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锦,真正的大家闺秀,父亲君哲宸是权倾朝野的君太尉,母亲王氏是临安王家的女儿,都是贵族出身。在她出生之前,还曾有一老道指君家大门说:此宅瓠芦中有月,君家听闻后暗喜,因此君锦自小便被精心教导,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厨灶女红,不管是否精通,均有涉猎,所以下厨做饭这种事对她来说并不难,只是在家时,一应的食材都让下人弄好,而这儿,什么粗活都得亲自来,但比之草庐里那些女人的刻意刁难,这里算是天上了。
他并不难伺候,对食物也不很挑,只要不在他的饭食里加甜的东西,就一切都行,最重要的,他经常不在,只要她把饭食做好,床被叠好,衣服修补好就成。治伤、换药这些事,都是每天上山的亲兵来做,不必她管。而且拜他所赐,她终于可以吃上三餐饱饭,而不必遭人辱骂,衣服也不必只穿那一身,捡了他不穿的破衣服,裁下完好的部分,拼成她自己的,到也做了两三身换洗的衣服,甚至还用他的旧麾裁了件御寒的外衣。在这山上唯一让她难以忍受的就是冷,山风大的时候,她都不敢出去,怕一不小心被吹进山崖。
他养了一条狼犬,比他的食量还大,而且脾气坏的很,不让人靠近,每次伺候了他的饭食后,还得伺候他的狗,不过她只敢把食物倒进犬盆,不敢靠太近,因为有次她大意靠得太近被扑倒,若不是被他喝止,她可能早就被咬破喉管而死。
下了五六天的大雪之后,终于是见到了日头,这还是她被捉来后第一次看到晴天,太阳照在银装素裹的山峦叠嶂之中,晃人眼眸。
趁他跟狗都下山的功夫,她烧了热水痛快地洗澡洗头。
洗完靠着炭火烘烤长发,只有在不必劳作时,她才有空胡思乱想,想家,想爹娘,想姐姐和大嫂,想京城的家,更想江南的老宅,这会儿的江南还是一片青绿,快过年了,一家人难得聚齐,在京城过完冬节,全家一起回江南的老宅,在那儿等着一起过新年,表姊妹们也都会住进来,好多人,整天嘻嘻笑笑的……
在头发烘了七分干,她正对着炭火发呆时,忽闻山外有噪杂的喊杀声,因为顺风,所以听得真切,这会不会是大哥来了?因着这个想法,心也跟着砰砰猛跳两下,站起身就往外跑,大哥来了,她就可以回家了吧……
踩着被冻硬的积雪,三步一滑的往山下跑--
罗瞻是在针树林前见到她的,脸颊跑得红扑扑,一头乌丝散乱在风里到处飞,穿一件黑狐毛的长坎肩,乍一看,还以为是山间幻化出来的小妖精。
她没靠近他,只在半丈远的地方站定,笑意尚来不及掩去,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眸子里尽是渴望--她想他告诉她是不是大哥来了。
虽然没说话,但他知道她是这意思。
“午饭做好了?”他却如此问她。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许是渴望太重了,不愿反应过来--
半刻后,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心明不是大哥来了,否则他怎会回山上来!
诺诺的摇摇头。
“回去做饭。”她的坏性情似乎也影响到了他,连带口气也不是很好。
两人维持着半丈远的距离先后上山--她很会保持距离,看上去像个守本分的小媳妇,实际只是怕他会对她怎么样。
回去后,先挽好长发--在外人面前披头散发是不合端仪的,之后才开始切菜烧饭,然后端进他的屋里。
他并不在屋里,而是跟他的狗一起坐在屋前的木桩子上看着她跑来跑去,这举动吓得她连耳根子都起了鸡皮疙瘩。
一切都弄好后,她从门口往他那儿看过一眼,意思是都弄好,他可以用饭了,她很少说话,来山上五六天,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只点头跟摇头,或者惟命是从。
“多大了?”趁她来收拾碗盘时,他问她。
她没吱声,不过因为他蹙起了眉头才还声道:“十七。”声音软软的,带着吴越口音。
十七……正适出嫁的年纪。
“瓠芦之月?”这是嘉盛说得,那小子道听途说的东西特别多。
“……那都是道士胡说的。”她自小就极讨厌人家说这些,一来不喜欢宫中处处算计的生活,二来,先帝过于淫奢,而且他老得跟爹爹差不多年纪,新帝又太小,只有十多岁,何况太后也是极刻薄的人,所以她不想入宫,尽管全家都认为这是应该的,但她就是不喜欢,尽管一直锁在闺阁里养大,可多少还是有些少女心,哪愿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不过比之和番,前者似乎更好点,且看这里的人就能猜到关外的男人何种模样!这些天,她静下来想过,被这些山匪掳上山来,焉知不是机会,虽然名节有损,但爹爹可能不会再让她去和番,更不能再进宫,虽然未必会嫁得称心如意,但可以留在江南或者京城了,至少离家人近些。
“难说。”他道,道士的话未必是假,这样的人家,这般狐媚的女子嫁进皇室,搞不好是大周百姓的福气,起码离灭国是不远了。
她听得出他的话外音,自从被掳上山后,她才知道外人对君家的看法,都道她爹是无恶不作的大奸臣,但在她的眼里,爹爹却是为大周国鞠躬尽瘁,而且还落了一身痛疾,也许当中存在什么误解吧?当然,她不会随便为爹爹开脱,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虽然被辱骂她心里难受,不过既然已是阶下囚,她也不好反驳人家,毕竟那也没用。
“我能下山看冬儿吗?”趁他吃完饭心情好,她试着提一点小要求。
他从来没有不允许她看谁。
她难得的笑,不过很快掩去。
去看冬儿前,包了一大包东西背下山,在他这儿积了不少切剩下的肉,煮熟、腌好、晒干,再带两件用他旧麾碎料拼得狐毛外套给冬儿,不过能到冬儿手里的只剩一把肉感和一件外套,别的都让山下的女人们“借”去了,而且从此后,她又多了一项活计--裁衣服,因为她手巧,又是住在江南、京城的大家女人,见过世面,裁的样子好看。
她无条件接受了她们的“委托”,为着她们能善待小侄女。
某夜,她边做针线边打盹,针扎了手才惊醒,而他还没回来,他没回来她也不敢睡,因为他回来要吃饭,还要用热水,她得做完这些事才能睡。
近子时他才回来,似乎刚喝过酒,但并没醉,只是有股浓重的酒味,她不敢靠他太近,做事的动作也异常快--想早早做好躲进自己的小屋。
既是喝过酒,饭自然是不必热了,只烧了开水给他洗脸洗脚,再松开他的被子就好。
“呀--”因为动作太快,一时失手,热水溅了他一身,还是没掺冷水的热水,烫得很,呆一下,赶紧取了一旁的旧衣服给他擦。一边擦,一边心虚,他会不会生气揍她?
不过擦了两下又发现不对,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她的手指甚至能感觉到单衣下那硬硬的肌理,如此认知后,慌忙停手--
手却没能收回来,被他的手在了他的胸口……
即使因为干粗活而磨出了细茧,依旧掩饰不掉这双手的纤细白皙--
君锦的心咚的提到一下嗓子眼--糟了,双手下意识的想抽出来,这是个错误动作,因为她抽得越很,他握的越近,她也靠他越近,直到她被紧紧搂住为止。
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为什么不能为所欲为!
“不要这样。”在他的胸口挣扎,这时才发现自己到底多渺小,她的头顶甚至只及他的下巴,她并不是太娇小的人,但在这人面前却显得异常娇弱。
“只要你能说出一个理由,我就停手。”大手勒紧她的细腰,女人的柔软馨香充斥着他的感官,惹得他心跳加速,热血沸腾,是的,他的身体想要她。
“罗将军你并非草莽,何苦坏了自己的气节。”她看得出他并非一般草莽匪徒,在这山上待了这么些日子,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他的事,听女人们闲磕牙时,说过他的出身,好像也颇有些来头,而且这山上的军纪也相当严明,每日准时的操练声她都能听到,一般的土匪应该不会如此严训吧?他是粗鲁无礼,但山上收留了那么多贫民百姓,就证明他不该是个欺压良善的人。
罗将军?罗瞻为这称呼哼笑,“二十年前姓罗的就再没有将军这称号了。”这女人确实巧舌,居然叫他将军,“我只是个土匪。”而且还是她口中最肮脏的那种,俯首吻住她的唇--他想这么做很久了,从那天她像个小妖精般地跑到他面前时就想,一直到现在。
“唔--”尽全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尚不懂情事的她被他窜入口中的舌头吓到了,她居然在吃这人的口水……长了十七年,这才弄明白男女的唇碰到一起是在做这种事,真脏……却怎么也推他不开!
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他舌头抵住她的贝齿时,她狠狠咬了下去,果然,他退开了她的唇,她的舌尖咸咸腥腥的,是他的血味。
这女人居然敢咬他!第一次吻女人的唇,居然被咬!皱眉,看着怀里的女人,因为染了他的血,她的唇越发鲜艳……
他向来都喜欢打歼灭仗,从不给对手任何翻身的机会,能让他吃到苦头的对手更不会饶了她!俯身,继续,还抽一只手攫住她的下巴,防止她再次行凶,这次可是真正的烧杀抢掠--报复她刚才不明智的行为。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让两人的胸脯间没有任何间隙。
她的身体太柔软,尽管隔着棉衣,依然能感觉到那美好的触感,让她攫住她下巴的手下意识地往下移,直到探进她的衣襟……他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她只能惊恐地被他的气息包围,顺便尝着他口中苦涩呛人的酒味--也许今晚她真得是在劫难逃了……
灯影中,男人霸道地攻城掠地,丝毫不管是否吓坏了怀里的佳人,他只是一味的想得到更多,就现在!
就在吻得正急的当口,他却倏然停了,并缓缓退出她的檀口,咬着她的唇片一点一点松开,直到两人的鼻尖相抵,他们的唇甚至还被一丝口水牵连着……喘息稳定后,他厉目扫一眼半掩的木门,“滚进来!”口气相当不善。
在见到来人是嘉盛时,他才松开箍在她腰上的大手,因为惊吓以及其他什么原因,她的腿有点软,还好他在她的腰上扶了一把。
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来不及撤去眸中的惊恐,陡然跑回到自己的小屋,关门上闩,背抵在门上,一手抚心,一手抚唇……
她刚才为什么没想到咬舌自尽?他是土匪啊,她怎么能让他对她这么做!她一定是吓傻了!或者说她其实很怕死?一定是这样,她是个胆小怕死的女人,那现在她要寻死吗?
滑坐在地,咬住下唇,眼泪冲出眼睫,不是因为失了名节,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不想死……被土匪做了那种事还不想死的女人,多下贱--
十七岁零两个月的这晚,君家娇养的锦小姐丢了名节,不是丢给她的丈夫,而是一个土匪……
乍然弄懂男女间情事的女孩……该哀悼些什么呢?
“难怪你连刘婆婆的菜都没吃几口,原来这儿藏了更好的。”嘉盛偷食桌上冷掉的菜。
“这么晚,什么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渍,坐到嘉盛对面。
他们自小就认识,在一起十几年了,对彼此的性格、脾气都了若指掌,所以嘉盛知道他现在很气急,不过自己就是这么个不知死的人,平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火上浇油这点戒不掉,尤其对罗瞻。
罗瞻自然也知道他的贱脾,不愿让他得逞,直接问他的来意。
“没事就不能来?你这儿什么时候开始改成闲人止步的?”
倚到椅背上,罗瞻凉凉的看着对面偷食的大男人。
嘉盛干笑两声,随即改口道:“快过年了,延州城也占了,咱们要不要去那儿过年?”
“憋不住,想出去透气?”这小子天生就不是个能独守寂寞的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作事。
嘉盛呵呵笑两声,“你是有美人在怀,可以君王从此不早朝,小弟我可没人陪,大过年的,不能让我出去溜达一圈?”
“你不打算等君天阳来谈判?”
嘉盛叹气,“你那大舅子--”因为罗瞻怒目,立马改口,“君天阳怕是年前都来不了,刚收到线报,青阳正跟燕州那帮人死磕呢。”从怀里取一只羊皮信封给罗瞻。
罗瞻打开看两眼又丢回给他,“今年雪下的少,岭外那帮蛮子搞不好会提前来惹事,我去不了,要玩你自己去。”
嘉盛送一个我了解的表情,“也好,我带姚升他们几个去,省得留在这儿扰你的兴致,就这么几天的闲暇,不让你松快一下,也确实说不过去,不过记着你的伤刚愈合,别太累了。”
这混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嘴贱。
“就这么点事,说完我也该走了,不扰你的兴,不过--”颇为认真地劝一句:“玩归玩,别真被小丫头摄了魂,她可不适合娶来当婆娘。”光那身份就不能娶,尤其对他来说。
罗瞻哼笑,他当然知道,有些事可以放任,比如欲望,有些事不可以放任,比如娶她当婆娘,他还从没这么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