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志向真则何时何地皆可读书1

立志真则何时何地皆可读书

(1842年11月28日与诸弟书)

【家书】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一,接九弟在长沙所发信,内途中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日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郑伴之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又为祖母买皮袄,极好极好!可以补吾之过矣。

观四弟来信甚详,其发愤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出外较清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出外教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①,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②,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人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

盖人不读书则已,亦既自名曰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毫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做官,与用牧猪奴做官何以异哉?

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立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条目有八,自我观之,其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随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即格物也。此致知之事也。所谓诚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功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功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尽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所卖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钞三页付归,与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兄,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次写日课本子起,可保终身有恒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课册付诸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故不及钞。十一月有折差,准抄几页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僴③,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蕙西之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④。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抄二页付回,与诸弟阅。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镜海先生,吾虽未尝执贽⑤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前隙尽释矣。金竺虔报满用知县,现在小珊家,喉痛月余,现已全好。李碧峰在汤家如故。易莲舫要出门就馆,现亦甚用功,亦学倭艮峰者也。同乡李石梧已升陕西巡抚。两大将军皆锁拿解京治罪,拟斩监候。英夷之事,业已和抚。去银二千一百万两,又各处让他码头五处。现在英夷已全退矣。两江总督牛鉴,亦锁解刑部治罪。

近事大略如此,容再读书。

兄国藩手具

道光廿二年十月廿六日

【注释】

①负薪:即背柴火,据传说汉代朱买臣未发迹前刻苦读书,就连上山打柴、背柴火时也不放松。牧豕:即放牧家猪。据说汉代函宫边放猪边偷听老师讲解经书。

②致奇:指命运蹉跎,做事不顺。

③僴(xian):指胸襟开阔的意思。

④符契:符合,适合的意思。

⑤贽:拜访尊长时所带的礼物。

【译文】

诸位弟弟:

十月廿一日,我收到九弟从长沙给我寄来的信,里面有路途上所写的六页日记,还有一包药材。廿二日又收到九月初二日的家信,知道家里的情况,感到很欣慰。

从九弟离开京城那天后,我天天担心他会路上出什么事儿。等读了来信,才知道他千辛万苦才到家,真是万幸。同郑做同伴回家不可靠,我早已料到。难得郁滋堂为人很好,我实在很感激。在长沙时,却没有提到彭山屺,原因是什么?又为祖母买了件皮袄,做得非常好,可以弥补我的过失。

我看四弟的来信,写得非常详细,他发奋自强的志向表露在字里行间。但却说一定要外出找学堂,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说是家塾学堂离家太近,容易受影响,不如外面学堂安静。如果说是去外面拜师求学,自然没有耽搁。如果是去外面教书,那就比在家塾里更耽误时间。若果真能发奋自立,那么在家里也可以照样读书,就是在乡间旷野,热闹繁华的地方,也可以读书,甚至背柴放猪都能够读书。如果自己不能发奋图强,就是在家塾也不能好好读书,就是在清净的地方,哪怕是神仙般的环境,也不能好好读书,为何要选地方选时间?要扪心自问:自己的志向是不是真的。

六弟抱怨自己的命运不好,我也认为是这样。但是一个小的考试失利就发牢骚,我心里认为他志向太小,心中所忧所思不大。君子立志,要有济物安民的器量,要内修有圣人的德行,在外建功立业,这样才不辜负父母生育自己,不愧为自立于天地间的大丈夫。因此他每天所忧虑的,是自己的德行赶不上舜帝和周公。忧虑自己道德修养没有进步,忧虑自己的学问没有长进。所以他会为愚昧无知的人顽固不化而忧虑,为蛮夷扰乱华夏而担忧,为小人当道有才德的人进退无路而担忧,为黎民百姓得不到自己的恩惠而忧虑。悲天命而悯人穷,这才是君子应当忧虑的。至于自己一个人的得失顺逆,一家人的温饱,世俗人所讲的荣辱得失、贵贱赞毁,君子无暇忧虑这些。六弟只不过是一场小考没有及格,就抱怨自己命运不好,我真的要说你心胸太狭小了。

一个人不读书便算了,既然自称为读书人,就一定要按照《大学》的要求去做。《大学》的精髓有三点:明德、新民、止至善,这都是我们分内应当做的事情。假如读书不能联系自身,说这三点与我们毫不相干,那我们读书有什么用?就算是自己真能写文章做诗,自认为自己学识渊博、儒雅风流,也只能算是个认字的放猪之徒而已。怎能称其为明事理的有用人才。朝廷之所以开科取士,就是要求读书人能够替圣贤立言,能够明白圣贤的道理,并以圣贤为榜样去为人做事。这样的人做了官就能够统领民众作为表率。假如自己将明德新民看成是与己无关的事,就是能够写文章作诗,对修身养性治理百姓一无所知,朝廷用这些人当官和用放猪之徒做官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自认为是读书人,那么《大学》的要求,都是自己应当切身关注的。《大学》里要求我们必修的科目共有八个方面,但我认为,真正能取得功效的地方,唯有两条:第一是叫格物,第二条是诚意。格物,理清事情的原理;诚意,身体力行的去践行。物是什么?物就是事物的本末。身体、心灵、意念、知识、家庭、国家、天下,这些都是物,天地万物皆是物。日常用的做的也都是物。格是什么?就是指接触事物,弄清他们的原理。如侍奉父母,定期探亲,是物。研究为何要侍奉双亲就是格物。追随兄长是物,研究为要追随兄长是格物。我的心是物。但研究自己的心理状态,深入地考察,就是格物了。我们的身体,是物。研究如何敬惜身体的道理,广泛研究立齐坐尸以敬身的道理,就是格物。每天看的书,全是物。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就是格物,这就是致知的事。所谓的诚意,就是知道了的东西就努力去做,诚实不欺。知道一句,就去做一句,这才是身体力行的做法。格物和诚意齐头并进,就可以达到上学下达的境界了。

我的朋友吴竹如格物上的功夫较深,每件事物都要弄清楚其中的道理。倭艮峰先生诚意功夫很严,每天都坚持写日记。每日的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行,都记载下来,并且都是用正楷书写的。三个月就合订为一本,从乙未年起,到今天已经装订了三十本。他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虽然偶尔也有些杂念,但会立即纠正并记载下来。所以他读的书,句句都是切合自身的良药,现在我把艮峰先生日记抄了三页寄给你们看看。

我从十月初一日起,也学着艮峰的样子,将每天的一个个念头、每件小事都记载下来,以提醒自己改过自新,也全部用正楷书写。冯树堂和我同日开始写日记。树堂非常虚心,爱护我如同兄长,敬重我如同老师,将来一定有所成就。我做事历来缺乏恒心,从写日记开始,可以保证一生有恒心了。有了明师益友的帮助,我只有进步没有后退。本来我想抄几页我的日记给你们看看,只是因为今天镜海先生要来,把我的本子带了去,所以就来不及抄了。十一月再寄家信时,一定抄几页给你们看。

我的好友中,如倭艮峰为人冷静威严,令人肃然起敬。吴竹如、窦兰泉自我要求尽善尽美,一言一事力求做到最好。吴子序、邵蕙西擅长经学,深思明辨。何子贞喜欢谈书法,他的精妙看法与我不谋而合,我尤其喜欢听他谈诗。子贞很喜欢我的诗,所以我从十月以来,已作了十八首,现抄两页寄回给你们看看。冯树堂、陈岱云志向远大,紧迫感很强,对己要求很严格,也是我的好朋友。至于镜海先生,虽然我没有拿着礼物去请求授业,而心里早已师从他了。

我每次与诸位弟弟写信,总是在不觉当中就说多了,想必你们已经有点厌烦不想看。不过,你们如有长信给我,我会十分乐意看的,如获珍宝,人真是各有各的性格啊!

我从十月初一日起开始写日记,念念不忘想改过自新。想起以前与小珊有点嫌隙,实在是一时的冲动,不近人情,本来我想马上去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当天晚上我到小珊家谈了很久。十三日与岱云一起,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冰释前嫌。金竺虔报满之后任知县,现在就住在小珊家里,他喉痛了一个多月,现在已经康复了。李碧峰还在汤家。易莲舫要出门读书,现在很用功,也以倭艮峰为榜样。同乡李石梧已经升任陕西巡抚。两大将军都已经被锁拿进京治罪,准备判斩监候。与英国的战事,现在已经议和。花费白银两千一百万两,又在我国各处要了五个通商码头,现在英国已经全部撤军。两江总督牛鉴,也被押解到刑部治罪。

近来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容我以后再写。

道光廿二年十月廿六日(1842年11月28日)

【精华点评】

在这封家书里,曾国藩好兄长的形象跃然于纸上。他为九弟的旅程而操心。为四弟的学业而担忧。为六弟解开心中的烦恼,并耐心地讲了励志求学的道理。劝说兄弟们发愤图强。不讲时间不讲环境,只问自己内心求学志向是否坚定,并提出作为读书明理的君子应立下济世安民的志向,牢记圣贤的教诲,学一点就实践一点,知行合一。曾国藩从此年起专心致力程朱之学,每日必做日课:早起、主敬、静坐、读书不二、读史、谨言、养气、保身,日知所亡,月无忘所能,作字、夜不出门。拜访良师益友,互相砥砺,共同进步,并向兄弟们讲述了心得体会,很有启发意义。

【经典格言】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

要做到有志、有识、有恒

(1843年1月20日与诸弟书)

【家书】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寄第三号信,想已收到。父亲到县纳漕,诸弟何不寄一信,交县城转寄省城也?以后凡遇有便,即须寄信,切要切要。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①,往往其姑②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③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④,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

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曰庆寿,实则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日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三十金,李双圃先生寄二十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账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账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附课程表

一、主敬整齐严肃,无时不俱。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二、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⑤。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四、读书不二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⑥为人。

五、读史廿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六、写日记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

七、日知其所亡⑦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八、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九、谨言刻刻留心。

十、养气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十一、保身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十二、作字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十三、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注释】

①晏:迟,晚。

②姑:此处指婆母。

③洎:到、至。

④骤几:突然接近。

⑤如鼎之镇:此句意为宁心静气,内心踏实安稳,如鼎镇住一般。

⑥徇外:顺从于身外的客观环境。

⑦亡:无。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日我寄出了第三封家信,想必已经收到了吧。父亲到县里去交粮,弟弟们为什么不写一封信,请父亲转寄到省城呢?以后凡是方便的时候,就要寄信,千万记住。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一定有一番盛况,为何不详细告诉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很难,然而这件事最大,决不可以人力去勉强,要劝他家只要听其自然,不可过于固执。又听说四妹起床最迟,往往是她的婆婆服侍她,这是反常的事情,最容易折去福泽。天下没有不孝的妇女可以得好处的。弟弟们要时时劝导她,晓之以大义。

弟弟们在家读书,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仍如往日,而每天用楷书写日记、读史书十页,在记“茶余偶读”一则,这三件事没有间断过一回。十月廿一日,我发誓永远戒掉吃水烟,至今已经两个月不吃烟,习惯成自然了。我自己设的课程很多,只是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这三件事,发誓终身不断。弟弟们每个人要给自己设立课程,必须天天不间断,就是行船走路也要带在身边。我除这三件事以外,其他课程不一定求其有成,而这三件事将终身受益。

以前我说过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经与九弟详细说到过。后来因为采择经史,如果不是经史烂熟胸中,那么会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的言论,工作尤其浩繁,虽然抄几百卷还是不完全。然后才知道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这些书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意引证,不是翻书遍抄,然后才知道著书的难,所以暂时不作《曾氏家训》。如果将来胸中道理多了,议论贯通了,仍旧可以去作。

士人们读书,第一要有志向,第二要有见识,第三要有恒心。有志向就一定不能甘心平平庸庸;有见识就会知道学海无边,不敢有一点成就就满足,像河伯观海、井蛙观天,都是见识短浅之人的做法;有恒心就肯定没有办不成的事。这三者缺一不可。弟弟们现在不能一下子达到有见识的目标,至于有志向、有恒心,则是你们努力的事。

我身体很弱,不能苦想,苦想便头昏;也不能久坐,久坐便倦乏。时刻所盼望的,只有几位弟弟罢了。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逢十岁为正式庆典。我本准备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和艮峰先生劝止,所以不准备办。因京城张筵唱戏,名叫庆寿,实际上是打把戏。兰泉之所以劝止,就是这个缘故,现在做了寿屏两架,一架是淳化笺四大幅,是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另一架冷金笺,是吴子写的文章,我抄写的。淳化笺是内府用纸,纸像铜钱那么厚,光彩夺目,在琉璃厂一般是买不到的,昨天偶然碰上,因此买了四张。何子贞的字写得很古雅,可惜太大,没办法寄回去,真是无可奈何!

你们的侄儿甲三,身体胖了,也有点变笨了,不过夜里小便会自己说,也不至于尿床。女儿身体很好,很容易带,全不用大人费心。

今年冬天,贺耦庚先生寄来三十两银子,李双圃先生寄来二十两银子,其余还有些银子进项。汤海秋先生还说可以借一百两银子给我用,算来还清兰溪、寄云的钱以外,还能宽裕地过年。我算了一下,今年除了借会馆的房钱外,仅仅借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岱云就借的多一些,岱云说在京城已经欠了九百多两银子的债,家里也欠了这个数,将来真不容易还清。寒士出身,借借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在京城欠债还没有超过四百两银子,不过要是得不到差事,就一天紧过一天。书不尽言,请弟弟们鉴察。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二年十二月二十日(1843年1月20日)

附课程表

一、主敬平时衣着整齐、神情严肃,时怀敬畏之心。没有事情的时候心态平和,应对事物时专一不杂。

二、静坐每天不定时地静坐,体验静极生阳来恢复仁心,君子应当端正态度,凝聚精神完成天赋予的使命,就像鼎一样端正稳重。

三、早起黎明时起床,醒来后不要留恋。

四、读书不二一本书没有读完,一定不要去看其他的书,东翻西阅的人都是做表面功夫。

五、读史每天读十页廿三史,即使有事也不间断。

六、写日记必须用端楷,所有白天犯过的错:身体的、心灵的、语言的过错,都记下来,一辈子都不间断。

七、日知其所亡将每天的“茶余偶谈”,分德行、学问、经济、艺术四大门类记载下来。

八、月无忘所能每日坚持诗歌、散文的写作,来检验心中积累的道理的多少,气盛与否。

九、谨言每时每刻都留心。

十、养气没有不可告人的事,气蕴藏在丹田。

十一、保身严格遵守父亲的教诲:节制欲望,不要劳累过度,节制饮食。

十二、作字早饭后习练书法,凡是书信之类的应酬之作,应当自己完成,权作习字功课。

十三、夜不出门旷工疲神,切戒切戒。

【精华点评】

信中,曾国藩为弟弟们附寄了一张课程表,涵盖十三项内容,用以约束行为,做到认真读书向学。每一项的苛刻程度,放在当下很难有人能够做到。从这十三项课程当中,我们可以得知那个时代的学子们是如何修身养性的,从研究方面讲,信中所附的课程很有价值。值得一提的是,在很久以后的湘军攻打江宁的关键时刻,曾国藩就曾以第二项“静坐”来安定自己的心绪。

信中,曾国藩对弟弟们提出“有志”“有识”“有恒”。志,指志气;识,指见识;恒,即恒心。“有志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荀子也说过:“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锲而舍之,朽木不折。”无不在说明有志向、有见识、目标专一、持之以恒的重要性。

【经典格言】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能立志则何事皆可为

(1844年10月30日与诸弟书)

【家书】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也。

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语容止、规模①气象何如?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曾国藩撰写的对联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吾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局促也。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后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杳无信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

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年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将全本付回可也。

兄国藩草

道光廿四年九月十九日

【注释】

①规模:人物的才具气概。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间寄信后未收到诸位弟弟来信,乡下寄信比省城要困难百倍,所以,我也特别期盼。

九弟上次来信说有心想和刘霞仙结伴读书,这个想法非常好。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心得,不知道他的言谈举止、才具气概怎样?如果真是言谈举止合乎礼仪,风度庄重威严可为榜样,那么就直接拜他为师也是可以的,岂一定要当朋友看!不过与他住在一起,也是须要真能受益才好,不要只是图了他的名气才去和他同住的。人如果能立志,那么圣贤豪杰做的事都可以做,何必借助于他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想要成为孔孟那样的圣人,那么就日夜不畏疲倦,总是钻研孔孟之学,谁又能阻挡得了我呢?如果是自己不立志,就是每天和尧、舜、禹、汤这些圣人住在一起,也还是——他是他,我是我,一点也没有用处!

去年温甫想要到省城读书,我想着这样可以离开家门口这一小块天地,到省城和比自己强的人相处,进步应当是不小的。哪里知道他两年来看书不多,至于诗文方面,就根本没有长进,这是不能归咎于环境的窄小不便啊。去年我为你选择老师丁君叙忠,后来因为丁君住得太远,不能跟随他读书学习,我想象中也没有其他的师父可以拜了。今年弟自己选择罗罗山改文,而后又杳无音信,这又不能归罪于没有良友的。日月如梭,再过几年就到三十岁了,不能不趁着三十岁之前奋发立志,以求进步。

我受父亲的教诲,而我却不能教诲弟弟成名,这是我深为惭愧的地方。他人与我交往,多有能从我这里受益,而只有众位弟弟不能从我这里受益,这又是我所深为痛恨的。现在这里有我寄给霞仙的一封信,诸弟弟可以抄下来保存这份信稿,细细品味。我多年来苦学的心得,基本上都在这封信里了。

六弟上次叮嘱我把写的诗抄录寄回去。我往年写的诗都没有存稿,近些年存稿的诗也不过一百多首,实在没有时间抄写,等到明年我就将全本寄回去。

兄国藩草

道光廿四年九月十九日(1844年10月30日)

【精华点评】

正如曾国藩所说,自己要想立志,外界的环境又怎么能影响到自己呢?自己如果想成为孔孟那样的圣人,只要日夜钻研学习就好了,谁能阻止得了呢?如果自己不立志,即使和尧舜等圣人同吃同住,也没有一点作用,关键还是在个人。我国古代文学家司马光,用一个圆木头做枕头,用来警醒自己,以便起来继续写作,还把这个大圆木取名为“警枕”。西汉学者匡衡家境贫寒,夜晚无灯,为了能看书,他在墙壁上凿个洞。借着邻居家的灯光看。南齐时的江泌家境贫寒,白天做鞋,晚上抽空学习。点不起灯,便登上屋顶,借着月光读书。这些都是有志向的人,他们没有因周围环境的恶劣而放弃读书,总是想尽办法找到读书的机会,他们的精神让人钦佩。时光荏苒,人生不过短短百年,正如《明日歌》中所言:“今日复今日,今日何其少!今日又不为,此事何时了?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若言姑待明朝至,明朝又有明朝事。”所以,我们还是珍惜现在的大好时光,趁着年轻好好地拼搏一把,不要等到老了一事无成时才去懊悔,那时悔之晚矣。

【经典格言】

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事事勤思善问

(1845年3月8日与诸弟书)

【家书】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廿二日,寄去书函,谅已收到。顷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此即付还,今亦忘其所误谓何矣。

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南城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斋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写信,何必打听折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关涉之赍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另纸写明寄回。

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名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闾①,无师无友,挺然特立,做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

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在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收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哉?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买笔付回,刻下实无妙便,须待公车归乃可带回,大约府试、院试可待用,县试则赶不到也。诸弟在家作文,若能按月付至京,则余请树堂看。随到随改,不过两月,家中又可收到。书不详尽,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五年二月初一日

【注释】

①闾:里巷的大门,此处指家乡大门。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廿二日,寄去的信应该已经收到了吧。刚接到四弟的来信,说上一次信里的小注中误写了两个字,那首诗很快就寄给你了,现在也忘记错在什么地方了。

弟弟们写信总说仓促忙碌。六弟去年曾说南城寄信的难,每次到抚院赍奏厅打听,真是太蠢了。静坐书院三百六十天,天天都可写信,何必打听信差行期再动笔?或者送给主管寄信的官员,或者送到岱云家,都万无一失,何必去问与此无关的赍奏厅?如果弟弟等很忙,那兄长的繁忙比你们忙碌十倍,那不是一年无一字寄回家了。

送王五的第二首诗,弟弟说看不懂,几千里写信来问,这很虚心,我读了信很高兴。如件件事都勤思善问,还怕没有一日千里的进步?现另纸写明寄回。

在家塾读书,我明知弟弟们很不愿意,但附近实在没有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都可说是名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大善于求学。况且住省城两年,诗文与字都没有大长进。如今虽然我想再说,堂上大人也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宅,无师无友,傲然挺立,做第一等人物,这是我所期待于弟弟们的。

过去婺源的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岁以前,在窑上为别人打工画碗。三十岁以后读书,教私塾做启蒙老师一直到老,不参加科举考试,终于著书百多卷,为清朝有数名儒,他何尝有师友,又何尝走出家乡一步?我所期待弟弟们的也就如此罢了,总不外乎“立志”“有恒”四字。

买笔寄回去,目前实在是没有方便的机会,等到举人们回乡时才可以带回去。大约府试时能够用得上,县试则赶不上了。弟弟们在家作文,如能按月寄到京城,那我请树堂随到随改,不过两个月,家中就可收到改过的文章了。信写得不详尽,其余等以后再写。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五年二月初一日(1845年3月8日)

【精华点评】

从古到今,凡有建树者,都有勤奋学习的一面,无不用晶莹的汗水写着一个闪光的“勤”字。从“头悬梁,锥刺股”的孙膑、苏秦,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杜甫,有哪位不是踏着勤学之路敲开成材之门的呢?这种勤的精神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在当今社会,刻苦勤奋,善于思考,让自己生命的智慧大放异彩的事例更是数不胜数。

信中提到的王五,是曾国藩大妹曾国蕙的丈夫王待聘,乳名率五,出生于湘乡县一个耕读之家。

【经典格言】

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闾,无师无友,挺然特立,做第一等人物。

求业之精在于专一

(1842年10月21日与诸弟书)

【家书】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丘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有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①,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摩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做主,予夺由人做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做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为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英②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

兄国藩手具

道光廿二年九月十八日

【注释】

①刚日:即单日,也称奇日。柔日:即双日,因均属偶数,也称偶日。《礼记·曲礼上》:“外事以刚日,内事以柔日。”

②英:当为“芽”之误。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的行程,预计现在是到家了。自从在任丘发信之后,至今没有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念之至!不知道路上有什么艰难险阻吗?四弟六弟参加院试,预计现在应该有结果了,而折差许久也不见来,实在叫人悬望!

我身体和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了吴竹如,他说:“只有静养,不是药物所能治愈的。”而应酬一天天繁多,我又从来性子浮躁,哪里能实实在在静养?准备搬到内城住,可以省一半路程往返,现在房子还没有找到。

我时刻悔恨,终没有能够洗涤自新。九弟回去以后,我决定单日读经、双日读史。读经常常是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已用朱笔点过八本,虽说都不记得,而比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要深刻些。在一起习功课的人商定从九月十一日起,每次写一篇文章作一首诗,就在当天申时用白折写好。我的文、诗都为大家所赞赏,然而我在八股文方面无真才实学,虽然感谢各位先生的赞扬好意,实则越听越觉得惭愧。等下次信差来,可带几篇课文回家。我待在家里懒得为考核在职官员做准备,就借此机会练练笔头,或许也不至临场发慌吧。

写到此,接到家中来信。得悉四弟、六弟未得入学,心情不好。科举功名,能否得到,是早是晚,这也是由前世缘分定下的,丝毫不能勉强。我们读书,只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增进自己的道德修养,追求诚实正直修身齐家治天下的道理,以无愧于此生;二是修习学业的事情,操练学习记忆诵读词章的方法,以图自强自立。增进道德的事一时难以说清,至于修业以自强自立,我是这样认为的:

要想自强自立最重要的莫过于求生存了。农民、工人、商人,这都是以劳力而求生存的人;士,则是以“劳心”来求生存的。因此,人或者在朝廷做官,或者在乡间教书,或者是管理民众的小吏,或者是出谋划策的幕僚,不管是劳力还是劳心,都是兢兢业业于他所从事的职业,才能够问心无愧地生活。科举功名,是做官的阶梯,这也需要兢兢业业的精神,将来才不至于空占着职位不干事白吃饭;只有经过努力,获得功名,这才问心无愧。科举能不能中,这全是由老天爷做主,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学业精不精,则完全由自己做主。我还没有见过学业果然高明,可总是不能生存的人。农民如果真是花力气种田,虽是饥荒年月也会有收获;商人如果真有奇货可居,虽是行情不利也会买卖兴隆;士人如果真能精通其学业,谁见过终生不得科举功名的呢?就算终生不能中举做官,又岂能没有别的路可以谋生呢?故而只是担心自己的学业还不那么精通。

想求精通学业,也没别的办法,也就是要专心致志而已。俗话说,“艺多不养身”,就是说不够专一。我挖了许多井却喝不到水,就是因为有不专心致志的毛病,诸位弟弟总须力图专业。比如九弟有志于书法,自然也不必别的一点儿都不学,但每天练字的工夫,是断不可不提起精神来做的,如此随时随事,都会有所感触省悟。四弟、六弟,我不知你们对什么有兴趣?如果有志学习经书,则必须专守一经;如果志在作制义,就必须专看一家文稿;如果志在作古文,则必须看熟一家文集。作各体诗道理也一样,作试帖也是如此,万不可以兼营并骜,那样则必会一无所能。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以后写信来,诸弟若各有专攻的学业,务须写明告诉我。写得愈详细愈好,哪怕是长篇累牍也没关系。这样我看了信,就能知道诸弟的志向与见识。凡是专攻一门的人,必有心得,也必能提出问题,各位弟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问题,可以问我一起分析。书信写得很详明,则四千里外兄弟不啻共处一室相互交谈,这是何等的乐趣。

我生平于天地君亲师几伦中,只有兄弟一伦抱愧最深。父亲把他所知道的尽可能教给了我,而我却不能以我所知道的尽可能多地教给诸位弟弟,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一年多,进步不多,每想及此,真是无地自容。以后给诸弟写信,总用此格纸,诸弟最好保留下来,每年装订成册。这样的好处,千万不可忽略。诸弟写信寄我,也最好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离京后,来过信并附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有余,名望很高,与我见面,却能彼此倾心交谈,分别后又拳拳不忘,可见老一辈爱才之心。现将他的诗并我和的诗附阅,在乡里中传播,使大家都知道这位老先生是位大君子。

我有大铜尺一方,几次都没找到,是不是九弟带回去了?往年寄回家的黄芽白菜子,家里种了还好吗?在省城里已买下漆了吗?漆匠用的是谁?来信时还请转告。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二年九月十八日(1842年10月21日)

【精华点评】

信中,曾国藩规劝弟弟们“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后又提到“艺多不养身”。有句话说,“门门通,不如一门精”,劝告为学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术业有专攻”。人们也常说“事在于专,业在于精”,“专”应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和管理水平;“精”要体现在观念上,落实在管理上,注重在效果上。“专”要得到认可;“精”要成为标杆。信中,曾国藩要求弟弟们确立志向后便要专攻,“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

【经典格言】

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 w1nIx/3HcIbICW1dk8ErjJZa+Doftej6oEaXLibW5PInvedJawuh0XOTb3AxqDAx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