇摇欲坠。
“怎么睡?”迟冬至打开沉默率先问道。
“什么怎么睡?”梁夏末一头雾水,“哦哦,我……我去沙发睡。”
迟冬至苦笑,他们一天也没这么客气过,看来她那次还真是把他吓着了,这混蛋竟然也有今天。“算了,妈该发现了,你再找床被子吧。”
梁夏末忙不迭点头,很有做错事后讨好妈妈的劲头。夜里相安无事,这倒是出乎了迟冬至的意料,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软磨硬泡的把她给办了呢,本来已经想好了,他要是再这样就直接蹬下床,没想到今夜倒是挺老实的。
迟冬至看着瘦巴啦叽的,倒真是有几分力气,大约是因为打小跟着梁夏末学跆拳道的关系,当初在家属院里拳头是数得着的硬,再加上护犊子,如果梁夏末被谁说道了,还没等他发火,迟冬至的拳头先挥上去了,后来慢慢大家不说迟家丫头是梁家小子的媳妇儿了,说,“哟,这不是迟冬子她家亲爱的嘛。”想他梁夏末当初也是赫赫有名的一霸,被人当成吃软饭的小白脸,回家跟迟冬至生气,自己跟自己生气,这破称呼,这姑娘!
大约是真的开始老了,最近常常失眠,有意无意就会想起过往经过的那么多年,似乎每一年每一天,回忆总是与他共存,也不知他是回忆,或者说回忆就是他。梁夏末已经睡熟了,迟冬至终于翻了个身面向他,大胆的盯着他的侧脸看。
永远都是这么好看,额头光滑,鼻梁笔挺,每一个线条结构都正正砸中在她的心坎儿上,倒让人误会他这模样是为她而诞生的。
如果不是深爱,那这一生就情愿稀里糊涂、甜甜蜜蜜、吵吵闹闹,对付着怎么也是一生。深爱一个人,有的时候,真不是一件好事。
在过去的很多年时间里,迟冬至一直认为属于她的感情是没有任何怀疑的,与生俱来、非他不可,追逐这份感情是陪随她出生携带而来的本能,除了他,只有他!
‘至死不渝、深情不寿……’然而一直以来他们都忽略掉的那一部分,那一部分是绝对的硬伤,那是相遇太早,当两个人都不够成熟、不够理智等等信息占据爱情这一主题最中心的根据地时,他们给了它磨砺,却教不会他自保,更妄谈发扬光大。
于是最后的最后,青梅竹马的执念最终让他们一伤再伤,投入了大半生心血来经营与坚持的这段爱情即将夭折在半路,曾经交错在一起的人生,便活生生给刮了一道疤,看着疼,医好舍不得。
人,果然是哪个年龄段就应该做哪样的事,只有足够强大理智成熟的两个人才可以尝试爱情,可以保护它永垂不朽,同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因为爱情而变得更加强大理智成熟。而他们不是,反反复复仍是那么一句话:相遇太早,像将将出生的小兽,牙口并不齐全,却得到了一块儿名为爱情的猎物,于是不顾一切的嘶咬,最后伤了牙,伤了长大后捕猎的根本。
迟冬至借着窗外的月光细细打量梁夏末,坚硬、幼稚,这是唯一出现在脑海里的两个词,军人的钢硬气与自身的流氓气完美结合了,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他,有着固执大男子主义的孩子,哦不,是混蛋。
迟冬至心想完了,其实早就完了,现在哪怕恨他恨的恨不得离婚,可目光仍是很轻易就会被夺走。
他这个人,别的能耐没有,却单单是她迟冬至的克星,先是夺走她的注意力,然后是感情,甚至理想和信仰,迟冬至知道,如果不离开,早晚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把命送给他玩儿,连同所有的人生和希望,自己将一无所有,而他,无所不能。
迟冬至的手指像是有生命一般顺着梁夏末的鼻梁一点点往下,游移到锁骨时停下,这男人长了一副漂亮的锁骨,她曾经长时间把吻停留在这里流连。手指游到左胸胸口时停驻,迟冬至两根手指在那里轻轻压了压。传说,夏娃是亚当胸腔里抽出的一根肋骨,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少时的迟冬至曾经问过梁夏末,我是你的第几根肋骨啊?那时梁夏末玩味似的告诉她说:第二根……
她因为这个伤心了很久,那谁是你的第一根肋骨呢?
第二天早上,迟冬至起来时厨房里有响动,出去一看,梁夏末已经做好了早餐,白粥、小咸菜、还有烙的鸡蛋饼……这顿早餐卖相看着还挺好,他手脚也利落。转念想想,当兵的出身哪有几个不会做饭的,但真动手的又能有几个?至少迟冬至就从没吃过梁夏末做的除了面条以外的东西,这就充分说明了,他不是不会做,他只是不做。
“起来啦,去洗漱吧。”
梁夏末有些拘谨,他一拘谨,迟冬至就不自然了,更不好摆出一副死人脸,转身去洗漱好后进了王淑贤的房间。梁夏末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看着她背影消失后,展臂做了个加油的姿势,曲直说的对,他媳妇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软一些她也软,他硬她更硬,不是不了解她的秉性,只是以前懒的在她身上花心思,现在就不一样了,听说那人回来了……
梁夏末的思绪飘回到了十年前,那人出国上飞机之前,斜着身子在他耳边说出一句话,他当时拎着他的衣领扔出去几步远,他说:我吻了她,吻了好长时间,她用的是柠檬味道的牙膏,真不错。
那个人,对迟冬至虎视眈眈,这是他一直知道的,几乎成了他梁夏末的一桩心病,不是不知道迟冬至对自己有多深的倾注,她心硬,任哪个除了他之外的男人也走不近更走不进她的心房,可那是别人,苏让不一样,如果说他梁夏末已经占据了迟冬至的整颗心,那苏让就是一直在她心房外徘徊,进不去,距离却不远,从很小的时候迟冬至第一次对苏让妥协心软就开始烦他,迟冬至可以用狠毒的话骂惹到她的人,但不管苏让做错了什么,她大不了不理他,绝不会凶他,因为这些他就毫无理由的讨厌苏让,极度厌恶。
梁夏末从来没想过,小时候如果是他做错了事,首先要先发制人不理迟冬至,她不管对错,总死皮赖脸往他身上粘,粘到他终于愿意吼她,才会满足的做罢。
亲疏立现,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永远是站在高高的金字塔顶端,独一无二。
想当年,想当年,真是好美的想当年。
……
白粥煮的很稠,王淑贤多喝了一碗,上午迟冬至警局有工作没做完,吃完早饭就匆匆走了。王淑贤准备去洗碗,被梁夏末拦住,挽起袖子开始干活,把厨房死角平时擦不干净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王淑贤倚在门旁看他,也不知看了多久,深深叹了一口气,“儿子啊,你也别老忙部队里的事儿了,该跟冬子合计着要个孩子了,要真是没有,那就死心,不管怎么样不能因为这个嫌弃冬子。你要是把冬子弄丢了,这辈子你也找不到像她对你那么好的人了,连妈都算在内。”
梁夏末的背有些僵硬,像是在堵气,又不甘心,“她无理取闹欺负人,本来都好好的。”
“她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可能无理取闹欺负你。”王淑贤几乎痛心疾首,越说越上火,“你说你,天天跟沈灵混在一块儿,咱家这片儿人谁不知道,小时候你就让冬子跟着你难受,长大了还这样,非得把她心伤死了才算完么。你已经结婚了,你媳妇儿才是真心疼你的人。”
“儿子啊,沈灵那姑娘好是好,可她不是你的,就算是,她也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你看她娇里娇气的,光嘴上会说,实际上不会做,连苏让那么好的孩子都……”
“苏让苏让,你们就知道他好。”梁夏末把抹布一甩,“他那么好,你当初怎么不让他给我当媳妇儿呢?”
王淑贤一愣,气乐了,她这儿子从小就少根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妈,怎么你们老把我和沈灵扯一块儿去呢,根本就没什么。”
“没什么你整天跟她混在一起,啊,前两天又给她送什么什么东西来了吧,连我这儿你都不来一趟,你什么时候这样对过你媳妇儿?你说说看。”
“那……不是有事儿嘛。”
“什么事儿需要你跟着献殷勤?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沈灵,可冬子哪点儿比不上她,再说当初也是你亲自把她领到我面前说你们在处对象儿,我就不信你要是不愿意,冬子还能逼的了你?”
“我才没呢……反正过了这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别跟冬子说,又该找我麻烦了,真闹心。”
梁夏末转身回卧室了,气的王淑贤连连摇头。梁夏末想,可能他真的太不注意了,连他妈都误会他跟沈灵有什么,那迟冬至呢?必然也是这样想的,难怪那天非得逼他不见沈灵。不过,迂回嘛,服软嘛,谁怕谁呀,反正她迟冬至心里有他,收服是她早晚的事儿。
迟冬至很忙,中午还破天荒的接到梁夏末给她送来的便当,突然有了一种从原始社会直接穿越到了当代社会的感觉,从光脚走泥路一下子坐上了太空飞船,还是头等舱。
不太好把他领回警局,直接到操场找了个位置,两们坐在一起吃起来。味道还不错,全是她爱吃的,尝的出来不是王淑贤的手艺。迟冬至真饿了,在他面前也用不着顾及形象,闷着头只知道吃,让人一看也想尝尝。
梁夏末挑着嘴角笑,手里还夹着烟,“慢点,你看你那吃相,好吃不?”
迟冬至点头,也不看他。
“给我吃两口呗。”
迟冬至嫌弃的看他一眼,“你没吃饭啊?”
“没啊,着急给你送饭嘛。别那么小气,给两口。”
迟冬至把饭盒给他,他不接,只张开嘴。她不想管他,真心的不想,可实在怕他腮帮子酸,看四处无人,快速塞他嘴里一块香肠,低头又自顾自吃起来。
梁夏末笑的很满足,又死皮赖脸抢了几口,看时间差不多了,收拾收拾走人,临走前嘱咐迟冬至下班去照顾王淑贤,他部队有事儿,明天再回去。
自打李长河让迟冬至对朱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她对朱染就特别客气,确切说是忽略,但做的十分不着痕迹,不过平时大家一起都闹惯了,荤素不忌的,冷不丁换了个态度,敏感的人早就察觉了,也包括当事人朱染在内。
下午一上班就开始忙,都在规整卷宗,四处纸张翻页的声音,极静。只有朱染一张一张小纸条刷刷往迟冬至眼前飞,把迟冬至烦的受不了。想无视他,可那孩子实在是个死心眼,全写些没营养的话题,师傅你什么中午吃的什么?师傅中午给你送饭的人是你家人吗?迟冬至气的没办法,提笔写道:我倒希望你问问我两个月前的分尸案有没有进展。
眼见着朱染一怔愣,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大家都抬头看过来,朱染低头说了声抱歉,起身离开。是没人规定这时候应该关机,可这刺耳的铃音明显打段了同志们的办公热情,陆陆续续几个人交头接耳起来。
迟冬至随便听了几句,无非都是关于朱染的,说这孩子背景不简单,人长的又好,就是性子太腼腆了,不爱说话。最后不知谁特善良的感叹了一句:难为冬子供了这么尊大佛了。
迟冬至心笑。他腼腆?早前她确实也这么觉得,现在知道朱染不爱说话那全是面子功夫,装的,人家不会说,人家会写。
谷子和朱染一起分过来的,全都塞到了迟冬至这里,谷子这丫头爱闹腾,跟她也是没大没小的,朱染就安静多了,经常是眉眼含笑看着她们闹。刚来时的朱染跟所有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不太一样,虽然青涩,但却没有多少对新工作的好奇,目光尤其平和。
迟冬至看他常年穿警服,冬天时外面加一件警大衣,里面连件毛衣都没有。宿舍里几乎可以称的上是简陋,没有电热毯更没有电暖器,北方的十一月份还没给暖气,整间宿舍冷的像是冰窖。
她也暗地里想过这孩子可能家境不会太好,总想找借口悄无声息的帮他,单位发了什么吃的用的都直接给了朱染,过年过节的购物券也随意的送给他,说是指定超市离自己家太远,来回打车不方便。
朱染倒是笑眯眯的都收下了,连声谢谢也不说。时间一久,两人交流虽然不多,但迟冬至越来越把他当孩子照顾,说话也不算太客气。
后来有一次跟谷子闲聊时无意当中提了提,说同事之间要友爱,让她有那买零食的钱还不如请朱染吃几顿饭呢。谷子当时目瞪口呆,说师傅你可别吓我,就他那档次,我半个月工资不够请他吃一顿早饭的,人家一条破牛仔裤都是Levi's的,够她吃苦受累挣一年了。
迟冬至还真没想到朱染出身挺高,但她这人对这些向来无所谓,以前该怎么对他后来还怎么,反倒再不小心翼翼的怕伤他自尊了。
朱染坐回迟冬至身边,低头说了声‘抱歉’,迟冬至想训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好像这样便伤到了他脆弱的小心肝,整个下午都都在偷偷瞄她,简直如芒刺在背。
要是在以前,迟冬至极有可能在人前吼他一顿,如今反差这么大,倒是有不少人赞同,都小声嘀咕,冬子可算学精了。声音都不大,可朱染还是听清楚了,坐在那里特别不是滋味儿。下班之前趁空找到了迟冬至,“师傅,你今天怎么不骂我?”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迟冬至下意识就想抵赖,“你是说以前吧,那不叫骂,都是为你好。”
“那你以后继续对我好吧,我愿意你管着我。”
迟冬至心说你真是个贱皮子啊,脸上却露出一个十分真挚的笑容,“你都这么大了,爹管妈管,哪轮得到我来管啊。”
朱染脸上有些红,小声反驳,“我没有妈妈,我妈早就去世了,我爸没空我管。”
迟冬至愣了愣,心里莫名奇妙有些酸。她跟他情况相似,父亲早早去世,妈妈顾不及关心她,王淑贤一个人几乎取代了两个人的位置。
“知道了,以后不对的地方我会告诉你的,反正我不畏强权,只要你爸别枪毙了我就行。”
朱染扯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王淑贤其实很好照顾,基本只要做好饭,再扶着她客厅卧室卫生间穿梭就可以,迟冬至开门前惦了惦手上的排骨萝卜,不知道她做的汤有没有婆婆做的味美。
还没等掏出钥匙,王淑贤来开门,站在门口处,眉眼间有松懈的笑容,“怎么才回来,单位很忙吗?”
“不是,我去买菜了。”迟冬至故意笑的很欢快,“这次不带吹的,保证把汤炖的鲜鲜的。”
“行了,你做猪食都有滋有味儿的还不成吗?”王淑贤也笑的宠溺,“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迟冬至的目光在三秒钟之前已经停滞住了,沙发上的人缓缓站起来,低沉柔和的嗓音,表情淡然,与小时候的脸无论如何也重叠不起来,很有奇妙的违合感。“好多年不见了,冬冬。”
苏让长身玉立,明明几天前才见过一面,此时却睁着眼睛说瞎话。
很陌生的感觉,迟冬至微微低头停顿一下,配合他,“是,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阵子了。”
“好,你坐,我去做饭。”
苏让看着她几乎冷淡的转身去厨房,手脚十分麻利,围裙围在不盈一握的腰上,侧脸的线条很美,眼神依旧固执。苏让心里的感慨再一次翻涌而上,她永远不会妥协,永远这么倔强,果然一丁点儿都没变。
王淑贤显然因为苏让的探望而异常高兴,执意留他吃晚饭,苏让也没推让,而且味口还不错,就着米饭喝了两碗排骨汤,菜倒是没动几口。
都没有不适,很多年来两人第一次靠的这么近,却十分默契的选择了冷淡,或许心里都些许有微微起伏,只是源头不一样,一个因为爱另一个因为愧。岁月的长河洗尽了他所有青涩与固执,苏让想,岁月不饶人,连他们这样同等执着的人都开始渐渐对爱情失望,甚至于放弃,果然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经受的起时间的摧残。
之后苏让陪王淑贤坐了一会儿,迟冬至在厨房收拾卫生,就如多年前很多个这样的日子,只是男主角不同,很难让人有代入感。离开时,苏让提议让迟冬至送他一程,王淑贤自然同意,可以看的出来,大约是因为儿子跟沈灵走的太近,她对苏让有些愧疚,所以不好驳他的要求,也因为她并不知道迟冬至与苏让之间有些许过往。
“冬子,你去送送苏让吧,拿着手电筒。”
迟冬至怔愣一下,笑的自然起来,“可以呀,走吧。”
迟冬至加了一件衣服,拿好手电筒,一前一后与苏让出门,看她这样子似乎有要长谈的架势,苏让几乎失笑,她果然永远都是这样。
“叫我下来有什么事儿吗?”迟冬至一出门便开口问。
“应该是你有疑问需要我来解答吧,给你个机会。”苏让在前面带路,并不回头看她的脸色。
“我没有什么疑问,你的人生从来不需要别人指手划脚。”
还说没有疑问?这样满嘴的不赞同。
“你跟夏末还好吗?”
“还不错。”迟冬至轻描淡写的说,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真让人羡慕。”
待走到楼下,苏让站定,回过头看她,眼底一片戏谑,“是不是想问那天看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我更想知道她为什么长的像我。”迟冬至笑的轻蔑,“这让我很不舒服,有个跟我相貌很相像的人是个第三者,无论如何这是件让人恶心的事情。”
“嘴巴永远都是这么坏。”苏让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反而笑的很开怀。“像吗?其实不像,刚开始也觉得像,后来……”苏让摇摇头,“不觉得像了,所以她还没资格当我的第三者,先凑数用吧,等以后找到更像的她就可以走人了。”
迟冬至额头青筋跳的很欢快,忍不住低声呵斥,“苏让,你别太过分。”
“你先别急。”苏让阻止住她,“我突然发现,爱我的人就没有跟你相像的,因为你不爱我,而我,呵,就因为她们爱我,所以永远喜欢不起来,我是不是……”
“够贱!”
迟冬至咬牙切齿的表情把苏让逗笑了,“呵呵,是,确实够贱。怎么?接下来该装知心大姐劝我回头是岸,好好待沈灵了吧?”
迟冬至一梗,从善如流的摇摇头,“苏让我不是真心说你贱。”
“我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嘛。”他当然了解她,嘴巴毒,向来口不对心,小时候经常跟在她身后,她嫌他烦就骂人,让他滚,赖着不走也不见她生气,走到哪儿仍旧带到哪儿。
“至于你跟沈灵,跟我没关系,你想怎样处理都是你们的事。”
苏让这回真惊讶了,他一向习惯她的自私和绝情,虽然知道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梁夏末,可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可以接受了,万万没想到她迟冬至也有转性的一天,继而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升起。
“你跟夏末出问题了?”
迟冬至嗤笑,“你多心了。”
“你觉得……你骗的了我吗?”他盯着她看,眼底的颜色渐渐跟周遭溶合,两张脸离的不是很远,苏让几乎忍不住想要去捏她的下巴,好从里面撬出些什么信息。
见她不动如山,苏让最终仍旧颓败,低着头像是斗败的公鸡,一点点讲述跟那个婚外女人的过往,从招聘到发现她的容貌就起了坏心,一点点的过往,事无巨细像做报告一样说清楚,最后他还说,“是走的很近,亲昵有,上床的想法也有,可是还没来得及就发现她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苏让的表情立刻变的有些无奈,“然后……就没兴趣了,就想啊,放身边当个摆设吧,看着也舒服。”
迟冬至死死盯着他看,气的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冒着火,他妈的混蛋,竟然敢意淫她。
“你别这么看我,感觉像是在视奸我。”
迟冬至很想给他一脚,或者说声‘我对你很失望’,可这不是她应该有的态度,忍不住嘴里仍然跑出那个问题,“你怎么对得起沈灵?”
苏让故意瞪着眼睛装无辜,双手一摊,“目前还不打算考虑这些,况且她没我也很快乐。”
“你胡说,她那么爱你,怎么就感动不了你呢,你没心吗?”
“爱?”苏让似乎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随即连连点头,“嗯,对,可爱我了,说的那叫一个好听,连口热水都没给我弄过,我伺候够她了,况且我根本不爱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我凭什么委屈自己。”
迟冬至刚想反驳就被他急急打断,“冬冬,为什么你和她爱人的方式不一样呢?她只会说,你只会做,沈灵但凡能像你对夏末的一半那么对我,我哪怕不爱她也迟早被她感动,更不可能背叛婚姻,怎么将就还不是一辈子,可她不值得我这么做。”
一起长大的朋友都了解沈灵,娇气、单纯、爱做梦、爱粘人,说的比做的多,公主病极严重,没有经过生活烦琐的人也许会被她的娇憨打动,可一旦真正生活在一起,柴米油盐哪件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能会击败爱情,更何况,苏让对她没有爱情,何谈迁就、包容。
迟冬至被堵的无语,还是挣扎着反驳,“这不是你出轨的理由,她占着你妻子的头衔,她的任何缺点都不是你出轨的理由。”最后一句说的艰难,“苏让,谢谢你杀死了你在我心里的美好形象。”
迟冬至几乎可以听到他紧握的拳头里传来骨骼扭曲的声音,不过她不可能退缩,更不可能认同他的逻辑。出轨,永远是她最鄙视的做法。
“那梁夏末呢?你可以原谅他出轨吗?”
“苏让。”迟冬至厉声呵斥他,“你太过分了,别忘了他们一个是你妻子一个是我丈夫,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来你也知道他们混在一起啊,竟然还能不动声色,我就看着你能忍梁夏末忍到什么时候?另外,你也杀死了我心中坚强从不妥协的迟冬至。”
从来没在苏让面前败过的迟冬至禁声了,没有底气,心灵出轨算出轨吗?她可以保证梁夏末在身体没有出轨,因为他说过这辈子只跟她一个人上床,梁夏末优点不多,说到做到是唯一的一点。
闹的很僵,似乎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迟冬至准备上楼,被苏让从身后叫住,“喂,给我盖个章吧,就当留念,算不得出轨更算不得违法。”
迟冬至觉得荒谬至极,连头也没回,转身上楼。
直到楼上某层声控灯亮起,苏让迟迟不肯离开,坐在小区旁边的凉亭里,西装上衣解开两只钮扣,看上去很颓废。
这个女人,又狠又自私,早在八百年前就对她绝望了,可是,直到现在,胸口深处有个地方仍旧疼的厉害。
“盖个章吧。”
很多年前他某天无意中看到梁夏末笑嘻嘻的指着自己的脸蛋儿说,迟冬至蹦起来狠狠一口亲在他的脸上,像只欢腾的小兔子。他又酸又嫉,可那个空间里只有梁夏末和迟冬至,没有旁人。
尤其,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