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说银行储户钱失踪故事是棵树,我们这一章讲的故事连一根枝杈都不是。为什么捆一起讲,只不过是把发生在三江的案子同时讲而已,至于后来它们是不是一个故事,要看情节嫁接。
公安局党委会决定将尹占海报案男孩童桐失踪并入正在开展的打拐案,出于两方面考虑,儿童失踪和打拐内容一致,并案侦查比较合适;另一方面刑警队全上打拐案子,抽不出人来,并案也有兼顾的意思。
“戴涛,你看并案怎么样?”明天罡局长征询意见道。
刑警支队长戴涛觉得打拐任务很重,增加了儿童失踪案,任务重上加重。他说:“明局,能不能缓一下再立案?”
打拐期间出现儿童失踪事件,公安局局长不能不考虑,犯罪分子顶烟上,挑衅警方。明天罡说:“我们打拐,有儿童失踪,是巧合还是故意,假若故意,他们气焰何等嚣张。所以必打,立案,在打拐期间破掉此案!”
局领导态度如此坚决,戴涛接下任务。他选了两个人--重案中队长朱大兵和刑警小韩,指定他俩负责此案,他说:“大兵,你负责童桐案子侦破,只给你一个助手小韩。”
“那打拐?”朱大兵问,他是打拐行动解救组组长。
“你还在解救组,但是不担任组长,现在是童桐失踪案组长。”戴涛说,他介绍了情况,“报案人尹占海,家住在……马上行动,尽快破案。”
“是!”
朱大兵和小韩在次日开始调查。报案记录尹占海住在马车房子小区,过去时代大车店集中在这一带,以车马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这里很有名气,赶车老板是一个阶层,有首民谣云:“车老板两耳毛,大鞭一甩四处蹽,又往东来又闯西,谁不敢来小瞧。”看看,连赶车的老板都没人敢小瞧,何况马车房子。时代变迁,交通工具被汽车取代,打幺的不是赶马车的老板而是摆弄方向盘的司机,马车房子失去往日的辉煌而黯然失色,三江城市向南发展,把一个破旧的老城区丢在清河边儿上,几十年前的平房,如今有了新名称“棚户区”。
尹占海租住的是一个院子中两间房子,老两口子都在家。
“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朱大兵亮出身份,“您报案……”
“警察同志,有我孙子消息啦?”尹占海老伴儿忙问道。
“没有。”
尹占海望望警察,说:“哪有那么快啊!”
“请二老介绍一下童桐,是叫童桐吧?介绍他的情况吧。”警察说。
“唉,说起这个孩子,不得不说一件闹心的事啊!”尹占海伤感道。
尹占海是一家薄铁社的职工,铁活儿好手艺,主要为居民做保温窗。领导贪污薄铁社黄铺,他自己单干,成立了尹师傅铁艺社,物美价廉深受欢迎,生意越做越大,有了百多万家产。膝下无儿无女,老两口生活很富裕,老伴喜欢越层的房子,他们购买了一套,制订了旅游计划,先国内,后东南亚,再欧洲……美好的生活突然被打乱,一个注定改变老两口命运的人出现。
“尹叔!”
“志林!”尹占海认出来人,喜出望外喊老伴儿,“你快来看,谁来啦,快呀!”
老伴儿走出来,未等她开口,来人就亲切地叫:“婶儿!”
“志林啊!”
“是我,叔,婶。”童志林放下带来的礼物,是一只柳条篓,“给叔婶带点吃的。”
“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呀!”当婶的说。
“自养的东西,给叔婶尝尝。”
童志林打开篓盖,尹占海望眼惊诧道:“蛤蟆!”
“蛤蟆?”尹占海老伴儿未见到物,便惊讶了。
居住在三江城里最熟悉的声音是蛙鸣,虽不是“稻花田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清河边儿上的城市,夏季夜晚蛙鸣一片。贫困年代,蛙成为当地居民解馋的东西,更是薄铁社尹占海和童志林父亲的下酒菜。捉蛤蟆的工具简单,一根绿豆条(铁丝)磨出锋利的尖儿,称蛤蟆钎子。捕猎需要些技术,水中脚步要轻,钎子贴着水面移近目标,猛然朝前杵去。清河里的蛤蟆有几种,绿豆官儿,大花鞋,青蛤蟆……体最大的是大花鞋,腿儿粗肉多,蛤蟆主要是食腿儿。做法主要三种,油炸,跟炸鱼一样;炖,炖豆腐最好;最简便的是火烧,用盐醅好,吃起来有盐淡。
童志林小时候没少吃尹婶灶坑烧的蛤蟆腿,多数是尹占海弄来的。吃蛤蟆腿的人已经去了一个--童志林父亲,死在河里,不是捉蛤蟆,而是摸蛤蜊,总之是死在吃的上面,这一点人和鸟没区别,都为食亡。
“在哪儿抓这么多蛤蟆?”尹婶问。
“不是抓的,我养殖的。”
“你养蛤蟆?”
“婶儿,这是林蛙,也就是田鸡。”
田鸡可是好东西,同样是蛤蟆,但身价不同。它们的区别不仅在长相上,林蛙红肚囊……尹占海吃过林蛙,手艺人肚子不空,总有人请吃。他说:“志林,你说你养蛤蟆?”
“林蛙,叔我养林蛙。”童志林说。
“噢,在哪儿?”
“奶山。”
奶山是白狼山里中的一座山,水面很大,尹占海疑惑道:“恁大的山,养林蛙?它们还不跑掉?”
“在一条沟子里养,有围栏。”童志林说他的养蛙场在山沟里,“我养林蛙两三年,很是顺手。”
“顺手就好,如今钱不好挣。”尹占海说。
童志林找父亲的朋友有目的,不是见面便说,一点儿一点儿地朝目的迈进,他说:“我没什么事儿,来看看叔婶。”
“有事儿吱声,我们跟你父亲是啥关系啊!别外道。”尹婶说。
二
童志林第二次拜访是开小货车来的,而且是一家三口,白娘子带一个男孩,就是后来的童桐。他向两位老人介绍道:“佘影,我媳妇。”
“小佘。”尹婶鼻子、眼睛全都笑,她见到一位美人。
“叫爷爷,叫奶奶!”童志林指挥儿子,童桐对爷奶没什么概念,让叫就叫,哪怕朝石头、树木让叫。童音最能打动人心,苍老的心房最易给孩子的叫声穿透。
一声爷爷、一声奶奶解除一切防备,拉开了悲剧序幕,两位老人丝毫未察觉,激动像露水一样打湿他们的眼角,答应的声音有些发颤。
“唉!”
“唉唉!”
尹占海指使老伴儿上街买菜,招待童志林一家。
“叔,婶儿,我们来接你们的,我们马上走。”童志林说。
“去哪儿?”
“进山。”
“进山?”
童志林说到山里住几天,那儿空气好,有山野菜,有林蛙,有鱼,喜欢吃啥做啥。
“山里有场住?”尹婶问。
“六间房子,宽敞呢!”
事情来得突然,两位老人犹豫,童桐又叫,充满磁性地叫,他们被吸引,跟着他们上了车,进了白狼山。
尹占海一年中进过几次同城市连体的白狼山,采一种珍贵的松茸,不是每次都有收获,多是采不到,猴头蘑和木耳总要采到些。老伴儿多年没机会进山,大山对她的诱惑是野菜,她问:“小佘,见到猴头蘑了吗?”
“婶,容易,长到院子里,只差没直接长到锅里。”白娘子夸张道。这样的夸张也可以被三江人接受,有一首耳熟能详的歌谣:棒打獐,瓢舀鱼,野鸡飞到沙锅里。篡改一下,猴头蘑长到饭锅里。
“猴头蘑?”
“纯正的猴头蘑。”白娘子的确在院子里一截朽木上采到猴头蘑,只是数量不多。
“再早的猴头蘑受吃,炖鸡是鸡肉味儿,谁都挑吃蘑菇。”尹占海老伴儿回忆从前。是啊,从前许多事情值得人们怀念,那时候山货就是山货,货真价实。如今什么都能造出假来,假木耳、假蘑菇……市场上买到真货难矣!能亲手采下山货,看着比吃还香。
尹占海不时仰首望松树,他想的东西比老伴儿想的高级,松茸比猴头蘑贵重。他没问任何人,只是自己心里想,问了句让人听来突兀的话:“志林,你家周围有松树?”
童志林驾车,他没回头,答道:“多得很。”
有松树尹占海感到兴趣,说不准能见到松茸。这对城市老夫妻各怀着自己的兴趣朝一个圈套里走,布局者在身边,与阴谋同行。山林的景色还是美丽的,他们的好心情没被破坏。
“叔,婶儿,快到家啦!”汽车开到树木中的房子前停下,童志林说。
“这地方挺背静。”尹占海老伴儿说。
白娘子说:“这里可好啦,没污染,没人打扰。”
房子一间的,两间的,三间的共六间,分三处建筑,相隔倒不远。最大三间是童志林一家三口住着。
“到家啦,婶儿。”白娘子推开未上锁的房门,这里也用不着锁,她问,“婶儿,这儿环境怎么样?”
“只你们一家人家,孤单了点儿。”尹占海老伴儿说,从喧嚣城市一下子到肃静地方,她有些不大适应。
“我们住惯啦,不觉孤单。”白娘子说。
环境新鲜得很,青藤爬满院落,几种野花盛开。让城里人感觉离蝴蝶和蜻蜓很近。
“林蛙在哪儿?”尹占海问。
“叔,我带你去看。”童志林说。
童志林领尹占海走入林间,大大超出尹占海的想象,他以为林蛙养在山间,其实不然。两山形成的一条沟,两米多宽,深有一米多,沟底长满青草和错综的藤条,沟的两边拉起塑料网。
“林蛙养在这儿。”童志林说。
尹占海透过网眼朝里看,并没见到林蛙。他问:“没见到啊!”
“它们藏在草棵里,白天一般不动,夜晚出来捕食。”童志林说蛙的习性,“所以看不到它们,叔。”
“林蛙吃什么?”
“虫子,林间的虫子。”
尹占海当然知道蛙吃昆虫,问题是林子里哪有那么多昆虫!够不够吃,看蛙的密度了,他问:“志林,你养多少只林蛙?”
“大约三十万只。”
尹占海惊诧,三十万只林蛙活动空间这么狭小?他问:“林蛙能吃饱?你不喂它们?”
“唉!”童志林长长叹口气。
“怎么了,志林?”尹占海见他愁眉苦脸,问。
三
至此,尹占海走到阴谋的大门前。
“叔啊,你看我有说有笑的,心里愁啊!”童志林戏演到后半场。
“志林你养了三十多万只林蛙,创下这么大的家业,愁什么?”尹占海说,“愁钱多了怎么花?”
“不是,真的愁人哪!”
“唔?”
“林蛙繁殖那么快,是我没想到的,几个月繁殖几万只,算下来吓我一跳,三十多万只。”
“多了还不好哇?多了多卖钱,你怕钱多咬手?”
戏的情节往下走,正接近主题部,铺垫差不多了。童志林说:“三十多万只张嘴兽,口口不咬空,只只需要吃,单靠林子里的虫子供不上嘴,填不饱肚子。”
“那怎么办?”
“我愁的就是这个,林蛙要吃,天天要吃。”童志林咳声叹气,一副可怜相,“愁死我啦,眼睁睁瞅着它们饿,影响长不说,今冬恐怕要饿死一批。叔,人说有毛不算财,林蛙虽然没毛,也跟有毛一样,我没这个财命啊!”
尹占海同情他,劝道:“千万别灰心,遇到坎儿慢慢过,做啥事儿哪有一帆风顺的哟,没有啥!”
“道理我明白,看着林蛙……我睡不着觉,满嘴大泡。”童志林说的上火症状,睡不着觉,嘴起泡,还要加上尿黄尿,“愁得我没法,真想跑去跳崖。”
“别的,寻短见解决不了问题。”
其实尹占海不劝童志林他也不会跳,这样说是戏词儿,继续朝下演,往逼真上演:“要不是儿子童桐小,我跳湖死了算啦。”
尹占海没发现阴谋者破绽,实心实意地劝,开始帮他想办法,问:“林蛙不能喂?”
“能啊!养多了都要喂。”
“喂它们什么?”
“蝲蛄。”
三江街上饭馆有水煮蝲蛄,麻辣蝲蛄……人们叫小龙虾。尹占海没听说林蛙吃蝲蛄。
童志林讲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人在白狼山养林蛙,才从本土弄来蝲蛄,养蝲蛄喂林蛙。他说:“林蛙吃蝲蛄生长得快,油才多,林蛙最值钱的是林蛙油。”
尹占海听说过田鸡油,出口呢!林蛙吃蝲蛄他第一次听说,当然相信,他问:“蝲蛄好养吗?”
“很好养!水沟子稀泥里它就长……”童志林没说蝲蛄可以喂大粪,这样讲可要倒了拿小龙虾当美味人的胃口,三江经营蝲蛄的饭馆也要倒闭,“我这儿最适应养蝲蛄。”他又举了日本人的例子,当年奶山是林蛙饲养场,沟子里养着蝲蛄。
“那你养蝲蛄吧,志林!”
“我做梦都想养,为了林蛙……可是,缺关键东西。”童志林不直接说缺钱,婉转说能产生好效果,首先让对方听出他的意思,慢慢往下说,到了火候才能直说。
“差钱?”
“罗锅上山--钱(前)紧哪!”童志林说句歇后语,很是形象。
尹占海想到自己的存款,本来有些钱,购了住宅,买了厂房--铁艺社承包出去--所剩存款不足十万,借不借给童志林呢?老话说,救急不救穷。童志林不是穷,是急,三十多万只林蛙等着食儿下肚,他决定后道:“我还有十万元,你先拿去。”
“不,不!”童志林要装出一种姿态,假拒绝为了真获得,他说,“你和婶攒点钱不易,不行,绝对不行!”
“借你救急,你又不是不还。”
“叔,你和婶儿养老的钱,我死活不能用。”
推让的效果显著,尹占海非要拿钱给他,不拿都不行。童志林坚持不借,尹占海搬出童志林死去的爹,说:“我们老哥俩白处了,他人不在,他的儿子遇到困难,我帮一把都不行,那还叫处得好啊!”尹占海动情地说,有些激动,“你不知道我俩的关系,多个脑袋差个姓啊!”
“叔……”
“别说啦,认我这个叔,钱拿去。”
“我考虑考虑,叔。”童志林说。
山里的夜晚很静,人上了年纪觉少,新的环境觉更少,尹占海悄悄下地,走到院子里,置身微微山风中,风里有树木和野花的馨香味道,让人沉醉。在城市闻不到这样新鲜的空气,难怪人说山里人寿命长,这和空气好有关。院子的一边没有墙,是个面积不大的水坑,跟转山湖连着。周遭静悄悄的,扎进水里弄出声音的也许是一只野鸭,或是跃出水面的鱼,不过,他最关心的林蛙却没叫。偶尔咕咕几声,分辨出是丑陋的蟾蜍不是林蛙。
“它们饿的吗?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尹占海想到饥饿的林蛙,思维在蛙类上行走。想到一件往事,一个夏天的夜晚,童志林的父亲对尹占海说:我们去钎蛤蟆。尹占海说黑灯瞎火的能捉到蛤蟆?童志林的父亲说跟他走吧。清河边水浅的地方长水草,水草花很好看、很香,月光下看不清花儿却能闻到香味。童志林的父亲说青蛙也喜欢花儿,有水草的地方有青蛙。道理是这样,却没见到它们。童志林的父亲说他有办法,他学青蛙叫,蛙的叫声有讲究,落雨时高兴是一种叫声,月光下静谧时刻是一种叫声,最热烈火暴是求爱,那种声音能诱惑更多蛙聚集来。童志林的父亲做到了,他学蛙鸣很逼真,那夜钎到数只青蛙。
“叔!”童志林走过来,给尹占海披上一件衣服,关爱地说,“山里夜晚很凉,披上,别着凉!”
尹占海觉得温暖,他说:“林蛙没叫。”
童志林趁机道:“它们饿得没力气叫。”
四
月亮不知不觉溜掉,四周漆黑一片。
“回屋吧,叔。”
“志林,你还没给我答复。”
“叔,别逼我啦!我不能动用你的钱。”
“我是外人?”
“不,你和亲爹一样。”
假话说到这个分儿上也感动人,爹是随便叫的吗?尹占海心里热乎乎的,一辈子无儿无女,谁称自己爹能不感动啊!感动热血沸腾。沸腾难冷静,不冷静理智不清,易迷瞪。他说:“天亮跟我进城取钱,早点养蝲蛄,解决喂林蛙问题。”
“叔,你不知道啊,十万八万不顶事,养够三十多万只林蛙吃的蝲蛄,至少也得一百万。”
“噢!那么多?”
“我说至少,精打细算也要一百多万。”童志林说,“叔,一只林蛙保守计算也值二十元,三十万只是多少啊?六百万。”
值六百万的林蛙,投资一百万食料--蝲蛄,咋算都合适。尹占海说:“可惜我只有十万元……”
童志林说一下子拿出一百万现金难,但是可以到银行贷款,用贷款来养蝲蛄。
“志林你去贷款。”
“不行啊,叔。”
“嗯?”
“没人担保,银行不肯贷款。”
尹占海也知道贷款需要担保,他说:“找人担保,去银行贷款。”
“也不行。”
“咋不行?”
沉默许久,童志林说:“叔,你知道我家情况,三江城里没一门亲戚,我媳妇是河南农村人,穷得叮当三响。不认不识的谁肯为我担保。”
尹占海产生为童志林贷款的念头,不过还是犹豫。黑暗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坚定了他的义举,问:“贷一百万,需要有多少担保?”
“一百四五十万吧。”
“一百四五十万。”尹占海嘟囔数字。
“叔,你计算啥呢?”童志林趁热打铁道。
“算算我家财产,厂房、住宅楼……加一起,应该有一百四五十万。”尹占海说。
“叔您想?”
“为你担保。”
“不,不!使不得啊!”童志林心口不一地阻止,说,“晚辈该孝敬您二老,怎么能让您为我担风险呢?不成!”
“喔,就这么定啦。”
那个夜晚,尹占海决定了一个伤心故事的开头。
童志林选择了三江银行,贷款一百万,尹占海用铁艺社厂房、住宅楼的房产做了抵押。
“你怎么头脑一热啊,担保贷款。”老伴儿埋怨道。
尹占海说:“没看给谁担保,把握。”
“你咋知道把握?”
“他是谁的儿子?志林他爹,童……”
“志林爹人品是没比的,儿子不一定。”
“老秧上结的瓜,能差枝样?”
老伴儿说没准儿,好秧棵上也结歪瓜。她说:“房照送到银行,万一童志林还不上贷款,房子被银行要去,到时候我俩住在哪儿,蹲大街吗?”
“瞅你说的,三十多万只林蛙,还不上一百万?心放肚子里,童志林准成。”尹占海说。
“你心眼太实,早晚吃亏。”她说。
尹占海觉得世界上没远大眼光的是女人,因为生来头发长的缘故。他时刻关注童志林的林蛙,贷款期限一年,时间像蟾蜍一样爬行。
“你去奶山瞅瞅呀!”三个月后,老伴儿催促道。
“瞅啥?”
“蝲蛄养得怎么样。”
尹占海没去,他认为罗唆,蝲蛄用不着看,它们在山沟里生长,长够个儿捞出喂林蛙,吃了蝲蛄的林蛙满肚子油脂,弄出来卖给药厂或外国人就是钱,而且是六百万。
“日子不短了,去瞅瞅。”老伴儿又催道。
“才半年,瞅什么。”他还是不肯去奶山,相信是不肯动地方的原因,“入冬前林蛙才长成。”
“你不往心里去吧,出了事叫爹都没答应。”老伴儿说,自打为童志林担保贷款,她的心老不落底,悬吊得让人发慌。
清洁工满大街打扫风景树落叶时,老伴终于坐不住了,穿戴好准备出门。尹占海问:“你干啥去?”
“进山。”
“采蘑菇?”
“看林蛙。”
尹占海清楚制止不住她,不放心她一个人进山,说:“我跟你去吧。”
老伴儿欢迎他陪同,打憷深山老林里黑熊出没,有他在身边心里踏实。她说:“大半年不见童志林两口子……”
尹占海近日也觉出不正常,童志林再忙也有进城的时候,总能抽出空来看看,许久没见人影。他说:“是该去看看。”
老伴儿怨怼道:“腾(拖)吧,说不定晚了三春啦!”错过三春什么庄稼都种不成,但愿童志林的事不是晚了三春……
刑警朱大兵他们听尹占海老两口子讲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