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太弟已经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在床翻滚的皇帝刘聪和自己的母亲单氏。他火冒三丈,随手把墙角的花架、花盆摔了个粉碎,气愤地“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不久,宫里传来单氏惭愧吊死的讯息。
爱屋及乌的刘聪,慢慢对太弟刘义的宠信减弱了。但因为单氏的缘故,还没有废黜他。因为汉太后单氏去世,汉主刘聪尊奉母亲张氏为皇太后。
皇后呼延氏对刘聪说:“父亲死后由儿子继承,是古今通常的道理。陛下继承高祖刘渊的事业,太弟算干什么的?陛下百年之后,如果你让太弟即位,咱们的儿子刘粲兄弟几个一定不会有后代存世了。”
刘聪说:“嗯,确实有道理,容我慢慢考虑这个问题吧。”
呼延氏说:“事情久拖不决,就会发生变故。太弟看到刘粲兄弟逐步长大,内心一定会感到不安,万一有小人在其中挑拨离间,祸患说不定就会在今天发生。”
刘聪似乎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看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刘义的舅父光禄大夫单冲大概听到了什么风声,他哭着对刘义说:“关系疏远的人不能替代关系亲近的。皇上有让河内王刘粲当太子的心思,而现在名义上的储君却是你,殿下为什么不躲避呢?”
刘义被表面的现象所迷惑,他说:“当初刘聪即位时,他考虑到嫡、庶的区别,想把大位辞让给我,我因为皇上年长,所以推奉他即位。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哥哥死了弟弟来继承,有什么不可以的?等刘粲兄弟长大,还应该像今天这样,再说父子和兄弟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亲疏?皇上难道真的有这个意思吗?”
人生如梦,总是在梦中不愿醒来就危险了。
由于王弥、刘曜、刘粲和石勒在外围四处攻伐,京城洛阳饥饿困顿的情况日益严重,控制朝政的太傅司马越派遣使者带着插羽毛的檄文征召全国军队,让他们来救援京城。
京城洛阳危在旦夕!
怀帝对使者说:“替我告诉各州、郡,今天还可以援救,迟了就来不及了!”但后来终究没有军队到达。
其实也不是没有军队响应,征南将军山简就曾派遣督护王万带兵前来救援,先在涅阳驻军,结果被王如搞了个突然袭击,吃了个败仗,王万带着军队便掉头回去了。王如于是在沔水、汉水地区大肆抢掠,进逼襄阳,山简只能围绕城墙进行防守。
怀帝因为王弥、石勒进犯逼临京城地区,就下诏令让苟晞、苟纯率领州郡的军队去讨伐他们。正遇上王弥的部下曹嶷攻陷琅邪,向北攻占齐郡地区,兵势非常强盛,苟纯只能关闭城门防守。苟晞也只好回师救援青州。苟晞出马与曹嶷接连交战,才打败了曹嶷。
荆州刺史王澄亲自带兵,也想来救援京城,走到半路上,听到山简的军队失败的消息,部众溃散,也只好回师,优哉游哉地到长江上钓鱼去了。
危机时刻,没有军队一心一意前来护驾,都是“地方保护主义”盛行,首先保护自己的固有地盘为上策。
于是晋朝君臣惶惶不可终日,在朝堂之上,大臣们争的是面红耳赤——多数朝臣都建议迁都逃难,但是只有王衍似乎稳如泰山,胸有成竹。
他力排众议,慷慨陈词:“那样做绝对不行,京城乃一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轻举妄动。必须首先安定民心,稳定军心。这个时候首先要沉稳镇定,不能失了君臣的仪态,乱了心志。”
一番话,让大家无话可说——还是人家王衍,不愧士族领袖、名士风流啊,堪称朝臣表率、中流砥柱啊!
人家不但在朝堂上鹤立鸡群,在市井人群中也是十足另类……
王衍让他的“驾驶员”“开”着他的唯一“座驾”——牛车一辆,带着一帮子家仆,在繁华闹市区大张旗鼓大造声势,喊着“王太尉卖牛车了!”“太尉卖牛车了!”
大街上的人纷纷聚拢过来,看个热闹。
“哪个王太尉啊?”
“就是才被皇帝任命为大都督和太尉的王衍王夷甫。”
“不是很多大臣都想逃跑吗?听说要迁都了。”
“卖掉牛车还怎么逃跑啊?”
“那肯定是谣传了——要不王衍太尉会卖掉牛车吗?”
“哦,也就是说,保住保不住洛阳城,全靠他了。他是咱全城的主心骨和希望啊!”
“上两次叛军攻打洛阳,听说都是这个王衍指挥的,打退了十多万攻城部队呢!”
“大家不用人心惶惶,也不用急着逃跑了。”
“回家吧,别逃难了。”
“穷家难舍,谁愿意逃难啊?去哪里都没准儿,听说到处都在打仗。”
“是啊是啊,朝廷主要人物都不走,咱着什么急啊?”
“对了,人家就是咱老百姓的主心骨啊。”
“他把牛车都处理了,说明他要誓死保卫洛阳城了。”
“对,与洛阳城共存亡!”
“人家太尉都下决心了,咱们还有啥犹豫的呢?大家众志成城,坚决不让匈奴打进来。”
牛车可能没卖出去,但是声势造出去了。
……
永嘉三年(309年)以来,司马越专擅朝政,却又怀疑朝臣背叛自己,疑心病越来越厉害,凭感觉断定皇帝的舅舅王延等人作乱,派遣将军王景率甲士三千人入宫收押王延等人,交给廷尉将王延等人杀死。
这样无端杀死大臣,非常不得人心,造成朝野离心离德、怨声载道。散骑侍郎高韬在朝堂发了一番牢骚,说“王延等大臣死的不明不白,以后大臣们还有敢做事敢说话的吗……”便遭到司马越诬谄,以讪谤时政罪将他杀害,但是司马越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起来。
朝政之事让司马越惴惴不安的同时,外敌胡人日益强盛,且加紧了对京城洛阳的骚扰和攻击,司马越越加感到惶恐。况且他知道,京城洛阳是对手称帝的最大障碍和第一攻击目标。
于是他穿上戎装进宫拜见皇帝,请求讨伐石勒,并且屯兵镇守到兖州、豫州一带。
怀帝说:“京城洛阳是咱晋朝的根本啊。现在胡人强盗侵入,逼临京城郊外,军人百姓都没有了坚守的心思,朝廷社稷依赖于你,怎么能远征而远离根本呢?”
司马越回答说:“我出战,如果能侥幸打败贼寇,就可以振奋国威,这比在都城坐以待毙不强吗?”
怀帝知道自己是傀儡,多说无益,也就不再多言。
公元310年十一月,司马越率领四万兵士向许昌进发,留下妃子裴氏、长子司马毗以及龙骧将军李恽、右卫将军何伦守卫京城,防卫察看宫廷,以潘滔任河南尹,总管留守事务。司马越上奏表让朝廷以行尚书台跟随自己,任用太尉王衍为军司,朝廷中享有声望的贤臣,都用作佐吏,名将勇士,全部纳入自己官署。
那个在闹市作秀卖牛车的王衍,竟然也在这“逃跑”大军之中!
还是那辆牛车,既能在繁华街市上作秀,也能在主人逃跑的时候,载着主人在土路上颠沛流离。
这样,宫廷中实际再没有什么守卫,饥饿日益严重,宫殿中死人横七竖八,盗贼公然抢劫,各府、寺、营、署,都挖掘壕堑自卫。司马越向东驻扎在项县,以冯嵩为左司马,自己兼任豫州牧。
扬州都督周馥因为洛阳孤单危险,上书请求迁都寿春。太傅司马越因为周馥不先通过自己而直接上书皇帝,勃然大怒,宣召周馥与淮南太守裴硕。周馥不肯去,让裴硕率兵先去。裴硕假称得到司马越的密令,袭击周馥。结果被周馥打败,裴硕退到东城县防守。
不仅仅是各地州、郡不来支援京城,不服从调遣,而且君臣、大臣之间早就勾心斗角、貌合神离了。
司马越与苟晞产生怨恨后,河南尹潘滔、尚书刘望等人又附和司马越并挑拨他与苟晞的关系。
后来苟晞知道了,气冲斗牛,向朝廷公然上表索求潘滔等人的头颅,扬言说道:“司马元超身为宰相而不公正,造成天下混乱,我难道能够不坚持正义而听任他宰割吗?”
而且苟晞还向各州传布檄文,称颂自己的功绩,列举司马越的罪状。两人一下子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怀帝对司马越专权,多次违抗诏书旨意,也感到厌恶,并且得知司马越留下来的部将兵士何伦等人,竟敢抢掠公卿大臣,逼迫污辱公主,对司马越已经忍无可忍。
怀帝秘密赐给苟晞亲笔诏书,让苟晞征讨司马越。苟晞多次与怀帝有文书往来,司马越对此也起了疑心,便派游动的骑兵在成皋地区监视,果然查获了苟晞的使者以及诏书。
于是司马越也下达檄文公布苟晞的罪状,以从事中郎杨瑁担任兖州刺史,让他与徐州刺史裴盾一同征讨苟晞。苟晞派骑兵拘捕潘滔,潘滔连夜逃跑,得以逃脱。苟晞抓住尚书刘曾、侍中程延,把他们都杀了。
于是司马越忧愤成疾,把后事托付给王衍。
公元311年三月(十九日),司马越在项县病死,但大家根据当前的形势,决定秘不发丧。大家共同推举王衍为元帅,王衍不敢接受,因为他认为这时战事非常吃紧,惧怕因而不敢担当。
王衍推辞说:“我年少时就没有做官的愿望,然而积年累月,升迁到现在的地位。今天这样的大事,这样危机的时刻,怎能让我这样一个没有才能的人来担任统帅呢?”
王衍辞让给襄阳王司马范,司马范也不接受。于是王衍等人一起侍奉司马越的灵柩送往东海郡安葬。
何伦、李恽等人听说司马越去世,就侍奉着司马越的裴妃以及长子司马毗从洛阳向东行进。城中士人百姓争相跟随他们。
怀帝追贬司马越为县王,以苟晞担任大将军、大都督及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
很显然,京都洛阳的防卫力量更加虚弱了。
王衍为首的“逃跑禁卫军”逶迤东行,沿路除了接受了一些前来支援的各地军队十几万人外,还增加了几万逃难的百姓。他们的目标是司马越的封地东海郡,不料想他们正在向着死亡一步步靠近。
公元311年正月,石勒图谋占据江、汉地区,说:“最近我们接连打了多次胜仗,在这一带没有对手,让刘聪他们在北边折腾去吧,咱们把这里好好经营一下,作为我们的基地。”
张宾说:“这样做恐怕行不通。咱们多数都是北方人,气候不太适应,水土也不服,虽然一路上的晋军都不是咱们的对手,但是我们在这里未必能够站稳脚跟。现在咱们是孤军深入,潜藏着风险。我劝主公应该早作决断,早日北归,继续跟刘曜、刘粲、王弥协同作战,相互照应比较好。”
石勒说:“怎么咱们就不能长久驻扎呢?已经一个多月了,也没见有多大问题啊。咱们怕谁啊?”于是没有采纳张宾的意见。
但是石勒仍然升任张宾担任参军都尉,领记室,职位比司马低一点儿,此时张宾基本成为石勒大军的谋主。
没过多久,军中既缺乏粮食又流行瘟疫,军士有一大半都死了,并且琅邪王司马睿又派兵前来抗击。石勒只好依谋主张宾之策,渡过沔水,进犯江夏,并攻克江夏。
二月,石勒攻打新蔡,在南顿杀掉新蔡王司马确,又进兵攻克许昌,杀了平东将军王康。
四月,石勒得知晋朝精锐大军十多万,正在王衍等人的带领下向司马越的封地东海郡前进。于是马上率轻装骑兵进行追击,在苦县宁平城追上太傅司马越的灵车。王衍派出将军钱端率军抵抗石勒的进攻。石勒把钱端大军杀得大败。钱端被夔安杀死。
晋兵在将军钱端战败死亡后四散溃逃。石勒派兵追击,放开骑兵把晋兵团团包围并用弓箭射击,十多万晋朝官兵成了石勒铁骑的活靶子,他们互相践踏堆积如山,无一人幸免。
王弥的弟弟、大将王璋更加残忍。他命令士兵把剩下的活着的士兵百姓,活生生烧死,然后吃了一顿烧烤。
在这次苦县战役中,死亡的晋朝士兵、百姓达二十多万人。
石勒活捉了太尉王衍、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武陵庄王司马澹、西河王司马喜、梁怀王司马禧、齐王司马超、吏部尚书刘望、廷尉诸葛铨、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庾等人,让他们在中军大帐中坐下,询问晋朝内乱、衰败的原因。
石勒、王衍,这两个很早就结下不解之缘的人就这样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