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年后有空闲,君锦提出想回青阳一趟,起先他没答应,后来听她说可以自己回去,他不可能让她单独回青阳,把事交待给嘉盛后,带她启程。
如今世道乱,四处可见盗匪流民,尤其出了林岭的守护范围,过了云州后,流民成灾,偷盗、抢劫屡见不鲜,索性有罗瞻在,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她看不得孩子受苦,尤其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每次都忍不住给他们吃的,每次也都会被他们抢劫一番,她却还乐在其中。罗瞻以为她是深闺里呆久了,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人心险恶,不过既然她喜欢,他也不打算阻止她,行善总比积恶强,所以一路上,他只管站在她身后,看她被一大群孩子抢劫,抢完再由他出面把她捞回身边,免得什么时候连人都不见了。
“吃不下?”看着她把包子放回盘子里,罗瞻的眉头打了好几个结--这两天她一直这样,饭吃不到两口就再也吃不下,这么下去恐怕没到青阳,她就先把自己饿死了。
不要说罗瞻,连君锦也生自己的气,往时虽然也挑剔,但不会表现出来,饭再难吃,她依然会吃下,这两天却挑剔到难以下咽的地步,像是跟自己作对一般,再拿回包子咬一口,包子里的肉味冲撞在口中的感觉……她再也忍不住,匆匆起身出门,扒着客栈门外的石栏杆大吐特吐。
秋露忙不迭跟上去替她顺背,并小心翼翼问一声,“小姐……你那个是不是还没来?”
君锦睁大双眸,半天才明白秋露的意思,轻轻摇头--是啊,那个晚了十多天了,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赶路太累,来晚了……
“您……是不是有孕了?”
张口无语的不只君锦,还有她们身后的男人。
也就是转念的瞬间,罗瞻已经将她抱了起来--
“姚升,去找大夫来,顺便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今晚咱们住这儿!”罗瞻吩咐一声还在大吃特吃的姚升。
等姚升反应过来时,罗老大已经抱着媳妇上楼了,身后跟着小声劝解的秋露:“姑爷,您小心点,别吓着小姐。”这姑爷也太孟浪,大庭广众又搂又抱的……小姐怎么会遇上这么一个人……
只等大夫确定后,不只罗瞻,连君锦也被自己吓到了,她要当娘了呢,老军医告诉过她,她身子寒,应该不会太快有孩子,刘婆婆还打算给她熬些暖身的药,想不到这就有了……太过于惊喜,以至于没注意到他的孟浪行为--当着人家大夫的面就又亲又抱--
他罗武安有后了!
这小女人真能干,他还以为她身子弱,不会那么早受孕,“想不到我罗瞻也有当爹的一天。”他记忆中就不曾有过亲人。
笑得张扬,忍不住又在她的额上亲一口,正巧秋露端了鸡汤进来,见他们这亲昵举止,正打算缩回去。
“进来。”罗瞻喊一声,她到现在还没进半口饭,当然要先让她吃些东西,“是什么?”
“奴婢亲自在厨房炖得鸡汤。”她还特意在汤里加了几块参片,去了浮油,味道也调得清淡,只望小姐能喝上一点。
君锦到真喝了半碗,把罗瞻乐坏了,以为她就此可以吃饭了,孰知剩下一天的路,他们走了三天不说,她更是吐得昏天黑地--
这小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太折磨娘亲了。
连带进君府时,都是罗瞻抱她进去,他才懒得顾及别人的侧目,她这三天吃进的没吐得多,哪里还有力气走路。
“模样到是长得不错。”君夫人是这么评价二女婿的,“不过脾性看上去硬一些,也不太懂礼。”当着那么多人面做出那等事,实在不是懂规矩的人。
“母亲,人家是带兵打仗的,不硬气如何领军?”君家大姐君颜正好也来了青阳探亲,“我倒觉得他是真心疼媚儿。”至少敢在众目睽睽下抱媚儿进门,哪像她家那个,什么都听父母的,一点男儿气都没有,“我听说妹夫如今在北边势力不小,如此世道,说不准以后真能成就一番事业,若真做了一方诸侯,咱家媚儿岂不真应了那老道士的话?”兴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君夫人叹口气,不管将来怎么样,她就是担心女儿过得不好,哪个娘亲愿把女儿安在千里之外?“我听哲廷(管家)说,他没有父母、亲人?”
君锦点头,“他父亲原是延州卫戍,在他未出世前便已战死,母亲也在生下他后病故,他是由养父带大的。”
君夫人点头,如此说来,出身倒也不算低,“没有公婆到也算是好事。”
君家大姐忍不住赞同,她深有同感,想她君家大小姐的出身,在婆家也不能说什么就什么。
君锦下意识地望一眼门口,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从今早被父亲请去,到现在都快用晚饭了还没回来。
君家大姐见妹妹聊得心不在焉,忍不住取笑,“到底是嫁出去了,心全在他身上。”
君夫人也跟着笑,女儿既嫁得舒心,她也安心了,转脸让身后的丫头去前面打探一下,也该是晚饭的时候了。
“回夫人,姑爷随老爷和少爷出城到卫戍大营去了,说是一时恐怕回不来,让夫人好好照顾二小姐。”
“也好,有他们在,咱们也吃得不自在。”不让君锦起身,“你有身子,不便来来去去,让丫头去叫上你大嫂、二娘到这儿,今晚上,咱们就在你这儿开席。”摸摸女儿的脸颊,“瘦多了,在家多待上些日子,好好调养一番。”
也许是家里伺候的太过周到,还有亲人陪伴,君锦一时还真忘了他居然一句话都没交代就出门了。
直到睡前她才发觉哪里不对,即便要住在城外,也该给她传个话,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秋露,去前面打听一下姑爷是不是还没回来。”
秋露应声而去。
回来转话道,“大管家让小姐放心,说是许在大营那边喝多了,就住下了。”
满心奇怪地躺下身,一夜都睡得不踏实,已经习惯跟他挤那张小床,如今太宽敞到显得有些空荡。
次日晨,用过早饭仍不见他的消息,让秋露披了件斗篷打算去前面看看,走到中院时,茫然地停下脚--那不是大哥么?他不是跟他一起去了大营?
挡住身后的秋露,一同退回后院,“秋露,你去客房看看姚升他们可还在?”她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
秋露不明所以,从后院角门进了中院。
“小姐--”秋露赶来回她的话,“客房是空的。”
君锦扶着身后的廊柱缓缓坐到石阶上,他不会不知会她一声就走,退一万步,就算他不顾她,也不可能不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又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与大哥不是盟友么?应该不至于……
这次回青阳是她提议的……是啊,她跟三叔说过,年后她会回来,家里人知道她要回来,可三叔不是说大哥要仰仗他的势力休养生息?应该不会对他不利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很想马上去找大哥询问,站起身,又坐了下来,不行,她不能这么直接去问,万一是她多疑,岂不伤了父兄的心?何况就算真有什么事,他们也会想法子打发他。
缓缓起身,往大嫂的住处去,母亲和大姐应该什么也不知道,她们的言语骗不了她,大嫂那儿或许能有蛛丝马迹。
君天阳夫妇住在中庭西园,一踏进西园,君锦硬逼着自己换上了一张笑意融融的脸。
一见她来,君少夫人显得有些吃惊,眼睛下意识瞅了一下里屋的门--女儿知道天阳昨晚上在家,万一小丫头多嘴可不好。
君锦将她的不经意收进眼底,心下一阵黯然,“来跟嫂嫂要一些孩子的鞋样儿。”
君少夫人也是一副笑意融融,起身搀了君锦的胳膊,“让丫头来拿便好,你这身子,少动一些。”
“昨晚冬儿睡得早,没说上几句话,我顺道来看看她,怎么,这丫头还没睡醒?”往里屋看去一眼。
“她昨夜里有点咳嗽,睡得晚,你有身子,别管她了。”拉君锦入座,“昨夜睡得可好?”
君锦笑笑,“我离家不多时,自然还是家里住着习惯,怎会不好。”
让丫头们端了参茶上来,君少夫人说笑间,偶尔会往卧房那儿看一眼,像是怕女儿突然醒来。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小丫头便听到了外间的声音,忍不住下床奔进来,“小姑姑--”没到君锦身前却被母亲截住--
“这不懂事的丫头,小姑姑能受得住你这么乱扑么?春露,先让小姐穿了衣服,吃过饭再许她玩。”
君锦也不再硬探,因为她已经知道真出什么事了,没必要再惊动大嫂,让她知道她觉察到了什么,“也好,午饭时,再让冬儿去我那儿,我还给她做了件毛斗篷,昨儿晚上没来得及让她试。”拿过茶桌上的鞋样儿,“我回去裁鞋样儿。”一副要做母亲的喜悦。
她一走,君少夫人立即招了春露过去,“你让君安知会大少爷一声,就说二小姐刚来过。”这丫头精的很,一大早来拿鞋样儿,想必不会那么简单,即使自己已经努力不露破绽,难保她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若让她发现情势不对,弄不好会闹到婆婆那儿,婆婆素来最疼她,一定不会替她说话,公公今早又出了城,若真让婆婆动了气,天阳恐怕也不好办。
“秋露,你去一趟客栈,把信交给赶车的雷大爷,记得躲着点人,从后门去。”君锦把刚写好的信交给秋露。
他们虽然都住进了君府,不过他还留了三五个赶车的住在客栈--替刘婆婆购置杂货,住在外面方便出入。
大嫂素来精明,她一大早贸然过去,她肯定会通知大哥,就算她去跟母亲哭诉也无用,一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母亲那儿不好说,二来家里始终还是父亲做主。为今之计,只能让客栈那些人唬唬大哥,她在信中让老雷来君府,就说兄弟们已办好了事,要见罗瞻,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嘱咐。让大哥知道他城里有人,还会有些顾忌,至少不会伤他……
希望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她真得不希望父兄跟他对立,当然更不希望他出事,不想让孩子跟他一样,尚未出世就没了父亲。
“你说娘是不是想太多了?”摸着小腹,万一真如她的猜测,她该怎么办呢?一边是他,一边是亲人,让她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