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比赛在上海佘山,彼时的拉力赛段,此时已是五星级酒店和山脚别墅。赛段的起点就在如今的世贸佘山艾美酒店,一起步就是数百米的大直线,然后拐进今天的月湖公园,那里也是记者和观众云集的地方。
记得2003年的比赛前夜,我进行了无数次幻想:人生的第一个转弯要如何呈现,是走一个非常标准的赛车线呢,还是炫目的漂移入弯,或者是中规中矩拐过去就行。结果是我没刹住车。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转弯就以一把倒车开始。
很快,锦标赛就到了浙江龙游站。那里是砂石路。我喜欢拉力赛,就是因为少年梦想。看着那些拉力车手在山间树林里高速漂移,十多岁的我目瞪口呆。从那一天,我就立志要和他们一样。人哪,在青春期总是不承认自己有任何偶像,却忘记年幼时他们给你的力量。当系上安全带,戴上头盔,我觉得我所崇拜的拉力赛前辈们都附体在我身上。
然后,我第一个赛段就掉沟里了。
01 三环之王
几乎所有口口声声说在街上飙车危险想开快车就参加正式的赛车比赛的车手都是从街上飙车开始的,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衍生的关系,这点可以从美国赛车发展的历史中得到证实。
故事是这样的,在几十年前的美国,烟草和酒类走私十分猖獗,大批走私分子游走于加拿大、墨西哥与美国之间。不过同时,警察的打击力度也十分大,但那时候可能直升机还不是很流行,所以经常会出现犯罪分子驾车在两国边境山路上狂逃,后面一串警察狂追的情形。
后来美国放开了边境贸易,这批天天被警察追的犯罪分子一半成了车队技师,一半成了车手。那也正是美国赛车起步的时期。
当然,中国赛车起步的时候,中国早已经改革开放了。
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是中国内地比较富裕的地方。广州、深圳受香港影响比较多,香港则受日本影响比较多。这里要说一下日本,日本被称之为亚洲街头飞车的祖先。日本因为有几大车厂,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都纷纷出产闻名世界的高性能的跑车,富士的WRSSTI,三菱的LANCER EVO,本田的NSX和各种TYPE-R,尼桑的FAIR LADY Z、GT-R,丰田的SUPRA和CELICA,马自达的RX-7等等。当时日本本国经济发达,年轻人都很有钱,而且年轻人也多,所以撞死一些人国家也没损失,就开始风靡山路和东京环城高速的竞速。后来被某些热爱非法地下赛车之余还有点文化的人士改成一些诸如《头文字D》、《湾岸传说》、《首都高速》之类的漫画和PS游戏,开始风靡世界。
现在日本非法赛车越来越少,因为建了足够多的赛车场。赛车总是要容许失误和给你从头再来的机会,而大家可能已经意识到在街上失误的代价比较大,因为路灯、马路牙子、公共厕所之类障碍的存在,会导致修车费用不可预计地上升,而且在日本高性能跑车或者改装车保险费用都很高或者根本不让上保险,所以大家都开始纷纷去修车便宜的地方过瘾。
然后是中国人的地方开始了地下赛车。先是中国的香港和台湾。香港是弹丸之地,年轻人都给憋得不行,而且没有赛车场,地下飞车是人之常情。台湾自然不用说,台湾某些人哈日,如果他的车能直开肯定不是开到美国去而是径直开到日本南边,还要给自己起个日本名字招摇一下。某些年轻人千方百计模仿日本人的模样飞车,可是因为没人家那么不怕死,所以基本上速度都不快,越飙车越长寿,有人飙着飙着还做起改装生意,开始赚钱。台湾也有个赛车场,叫TIS,100马力的车说不定还能快过1000马力的车,说明了这个赛车场的细小,没有直线和颠簸。但是,台湾人自己动手的能力还是值得赞扬,虽然大部分都是假货次品,但是也有一些质量上可以媲美日本的东西,比如说挡泥板之类不能有电流或者汽油从中通过的产品。
终于,这样的潮流来到中国大陆几个先富起来的城市。先是广州有个山,这里的年轻人从摩托到汽车都纷纷以不慢的速度往上开,但是绝对不快,所以也只敢跟内地吹牛,假装在非法赛车。
深圳基本上就在街上,以胡开为主,以超过一票出租车为乐趣。同样的也发生在上海,因为上海没山,只有高架,所以只能在高架上小飙一下。在速度上,绝对是比台湾人还要慢,怎么能开得太危险啊,看看四下没车加速一段解解痒。当然也有一些比较快的,但是全可以归入“直线狂弯道亡”一类。因为上海高架上基本没什么转弯,难得有个弯如果超速了或者车的动态发生了一点不稳定之类下场几乎全是“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车”。
而在北京,我们就是祖先。
首先说,我们那时的技术其实是很差的,唯一可以拿出来在全球范围里炫耀的就是穿车当子的技术,绝对是小到连自己都不能想象,每次都以为车要卡在里面,还有时候居然能车漆没事但贴纸没了。
这方面的祖先是苏阳和王秀兰。苏阳是极速改装的老板,当时自己改了一辆富康;王秀兰原名王海涛,基本上是比较阳刚的人,但是如何获得了王秀兰这个外号我不知道,开一辆宝马Z3。两人绝对是闲的,每天傍晚四环开始堵车的时候从改装店出发,然后“飞街”去吃饭。饭店老板如果知道他们俩是这样一路高速争先恐后来吃饭的,肯定感动不已。话题基本上是“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一辆奥迪在后面跟我飙了一段后来已然被我废了”,另一个肯定说“我在前头开太快了,实在没看见”。
但是不可否认,两人虽然不具备在赛道上将车游走在极限里的能力,但是在一堆车里钻已经是到达极致。
后来坐了苏阳的车,学了关键所在,然后跟着到达极致的就是我。这其实和技术无关,当你做了一次,你就能做一万次。而且钻当子这事,存在永远的可能性,就是只要你大脑觉得能进去的,都能进去;如果你大脑觉得实在进不去了,还能进去;你的大脑觉得已然撞了,还能进去;基本上在街上因为变线出的事故都属于颤颤巍巍兢兢业业看了半天反光镜打了半天转向灯慢慢悠悠并进去,结果没看见有一车在反光镜盲区里“哐当”给撞了。
后来这个“飞街”的队伍扩大到OP、黄总、银朱、子建、陈龙,偶尔还有加入进来的老颓、于总、梁鸡等人。非常壮大,不以赌钱为目的,全是闲得蛋疼没事干,可以算是全球最友好的非法赛车组织。
这时候街上已经渐渐开始出现一些虾兵蟹将,开着各种好车或者改装了几张贴纸和排气管的号称改装车,我们一旦遇到就群起而废之,并且导致交通的极度恐慌。
这种心理是很奇怪的,我敢说,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以参加汽车比赛为目的,也不以锻炼技术为宗旨,只是希望在街上的大家都看我一眼,骂好赞好,都与我无关。
中国还是一个很新的地方,随着经济的发展,改装店的加多,肯定越来越多年轻人在街上飞车。我深知那是一种过程,过程往往是不可阻拦的一件事情。虽然危险,虽然影响他人,但只能让死的去死,让伤的去伤,让怕的去怕,让留下的去腻,让想明白的去参加比赛。这也是经济发展带来的必要东西。
后来大家都在街上慢了。如果没有目标,凡事都有腻的时候。有时候在街上开慢车忽然看到有各种改装车从身边快速过去,总会想到从前在北京三环上的夜半游荡,开着三四百马力的车不放过任何羞辱奔驰宝马的机会。虽然放眼世界,这是一个不大的马力,但是在中国这个刚刚起步的奇怪地方,一辆2.5升自然吸气的还是自动挡的宝马325已经在加速和操控上好过你能看见的绝大部分改装车。
年轻人,谁都希望有速度。在街上,速度是车决定的而不是人决定的,所以在还没能拥有速度的时候,先给我感觉,给我排气管的声音,让我在半夜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传说,让我在若干年后新结识一个朋友,聊天之中他说起,有天晚上下夜班开车在三环上,开得也不慢,有个120吧,忽然有一个傻×开着一个牌照是××××的不知道什么车从我身边过去,速度至少有250!然后我惊喜地说,这世界真小,那个二百五的傻×就是我!
02 天天卡丁
几乎所有的无论方程式还是拉力赛的车手都是从卡丁车开始,什么速度适中适合青少年训练都是假的,最关键的是它小而便宜,而且作为一个小孩,也只有卡丁车能让他踩到油门刹车。虽然这么说,如果真有心练习,破一点儿的室内场地一天的费用也在五百人民币以上,所以可以见得赛车这个运动在你成为受薪车手前是多么的费钱。你或者你的家人事先必须投入大量的精力和钱对你培养,这种培养还很可能最终只是证明你不能成为一个好车手。
另外一方面,作为卡丁车场的老板,也是非常的艰辛。虽然室内场地3分钟四五十块对于未成年人已经是很贵,但是经营者也很难赢利。你必须感谢他们的不懈坚持,至少,他们有那么大的一块室内的场地,但是没有开成桑拿或KTV,这已经是很高尚的事情。虽然我上海老家附近一个卡丁车场地最后还是改成了桑拿馆。
先说那个现在的桑拿馆,场地在石化,接近大海,是很大的室内卡丁车馆。有一段时间我几乎风雨无阻去那儿练车。那时候刚刚从学校离开,我怀疑全区也就那么一个非色情无赌博娱乐场所。随着我与那里员工的慢慢熟悉--换句话说也是随着我花的钱越来越多,我终于知道了哪辆是快车哪辆是慢车。
赛道设计十分简单,几乎全是回头弯。车也十分的慢,直线上没有速度,几乎全是在等待入弯,这样的赛道很快就结束了,最后就看谁能精确到微秒。
当时连同我在内有三个人属于这馆子最快的业余车手。一个是教师,微微发福,可以想象在学校里是多么的儒雅。另外一个职业不详,已经四十多,每天都骑着摩托车来,属于真正的风雨无阻。我是开汽车来的,其实只属于风雨无妨。而且我当时已经有点小版税,所以在精神上,那两人绝对要高于我。
我们三人常常轮换领先。在卡丁车场的大厅上挂有一个成绩表,前三已经挤不进别人的名字。而我和那四十多的哥们儿争夺最为激烈。我们当时开的虽说都是最低级的卡丁车,但是车况有别。所以每次都是大家开一辆车,你开的时候我休息,我开的时候你休息,一辆车摧残一晚上,经常是直到开坏为止。卡丁车场的直线上有一个硕大的电子表随时显示你的单圈时间,这也属于一个很怪的设计,但是着实让人激动,意味着开车的人虽然紧张,但是喝着饮料观看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的竞争对手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有个还在念小学的儿子,每次爸爸的时间领先了,他总是带孩子过来观战,还时常让孩子自己练习,当然最主要目的是看爸爸如何废了对方。但是每当他名次落后,他的孩子就只能在家里做作业了,老爸一个人在场地上艰苦奋斗,直到圈速再次反超我为止。然后第二天,他儿子又准时出现,所以在他儿子的心目中,他老爸永远是第一。
以前每次要到北京办一点事情之前的一个晚上,我都要去那个车场奋战到半夜,如果是同场竞争,因为我体力和财力比别人好一点,所以最终都能将敌人拖垮。而那单圈最快记录也因为大家的竞争和车的莫名其妙越来越快被往前推了几秒之多。很多次出现的情况是在去北京前我做了最快的单圈,满心欢喜和满足出发了,回来的时候被告之你的记录破了,那老师也跑到你前面去了。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看到我已经掉到第三,我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回家,直接奔赴车场,有时候甚至车场还没有开门或者被包场,但是我强烈要求消费,每次都提前开放。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历练,我发现车似乎比我走的时候又快了那么一点点,最终我又做了最快单圈,排到第一,但是不久又被超过。当我没有办法进步的时候,车又会快一点点,是个永不结束的圈。
一直到后来一次,我去了北京一段时间,回来发现,这里已经是“中等消费,高级享受”、“快乐似神仙”的桑拿馆了。而原本空旷随你高兴怎么停就怎么停的停车场现在也已经停满车。有的人花几百块钱在桑拿馆里洗澡按摩,出门还是如此的空虚,有的人花几百块钱让自己腰酸背疼汗流浃背,却是无比满足。
第二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卡丁车场是在北京中央电视塔下面,由朋友胖子经营。同样也是投资巨大,效益甚微,所以不得不依靠酒吧生存。车是一样的慢,但那个卡丁车场的竞争更加激烈,甚至上升到国际级别。应该说这是北京当时最好的一个室内卡丁车场,很多人知道。排在第一的是一个日本人,四个字,名字大气,不似我上回在日本看见的“猪本濑尿”,当时我几乎觉得这辈子的理想就是要超过这人。
那时在北京一起玩的几个朋友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那里,持续很多个月,在中段的时候,我终于超过了日本人,光荣地得到了第一。但是这车场的排行是一个月一换的,所以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家伙排在大家的前面,那家伙自然可能是老板的朋友或者员工的亲人。不过我和老苏在那里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
车场经理胖子以前玩摩托,现在因为太胖,在摩托车这种马力和重量比很重要的交通工具上不占优势,转而玩吉普。车是最早的北京吉普2020,应该说假以时日,路边肯定经常能捡到这款式的车。胖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吹牛,经常就一个故事吹出不同版本,自然这属于吹太多次自己吹忘了。但是胖子在卡丁车方面还是能够进行初级辅导的,因为据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卡丁车手,我们都很难想象他开卡丁车是什么样子,肯定完全将车覆盖,只感觉一尊佛贴着地在飘。
胖子经常炫耀自己的战绩和当时比赛的激烈程度,而我们听过的最夸张的就是关于胖子受伤的一个故事,说是在一场比赛里,胖子在激烈的争夺中从车里摔了出去,当时后面的车手就从他身上碾了过去。我们都很惊讶,因为卡丁车的轮子也就月饼盒大小,而卡丁车也就一平方米大,离地距离也就一个厘米,何以从胖子将近半米宽的身上碾过去?若真是撞上,我想肯定是一声闷响,然后撞停。
在北京的这个卡丁车场里,我和老苏和其他朋友扔下大把时间和大把金钱。虽然这是最最初级的卡丁车,但是也聊胜于无。而且这些时间的瞎折腾对于车辆的控制和比赛的线路都有帮助。遗憾的是,下一步应该是比较专业的室外卡丁车,但是因为没有地方,加上自己终于开始真正比赛,最终没能尝试。
后话是,胖子因为其对赛车和吹牛(这两者往往密不可分)的热爱,最后被调到深圳的卡丁车场,将北方的传奇故事都带到了南方。而这家卡丁车场的地方最后被一家大的电器连锁店收购,变成了其一家分店。
一直到很长时间以后的一天,我还接到一个电话,邀请我去上海的郊区别的场地开卡丁车,要把别人的纪录踏平。我想了半天想起那就是在上海时带着儿子一起上的可爱的对手,说是又发现了什么地方新开了一个场子。我非常希望他的儿子最后能够成为一流的车手,并且能意外获得让自己可以跻身高水平比赛的赞助。而他的父亲,我想,作为一个男人,不赌不嫖,四十好多,生活已定,却还有自己的追求和目标,经常开着摩托车几十公里从这个区到那个区去争夺第一,已经是很快乐和很成功的。
03 滴水湖
在2003年的春天,车假装已经改装完毕。赛车的防滚架是从原来武汉站严重翻车的一辆三菱EVO4上面买的。武汉的那次比赛据说有很多观众,而那辆三菱当时事故严重,从几十万当地农民和几个特地来观看的车迷面前翻到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损毁严重,车尾几乎摧毁,车头也已经变形,车身也扁了许多。就外观总而言之,就是从一辆三菱翻成了一辆保时捷。
这假装证明,这套防滚架还是有用的。
那时候冬天似乎微微变暖,车队觉得,必须进行一次训练,因为拉力赛主要都在沙石路上,车无时无刻不在侧滑,所以有必要对我们这些没有见过沙石路面长什么样子的土贼进行一些适应训练。
不过无论如何,北京是大城市,在四环以内找到一条沙石路可能性不高。于是我们把目标放到五环内,不幸还是没有。这时候,郊游归来的黄总很兴奋地告诉我们,他找到一条沙石路,非常好,一半沙石一半土,正是WRC世界拉力锦标赛最经典的芬兰站的路面组成。
我们问黄总,这路在哪里?黄总说,在昌平的十三陵。
我们觉得很好,不是很远,而昌平镇上还有肯德基。
为了确定,我们问黄总是不是很安全,沙石路周围有没有农庄、悬崖、大树之类的让我等技术还不好的撞上去就会造成严重经济损失的东西。
黄总说,没有,特安全。
我们问,多安全?
黄总说,周围全是缓冲区。
我从没听说过哪个拉力赛段还有缓冲区的。大家都很激动,纷纷追问。
黄总说,那里不光是缓冲区,缓冲区还用了特别好的草。一大片草地,还有上坡下坡,周围没人进去不远的地方还有铁丝网隔开。路特别平,一个人都没有,想撞都撞不到,各种弯道都有。
我们更加的诧异。这是什么样的赛段啊!
我们决定不日出发。
后来终于弄明白,黄总看到的是一个高尔夫球场。
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最后我们不得不去滴水湖。
滴水湖位于北京的最某边,接近河北,从市区开车需要两三个小时,全程都是漂亮山路。那是有名的地方,因为1999年第一次在中国举行的世界拉力锦标赛就是在怀柔,滴水湖是其中的一个赛段。
听名字似乎是湖边的一个赛段,可是那是在山上的一段很窄的沙石路。窄到万一对面来一辆车都难以错车。现今很难找到这样的盘山沙石路,估计是当地特别为WRC留的,等着万一WRC再来怀柔。
当时所有的WRC车手,迈克雷、马基宁、奥里奥尔都说这里危险。这些都是世界的顶尖车手,什么样的赛段没见过,下去就是百米悬崖的法国科西嘉、新西兰、希腊的赛道都比这高,而且每个人都不会轻言危险,因为每个人都至少翻过十次车。
到了滴水湖,用的就是一两个月前比赛用的三菱EVO5。现在想想当时真是什么都不会,在沙石路上的线位都是完全错误的,仅仅凭着一点控制车辆的能力保证车不会随便失控调头。坐在我旁边的是和我一样当时什么都不会现在做过我三场比赛领航的宝辉。
我们俩从平地出发,连路书都没有,安全带只勒了肚子那里一条,肩上两条还甩在座椅后面。这种情况不能保证任何安全,只能保证出了事你是死在车里而不是车外面。我们就这样上路了。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车队没有参加过沙石路比赛,所以没有沙石胎,只有柏油胎,而且还很宽。在场地上,为了有更加好的抓地力自然是越宽越好,而在雪地或沙石路上,越宽只能导致轮胎浮在表面那层最滑的地方,没法嵌入真正抓住地面。而那时也没想,觉得滑点就滑点,WRC里不都在漂来漂去嘛。
当然以后知道,这是不一样的,拉力胎的滑动是可控的,而宽的场地胎在沙石路上和在冰上差不多,是不可控的。
不幸我和宝辉年轻冲动,在宝辉的掌声中我就出发了。第一个转弯我就觉得完全的不抓地,如同玩沙狐球一般。车的动态很大,几乎没有直着的时候。宝辉在车里直喊牛,于是我们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真觉得自己很牛,越来越快,直到山顶。
山顶已经有几百米高,路也就四五米宽。而我的每一个转弯都伴随着宝辉的夸奖,恨不得有掌声从车里飘出来。
上坡和下坡车的动态是完全不一样的,上坡重心在后,相对稳定,下坡重心在前。加上速度自然加快,需要刹车的地方更多,而一刹车,重心更加向前,很容易导致后轮失去抓地力。也就是第一个下坡,我们偏离了安全的赛车线,直往路边滑去。
当时我也没多想,发现救车无用,直接离合和刹车全踩到底。我们的速度不是很快,我感觉车应该在悬崖边上一米左右停下来。结果我低估了我那套轮胎的威力,车似乎没有很快要停下的意思。宝辉终于没有叫出牛,说明宝辉也意识到当时的情况不是在过弯侧滑,是完全失控。
估计从这里掉下去冤死的有不少人,所以不知谁在旁边竖了三个柱子,那小柱子也就小腿粗,半米高,埋在地里也不深。我怀疑立这柱子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拦住要滑下去的车,而是可以让人通过柱子的数目知道是不是又有人掉下去了,免得几年都没人收尸。
最后我这边的车门碰到了那小柱子,然后车顶住柱子停了下来。当时情况的千钧一发只能那么形容,转向再晚半秒钟或速度再快3公里,肯定就碰不到这柱子或者连车带柱子一起下去。而且我是不能开门下车的,因为我脚底下就是200米垂直的悬崖。如果当时我庆幸没掉下去马上下车检查车况的下场肯定是马上消失。然后宝辉下车找人,估计得找一段时间才能听到落地声音。
我看看宝辉,说,真他妈滑。
宝辉说,这胎真挺滑的。哥咱们还是慢点下山吧。
于是全程我们就没超过40。
后面几分钟赶到的黄总到了那地方发现了四条直往悬崖边去然后消失在尽头的刹车痕迹,还特地停车往下面看了看。
应该说,错的地方、错的路线、错的轮胎,结果就是掉了点漆还是很幸运。在两年时间里,经历了拉力赛上海的扫树、长春的冲小鱼塘里、龙游的滑沟里、北京的撞山上,记不清多少次的车尾扫在墙上、山上、树上等各种物体上,宝马方程式马来西亚的撞车,日本的高速失控撞轮胎墙,只有那次是危及生命的。虽然那次车没有任何损坏。
给你教训,不给代价。多好。只怕全给你。
04 上海的初次
经过一个冬天的准备,一切终于有所着落。赛车也已经改好,虽然没有赛车电脑、差速器等东西,但是至少已经有了防滚架,属于已经可以下场比赛类型。而且拉力赛不像场地赛,是一起发车的,拉力是每隔两分钟发一辆车,大部分观众只能看见一两个转弯,开得好坏不是那么容易分辨出来,所以我们当时都很热爱这运动。或者说,可以事先弄明白你的男朋友、你的女朋友、你的赞助商是站在哪个转弯看比赛的(往往他们都站在一个转弯),这弯你就拼命快点,万一翻了也没什么遗憾,毕竟你的朋友们一辈子也亲眼看不到一次翻车,就当是让他们的人生更加圆满。如果没翻没撞的,那自然很好,大家都觉得你开得很快,虽然回到维修区可能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全场最慢时间。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说我躲一狗啊刹车坏了哪儿漏油啦,所以才那么慢。
据说,这就是拉力赛当中的不确定性。就是为什么那么慢的理由太多了,不一定每次都用一个,所以说是不确定的。
在电视中,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好车手自己犯错没拿名次,从不说这就是犯错,向来都是两手向镜头一摊,说,看,这就是拉力。就像在场地比赛里,你故意撞人一下,把别人给撞出去了,就说,看,这就是比赛。
所以,我在场地赛的一年,关于两人撞来撞去撞半天终于出去一个,我听的最多的就是残余下来的那个车手对着镜头说,But,this is racing。然后维修区里一帮维修工拼命拉着被撞出去的那个说,别去,你打不过人家的。
都说中国人在带有身体直接接触的运动中不占优势,说的可能就是中国人在方程式或场地赛上面差点,据说为什么巴西传奇F1车手塞纳那么厉害,尤其是在超车方面,就因为他看见谁挡在他前面,不管对方是不是合理卡位,比赛完就冲到对方维修区一顿打,所以打出霸气来了。你想,万一比赛时你在人家前面,脑子里一想这一会儿比完赛休息不成不说,还要被人打一顿,而且记者观众都已经习以为常,觉得,看,这就是塞纳,所以心里一犯虚,自然不行。
看来,中国人还是比较适合拉力赛。
这说明,车队选择了先比拉力,是很有见地的。那是车队的第一次比赛,上到老板下到车队漆工小郭的媳妇,都兴奋异常。比赛是3月22日,一般都要提前出发,所以大家在3月15日左右就出发了。车队可谓浩荡,除了赛车性能不佳以外,随从车倒辆辆是好车。而车队新买的作为维修车的卡车直接就坏在了高速公路上,所幸它本身就是辆维修车,而且维修队就跟在后面,所以马上进行了一些自我维修。
这次因为我和黄总要提前勘路,所以再提前了几天出发。从北京开到上海大约需要十几小时,是我开得最多的高速公路,来回不下十次,可算驾轻就熟。我们很快先到了上海。到上海是早上,因为据车队老板说,“晚上出活儿”。
到了上海先安顿下来,总部是在万体馆,所以我们选择了附近的一个酒店住下。我和黄总从没见过世面,从没看到过赛道长什么样,所以强拉着老领航郭政去勘路。我虽知道赛段是在佘山,而且我家离那里也很近,但是从不知道从哪儿比到哪儿。2002年去看比赛,也只听见了声音没看见一辆车。
开民用车到了佘山,先吃了一顿饭。路边已经停了各式各样私自勘路的车。在拉力赛里,私自勘路是被组委会最严格禁止的,也是被众车手最严格执行的,尤其在以前的拉力赛,大家都知道不能提前勘路,但因为大家都提前勘路,所以大家都不怕处罚,你抓住我,我把别人咬出来,这样搞一大圈可能最后都没车比赛了。于是一般无论在哪儿比赛前,据当地菜农果农反映,总有一帮鬼鬼祟祟的人,开着车成天溜达,也不是抓超生的,到转弯地方有时候还下来看看,却不偷菜,开车的嘴里念念有词,旁边的秘书拿着一个本子在记。有什么呢,看,这就是拉力。
上海佘山有两个赛段,都不到10公里,第一天顺跑,第二天反跑。路很窄,如果迎面有一辆车,就没办法错车。我们一路勘得胆战心惊,生怕有汽联的人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说:“你已经被我们拍照了。你私自勘路,取消比赛资格了。”完后还得加一句,“那个报名费不退啊!”
而我也已经想好应对的对策,我镇定地说,同志,我的家就住在这赛段里面,每天回家不得不从这条路走。
然后他们肯定说,那旁边那个刚才拿笔在记东西的是干吗的?
我就说,你知道,我是个写东西的,我正在口述文章,他在记下来。他是我的助理。说完郭政抬起头,被汽联认出来,我们就逃。
还好这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我们做了两个赛段的路书,觉得这赛段险峻异常。虽然都是平路,但是有的地方旁边有河,有的地方有墙,还有无数小桥。郭政说,这算什么,我们哪哪哪比赛,那山有多高,车掉下去半小时还不到底。我和黄总都没相信,我们一致认为,上海是最危险的赛道。这说明,如果让我们两个贪生怕死的第一次就在贵州比赛的话,肯定在私自勘路的时候就吓得退出比赛了。
然后在上海溜达溜达,等待大部队的到达。过两天,大部队终于到了。到了之后在万体馆一片空地上搭一个赛车展示的地方。所有的车队都在那里展示赛车,整整三天,还有一个专门给媒体的媒介日。在整个媒介日中,我看见的观众不到百人,媒体不到十家,客流量还没有百米以外的天天旺小吃摊大。我更是没有看见任何一家上海的媒体,毕竟,这又不是F1,上海记者应该只认识F1,虽然他们分不出来雷诺方程式、F3、康巴斯和F1有什么区别,但是那有什么的,那它们就全是F1。
这让我想到之前一个记者说的话,轮胎露在外面的,就是F1,这意味着,一到农忙的时候,田里跑满了F1。
这自然是一个过程,无可厚非,没拿到钱,怎么能报道。
然后就开始感受到紧张的气氛,就是正式的勘路。五十几辆赛车排队,纷纷把这四个赛段每个勘两遍做路书。这之后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要比赛了。
终于,比赛要开始了。我证明自己的心理素质是很好的,因为在比赛当天依然熟睡不起,需人叫醒。什么时间控制点、报到点、到赛段的行驶路段,我一概不懂。幸亏郭政经验老到,只需听听“去”、“开”、“停”、“左”、“右”就不会错。而领航也是新人的黄总自然就迷失在了上海的高架上。还好黄总最后自己摸到了佘山而不是宝山,顺利赶上比赛。
因为是第一次比赛,虽然开的是N组车,但是发车还是挺靠后,我前面的是一个佳通车队的N组车,在我前面的前面是深圳的徐师傅,开着一个富士,据说是1998年世界拉力锦标赛的勘路车,但是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车,现在已经是2003年,所以车况很差。我的车虽然改装很差,但是车况很好,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比赛。
到了时间,我第一次进了维修区。所有熟悉的面孔已经在那里等候,我受到前所未有的待遇,一到维修区就有人递水果毛巾,然后赛车就被架起来换轮胎,虽然我现在用的四个也是新轮胎,但是总得做点什么,要不维修工就没事干了,显得不是很专业。马上赛车被换下四个新胎,再装上四个一模一样的新胎。我也茶足饭饱,在维修区向大家展示自信满满。于是我又得到了巧克力苹果等食品。我想,倘若我第一个赛段就冲出去,是不是要把诸多食物还给大家,否则真是没脸见人。
终于我准时停在起跑线上,看见前面的时间表在两分钟倒数的时候突然心生奇怪,想终于开始正式的比赛了,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地域呢。
上海第一个赛段的起步以后是将近一公里的大直线,在这段路里最快的赛车可以推到将近极速,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在这随后而来的一个“左五收窄小心两侧栏杆”的转弯我应该如何过去,是夸张的侧滑呢还是完美的走线?刚想着,就到了那转弯,刹车不及,痛心错过,幸亏前面也是直路,就是拿塑料带隔离开了而已,要不然就是笔直撞墙。我不得不往后倒了一把车。
真没想到我的赛车生涯的第一个转弯居然还倒了一把车。
不过万幸,这情况就属于只给教训不给代价,或者只是小代价,就是损失10秒左右时间。它告诉我,在正式的比赛里,在接近200的速度下,是很难准确看见要进公园的那个左五在哪里的,而且戴了头盔绑紧四点安全带以后感觉和平时开车完全不一样,加上刚刚出去的赛车的刹车片也没有达到适合工作的温度。一切告诉我,赛车的极限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高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公里中,我顿时泄气,开得没精打采,尽管这样还感觉车是非常的不稳定。后来知道,是因为太慢了,所以不稳定。在SS1(特殊赛段1)结束前一公里的一个左六上,之前的N组车所带出的泥沙铺满了出弯的地方。这属于在拉力里很常见的路面骤然变化,我用的轮胎是几乎光头的场地胎,压到沙土自然丧失了抓地力,直往路边滑去。路边是一片树林,其中有一棵巨大的树,我琢磨着我应该是撞不到这大树的,旁边还有很多可爱的小树,我想哪棵要倒霉了。接着就是“砰”的一声,车侧面撞在树上。我想,完了,这敢情车是报废了。郭政大叫一声“走”,我以为是下车走,差点没解安全带。然后郭政又嚷,给油,我也没想,直接挂挡就走了。
到了终点,我问郭政,这车没事吧?因为这是第一次撞车,所以也不知道能撞成什么样。我想象当中赛车郭政坐的那面已经被摧毁了。郭政说,这算什么,都不算撞,上回我跟×××一不小心翻了几圈,推正以后照样跑,后来还拿了××名。
我说,妈的我还以为是退出了呢。
后来我下车一看,也就凹进去了手指大一块地方。心想这车真结实,加上这树真小,我问郭政,如果撞到的是那参天大树呢?
郭政说,一样没事。走你的。
然后是有一半沙石路的SS2,别的车纷纷用上了拉力胎,我依然“艺高人胆大”,使用场地轮胎。当然原因是车队经验不足,没有拉力胎。于是自然是空前的慢,在一段不算低速的沙石路上几乎可以用一档。这个赛段慢了最快的要有将近40秒。
终于可以进一次维修区了。对于我们这样什么备件都没有的小车队来说,进维修区的任务就是换轮胎和车手吃东西,如果水箱大漏或者中冷器漏或者避震断了这样的小问题也是毫无办法的。
这是队伍第一次参加比赛,我感觉维修区的维修工都比我要紧张。车队的老板和经理更是早早盼望,生怕只看见出维修区看不见再进维修区。所以大家看到我都很高兴,我自然是有点头脑发晕,不光没有倒进维修区,还仿佛比赛已经结束,纷纷开始接受祝福,还陶醉在终于回维修区的欢乐里,郭政大叫一声,时间到了,又要出维修区了。
于是又是和上轮相同的比赛,不同的是在SS3,我前面的那辆车不幸退出,所以排在我前面的直接就是深圳车手,虽然说每隔两分钟发一辆车,但是每次发车以后不到一半,我就追上了前面的车,赛段又特别窄,所以根本没有办法超车,只好跟在他后面首尾相接冲过终点。
这样一来,我每次都要被他阻挡不少时间,但是徐总面容憨厚,每次在维修区都主动道歉,又表示他的女儿或者女儿的朋友很喜欢我,使我瞬间打消了使用暴力的想法,想人家也不容易,岁数不小了但还是很痴迷赛车也是第一次亲身尝试,而且车况也不好。于是我表示没问题没问题,尽管挡我前面。
就这样被挡到了第一天比赛的结束。回到酒店后发现排在N组的第八或者第九。
需要申明的是,那年的N组比起前年的N组已经算是异常强大了,因为前年一共两个车完成了比赛,全N组也没几辆车,而接近300马力的四轮驱动赛车做出来的赛段时间居然还没有只有100多马力前轮驱动的S3组的赛车快。这说明前年的N组简直是个笑话。而去年也就是本文里阐述的那年的N组竞争已经激烈很多,但是因为还没有老外和其他一流车手的加入,所以也算不得什么。这说明,我的速度是很慢的,在当时。
然后晚上大家都很兴奋,因为S3组的车多,黄总也在一个无法被人发现的位置上,但是好歹第一天的比赛以后大家都还健在,而且车也没有什么损失,四驱的依然还是四轮驱动,捷达也依然还是三厢车。
晚上开会的时候车队开始下达任务,基本上的大意还是大家依然保持今天这么慢,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赛车惨烈退出。
第二天的气氛就轻松了很多,而前面的车手也如同车队的愿望一样纷纷以各种理由退出,所以我怀疑我们在比赛的时候车队也没闲着都在集体进行诅咒。赛车比赛自然是这样,看到前面的车手退出,虽然表面上显得很替他遗憾,但是内心总是因为自己的名次又上升了而隐隐高兴。黄总就是最贯彻这思想的,所以黄总的比赛总是充满了和别的车手不一样的乐趣。别的车手都以自己发挥得很好体会到了人车合一的快乐,而黄总是以看到路边退出一辆车为快乐。黄总的快乐是无处不在的,因为如果有车退出我还要看它是在我前面的还是在我后面的,前面的车退出我就上升一名,而在我后面的车退出就意味着我离倒数第一名又近了一点,而黄总是只要是车退出自己的名次就上升了,所以我能想象在整场比赛里黄总的源源不断的快乐。
于是比赛就很平静地结束,我是N组的第六,第一次参加比赛我对这成绩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车队自然也非常高兴,成绩不错不说,还不用花钱修车。只是我总感觉缺少一点儿什么东西。但是很开心的是,那些缺少的东西在第二年的上海站都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