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女初开的心扉
在少女们纯洁而简单的生活里,一定会有那么一个美好而甜蜜的瞬间,耀眼的阳光会沁进她们的心间,每一朵花都会向她们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心的跳动会把热情而又激荡的音符传递到她们的脑海中,将一个个意念化作一种隐约的欲望;这感觉有甜蜜,有忧伤,忧而无怨,甜美快乐!当小孩子们见到身边的世界时,他们开始了微笑;当少女们在大自然中感受到朦胧的感情时,她们也会如孩子一般,开始微笑,然后忘记了忧伤。有人把初恋比成光明,那么恋爱就是内心的光明,久久都不会消失。欧也妮也到了看清尘世万物的时候了。
内地的姑娘普遍起得都很早,天刚一亮,欧也妮就早早起床了,先作祷告,然后梳妆打扮。对她来讲,从今天开始,以后她每天的打扮都与从前不一样了。首先她把栗壳色的头发梳得很光,然后很用心地把粗大的辫子盘在头顶,为了不让碎小的短发从辫子中滑落,她很努力地将整个发式力求对称,以映衬她一脸的娇羞。欧也妮那简单而又不失端庄的头饰与她的面部轮廓结合得恰到好处,让整个人看起来如此清新。接着她又用清水把手反复洗了几次,清水把她的皮肤洗得又粗又红的,她注视着自己那肉肉的胳膊,心中不免焦虑起来,自己怎么就不能拥有堂弟那双白嫩的手呢,他是如何保养的呢?就连手指甲都修剪得让人看起来是那么的舒服。欧也妮拿出自己崭新的袜子,和自己最喜欢的那双鞋子。她更不会忽略束胸,把每个扣眼都认真地扣上了,从上到下用带子都紧了又紧。总之,欧也妮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精心地将自己打理得完美无瑕。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穿上一件款式新颖、剪裁合体的衣裳,竟能使她看起来比从前光彩照人。如果经过这么一番努力,真的让别人对她有新的完美印象,那该有多好。装扮结束了,她反复端详着自己,此时她听到教堂里的钟响了起来,她的心也随着钟声的敲响而跟着合拍,奇怪怎么现在教堂里的钟才响了七下。难道是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去装扮吗?原来是欧也妮太急于把自己打扮得漂亮迷人,她起来得太早了。欧也妮从前并没有把头发弄过卷,结果她现在怎么都不能把头发很好地卷起来,前后她一次又一次地弄了十余次,可是每一次她都不是很满意,无论怎样尝试,都不能够让她很开心,最后她失望地双手合抱着手臂朝窗子走去,欧也妮坐在窗前,眼睛直视着眼前的院子、小花园,还有花园上空高高的平台。此时,她眼前的这番景色是凄凉的,整个院子也并不宽敞,但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影响欧也妮的心情,在她看来这里依旧深深地吸引着她,然而眼前的这一切是只有偏僻或充满荒凉的野外才会有的。离厨房不远的地方有一口井,井的四周被围栏围起来了,一根弯弯的铁条支撑着滑轮,在那铁条上面缠绕着一脉藤蔓;深秋已至,枝叶已经都变成了红色,枯萎、发黄;藤蔓也蜿蜒地攀附到附近的墙上,它们顺着房屋,一直攀到柴棚,柴棚里的木柴被堆放得整整齐齐,如同藏书家书架上的书籍般安静、整齐。院子里铺着石板,石板的新旧程度不难看出几乎很少有人在石板上走动,那上面结了厚厚的青苔,还有那没有人清理的野草,颜色都已经略有发黑了。就连结实的外墙都披上了一件绿衣,衣服上面还带有波纹状的褐色线条纹。在院子尽头,通往花园的门口歪歪地躺着八级台阶,高大的植物遮挡住了幽径,它们就像是在十字军时代,寡妇埋葬骑士用的古墓,在荒野里,没人问津,没人到此理会。在石砌的台基上有一排朽烂的木栅,有近一半已经不堪入目,但在它们的上面仍被藤萝缠绕着,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在栅门左右两旁,分别长有一株矮小的苹果树,苹果树上生长出许多细小的枝丫。细沙铺满了三条平行的小径,它们彼此间由花坛隔开,在那周围还屹立几株黄杨,这里自从有了它们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泥土流失的现象了。在花园的尽头,平台的下面长有几株菩提形成的一片绿荫。在绿荫的一端有几棵杨梅,另一端则是一株粗壮的核桃树,延伸的树枝一直爬到箍桶匠藏金的密室的窗前。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里,卢瓦河畔经常有艳阳的陪伴,早早地就能看到秋霜已经开始慢慢融化,院子和花园的树木、墙垣以及眼前如画般的景物都已遍布融化的秋霜。
欧也妮在这些平淡得不能够再平淡的事物中,忽然有了全新的收获,这令她的眼前猛然一亮,各种思想一齐涌上她的心头。就在这时,窗外的阳光渐渐扩散开来,这让欧也妮终于感到在她的身边产生的神奇而又美妙的兴奋。这一切让她整个人精神起来,仿佛一团云将她的整个身躯包围起来。欧也妮的思绪与眼前这些奇特的景象刚好完全吻合,这在她看来是和谐与自然的融会贯通。当阳光照射到墙面上时,在墙缝里生长着的茂密的凤尾草,它们如同花鸽胸前的羽毛般色泽多变,这一切在欧也妮的眼中,简直就是天国的光明,是它们照亮了她的前程。她也因此更加喜爱这面墙,也更加爱看墙上开着的蓝色的铃当花和枯萎的小草,尽管它们看起来并不那么生机盎然,但它们却与一件令她愉悦的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她童年时的那些回忆一样。这个院子根本就不隔音,哪怕是很小的声音,都会产生回音。随风飘落的树叶,似乎是它们给欧也妮发来的信号,以期待能够得到她的注意,并能作出反响。欧也妮可以每天都在这个窗前端坐,她并没有感觉到这是件多么无聊的事,相反还或多或少地充满期待。接着,欧也妮的心烦乱起来,乱得如热锅上来回爬行的蚂蚁。突然她站起身来,径直冲到镜子前,她的这一行为,就像优秀的作者在反复审视自己的作品一样,总是希望能够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然后毫不吝啬地对自己大骂一顿。
“可是我的相貌真的不能和他相般配。”
在欧也妮的眼中,这就是最真实的自己,她的自卑的想法为她带去了无尽的伤痛。这个看起来惹人怜爱的姑娘啊,为什么你会产生这样对自己太不公平的念头呢?或许是谦虚,或许是敬畏,其实这就是爱情到来时的最初感受。欧也妮有着强健的体质,她看起来并不像大小姐,而是像小市民家的孩子那样美得有点俗气。尽管欧也妮的外形与米洛的维纳斯米洛的维纳斯,即断臂的维纳斯,是现存的古代爱神塑像中最健美、最优雅的艺术珍品,现藏于法国罗浮宫。酷似,但是纯洁神圣的基督徒的情操一直都在欧也妮身上熠熠生辉,这使欧也妮具有一种古希腊雕塑家所无法体会的高贵气质。从相貌来看,她拥有像菲迪亚斯菲迪亚斯,希腊雕塑家,在文中指其作品宙斯像。古罗马称宙斯为朱庇特。雕刻的朱庇特那样的前额,尽管看起来多少有些男子气概,但仍能透出一丝清秀,她的贞洁完全从那双清澈而又明亮的眼睛里折射出来,其中不乏炯炯的光芒。她那圆圆的脸蛋,将清新与稚嫩清楚地写在脸上。在欧也妮出天花以后,她那可爱的脸就变得异常粗糙,但幸亏有老天保佑,在那俊俏的面庞上没有留下瘢痕,只是皮肤表面的绒毛受到了伤害,但这并没有对欧也妮的皮肤有什么影响,依旧那么白皙、细腻,甚至母亲在她的脸上轻轻一吻,都能留下一个红印记。欧也妮的鼻子有点大,但并不影响它与那朱红的嘴唇相匹配,她那款款的深情和善良都写在唇上那一道道细纹里。颈部更是圆润完美。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胸部被她隐藏得严严实实的,但这还是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又令人想入非非。简朴的装扮隐藏了她身上的妩媚,但在有些艺术鉴赏家看来,苗条挺拔的身材也可以称得上自有风韵。虽然身材高大而结实的欧也妮并不具有人们所欣赏的美丽,但她的确是美的,她的这种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轻易发现的,只有艺术家才会发现她身上的美。很多画家都想在凡世间遇见圣母马利亚的贞洁典型,也想从女性的身上找寻到拉斐尔眼中的刚正凛然的眼神和那些只有在基督徒的清心寡欲的生活里才能保持或培养出的处女的曲线,尽管这些都是出自人们的臆想,但是那些热衷苦苦追求那种不可多得的模特儿的艺术家,在遇到欧也妮时,会被她内在的高贵气质所深深吸引,然而这一切,欧也妮却没有发现,这就是她的独特之处:从她那安静祥和的额头可以看到一个深情的世界;即使是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一种灵气都会瞬间散发出来。她那精致的五官,她脸庞的轮廓,向来都不会因为她的过于开心而改变那种静谧的美,宛如平静的湖面在天水相接的地方呈现的线条那样舒展清新。那圆润的脸庞如绽放的花朵,在花朵的周围格外闪亮,带给人们心旷神怡的美好。当这一切闪现在你的眼前时,无论如何你都难以抗拒这种吸引,令你久久凝望,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离开。欧也妮这朵初绽放的花还没有完全盛开,随之一起变化的是她那幼稚的幻梦,亲手摘一朵雏菊为爱情进行占卜,内心的喜悦无从掩饰,她单纯而羞涩的样子,是经历过一些凡俗的女子假装也学不来的。在欧也妮看来,她还不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她整天面对镜子去寻找答案:“我真的是太丑了,他一定不会看上我的。”
欧也妮打开楼梯对着的那扇房门,她把头探出去想知道家里人此时的动态。“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起床。”欧也妮这样告诉自己,正在这时传来娜农的咳嗽声,娜农正在打扫客厅的卫生、生火、拴狗,还不时地在牲口棚里跟牲口自言自语。欧也妮见状赶忙走下楼,朝娜农走去,正在挤牛奶的娜农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了向她走来的欧也妮。
“娜农,我的好娜农,你能给我的堂弟调些鲜奶油吗?这样他就可以搅拌着咖啡一起喝了。”
“唉,小姐,你昨天怎么没有说呢?现在调是来不及的。”娜农急忙笑着答道。“奶油不是现做的。不过,你堂弟还真是标致,真标致呀,这简直就是小白脸儿。你是没有看见他穿的那件带着金丝的绸睡衣,那模样俊俏极了。我算是见到了。他那内衣用了好多细布料,料子和神父先生的白祭袍差不多。”
“娜农,麻烦你做些薄饼吧。”
“谁能给我提供木柴、面粉和黄油啊?”娜农用葛朗台内务大臣的口吻对欧也妮说。娜农有些时候在欧也妮和她母亲的心目中还是非常有地位的,她的一些话她们母女还是非常赞同的。“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偷东西来招待你的堂弟吧?还是你去找到黄油、面粉和木柴回来再说吧。他是你的父亲,他一定会给你的。你瞧,他下楼过来检查伙食来了……”
娜农的话音刚落,欧也妮就听到父亲踩踏楼梯的声音,这时欧也妮紧张得立即溜进花园。强烈的不安情绪已经把她弄得吓丢了魂。当我们每每遇见开心的事,这幸福的表情都会写在脸上,被人们清楚地看到,同样,不安与紧张也会写在脸上。欧也妮非常担心自己难为情的表情被父亲看到,害羞的小脸红了又粉,粉了又红。欧也妮终于认识到父亲家里有多么的寒酸,这根本就没有办法与潇洒的堂弟相匹配,这在她的心里感觉很不舒服。她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自己一定要为堂弟做些什么,可是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想来想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欧也妮纯真而坦诚,任凭自己想尽办法去为堂弟做事,她没有产生任何提防自己的形象会因此而打折扣的想法。当见到堂弟第一眼时,他的外表就已唤醒了她那隐藏得很深的女性天性,欧也妮已经二十三岁了,此时正是智力和欲望发育的高峰阶段,女性所特有的秉性瞬间倾洒得毫无保留。这是欧也妮第一次见到父亲感到非常不安,似乎自己这一生的幸福都被父亲紧紧地握在手中,如果把心事隐瞒着不告诉他,她又觉得非常有罪过。欧也妮赶忙急匆匆地朝前面走去,她感觉到自己此时呼吸的空气都是那么的新鲜,阳光跟平时相比也更加活泼,她仿佛能从身边的这些伙伴的身上汲取一种温暖,一种新的生机,似乎它们也都在很努力地帮助她。就在她冥思苦想找办法去制作薄饼的时候,传来大个子娜农和葛朗台争吵的声音。这样的事情可真的太少见了,就像在寒冷的冬天要听到燕子的呢喃一样不容易。老头儿提着一串钥匙,拿着他亲自秤出的食物,而这些仅仅够他们一天所消耗的。
“昨天的面包还有剩余的吗?”葛朗台问娜农。
“一个面包丁儿都没剩下,老爷。”娜农回答说。
葛朗台打开做面包的平底篮,这是安茹专门用来做面包的篮子,他从里面拿出一块撒满干面的大圆面包,就在他刚要切面包的时候,娜农急忙说:“今天我们家将会有五口人吃饭,老爷。”
“这个我知道,”葛朗台平静地回答说,“这块面包它足足有六磅重,我们五个人一准吃不完它。更何况是巴黎的年轻人,你看着吧,他们根本就不吃面包。”
“难道他们就只吃酱?”娜农接着葛朗台的话说。
在安茹,通常所说的酱是指被涂在面包上面就可以直接吃的一种食物——大路货的黄油,最为讲究的桃酱都被人们统称为“酱”;很多人在小时候都喜欢舔掉面包上的酱,然后把面包扔在一边。
“不,不,”葛朗台答道,“他们不喜欢吃面包,也不喜欢吃酱,他们就好像是等着出嫁的黄花闺女。”
葛朗台谨慎地订好几道再平常不过的菜以后,随手关上了伙食库的门,就在他刚要朝水果房方向走去时,娜农拦住他说:“老爷,您能给我一些面粉、黄油吗?我想给两个孩子摊张薄饼吃。”
“仅仅是为了我的侄儿吗,难道你希望我倾家荡产吗?”葛朗台反问。
“我并没有只是想到了您的侄儿,我也在您的狗身上操了不少心,话又说回来了,我还真的没有您费心。您看啊,这不就是吗?我要八块糖,可是您才给我六块呀。”
“啊!娜农,你想造反了?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这样跟我讲话呢。不会是你脑子出什么毛病了吧?你以为你是东家吗?糖,我只能给六块。”
“那怎么办?侄少爷喝咖啡时不给他放糖?”
“放两块吧,我的就不用放了。”
“您看您已经这把年纪了,喝咖啡怎么能不放糖呢?还是我出钱给您买几块放咖啡里吧。”娜农实在不忍心看葛朗台喝没有放糖的咖啡。
“这事和你没关系,你最好少管闲事。”他并没有被娜农的话所感动,反而还数落了她一顿。
虽然市场上糖价在下跌,但在老箍桶匠看来,糖仍然是最奢侈的殖民地产品,买糖要六法郎一磅。帝政时期形成的习惯,节约用糖已经成为他不可改变的习惯了。有人说女人总是会有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的,即使是最笨的女人也会想出办法来满足自己的小小愿望。娜农把关于糖的问题先暂时放一边,她在努力争取获得做薄饼的机会。
“小姐,”娜农朝窗外大声喊道,“你不是说想要吃薄饼吗?”
“不,不,不。”欧也妮连声否认,她此时的声音甚至激动得有些颤抖。
“好了,好了,娜农,”葛朗台听到欧也妮的回答,说,“给你。”他把粮食柜打开后,给她盛了一勺面粉,顺手又添补了几两早已经切成小块儿的黄油。
“可是这还需要烤炉用的木柴呢,”娜农连忙把自己需要的东西统统说了出来,生怕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好!管够,都给你,”老财迷为了哄女儿开心,拿出了娜农需要的东西,然后伤心地说道,“薄饼你可以做,但是你要记得晚上做一个果子馅饼,也用烤炉做,这样就省得生两个炉子了。”
“哎!”娜农应和着,“这些不用您担心了。”葛朗台瞅了瞅他忠实的内务大臣,那目光几乎是父亲看女儿般的眼神了。
“小姐,”厨娘呼喊说,“这回咱们可有薄饼吃了。”
葛朗台老爹捧着满满一下子水果,把它们放在桌子上的盆里。娜农说:“您瞧瞧,老爷,侄少爷有双这么漂亮的靴子。这可是上等的好皮子,闻起来还香喷喷的呢。这靴子是用什么擦的呀?还能用您调的蛋清鞋油吗?”
“娜农,我想蛋清会把这靴子的皮弄坏的。最重要的是你得跟他直接说,你根本不知道如何给摩洛哥羊皮上油,对,我看这就是摩洛哥羊皮。你要是这样对他说,他可以自己去街上买鞋油了。听人说往鞋油里加糖,这样擦出来的皮子会更亮。”
“如果真是往鞋油里加糖,那不是可以吃了吗,”女佣拿起皮靴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哎哟!真的和太太的科隆香水一样香。我从前都没见过这样的皮子。”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穿靴子的人还没有靴子值钱呢,你觉得这样的事儿很罕见吗?”
“老爷,”等葛朗台关好水果库房的门以后再次返回厨房时,娜农问,“您不打算一星期做一两次罐焖肉吗?以此来款待您的……”
“行啊。”葛朗台爽快地答应着。
“那我得去肉铺。”娜农听到葛朗台回答得如此爽快,马上就想把肉铺的肉搬回来,恐怕他会再有变化。
“完全没必要。您还是给我们做罐焖鸡汤吧,佃户们是不会让你有时间清闲的。待会儿我就去通知高诺瓦叶一声,让他给我打回几只乌鸦。这样的野味炖汤真的再好不过了。”
“老爷,听说乌鸦是吃死人的,真的是这样吗?”
“你可真笨,娜农!乌鸦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不也是有什么吃什么吗?难道人就不会吃死人吗?什么叫遗产?”葛朗台老爹似乎把自己要说的话一口气都说了出来,感觉自己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他把怀表掏出来,看到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吃早饭,就伸手拿过帽子,亲吻了一下女儿说:“你想和我到卢瓦河边的草地上去散步吗?我刚好要去那儿办点事儿。”
欧也妮走过去把那顶系着粉红色绸带的草帽戴在头上,父女俩就这样沿着曲折的街道走去,他们一直走到广场。
“二位这么早是去哪里啊?”克吕旭公证人跟葛朗台打招呼。
“去转转,”葛朗台回答说。他心中也清楚,克吕旭根本就没有清早散步的习惯。
当克吕旭公证人听葛朗台说要出门转转,他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好处可以获得,于是他赶忙跟了上去。
“怎么,您也想跟我一起去吗,克吕旭?”葛朗台对公证人说,“您是我的朋友,我必须要让您看一看,总是有那么多愚蠢的人把白杨种在肥沃的土地上……”
“听你这么一说,卢瓦河边的草地帮您赚回的六万法郎根本算不上什么了?”克吕旭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问道,“您这还不算幸运吗?……在您砍树的时候,南特那时正需要白木,那时候几乎每棵都可以卖到三十法郎!”
欧也妮听着公证人和父亲的对话,此时她不知道她已经面临一生中最特殊的时刻了,公证人即将引导葛朗台老爷说出有关女儿终身大事的决定。就在葛朗台走到卢瓦河畔肥沃的草场时,那里的三十名工人正在把白杨留下的树坑填平。
“克吕旭先生,您过来看一看,这一棵白杨树到底占多大的面积,”葛朗台说。说完,他朝一个工人喊道:“让,把你的尺子拿……拿来……量一量四边。”
“每一边是八尺长。”工人量过之后告诉葛朗台说。
“四八三十二,一棵白杨占用了大约三十二尺的土地,”葛朗台把自己刚刚算过的数字告诉克吕旭,“这一排我一共种了三……百棵白杨,是这样的吧?那我们来计算……三百……乘……乘……三十……二……换句话说……它们把我……五……五百堆干草,再算上两边的,一共是一千五;中间还有几排也是一千五。那我们就算……算一千堆干草吧。”“好,”克吕旭帮葛朗台计算说,“眼前有一千堆这样的干草,那么大约就已经值六百法郎了。”
“准确地说……说……应该是一千二百法郎,因为我们还会再割一茬,这样就又能卖三四百法郎。那么,您……您……算一算……一年一……一千二百法郎……如果四十年算下来……再加……加上利……利息……一共有……多少,您知……知道吧。”
“那我们就先算它有六万法郎吧。”公证人说。
“是吧!一共……共……只有六万法郎。那好,”老葡萄园主开始不结巴了,“四十年的白杨两千棵还卖不到五万法郎。那我这就是亏了啊。我忽然发现这其中有纰漏啊。”葛朗台对于自己发现了其中的漏洞格外地欣喜,“让,你现在把树坑都填平,只有卢瓦河边的那一排先留着不用填平,然后你再去把我买回来的白杨树苗栽在那里。种在河边,那些树木就可以依靠政府出资来施肥浇水了。”说完,他朝克吕旭笑了一下,连他鼻子上的肉瘤都附和着颤动了一下,这就像是最最阴冷的笑容。
“这很明显啊,白杨就应该被种在荒瘠的地方。”克吕旭被葛朗台的小盘算吓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赶忙应和说。
“对了,先生!”箍桶匠带着嘲讽的语气回答。
父亲精细地计算的时候,欧叶妮没有细听,只顾望着卢瓦河优美的风景。可是,听到克吕旭似乎要开口问什么事情,她禁不住侧耳倾听:“哎呀,葛朗台老爹,您从巴黎招来了一位漂亮的女婿,这回索缪城里的人都在谈论令侄的事情。看来,我得帮您草拟一份协议了吧?”
“您……您……您一……大……大早出门,就就就为了跟……我说这个?”葛朗台一边说,他的肉瘤一边抽动着,“唉!那好吧!我的老伙计,实话对您您您说吧,我宁……可把女……女……女儿……扔……扔进卢瓦河,也不……不把她……嫁……嫁给我那侄……儿。您明明明白吗?您可以……把……把这话……说出去。还是先别说了吧,让他们去嚼……嚼……舌头去吧。”
没想到偷听到的这一席话,让她感觉大地都摇晃了,一种眩晕的感觉围绕在欧叶妮的身边。在她心中刚刚冒头的爱情的嫩芽,遥远的希望,还没有看到它像鲜花般怒放,由朦胧的希望变成具体的现实,现在就眼看着被活生生地割断了,散落一地。从昨晚起,使两颗心相连的种种幸福的联系,把她的心拴到了夏尔的身上。看来,以后她的生活就要充满苦难了。难道妇女的命运,只能通过受尽苦难后才显得崇高吗?父爱的火焰怎么会在父亲的心头熄灭了呢?夏尔到底犯了什么罪?欧也妮百思不解,她初生的爱情本来就很神秘,如今,更是疑云重重了。她到家时两条腿止不住地哆嗦,刚才还觉得充满喜气的那条幽暗的老街,现在她却只觉得凄凉,她感受到了岁月和人事留下的悲怆。爱情的教训,这一课她是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