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大军打到了信都,惊动了附近大小州县。
近来他的“君子营”里又增加了新俘获的或者主动投奔的“知识分子”,他们都来自冀州、信都一带,包括郭殷、程琅、徐光、程遐、王波、郭荣等一批智囊精英人物——充分说明石勒具有战略眼光,这些人在建国前是谋士是将军,建国后则是股肱之臣,成了后赵的顶梁柱和奠基石,为他的后赵建国和治国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石勒妻子刘二丫发现新来的程遐有个妹子,很是漂亮贤惠,便主动向石勒提出建议,让石勒收纳“二房”。石勒当然高兴坏了——摊上这样心胸宽阔的老婆,就是有福啊!
石勒老婆除了帮助老公讨小老婆之外,还负责为老公和自己发展下一代,积极培养接班人:在生养了一个儿子(石兴)的基础上,又抱养了一个男婴,取名叫石堪。
在石勒妻子刘二丫的亲自张罗下,石勒和程氏很快“成其好事”。
有了新媳妇,石勒干革命工作的劲头当然更足了。
从信都往西边走没多远的中丘(今河北内丘),张宾正在中丘的龙腾山上游山玩水。
张宾(?—322年),字孟孙,东晋后赵赵郡南和(今邢台南和)张相人(乾隆十四年《南和县志》),一说邢台内丘人。十六国时期后赵大臣、著名谋士和政治家。张宾胸怀大志,谋略过人。
张宾的父亲张瑶,曾任中山太守。张宾自幼好学,“博涉经史,不为章句,阔达有大节”(《晋书?张宾载记》)。他常对其兄弟说:“吾自言智算鉴识不后子房,但不遇高祖耳”(《晋书?张宾载记》)。为五胡十六国第一流的谋士。
张宾曾在刘渊的帐下担任过高级参谋,很受皇帝刘渊的器重。但是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被疏远了。咳,真是“高处不胜寒”啊!一句话一个事儿,不对领导心思,就会导致感情“破裂”。这里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因素。说不透的玄机,莫名其妙啊!
莫非刘渊多数依靠的是匈奴文武官员,像他这样的汉族小吏,根本得不到信任和重用?莫非有人在其中挑拨是非,向刘渊进了谗言?刘渊一纸诏书命他担任中丘王帐下都督,他一头雾水,不知为啥这样安排——这明明就是充军发配嘛。于是他长时间郁郁不得志。尽管走马上任了,但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消极应付呗。
所以张宾一直郁郁寡欢,后来就病了,这一病就是半年,他的官职也被免去了——对于官职的丢失他倒并不在意,倒是感觉优哉游哉,乐得自在。真的是“无官一身轻”吗?也不是。他心情很郁闷,平日里不是看书,就是下棋,再就是寄情山水,寻求心灵的寄托。
今天他又信步登上龙腾山,锻炼身体,磨练意志,把自己放归自然。
他爬到山顶,走过扁鹊庙,在山顶极目远眺,望西南,襄国城(今邢台西南)仿佛就在脚下,望西边是绵延不绝茫茫苍苍的太行山脉,再看东、南、北方,是一望无垠的千里大平原,他从心底里感叹了一声,壮哉!我们的大中华。但是紧接着就是无尽地忧思:可惜呀,战乱四起,生灵涂炭,刀光剑影,无止无休……唉!在这壮美的天地间,在这惨绝人寰的争斗中,自己真是太渺小了,有志难伸,无能为力啊!
感慨良久。
眼看夕阳即将西下,他才开始下山。
“这里风景不错,进扁鹊庙烧个香吧,听说很灵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咦!什么时间身边多了个人呢?他浑然不知。
他扭头一看,是个僧人,看样子年岁已经不小,大约七八十岁的样子,但精神矍铄。
“嗯……是挺灵的,扁鹊是个好大夫,不过我没病,不用上香。”
“在山清水秀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也能祛病健身,益寿延年。”
“是的,我经常在这里游玩。咦!几天没来,这里怎么多了块石头?呵呵,还有题字?叫洗肠渊。嗯,名字不错,含义丰富婉转——不明说这里清冽甘甜,却说能‘洗肠’,嗯,不错不错,别致新颖,意境深邃,名字改得好,妙哉!”
于是二人就这样聊着,一边走着。
又往前走了几步。
来到了半山腰,一条小河边。
只见老人家,脱下上衣,蹲在小河边,手往乳下一摸,就掏出了一挂肠子。
张宾看见这么大年纪的僧人,掏出了肠子,大吃一惊:
“老人家,别玩儿命,赶紧放回去!”
僧人哈哈大笑,说道:“没事,已经掏出来了。”(莫高窟初唐第323窟北壁东侧中部故事画下层左侧,描绘的就是佛图澄在河边以水洗肠的情景。)
张宾看了看,说道:“怎么没看见你开膛破肚啊?咦,怎么回事啊,也没看见流血啊?”
张宾说:“经常洗?洗它干什么呀?”
僧人说:“当然是为了去除污垢垃圾了?人的眼耳鼻舌身意,都很容易受到污染的。要保持六根清净,心明眼亮,心如明镜,清净自身,才能慧眼独具,看清万物——这庙里的主持真差劲,我在这里洗那么多次肠子,只有一次让他看见了,就把这里改名了,真讨厌!”
张宾说:“看清万物?哈哈哈,那你看看我,能看清吗?别当真,我是开个玩笑。嗯,我明白了,洗肠渊的名字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哦,我想起来了。原来这里是不叫龙腾山的,叫篷雀山,都是因为一个得道高僧的到来改的名字。”
“听说前些天因为这方圆百里之内,干旱少雨,地里的庄稼半死不活,老百姓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眼看着一年的收成又将没有指望。中丘县令组织过好几次规模宏大的求雨仪式,但是滴雨未下。恰好这个时候,中丘县令听说这个山上来了一个高僧神通广大,能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亲自登门,请求这个得道高僧作法,为这一带求雨。”
“还得说人家这个得道高僧真不含糊,人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让县令找来几个壮汉子,手拿锨子一类的工具,来到山坡下。在农田里转悠了一会儿,高僧用手一指,说道:‘就在这里,你们可以往下挖掘了。’县令和壮工也不知道下边有什么,就按高僧的命令,开始挖掘,才挖了一米深,就被高僧叫停了。”
“高僧走到坑边,轻轻地用袈裟一忽闪,坑里边立刻暴露出一条小龙。这小龙一动不动,好像在冬眠一般。身长大约一两米长。高僧嘱咐大家不要去碰。他自己走近小龙,用一根木棍指着这条龙念了几声咒语。顷刻之间,把龙唤醒,醒后的小龙腾空而起。又是顷刻之间,就见风云突变,电闪雷鸣,片刻之间,大雨倾盆,遍地流水。”
“老天下了这一场透雨,方圆百里之内都缓解了旱情。得道高僧真是功德无量,解民于倒悬啊!中丘县令于是把这座蓬鹊山改名叫龙腾山,而且还在此山建了龙兴寺。哈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我面前的就是那位人人称颂的圣僧佛图澄大师了吧。失敬失敬!”
僧人并没理会掘龙咒雨的话茬,说道:“这个龙兴寺,如果贫僧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在这几年在中华大地上修建的第57座寺庙了。”
张宾说:“战乱时代,人人自危,确实需要精神安慰。但是,灾荒不断,兵荒马乱,随时都有可能刀剑加身,朝不保夕,人心不稳,你能在这种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在刀丛箭雨中矢志弘法,普度众生,真是了不起的英雄啊!”
僧人对张宾的夸赞置若罔闻。他仔细看了看张宾,似乎要把他看穿,他突然说:“你没病,当然可以装病。其实嘛,你心里也确实有病……”
张宾大吃一惊,因为这句话一下子点到了他的要害——他从来到中丘任职以来一直就是装病。
僧人说:“积存了过多的货物,总是找不到买主,心里肯定会急出病来的,也影响到你身体的五脏六腑,而且也会让你减少寿命。可惜啊,阿弥陀佛!”
张宾说:“我很气愤,不愿跟那些泛泛之辈称兄道弟,更不愿让那些鼠目寸光之辈呼来喝去……”
僧人说:“人才与泛泛之辈怎么区别?千里马跟劣马怎么区分?别说你脸上没写着,就是你脸皮或身上用刀子刻着‘人才’、‘千里马’字样,没人认可事小,弄不好还会有人把你当成神经病呢。”
张宾说:“咳!也是。”
僧人说:“哈哈,不过也有办法区分——让马跑起来啊!”
张宾说:“没有合适的主人,即便是千里马,跑的劲头儿也不会很大。”
僧人说:“可是眼下,一个跟你非常投缘的‘买主’,即将到来,马上就要跟你风云际会了。”
张宾非常惊奇,说道:“真的吗?我等他很久了。”
高僧说道:“哈哈,‘张良’马上就要见到‘刘邦’了,可喜可贺!”
张宾更加诧异:“这个……这个你也知道?我确实说过这话,也经常自比张子房,还说可惜遇不见沛公呢!”
僧人说:“下个月,他们就该过来了,就在城东三十里的柳树村扎营。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你的心愿也就可以‘圆’起来了。”
张宾说:“哦,时间、地点挺准确的。那个人是刘渊吗?”
僧人摇了摇头。
张宾说:“是王弥吗?”
僧人继续摇头。
张宾说:“那该是王浚吧?”
僧人说:“那当然不是了——这个你心里明白。”
张宾说:“难道是石勒?”
僧人终于点了点头。
张宾哈哈大笑,他双手合十,弯腰向老僧深施一礼,说道:“真神僧也!在下张宾,对圣僧佩服之至。我总感觉颇有一肚子智谋学识,自比张良韩信,一直感叹难以遇见高祖刘邦。这几年天下纷争,我仔细研究琢磨了好多将领头目,最近才发觉只有一个将领胸有大志,值得我辅佐——就是这个石勒将军。前几天有个老乡要给我引荐一下……”
僧人“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张宾说:“我自己有手有脚,干嘛要靠别人引荐呢?哈哈哈……”
笑声在山谷回响,人已经远去了。
再看老僧,他两眼望着远方,依然是那样端庄而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