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太阳号

苏卓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盛夏的清晨，远方的戈壁滩苍茫地令人绝望，恹恹的胡杨在马路两边轻轻摇摆，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招展在他和叔叔身边投下跳动的旗影，巨大的飞船慢慢化为黑点消失在蔚蓝如洗的天空中。

苏仲军的声音，就好像是最清澈的溪水，一下子涌入苏卓因为突然得知的消息而变得紊乱的心中。

“之所以能，是因为相信能……”苏卓轻轻重复了这句话一遍，苏仲军笑着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直起身子，带着他穿过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物。

他们登上了一辆敞篷的悬空车，悬空车绕过两个巨大的厂房，飞向阳光下停泊的一艘巨兽一般蛰伏的飞船。苏卓坐在悬空车上，看到那艘巨大的飞船天蓝色的船身侧面，用红色的漆喷出“太阳”两个大字。

“太阳号可是人类最早的太空战舰……”一艘悬空车渐渐远去，上面的声音却有一些留了下来。

“太阳号……”苏卓低下了头，身旁的少将笑道：“这可是你爸爸的第一艘座驾呢，那时候，你妈妈是随船的医务长，呃……”少将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再说话。苏卓则低着头，看不出神色的变化。

敞篷悬空车飞入敞开的太阳号，泊在了停机坪上，两个士兵和苏仲军苏卓先后下了车，少将和少年上了自动电梯，向着飞船的深处而去。

苏卓注意到，他和叔叔并非唯一一批来到这里的人，还有许多身着西装或者军服的成年人，带着面带青涩的青少年男女，从一辆辆敞篷悬空车下来，登上了同一条自动电梯。

“妈妈，什么是‘K计划’？”在他们前面不远，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问牵着她的手的女中校。

女人一只手轻抚着少女的脸庞，溺爱地说：“在上世纪末，科学家发现，将宇宙粒子经过特殊的方法转换，能够提升人体的潜能，但是那时各方面条件欠缺，改造人体只存在于理论上。而十年前，经过多年的苦心研究，终于让他们制造出可靠的设备。喏，电影上的那些改造人，就是K计划的结晶哦~”

“改造人体会痛吗？”

“或许……会有一点。”母亲沉默了一阵，对少女说道。

少女露出了惶急的神色，“那妈妈，我可不可以不参加这个计划？我怕疼……”

听到少女略带着祈求的话，母亲顿时流出了泪水，少女道：“妈妈怎么哭了？”

母亲连忙将泪水擦拭掉，“别怕，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但是这个计划，你一定要参加。”

“妈妈不要哭，我参加……”

同样的一幕，大同小异地发生在苏卓身后的一对父子身上，唯独苏仲军与苏卓，从登上自动电梯之后，就都保持着沉默。

“这些人，知道可能发生的事情？”过了一会儿，苏卓低声问道。

“身为父母，这个时候能为子女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少将叹了口气。

“K计划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嗯……不好说，你爸爸是第一批经历K计划改造的人，被改造之后，他除了拥有极强的体魄之外，还拥有了‘心语者’的能力，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将信息直接传递到对方的心灵。”

“心语者……”对这个在科幻影片中拥有着越来越重要地位的角色，苏卓明白他们的重要性，战争中，一个心语者指挥官能够最有效地控制一整个舰队。

“那么你呢？叔叔。”

“光控者。这种能力在初期十分弱小，但是经过几次成长之后，个人战力方面却能够变得非常可怕。负责我的马博士说，我再前进几步说不定就能够威胁到战舰。呵呵，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和战舰对轰，太虚无缥缈。”

人们在一个明亮宽敞的大厅下了电梯，大厅的一侧是一整面透明的舷窗，从那里可以看到大半个酒泉飞船发射中心。大厅里面，布置着横纵交错的沙发，还有对应的茶几。他们到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的人，有经常出现在电视里的政府官员，有身着迷彩绿、天蓝色和深蓝色军服，肩膀上扛着星星的军方将领，还有一些，西装革履，苏卓认得出一部分，是各国社会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大厅里面很快就站满了人，过了一会儿，有一队漂亮高挑的女兵从左面的门里走了出来，给这些等待的人们发着一本棕色封皮的小册子，还有些女兵，则将茶几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咖啡换了一遍。

“K计划……”有人小声念出封皮上的大字，随后声音渐渐减小，小册子上面说的是一些在改造过程中所要注意的问题，册子一共四页，在最后一页上，写着“A级机密，不得外泄”的红色大字。

“叔叔你看。”苏卓指着册子上的一行字，“生病或者生病痊愈不满三天，不得参与此项计划……”

苏卓抬起头，望着苏仲军。后者老脸一红，低声道：“感冒怎么能算生病呢？”

“可是叔叔你说话怎么这么小声……”

“呃……，这里不能大声喧哗。”

“会死吗？”

“应该……不会。”

“那我参加好了。”

“呃……”

有时候，少将觉得自己的这个侄子总有着一种妖孽般的聪明，虽然他可以泰然面对千军万马，却每每要硬着头皮来面对这个侄子——在有事瞒着他的时候，这种感觉会变得更加强烈。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少将叹了口气，解释说：“时间不多了，每过一天，形势就要变化一点。如果现在不让你冒点险，往后的日子里，你一个人的话就会很艰难。”苏卓点头表示理解，看到大厅里这么多焦急的成年人，他对如今的局势，多少有了些解。

“咣！”

金铁相撞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被一只重锤砸了一下，大厅里的人顿时东倒西歪，惊叫声，哭喊，尖叫，充斥着整个大厅。

苏卓第一时间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抱住，苏仲军高声道：“大家不要乱！士兵！士兵！去联系船长！”

有几个士兵连滚带爬跑了出去，有几个男人一起帮忙维持起了秩序，在场的男人女人保护着小孩儿，虽然船身的震动仍然没有停止，但大家还是慢慢安定了下来。

“是地震吗？”苏卓问背后的男人道。

“地震的话，最少也会在几个小时之前被侦测到。”少将的神色很凝重。以他丰富的经验，也想不出船身剧烈震动的原因，幸好这个时候船身的震动正在慢慢减小。

一声惊人的尖叫，女人双目圆瞪指着舷窗外，跌坐在了地上，“天啊！谁能告诉我那是什么！？”

苏卓顺着女人的目光向着舷窗外面看去，下一刻，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在烈焰般的骄阳之下，一只大卡车一样大小体态狭长的黑色生物，用它的前肢插入了一位朝他射击的士兵的头颅。军队配备的特种子弹射击在它的身上，火花飞溅，根本难以对它造成伤害。

越来越多的士兵赶了过来，装甲车也开了过来，长长的炮管一震，几乎在同时，数十米外的巨虫就笼罩在火光之中。

“轰隆隆！”

装甲车成功激怒了巨黑巨虫，庞大的身躯灵活地向前猛窜，被它碾过的士兵化为了一滩血水，它巨尾一摆，将那辆装甲车打飞上了天，后者在半空中爆炸，爆出一团绚烂的光芒。整个大厅猛地一白，人们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苏卓睁开了眼，这一刻的大厅安静无比，人们屏息凝神，看向舷窗外。强光暗淡下去，只见那只巨虫断成了好几截，脑袋也被劈开，腐蚀性的血液将水泥地灼地滋滋作响，军队渐渐散去，几辆军用大卡车开了过来，将巨虫的尸体拖走。苏卓听到周围的人长出了口气的声音。

他忽然注意到，在不久前巨虫肆虐的地方，站着一位天蓝色军服的男子，肩膀上的一颗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叔叔，那是……”

苏仲军的表情很凝重，“没想到，它们已经有部分抵达地球了。”

苏卓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感受到侄子微微发抖的身体，少将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背后坚实的依靠让少年慢慢安定下来，“这就是虫族吗。”

少将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但叔叔……那个少将是不是改造者？是他杀死的黑甲巨虫么？在白光一闪的瞬间，将那么恐怖的巨虫杀死……”

苏仲军叹了口气，“但是改造者太少了……像少将那种程度的改造者更少，而且没人知道，这样的一只巨虫，在我们的敌人中究竟处于什么地位。”

“能够突破外太空的防御来到地球，总算不是太差吧？”

少将摇了摇头。出去的几个士兵进来说，由于船体被巨虫撞击，飞船正在紧急检修，将延迟半个小时起飞。

不久前发生在太阳号旁边的一幕，让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大人们向着孩子们低声解释着。有个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接触到他的简单生命以外的事，惶急地哭了出来，“虫族要来了，他们会吃掉我们的！”他身为大校的父亲蹲了下来，不住地说，“不要怕，不要怕，有爸爸在，爸爸永远在这。”少年紧紧抱住了父亲，“爸爸……我怕，我怕……别离开我。”

一个小姑娘尖叫着想要跑出去，被她西装笔挺的父亲死死拉住，最后“啪”地一巴掌，将小姑娘打得愣在原地。

所有人看向他们，小姑娘哭诉道：“爸爸从来没打过嫣嫣的……呜呜呜……从来没有……”

看起来那么刚毅的男子，这一刻也忍不住落下了泪，他将小姑娘一把抱住，“嫣嫣，爸爸也不想打你，爸爸也想保护嫣嫣一辈子，但是爸爸怕自己做不到……嫣嫣，改造计划必须参加，爸爸希望以后就算爸爸不在了，嫣嫣也能快乐地活下去……”

小姑娘嚎啕大哭，捶打着父亲的胸膛，“嫣嫣不要，嫣嫣要爸爸永远和我在一起……”

苏卓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才豁然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悄无声息流满了面颊，对于即将到来的灾难，他也怕得要命。但在这一刻，他努力告诉自己他不羡慕，不羡慕那些在这个时候，有父母陪伴在身边的少年少女们。

……

飞船缓缓升空，酒泉飞船发射中心渐渐化为了一个点，苏卓紧紧贴在舷窗，看着下方慢慢变得模糊的大地，最后大片大片的云雾遮住了他的视线。

对于即将到来的改造，他期待，却又害怕，因为一旦改造完成，就代表着他将不能再躲在父辈的羽翼下，而要用自己的生命去面对来自未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