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世的时候,何当归也曾练过一些武功。不过那已经是她进了宁王府,得到朱权的宠爱之后,才跟宁王府的几个门客学的。那时,为了更好地帮朱权打理“伍樱阁”,她以十九岁的“高龄”开始学武,而且是从最基础的马步学起。
师父们碍着自己的身份,许多需要贴身传授的武艺都省略了不教她,只让她自己抱着一堆书册“自己意会”,告诉她如果“意会”不到的话就证明她的天资不够,不适合习武。
这样迷迷糊糊的学了几年,好在五个教她时间最长的师父都是一等高手,传授她的武功包罗万象,几乎全都是极上乘心法招式。再加上她每日坚持用金针给自己活血通络,终于在五年后跻身于“二流武师”的行列,也能说一句“我会武功”了。
身为“二流武师”的她并不擅长与人打斗,二十斤以上的武器完全举不动,更耍不起来,只能花拳绣腿的用一些七八斤的刀枪棍戟。不过她已经有了一些内力,也能偶尔像个高手一样跳跳墙头,走走屋顶。骑射技术也精进很多,经常在大宁和应天府之间的官道上昼夜奔驰,做一个尽职的伍樱阁阁主的影子。
这一世,她想重新拾回武功,就算依然只能练到“二流武师”的程度,也多一个防身的底牌。不过由于现在的身体又病又弱,所以还没把练武的事放到日程上来。
身旁的大手传来了绵绵不绝的真气,让她的身体非常舒畅,酥酥麻麻,暖暖涨涨的,前世也曾有人给她传过真气,却从来没有这么舒适的感觉。
何当归知道,真气若传给了不懂武功的人,会流进四肢和脏腑,最后分散成热气流失掉。但是如果传给了懂得内功心法的人,那人就可以把真气导进自己的经络,最后收进丹田。
珍贵的真气还在从手心流进来,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何当归当下凝神静气,意守丹田,把分散在四肢中的真气悉数导进各大经脉,再渐渐聚集到丹田里。如果稍微有些内功底子,来日里,她再重习武功就事半功倍了,也不用从最基础的马步开始练起了。气生精,精生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事万物。
有了这一粒内力种子,以后她就可以通过打坐调息,生出更多属于她自己的内力。到时,不论她是打算拿刀使棒,还是去攀墙飞跃,都能比前世初学武功的时候轻松好几倍。
半柱香之后,得到了一点便宜的何当归又不禁贪心地想,虽然一粒种子也能发芽,不过多来一些种子……换了谁都不会拒绝的嘛。于是,她也不挣开那只握着自己的大手,继续默默地享用对方送来的好处。
陆江北与小小的佳人紧靠着坐在床边,心情就像是喝了一坛珍藏的老窖,整个人都飘然微醺,恍如梦境。
偷眼打量着那个触手可及的女孩儿,她双眼微合,呼吸轻浅,气息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幽香,仿佛要透入他的骨髓一般。他终于在心底承认,喜欢上她的,已经不只是段晓楼一个。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女孩儿走进了自己的眼里,让自己再也不能移开目光?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女孩儿的面容在自己的心里越来越清晰,让自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有首诗说“恨不相逢未嫁时”,他以前读到的时候是不以为意的,一时的意乱情迷就能保证一生的不离不弃么,就算未嫁前遇上又如何。可是现在,他多想写一句“恨不相逢未娶时”。
段晓楼可以风风火火地下山张罗彩礼,可以笑嘻嘻地跑去央求耿大人和自己为他说一个媒,可以为了给这女孩儿取一件御寒的斗篷而飞檐走壁,更可以亲手为她穿衣系带……段晓楼做的都是自己也想做的事。可是,自己已经有正妻了。
因为承了他的真气,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有一层自然的淡粉。乌黑的发鬓腻缠在淡粉的小脸之侧,发梢还带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让人想帮她拭干。一滴雨水缓缓滑落,顺着那浅蓝的领口,落下去消失不见。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蓝色褙子半湿了,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细,像是一朵秋风里的海棠花,临风欲碎。
陆江北多想把她揽进怀里,可是,他已有正妻,又有谁舍得委屈这样一个女孩儿为妾室。
陆江北虽然知道,自己的内力不像高绝和蒋毅那样霸道,但仍然很怕真气传得太快,会灼伤这个海棠花似的女孩儿,因此把传送的速度放到最慢。
殊不知,何当归不但不怕他来的快,还巴不得能多来一些。
对她这种低手而言,每一滴真气都和鲜血一样珍贵。而对他这类高高手而言,消耗掉的真气只要吃几顿饭,睡几天觉,最多再调息上两回,就能恢复如初,甚至更进一步。好吧,虽然她刚刚拒绝了亲事,又拒绝了银子,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样子,现在又暗中偷吃人家的真气,稍微显得无耻了一点……可谁让他自己送上门来呢。
就这样,两个想法南辕北辙的人沉默地依靠在一起。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两个半时辰,最后雨也停了,正午的大太阳也出来了。何当归终于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抢真气抢的太过分了一点,主动抽回了自己的手。陆江北也默默收回了手,坐在床边略作调息。
何当归走到门外,开始感觉到一点尴尬和不自在,只因她刚才太过专心地梳理真气,没有什么时间概念,竟然不知不觉中就到中午了……真静打水怎么还没回来?还是真静已经回来过,看见他们两个手牵手地靠在一起,就把她吓跑了?
看了一眼正在收功的陆江北,何当归想打探一下,他对于她把真气收为己用的事知不知情,她隐约记得有位师父说过,某些顶级高手的六识通神,能察觉到任何细微气息的流转变化。
恰好此时,陆江北也抬起头看过来,一双墨玉般温润的瞳仁,温柔如水,含着一丝清泉荡漾的笑意,她便觉得自己的任何问题都问不出口了。
把陆江北送到院门口,何当归致歉道:“请转告段公子,抱歉让他失望了,我不是他的良配。”
陆江北摇头道:“这话你要自己去对他说,而且恕我直言,他绝不只是失望这么简单……我看得出,向你提亲的事他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志在必得,我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这般动情。”
何当归默然了。
“何小姐,陆某有一言相劝,”陆江北看定了何当归,柔声说,“一个女子不管多么聪明多么好强,终归要寻一个归宿。现在你不喜欢晓楼,只是你了解他不深。当你冷了,累了,倦了的时候,他是值得依靠的,没有女子会拒绝这样一个男人。嫁到了段家,你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他会为你遮风挡雨。”
何当归垂下了头,闷闷地回答:“我哪也不去,就要回罗家。”眸心凝注地面,她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陆江北双眼有些失神,不自觉做出一个抬手去揽人的动作。只是在将要碰到那个小人儿的时候,他的眼睛重回了清明,慢慢握掌成拳,收回袖里。
送走了陆江北,何当归对着院子里的枯槐树默默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转身回房做饭。之前,看见了那满盒子的银票和契书,她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连一文钱都没有。等回到罗家之后,她的活动范围变得很窄,做什么都会受到限制,想出门挣钱就更不易了。
所以,一定要在回罗家之前挣点钱,何当归陷入了沉思。
饭快做好的时候,真静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嘴角笑得几乎拉到了耳根。
何当归白了她一眼:“傻妞妞,笑什么呢你?整个早晨你都跑哪儿去啦,还有你打的水呢?”
真静摆手笑道:“别管什么水了,小逸,罗家派人来接你了!”
何当归微微一颤,手中的汤勺“啪嗒”落进了锅里。
真静奇怪地看着她:“你能回家了呀,怎么你看上去不高兴?”何当归刚要说话,就见真珠快步走进屋来,手里拎着一个小袋子。
真珠笑问:“恭喜妹妹,你收拾好行囊了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何当归犹豫一下,说:“姐姐来得正好,我想请姐姐去见一趟罗家的人,告诉他们我不走,让他们回去吧。”
真珠脸上略有讶色,而真静则开始大呼小叫。安抚了真静几句,把她支去做饭,何当归拉住真珠的手一通低声密语,最后真珠点点头离去。
真静还是沉浸在刚才的疑惑里,连声对何当归发问:“小逸,你不是很想你娘,回了家不就能见到她了吗?是不是因为你家的人对你很坏,所以你不想回去了?”
何当归微笑道:“我怎么舍得不回去呢,我想念他们每一个人。只是为了能更好的回去,我要做些准备,而且道观这里还有两件没做完的事。”
真静再追问下去,何当归只说让真静拭目以待。于是,两人开始摆盘吃午饭。
因为她们的锅碗和食材都很简单,所以午餐只有糙米粥和芨芨草拌饭。真静有些抱歉地看一眼何当归,对方身为千金小姐,不但要亲自下厨,还要吃这么粗糙的食物。并且,这些锅勺和粮食也不是道观供给的,而是大师姐自己出钱买的,因为这个事,还有人用难听的话挤兑大师姐。
自从真静搬来东厢和何当归同住后,厨房做饭从来都没有东厢的一份。前几日,真静拎着提篮去厨房讨过两三回午饭,都是空着去空着回来,之后何当归就不让真静去了。道姑饭堂那边,也不让真静领本来属于她的大锅饭菜,因此真静自己也是饿肚子的,无法像前世那样省下自己的食物接济给何当归。
何当归心里也有点奇怪,因为她记得前世的时候,虽然不少道姑怨恨自己让道观少赚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但在明面上,她们也不曾做得这样过分。每天的早饭和午饭的两顿,还是能填饱肚子的。可何当归不知道,只因为她与锦衣卫看起来相熟,让许多暗自仰慕锦衣卫的道姑们记恨上了,一心觉得是何当归挡了她们的路。她们不给何当归送毒药拌饭,已经是念在出家人的大慈大悲了。
不过,对经历过一场生死的何当归而言,不觉得吃野菜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反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芨芨草拌饭,自夸做饭手艺佳。
何当归笑着跟真静说,明天吧,明天请她去群贤楼吃红烧狮子头和苏味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