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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发烧、昏睡、再昏睡,当她真正睁开眼时,跟前站得并不是他,而是一个肤色微黑、唇角微翘的姑娘,穿一件白底印兰的中衫,辫一条粗粗的辫子,眸子炯炯闪亮。

她叫云雨,是罗瞻与嘉盛的小师妹。

云雨说他们早在两天前就走了,去打仗。

战争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很陌生,即使整个天下都在战乱,她却一点也无所觉,因为她一直过得丰衣足食,平静又安稳,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烽火连天,流离失所,唯一的印象就是家里的亲卫越来越多……

这儿的人除了云雨,依然看不上她,不只因为她的身份,还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做,不会割楛枝,也不会做弓箭,洗衣力气小,缝衣用时长,她尚来不及恨他把她劫来这个世界,就被刘婆婆塞了一堆脏的令人作呕的衣服!

她的病还没痊愈就要去涧里洗衣服,整整一个月,她以为她会累死或者干脆病死,可很奇怪,并没有!难道是因为那位老军医的医术高明?

他从没回来过,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她所有的精力都被用来做活计,洗衣、缝衣,蒸一笼又一笼的馒头。

她学不会那些女人脱下鞋袜站在溪水里踩衣服,把光脚露给人看,在关内,那是极为不检点的红楼女子才会做得事,所以她们更看不起她……

“小嫂子,你下来试试,这样又凉快又省力。”云雨在溪水里踩着衣服笑嘻嘻,她是这儿唯一对她好的人,像个长乐娃娃,没有一时不在笑。

君锦笑笑摇头,继续用手中的捶衣棍,她知道旁边那些女人又在用眼睛扫她,不过那没关系,虽然她们依然看不上她,倒也不会像上次那般挤兑她,毕竟如今的身份不同。

“小嫂子,为什么就你的手不起糙呢?”大家都在干活,只有小嫂子的手还能细细嫩嫩,虽有薄茧,但不糙也不翘皮。

“上次手干裂的疼,就跟老大夫要了几盒蛇油,搭上香粉一起和,再涂在手上,所以才不糙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不到她的无心之言居然害了老军医……

几天后,老军医苦着脸来求她,求她不要再给女人们出主意,他好不容易做得蛇油,全给女人们拿去抹脸抹手了。

君锦张口无语,她真得是无心之过。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想跟这些女人相处好,也许并不难。她开始思索起怎么能让那些女人不再敌视她,并没发觉自己在努力融合到他的世界里去……

过了中秋,塞上开始变冷,第一场雪到来预示了无尽的寒冬即将降临。

听说南面的仗打完了,所以女人们的活计也跟着变少,有空嗑瓜子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尤其后涧子里的几处温泉,更是女人们常去的地方。

往时在京城,君锦也随嫂子、大姐她们去京郊的行宫泡过汤泉,不过那会儿都是一人一个大池,这里可没得她一人一池,只能选在人少的时候去,她永远也不会习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宽衣解带,女人都不行。

“这会儿她们都回去做晚饭了,人少不好玩。”失望无比的叹息,云雨今年刚满十七,只比君锦小一岁,有时候却老觉得她只有十二三,喜欢笑,喜欢热闹,越是人多越欢乐。

“这会儿泡完回去睡觉才不怕冷。”早已习惯这丫头的心性,也不多解释自己不习惯跟众人同浴,只找个理由把她搪塞了。

“小嫂子,你泡泉为什么老爱穿着衣服?”云雨始终理解不了她的做法,“不过到是很好看。”看上去就是件普通的白衫,用丝绦在腰间束一下而已,想不到还挺好看。

“是吗?”君锦滑进泉水,这件长衫是找了他的单衣改的,她不知道跟谁要布料,也不好意思再跟云雨借,只得改了他的来穿,别人的她死都不会用,只他的可以接受。

云雨最爱逗她玩,尤其泡泉的时候,东摸一下,西摸一下,看她尖叫着四处逃,然后自己呵呵大笑。

正嬉笑间,有人叫一声云雨,说是刘婆婆在找她,刘婆婆最疼云雨,估计又是得了什么好吃的,让她去吃。

“要是有好吃的,我也给你渡些来。”云雨光着身子爬出池子,灯火映在她健康的胴体上闪闪发亮,每次看到君锦都会情不自禁羡慕,她的就不像这般健康。

“就剩你一个人,怕不怕?”云雨穿好衣服,忽然回头问她。

到还真是让君锦惊了一下,她一走,这里确实只剩自己一个人……

见她蹙眉,云雨不禁呵呵大笑,“这儿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大师兄的人,谁敢进来!放心,我马上回来。”

这丫头故意唬她的!

云雨一离开,这巴掌大的地方突然显得空旷无比……

这方汤池被三面山岩环抱,没掩到的一面砌了一堵围墙,泉顶有半块岩石伸出,恰好挡了半边天空,此刻她正坐在头顶有山岩的一面,另一面还在下雪,因为被山岩挡着,所以落进来的雪是细细碎碎的。

望着纷扬的细雪,愁绪油然而生……她在这儿都做了些什么,洗衣烧饭,缝补劳作,像个农妇一般,没人给她鼓励,也没人愿意夸奖她的辛勤,那混账男人甚至在她病中就撒手离开,她到底为了什么把自己变成这样?难道就因为喜欢,所以心甘情愿做到如此……

爱这东西是不是很下贱?

不知家人收到她的平安信没,父兄有没有生气,母亲有没有为她流泪,或者也在生她的气?

望着蒸腾的水汽,眼睛酸涩无比,她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罗瞻进来时,她正望着细雪流泪,泪珠被火光照的晶莹剔透--

他刚回来,水都没喝一口,鬓角还积着冻成冰的雪,听云雨说她一个人在这儿害怕,所以过来看看,想不到一来就看到她黯然地流眼泪……

君锦是在发现有人站在她背后时才醒过神的,立即弯身浸到水中,没看清脸,不过像是个男人,“出去!这儿是女泉!”严厉的时候,她仍带着贵族女人的高傲,也许是她现在的心情不好吧,把骨子里的东西表露无疑,因为下意识里清楚这儿除了他,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

他不喜欢她的高傲,尤其在他们单独相处时。

蹲下身,手穿过水面握住她的细腰,微微一用力,将她箍出泉水,水花溅得四下翻飞。

君锦瞠目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惊讶过后便是满腔的怒火,是他把她变成现在这样,是他让她落得这步田地,他却在她病得浑然无觉时扬长走掉,将她扔在这个只能靠自己的陌生世界,既然那么不在乎,还掳她来做什么!

她第一次打人,他也第一次被女人打,粉拳像鼓点似的落在他的脸上、肩上,疼的却是她自己,他皮糙肉厚,还穿着坚硬的盔甲,根本伤不到半点。直到她的双手被盔甲和盔甲上的冰凌划破露血,他才阻止了她的自残行为--他见不得女人因他流血,尤其这个到处都透着娇贵的女人。

手捶红了,发簪也打落了,长发乱七八糟地粘着两人,君锦忍不住捂眼抽泣,讨厌他,更讨厌自己。

罗瞻没打扰她的抽泣,也没半句安抚,只是松开握着她的手,再扯下肩上的挂麾将她包住,然后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让她的脸埋在他的颈间,她的长发就那么垂散在他的盔甲上,在火光的映照中漾出一圈圈光晕……

伴着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水墨般的一对人儿渐渐隐没在纷扬的碎雪中……

这里是她几个月来的居处,也是他在山下的住所,像他的山顶小屋一样局促,她一个人住刚好,多了他乍然显得很拥挤。

在他用脚踢上门时,她就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她就像他的战利品,或者胜利后的奖励,打完仗回来要他的封赏了……

他没问她过得如何,也不说半句抚慰的言辞,只解下盔甲,然后一把扯下她身上的挂麾,再将她的腰高高举到胸前,隔着湿漉漉的麻布衫啃咬着她的身体,像野狼吃人一般。

钻心的痛楚夹杂着钻心的痒,从胸口一直钻到她的脚心,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袭来,连身体都已感觉到今晚非要失去些什么了……他也并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野蛮人嘛,她早就这么骂过他!在他狩猎般的撕咬中,她的神智也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啃噬,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会做,只有紧紧闭着双眸不看他以及他在对她做得事。可这毕竟是需要两人一起参与的事,他不可能让她置身事外,在占有的前一刻,他逼她睁开眼,非让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惊慌与无措,在痛楚降临的那一刻,她猛然明白了何为男女之事,也弄懂了小娃娃因何而来……

攥紧拳头,因为害怕那莫名降临的颤栗感--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与不合时宜,却因为是这个人,又显得诡异的正常--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当一切结束后,她看着露在皮毛被褥外的两人的脚,胸前裹着被褥,背后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感--即使是给自己喜欢的人,依然还是失落,因为自己再不是自己。

现在该做什么呢?她以为洞房花烛后就要入眠了,如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饭还没吃?”他低问。

点头,吃饭的时间都用来做这种事了,想来刘婆婆也不会等她吧。

“我出去找些吃得来。”披一件棉衣到她肩上,跳下床,穿一件单衣就出去了。

回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整只烤鸡--

她来这儿几个月还从没吃过肉,因为男人们不在,肉是留给他们。

拔下匕首,切一只鸡腿给她,惊讶于她居然能完完整整地吃完,失笑--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眼角微微弯着,“是不是很久没吃到肉?”他知道刘婆婆管得严,他们不在,伙食也会打对折。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万一回答“是”,他会不会询问刘婆婆?真那样,她岂不平白得罪人?本来刘婆婆就颇看不上她,做事慢,力气还小,长得也太招摇。

“你要干吗?”见他起身,忙抓住他的衣袖,以为他要出去找刘婆婆说事,为了点肉惹来口舌就太可笑了。

“去拿点东西来。”看着她拽着他衣袖的手生笑,知道她在紧张什么。

他拎回来一只鹿皮袋,放在桌上示意她打开,她迟疑着打开,惊讶于里面的东西--柑橘、桂圆、甜瓜……好多新鲜的果子。这大雪天的,他从哪儿弄来的?托着一颗红艳艳的苹果仔细端详,以前在家时从不觉这些东西珍贵,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现在却觉得如此稀罕。放在嘴边咬一口,很甜,再递到他脸前--她从小就不护食,喜欢跟人分享。

“我不吃这些。”示意桌上的鸡,他吃肉,这些都是女人爱吃的东西,回军途中跟嘉盛去了一趟延州,想起她胃口太小,带回来与她开胃。

罗瞻正欲坐下,门口却响起几下敲门声--

“小嫂子,大师兄--”是云雨。

君锦有些慌乱,因为她的头发还散着,衣衫也凌乱的很,好不容易整理好,在他开门的前一刻,她猛然发现床上的痕迹……只好仓皇的拉过被角掩盖掉。

“怎么这么久都不开门!”云雨疑惑,自小便跟着师尊四处游历,根本不知道什么女儿家的规矩,就像只活蹦乱飞的野鸭子,而且她觉得别人都跟自己差不多。

倒是跟在云雨身后的嘉盛生出一抹诡异的笑,看君锦满脸红彤彤,大概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事。

“小嫂子,二师兄带回的首饰,你也来挑几件。”云雨把小木盒放到桌上,顺便也发现了桌上的好吃的,“柑橘,大师兄真偏心,一个也不给我。”不问自取,还塞一瓣到二师兄嘴里,“二师兄,你怎么不带点回来!”

嘉盛皱眉,“是你说要首饰。”

“可你买的都没小嫂子的好看。”她就因为看上了小嫂子头上的翡翠簪,才想买个一模一样的,谁知道他买来的没一件像。

“那东西我可买不来。”嘉盛叹气,君锦那支翡翠簪应该是皇室贡品,那东西哪是轻易能买到的?

君锦被罗瞻劫出来时,身上统共就一身衣服,一支翡翠簪,一对翡翠坠,一只翡翠镯--三件首饰配做一套,那是大姐听说她到了青阳,让大姐夫从京城带给她的,说是太妃所赐,颜色太翠她戴了不好看,转送给她的。来这儿后,因为不再穿绸缎,也就收了起来,省得太惹眼,她真不知道这丫头喜欢,转身从床前的小柜子里取出来,“你早说与我听,也不至于为难他。”

云雨不好意思地咬唇,她第一眼看到君锦时,她穿一件白锻衫,翠竹裙,簪翠簪,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女儿家都有个憧憬的形象,她憧憬的就是君锦那个模样,“小嫂子,我真不是想跟你要。”她真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这本就是别人转送给我的,如今我再把它转送给你,玉翠有灵,戴的人越多,灵气越足,我既戴过了,何不让它吸吸你的灵气?”

继续咬唇,“那我只拿一支簪子。”

“这是同一块翠石所出,刚好做成一套,你舍得将它们分开么?”

云雨看看身旁两个男人,皱起眉头,她现在不收都不行了,“小嫂子,你太会说话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嘉盛看看一旁的老大,他抢来的女人是有那么点意思,单以为只是个高傲的贵族千金,不屑与他们这种粗人相处,想不到连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都舍得割爱,到挺会收买人心。

“你们等等我,刘婆婆刚给我鲁了一大块蹄髈,正在火炉上煨着,这会儿该热透了,我去拿来。”跑出去又跑回来,冲着屋里三人慧黠一笑,“要不要顺便拿坛酒来?我可知道刘婆婆把好酒藏哪儿了。”

三人不禁都笑了出来--

风雪夜,四人围着火炉把酒言欢,当然,言欢的只有师兄妹三人,君锦只负责听,因为她不知道他们的过去,以及过去都发生了什么。

洞房花烛夜就是这样度过的,来不及哀悼,更不及继续失落,便匆匆流失……

得与失,究竟哪个更重要呢? A5gMWv25COAenKGr4nJzWr0tgXWhyskwMgM0vILurYK6g856D4C9T4j9SLx8Pvn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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