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读苏轼《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是公元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中秋,作者在密州时所作。词前的小序交代了写词的过程:“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这一时期,由于与当权者政见不同,作者自求外放,辗转在各地为官。他曾经要求调任到离苏辙(字子由)较近的地方为官,以求兄弟相聚,这个愿望却一直没能实现。这一年的中秋,作者独自面对一轮明月,心潮起伏,于是乘酒兴正酣,挥笔写下了这首名篇。
一生要读的美丽宋词大江东去,浪淘尽——感慨抒怀,苏轼书法苏轼一生,仕途坎坷。在这首词里,“大醉”遣怀是主,“兼怀子由”是辅。对于一贯秉持“尊主泽民”节操的作者来说,手足分离和私情,比起廷忧边患的国势来说,毕竟属于次要的伦理负荷。此点在题序中有深微的提示。
这首词上片望月,既怀逸兴壮思,高接混茫,而又脚踏实地,自具雅量高致。一开始就提出一个问题:明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把酒问青天这一细节与屈原的《天问》有相似之处。其问之痴迷、想之逸尘,确实是有一种类似的精、气、神贯注在里面。苏轼把青天当做自己的朋友,把酒相问,显示了他豪放的性格和不凡的气魄。“明月几时有?”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好像是在追溯明月的起源、宇宙的起源;又好像是在惊叹造化的巧妙。
接下来两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把对于明月的赞美与向往之情更推进了一层。从明月诞生的时候起到现在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不知道在月宫里今晚是一个什么日子。他很想去看一看,所以接着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不胜寒”,暗用《明皇杂录》中的典故:八月十五日夜,叶静能邀明皇游月宫。临行,叶叫他穿皮衣。到月宫,果然冷得难以自持。这几句明写月宫的高寒,暗示月光的皎洁,把那种既向往天上又留恋人间的矛盾心理十分含蓄地写了出来。这里还有两个字值得注意,就是“我欲乘风归去”的“归去”。飞天入月,为什么说是归去呢?也许是因为苏轼对明月十分向往,早已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归宿了。从苏轼的思想看来,他受道家的影响较深,抱着超然物外的生活态度,又喜欢道教的养生之术,所以常有出世登仙的想法。而这种打算未及展开,便被另一种相反的思想打断:“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两句急转直下,天上的“琼楼玉宇”虽然富丽堂皇,美好非凡,但那里高寒难耐,不可久居。词人故意找出天上的美中不足,来坚定自己留在人间的决心。这一转折,写出词人既留恋人间又向往天上的矛盾心理。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与其飞往高寒的月宫,还不如留在人间趁着月光起舞呢!“高处不胜寒”并非作者不愿归去的根本原因,“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才是根本之所在。与其飞往高寒的月宫,还不如留在人间,在月光下起舞,最起码还可以与自己清影为伴。这首词从幻想上天写起,写到这里又回到热爱人间的感情上来。从“我欲”到“又恐”至“何似”的心理转折开阖中,展示了苏轼情感的波澜起伏。他终于从幻觉回到现实,在出世与入世的矛盾纠葛中,入世思想最终占了上风。“何似在人间”是毫无疑问的肯定,雄健的笔力显示了情感的强烈。
下片怀人,即兼怀子由,由中秋的圆月联想到人间的离别,同时感念人生的离合无常。“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转和低都是指月亮的移动,暗示夜已深沉。月光转过朱红的楼阁,低低地穿过雕花的门窗,照到了房中迟迟未能入睡之人。这里既指自己怀念弟弟的深情,又可以泛指那些中秋佳节因不能与亲人团圆以致难以入眠的一切离人。“无眠”是泛指那些因为不能和亲人团圆而感到忧伤,以致不能入睡的人。月圆而人不能圆,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啊!于是诗人便无理地埋怨明月说:“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明月您总不该有什么怨恨吧,为什么老是在人们离别的时候才圆呢?相形之下,更加重了离人的愁苦。这是埋怨明月故意与人为难,给人增添忧愁,无理的语气进一步衬托出词人思念胞弟的手足深情,却又含蓄地表示了对于不幸的离人们的同情。
接着,诗人把笔锋一转,说出了一番宽慰的话来为明月开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固然有悲欢离合,月也有阴晴圆缺,自古以来世上就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暂时的离别而感到忧伤呢?这三句从人到月、从古到今做了高度的概括。从语气上,好像是代明月回答前面的提问;从结构上,又是推开一层,从人、月对立过渡到人、月融合。为月亮开脱,实质上还是为了强调对人事的达观,同时寄托对未来的希望。因为,月有圆时,人也有相聚之时。很有哲理意味。
词的最后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共婵娟”就是共明月的意思。既然人间的离别是难免的,那么只要亲人长久健在,即使远隔千里也还可以通过普照世界的明月把两地联系起来,把彼此的心沟通在一起。“但愿人长久”,是要突破时间的局限;“千里共婵娟”,是要打通空间的阻隔。让对于明月的共同的爱把彼此分离的人结合在一起。古人有“神交”的说法,要好的朋友天各一方,不能见面,却能以精神相通。“千里共婵娟”也可以说是一种神交了!这两句并非一般的自慰和共勉,而是表现了作者处理时间、空间以及人生这样一些重大问题所持的态度,充分显示出词人精神境界的丰富博大。
这首词是苏轼哲理词的代表作。词中充分体现了作者对永恒的宇宙和复杂多变的人类社会两者的综合理解与认识,是作者的世界观通过对月和对人的观察所做的一个以局部概括整体的小小总结。它构思奇拔,蹊径独辟,极富浪漫主义色彩,是历来公认的中秋词中的绝唱。
后人点评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
吴潜《霜天晓角》:“且唱东坡《水调》,清露下,满襟雪。”
千古风流人物
——读苏轼《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这首被誉为“千古绝唱”的名作,是宋词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作品,也是豪放词最杰出的代表。它借古抒怀,感情激荡,气势雄壮,将写景、咏史、抒情融为一体,抒发了作者年已半百功业无成的感慨。
苏轼30岁以前绝大部分时间过着书房生活,仕途坎坷,随着北宋政治风浪几上几下。43岁(元丰二年)时因作诗讽刺新法,被捕下狱,出狱后贬官为黄州团练副使。这是个闲职,他在旧城营地辟畦耕种,游历访古,政治上的失意滋长了他逃避现实和怀才不遇的思想情绪,但由于他豁达的胸怀,在祖国雄伟的江山和历史风云人物的激发下,写下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名篇,此词为其代表。它写于神宗元丰五年(1082)七月,是苏轼游黄州城外的赤壁矶时所作。
这首词上片咏赤壁,着重写景,为描写人物作烘托。提笔两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即景抒情,时越古今,地跨万里,把倾注不尽的大江与名高累世的历史人物联系起来,布置了一个极为广阔而悠久的空间、时间背景。它既使人看到大江的汹涌奔腾,又使人想见风流人物的卓荦气概,气势恢宏,笔大如椽。接着“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两句,点出这里是传说中的古赤壁战场,借怀古以抒感。“人道是”,下笔极有分寸。“周郎赤壁”,既是拍合词题,又是为下阕缅怀公瑾预伏一笔。以下“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三句,集中描写赤壁雄奇壮阔的景物。这种从不同角度而又诉诸不同感觉的浓墨健笔的生动描写,一扫平庸萎靡的气氛,创造了一个奔马轰雷、惊心动魄的奇险境界,使人精神一振!结拍“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总束上文,带起下片。以上写周郎活动的场所——赤壁四周的景色,形声兼备,富于动感,以惊心动魄的奇伟景观,隐喻周瑜的非凡气概,并为众多英雄人物的出场渲染气氛,为下文的写人、抒情作好铺垫。
下阕着重写人,借对周瑜的仰慕,抒发自己功业无成的感慨。由“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领起五句,集中笔力塑造青年将领周瑜的形象。作者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挑选足以表现人物个性的素材,经过艺术集中、提炼和加工,从几个方面把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而“小乔初嫁了”这一细节,以美人烘托英雄,更见出周瑜的风姿潇洒、韶华似锦、年轻有为,足以令人艳羡。“雄姿英发,羽扇纶(guan)巾”,是从肖像仪态上描写周瑜束装儒雅,风度翩翩。“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抓住了火攻水战的特点,精切地概括了整个战争的胜利场景。词中只用“灰飞烟灭”四字,就将曹军的惨败情景形容殆尽。接下来“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由凭吊周郎而联想到自身,表达了词人壮志未酬的郁愤和感慨。“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为倒装句,实为“应笑我多情,早生华发”。此句虽表达了伤感之情,但这种感情其实正是词人不甘沉沦,积极进取,奋发向上的表现,仍不失英雄豪迈本色。“人间如梦”,抑郁沉挫地表达了词人对坎坷身世的无限感慨。“一尊还酹江月”,借酒抒情,思接古今,感情沉郁,是全词余音袅袅的尾声。
这首词感慨古今,雄浑苍凉,大气磅礴,昂扬郁勃,把人们带入江山如画、奇伟雄壮的景色和深邃无比的历史沉思中,唤起读者对人生的无限感慨和思索,融景物、人事感叹、哲理于一体,颇具撼魂荡魄的艺术力量。
后人点评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称其“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
俞文豹《吹剑续录》所云,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七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城上风光莺语乱
——读钱惟演《木兰花》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时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唯恐浅。
钱惟演与杨亿、刘筠齐名,为“西昆体”代表作家之一,文辞清丽。此为作者暮年遣怀之作。词中以极其凄婉的笔触,抒写了作者的垂暮之感和政治失意的感伤。作品中的“芳草”、“泪眼”、“鸾镜”、“朱颜”等意象无不充满绝望后的浓重感伤色彩,反映了宋初纤丽词风的艺术特色。
起首两句“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从“城上”和“城下”两处着墨,声形兼备、富于动感地描绘春景,勾勒出一幅城头上莺语阵阵、风光无限,城脚下烟波浩渺、春水拍岸的图画,使读者隐然感觉到主人公的伤春愁绪,从而为下文的遣怀抒情做好了铺垫。
上片结尾两句“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转而抒情,说的是绿杨芳草年年生发,而词人已是眼泪流尽,愁肠先断,愁惨之气溢于言表。从表现手法上讲,用绿杨芳草来渲染泪眼愁肠,也就达到了情景相生的效果,情致极为凄婉。此两句由景入情,词意陡转,波澜突起。
过片“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从精神与形体两方面感叹老之已至,抒写了词人无可奈何的伤感情怀。“情怀渐觉”、“衰晚”,一“渐”字,表达出时间的推移催老世人的历程,接着,作者又惊异地发现镜中“朱颜”已“暗换”,进一步表达“衰晚”之感。从这首词中可以窥见,一贬汉东,默默无闻,大势已去,这对于曾经“官兼将相,阶勋、品皆第一”的作者来说,打击是多么巨大。
结拍两句“昔时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唯恐浅”,将借酒浇愁这一司空见惯的题材赋予新意,敏锐而确切地扣住词人对“芳尊”态度的前后变化这一细节,形成强烈反差,“今日”虽仍有病,可愁比病更强烈,因而不顾病情而痛饮狂喝,将全词愁绪推向高潮。
后人点评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二中,侍儿小名绿云:“钱恩公谪汉东日(指钱惟演晚年谪随州),撰《玉楼春》词曰:‘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往年多病厌芳樽,今日芳樽唯恐浅。’每酒阑歌之,则泣下。后阁有白发姬,乃邓王歌鬟惊鸿也。遽言:‘先王将薨,预戒挽铎中歌木兰花引绋为送。今相公亦将亡乎。’果薨于随州。”
无可奈何花落去
——读晏殊《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是晏殊词中最为脍炙人口的篇章。虽含伤春惜时之意,却实为感慨抒怀之情。全词语言圆转流利,通俗晓畅,清丽自然,意蕴深沉,启人神智,耐人寻味。词中对宇宙人生的深思,给人以哲理性的启迪和美的艺术享受。
词之上片绾合今昔,叠印时空,重在思昔。起句“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写对酒听歌的现境。从复叠错综的句式、轻快流利的语调中可以体味出,词人面对现境时,开始是怀着轻松喜悦的感情,带着潇洒安闲的意态的。但边听边饮,这现境却又不期然地触发对“去年”所历类似境界的追忆:也是和今年一样的暮春天气,面对的也是和眼前一样的楼台亭阁,一样的清歌美酒。然而,似乎一切依旧的表象下又分明感觉到有的东西已经起了难以逆转的变化,这便是悠悠流逝的岁月和与此相关的一系列人事。于是词人不由得从心底涌出这样的喟叹:“夕阳西下几时回?”夕阳西下,是眼前景。但词人由此触发的,却是对美好景物情事的流连,对时光流逝的怅惘,以及对美好事物重现的微茫的希望。这是即景兴感,但所感者实际上已不限于眼前的情事,而是扩展到整个人生,其中不仅有感性活动,而且包含着某种哲理性的沉思。夕阳西下,是无法阻止的,只能寄希望于它的东升再现,而时光的流逝、人事的变更,却再也无法重复。细味“几时回”三字,所折射出的似乎是一种企盼其返、却又情知难返的纤细心态。
下片则巧借眼前景物,重在伤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联工巧而浑成,流利而含蓄,声韵和谐,寓意深婉。更值得玩味的是这一联所含的意蕴,花的凋落,春的消逝,时光的流逝,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虽然惋惜流连也无济于事,所以说“无可奈何”,这一句承上“夕阳西下”;然而这暮春天气中,所感受到的并不只是无可奈何的凋衰消逝,而是还有令人欣慰的重现,那翩翩归来的燕子不就像是去年曾在此处安巢的旧时相识吗?这一句应上“几时回”。
花落、燕归虽也是眼前景,但一经与“无可奈何”、“似曾相识”相联系,它们的内涵便变得非常广泛,意境非常深刻,带有美好事物的象征意味。惋惜与欣慰的交织中,蕴含着某种生活哲理:一切必然要消逝的美好事物都无法阻止其消逝,但消逝的同时仍然有美好事物的再现,生活不会因消逝而变得一片虚无。只不过这种重现毕竟不等于美好事物原封不动地重现,它只是“似曾相识”罢了——渗透在句中的是一种混杂着的眷恋和惆怅。
全词以“小园香径独徘徊”为结尾,即独自一人在花间踱来踱去,心情无法平静。这里伤春的感情胜于惜春的感情,含着淡淡的哀愁,情调低沉。
后人点评
杨慎《词品》:“无可奈何”二语工丽,天然奇遇。
卓人月《词统》:实处易工,虚处难工,对法之妙无两。
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无可奈何花落去”,律诗俊语也,然自是天成一段词,着诗不得。
共虞姬相对,泣听楚歌声
——读李冠《六州歌头—项羽庙》
秦亡草昧,刘、项起吞并。鞭寰宇,驱龙虎,扫欃枪,斩长鲸。血染中原战。视余、耳,皆鹰犬,平祸乱,归炎汉,势奔倾。兵散月明。风急旌旗乱,刁斗三更。共虞姬相对,泣听楚歌声,玉帐魂惊。泪盈盈。
念花无主,凝愁苦,挥雪刃,掩泉扃。时不利,骓不逝,困阴陵,叱追兵。呜咽摧天地,望归路,忍偷生!功盖世,何处见遗灵?江静水寒烟冷,波纹细、古木凋零。遣行人到此,追念益伤情,胜负难凭!
这首词为宋豪放词、怀古词中的杰出代表。全词通篇隐括《史记》中的《项羽本纪》,把项羽从起兵到失败的曲折历程熔铸词中,将项羽的英雄气概表现得慷慨雄伟。全词音调悲壮,气势不凡,情致激昂,于婉约绮靡的词风之外,又表现出一种壮怀激烈的慷慨之气,有力地开拓了语境和词意。
上片起首两句“秦亡草昧,刘、项起吞并”,用笔不凡,高屋建瓴,导引全词,概括叙述秦亡后,刘邦和项羽的角逐。以下四句,“鞭寰宇,驱龙虎,扫欃(chan)枪,斩长鲸”,一气呵成,追叙了项羽起兵反秦时的强大声势——“鞭寰宇”,写他欲以力征天下,以成霸王之业;“驱龙虎”,写他有龙虎一般的战将供他驱使;“扫欃枪,斩长鲸”,河北巨鹿救赵之战中,他俘虏了秦朝大将王离,招降了主帅章邯,彻底消灭了秦军主力,注定了秦朝的灭亡!
以上四句形象地概括了项羽发展壮大以及消灭秦军主力的赫赫战功。“血染中原战”一句,笔锋突转,与起首两句呼应,将视野拉回楚汉相争的战场。
然而,“视余、耳,皆鹰犬,平祸乱,归炎汉,势奔倾。”形势急转直下,项羽所扶植起来的张耳、陈余等人,刘邦看来,只不过是鹰犬而已,结果张耳投降,陈余被杀,不附汉的众诸侯,一个一个被消灭,刘邦取得了胜利,项羽转强为弱,陷入困境,率众南走。上片结尾七句,“兵散月明。风急旌旗乱,刁斗三更。共虞姬相对,泣听楚歌声,玉帐魂惊。泪盈盈。”通过描写垓下之围中楚军于月明之夜土崩瓦解、四面被围,项羽惊闻楚歌四起,而与虞姬泣别的悲壮场面,形象地描绘出项羽英雄末路、惨烈凄楚的形象。
过片四句“念花无主,凝愁苦,挥雪刃,掩泉扃(jiong)”,以精练而生动的语言表现虞姬对项羽忠贞不贰的真挚感情、可歌可泣的节烈行为,塑造出一个鲜明的悲剧形象。接下来“时不利,骓不逝,困阴陵,叱追兵。呜咽摧天地,望归路,忍偷生!”写项羽突围后先困于阴陵,继又单骑被楚兵追至乌江自刎身亡的惨烈结局,使项羽这一形象的悲剧色彩更为浓厚。“功盖世,何处见遗灵?”表现了词人对项羽的高度评价。“江静水寒烟冷,波纹细、古木凋零”两句营造出一片荒寂景象,和项氏当年反秦时威武雄壮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结拍三句收束全篇,点明主旨,“遣行人到此,追念益伤情,胜负难凭!”表达出不以成败论英雄的思想,抒写了词人对项羽的无限同情和深深哀悼。
这首词对楚汉相争这一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的表现,虚实结合,高度凝练,色彩鲜明,形象突出,构思巧妙,布局精巧,大气磅礴,形神兼备,富于历史的形象性和艺术的感染力,充满历史的纵深感和深厚的悲剧色彩,读来令人扼腕感叹,流连忘返,回味无穷。
红杏枝头春意闹
——读宋祁《木兰花》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早春郊游,地在东城,以东城先得春光。作者宋祁因词中“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而名扬词坛,被世人称作“红杏尚书”。
词的上片从游湖写起,讴歌春色,描绘出一幅生机勃勃、色彩鲜明的早春图。起首一句“东城渐觉风光好”,泛写春光明媚。第二句“縠皱波纹迎客棹”,以拟人化手法,将水波写得生动、亲切而又富于灵性。接着“绿杨烟外晓寒轻”,写远处杨柳如烟,一片嫩绿,虽是清晨,寒气却很轻微。“红杏”句专写杏花,以杏花的盛开衬托春意之浓。以“红杏”表春,在诗词中很常见。但词人的独到之处,是以拟人手法,着一“闹”字,将烂漫的大好春光描绘得活灵活现,呼之欲出。王国维称道其“境界全出”,也有人认为这个字用得无理,李渔说过,“争斗有声谓之‘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予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其实人的视听感觉,是可以打通的。把无声的姿态说成有声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听觉的感受。不但使人觉得那杏花红得热烈,甚至还可使人联想到花上蜂蝶飞舞,春鸟和鸣,从而感受到春天带来的活泼生机。
这上片四句,除第一句是总领外,后面三句都是对春的分述,紧扣第一句中的“渐”字,这春景不仅美,且分明又有层次,从春波绿水,到柳烟,再到杏火,春之愈“盛”,境界全出。
下片则一反上片的明艳色彩、健朗意境,言人生如梦,虚无缥缈,匆匆即逝,因而应及时行乐,反映出“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寻欢作乐思想。过片两句,“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意谓浮生若梦,苦多乐少,不能吝惜金钱而轻易放弃这欢乐的瞬间。此处化用“一笑倾人城”的典故,抒写词人携妓游春时的心绪。结拍两句,“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写词人为使这次春游得以尽兴,要为同时冶游的朋友举杯挽留夕阳,请它花丛间多陪伴些时候。这里,词人对于美好春光的留恋之情,溢于言表,跃然纸上。
这首辞章法井然,开阖自如,言情虽缠绵而不轻薄,措词虽华美而不浮艳,将执著人生、惜时自贵、流连春光的情怀抒写得淋漓尽致,具有不朽的艺术价值。
后人点评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沈雄《古今词话》:人谓“闹”字甚重,我觉全篇俱轻,所以成为“红杏尚书”。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随意落墨,风流闲雅。起两句,虚写春风春水泛舟之适。次两句,实写景物之丽。绿杨红杏,相映成趣。而“闹”字尤能撮出花繁之神,宜其擅名千古也。下片一气贯注,亦是动人轻财寻乐之意。
可惜风流总闲却
——读王安石《千秋岁引》
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寥廓。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耽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谩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千秋岁引》的词调,始见于王安石词。《词律》卷十曰:“此词即《千秋岁》调添、减、摊破自成一体,与《千秋岁》相较,前段第一二句减一字,第三句添一字;后段第一二句各添二字,第三句添一字,前后段第四五句各添二字,结句各减一字,摊破作三字两句,其源实出于《千秋岁》。”
这首词的创作年代不详,但从词的情调来看,很可能是王安石推行新法失败、退居金陵后的晚年作品,它采用虚实相间的手法,情真意切、恻恻动人、空灵婉曲地反映了作者积极的人生中的另一面,抒发了功名误身、及时退隐的慨叹。
上片以写景为主,含蓄地透露了作者自身无所归依的怅惘。首句“别馆寒砧”,旅舍客馆本已令羁身异乡的客子心中抑郁,而砧上的捣衣之声表明天时渐寒,已是“寒衣处处催刀尺”的时分了。古人有秋夜捣衣、远寄边人的习俗,因而寒砧上的捣衣之声便成了离愁别恨的象征。“孤城画角”则是以城头角声来状秋声萧条。画角是古代军中的乐器,其音哀厉清越,高亢动人,诗人笔下常作为悲凉之声来描写。“孤城画角”四字便唤起了人们对空旷寥廓的异乡秋色的联想。下面接着说:“一派秋声入寥廓”,“一派”本应修饰秋色、秋景,而借以形容秋声,正道出了秋声的悠远哀长,给人以空间的广度感,“入寥廓”的“入”字更将无形的声音写活了。开头三句以极凝练的笔墨绘写秋声,而且纯然是人为的声响,并非是单纯的自然声气。
接下来两句“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主要写作者目之所见。燕子东归,大雁南飞,都是秋日寻常景物,而燕子飞往那苍茫的海上,大雁落向平坦的沙洲,都寓有久别返家的寓意,自然激起了词人久客异乡、身不由己的思绪,于是很自然地过渡到下面的忆旧——“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这里以清风明月指昔日游赏之快,而于“宛如昨”三字中表明对于往日的欢情与佳景未尝一刻忘怀。
美好的风月以引发作者思绪万千,下片即景抒怀,说的是:无奈名缰利锁,缚人手脚;世情俗态,耽搁了自己的生活。风流之事可惜总被抛一边。“当初”以下便从“风流”二字铺展开去,说当初与心上之人海誓山盟,密约私诺,然终于辜负红颜,未能兑现当时的期约。“华表语”用了《搜神后记》中的故事:辽东人丁令威学仙得道,化鹤归来,落城门华表柱上,唱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象千年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这里的“华表语”就指“去家来归”云云。“秦楼”本指美貌女子的居处,李白《忆秦娥》中的“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也以秦楼为思妇伤别之处,因而此处的“秦楼约”显系男女私约。这里王安石表面上写的是思念昔日欢会,空负情人期约,其实是借以抒发自己对政治的厌倦之情、对无羁无绊生活的留恋与向往。因而这几句可视为美人香草式的比兴,其意义远超一般的怀恋旧情。
词意至此也已发挥殆尽,然末尾三句“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又宕开一笔作结,说梦回酒醒的时候,每每思量此情此景。梦和酒,令人浑浑噩噩,暂时忘却了心头的烦乱,然而梦终究要做完,酒也有醒时。一旦梦回酒醒,那忧思离恨岂不是更深地噬人心胸吗?这里的梦和酒也不单纯是指实的梦和酒。人生本是一场大梦,此处的“梦阑酒醒”正可视为作者历尽沧桑后的幡然反悟。
本词以轻巧的语言表现了作者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作为一代风云人物的政治家,王安石也并未摆脱旧时知识分子的矛盾心理:在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两者中间徘徊。他一面以雄才大略、执拗果断著称于史册;另一面在激烈的政治漩涡中也时时泛起急流勇退、功名误身的感慨。这首小词便是他后一方面思想的表露。此词意致清迥,言近旨远而空灵婉丽。
后人点评
明代的杨慎《词品》说:“荆公此词,大有感慨,大有见道语。”
《寥园词选》中说此词:“意致清迥,翛(xiao)然有出尘之想。”
六朝旧事随流水
——读王安石《桂枝香》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黄升在《花庵词选》中将这首词题作“金陵怀古”,为王安石别创一格、非同凡响的杰作,大约写于他再次罢相、出知江宁府之时。词中多融入前人诗句而浑化无迹,流露出王安石失意无聊之时颐情自然风光的情怀。
上片描绘金陵山河的清丽景色,大笔挥洒,气象宏阔。全词开门见山,“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写作者在南朝古都金陵胜地,于一个深秋的傍晚,临江览胜,凭高吊古。他虽以登高望远为主题,却是以故国晚秋为眼目。“正”、“初”、“肃”三个字逐步将其主旨点醒。以下两句,借六朝谢家名句“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之意,点化如同己出。即一个“似练”,一个“如簇”,形胜已赫然而出。然后专写江色,纵目一望,只见斜阳映照之下,数不清的帆风樯影,交错于闪闪江波之上。细看凝眸处,却又见西风紧处,那酒肆青旗高高挑起,因风飘拂。帆樯为广景,酒旗为细景,而词人之意以风物为导引,而以人事为着落。一个“背”字,一个“矗”字,用得极妙,把个江边景致写得栩栩如生,似有生命于其中。
写景至此,全是白描,下面有所变化。“彩舟云淡,星河鹭起”两句一联,顿增明丽之色:前者写日落之江天;后者状夕夜之洲渚。然而词拍已到上片歇处,故而笔亦就此敛住,以“画图难足”一句,抒赞美嗟赏之怀,颇有大家风范。
下片另换一幅笔墨,对六朝统治者竞逐繁华,亡国覆辙相蹈的可悲历史发出浩叹,并寓谴责之意,又暗含伤时之慨。写的是悲恨荣辱,空贻后人凭吊之资;往事无痕,唯见秋草凄碧,触目惊心而已。“门外楼头”,用杜牧《台城曲》句加以点染,亦简净有力。“悲恨相续”,指南朝各个王朝的覆亡相继(也暗指后来隋炀帝在江都的身死国灭及五代南唐的灭亡)。此处暗用杜牧《阿房宫赋》:“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之意。“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句源自窦巩《南游感兴》诗:“伤心欲问南朝事,唯见江流去不回。日暮东风春草绿,鹧鸪飞上越王台。”此处化用其意,随流水,原本作“如流水”,衰草,原本作“芳草”,据别本改。
词至结语,更为奇妙,词人写道:“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时至今日,六朝已远,但其遗曲,往往犹似可闻。此处用典。杜牧《夜泊秦淮》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此唐贤小杜于“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时所吟之名句,词人复加运用,便觉尺幅千里,饶有余味不尽之情致,而嗟叹之意,千古弥永。
后人点评
《草堂诗余》引杨湜《古今词话》说:“金陵怀古,诸公寄调于《桂枝香》,凡三十余首,独介甫最为绝唱。东坡见之,不觉叹息曰:‘此老乃野狐精也。’”
张炎《调源》赞曰:“王荆公金陵《桂枝香》词,清空中有意趣,无笔力者未易到。”
梁启超《艺衡馆词选》评此词可“颉颃清真(周邦彦)、稼轩(辛弃疾)”。
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读张舜民《卖花声》
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三零云:张舜民从高遵裕征西夏,掌机密文字,作诗讥议边事,于元丰五年(1082)十月坐罪谪监郴州酒税。南行途经岳阳,赋《卖花声》二首。这首词为其中之一。词中道出了谪贬失意的心情,是题咏岳阳楼的词中颇具代表性的一篇。全词沉郁悲壮,扣人心弦。
上片起首二句“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是从屈原的《楚辞—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转化而来。短短两句呈现的是一幅萧疏的景象:洞庭湖,秋水与长天一色,茫茫无际;秋风里,万木凋零,树叶在君山之上纷纷飘落。作者立于岳阳楼上,鸟瞰君山,历历在目,但未必能看到片片落叶,这很可能是作者当时正处于失意中的一种感觉,他把自己的处境与落叶联想到一起。如是,这景语也就是情语了。这幅洞庭叶落、水空迷蒙的景象,烘托了作者其时的悲凉心境。
第三句“十分斟酒敛芳颜”,词笔转向楼内。此时词人正楼内饮宴,因为他的身份是谪降官,又将离此南行,所以席上的气氛显得沉闷。“十分斟酒敛芳颜”,说明歌妓给他斟上了满满的一杯酒,表示了深深的情意,但她脸上没有笑容。“十分”两字,形容酒斟得很满,也说明满杯敬意。写女子之动情,可谓极宛极真,深得其妙。
接下来,“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这四五两句,凄怆之情溢于言外;百端愁绪,纷至沓来。《阳关曲》本是唐代王维所作的《送元二使安西》诗,谱入乐府时名《渭城曲》,又名《阳关曲》,送别时歌唱。其辞曰:“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所写情景,与此刻岳阳楼上的饯别有某些相似之处。联系作者的身世来看,他因写了一些所谓反战的“谤诗”,被从与西夏作战的前线撤了下来;如今他不但不能西出阳关,反而南迁郴州,所以这首曲,不唱也罢。这两句熔自我解嘲与讥讽当局于一炉,正话反说,语直意婉,抒发的是胸中久抑的悲慨。
过片承“酒”而来,“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将视界再度收回楼前,酒后作者带着几分醉意再次来到楼前,他扶着高楼上的栏杆,放眼远眺,只见淡远的天空,白云在悠闲地飘动;回首长安,又觉情牵意萦。浓烈的抒情中插入这笔写景,使感情更为顿宕,深得回旋迂回之妙。“醉袖”两字,用得极工。不言醉脸、醉眼、醉手,而言醉袖,以衣饰代人,是一个非常形象的修辞方法。看到衣着的局部,比看到人物的面部表情,更易引起人们的想象,更易产生美感。从结构来讲,“醉袖”也与前面的“十分斟酒”紧相呼应,针线亦甚绵密。“天淡云闲”四字以淡语、闲语间之,使全词做到了有张有弛,疾徐有致。由于感情上如此一松,下面一句突然扬起,便能激动人心。作者的思绪随着这飘动的白云不由猛然惊起:“何人此路得生还?”完全是口语,却比人工锻炼的语言更富有表现力。古时岭南一带素称蛮荒绝域,成了历代贬官的流放之地。此句概括了古往今来多少迁客的命运,也倾吐了词人压在胸底的心声,具有悠久的历史感和深刻的现实性,负载着无尽的悲哀与痛楚。
词的末两句“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从白居易的《题岳阳楼》诗“春岸绿时连梦泽,夕波红处近长安”化用而来。长安是借指宋朝的汴京。作者因回首夕阳而念及家国,这既有难言的愤懑,也有无限的眷恋。语意双关,耐人寻味。这里的结句用的是宋人独创的脱胎换骨法,就是“以妙意取其骨而换之”(释惠洪《天厨禁脔》)。掌故的巧妙化用中,词人对故乡的眷恋,对遭贬的怨愤,对君王的期待,和盘托出,意蕴深厚。
这首词在内容层次上有很大的跳跃,但结构安排自然得体,了无痕迹。全词起伏跌宕,以简洁的语言表达了内心复杂的感情,深沉真切,悲壮凄凉,将作者对无端遭贬谪的迁愁谪恨写得淋漓尽致,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这是一首格调很高、有较强感染力的好词。
小雨初晴回晚照
——读王诜《蝶恋花》
小雨初晴回晚照。金翠楼台,倒影芙蓉沼。杨柳垂垂风袅袅。嫩荷无数青钿小。
似此园林无限好。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坐到黄昏人悄悄。更应添得朱颜老。
此词借景抒怀,表达了词人流落异地之悲、老大无成之慨,以及无幸遭贬的苦闷、压抑,曲折地反映了作者内心的惆怅和凄苦之情。原词之墨迹保留至今,现藏于故宫博物院中。
起笔“小雨初晴回晚照”富于象征意味:雨后初晴,夕阳返照的景象,暗寓作者久遭迁谪始得召还的人生。终见天晴固然可喜,可是夕阳黄昏,亦复可悲。这亦喜亦悲之情,全融于这初晴晚照之中。接下来“金翠楼台,倒影芙蓉沼”二句更需玩味。楼台本已巍峨壮观,叠下“金翠”两字状之,气象更加富丽堂皇。如此金碧辉煌的楼台,沐浴于晚照霞辉之中,其倒影又映现于荷池之水面,楼台本身与其倒影,遂构为一亦实亦幻的庄严景观。“杨柳垂垂风袅袅”,词人更以如画之笔,渲染出池塘上一片春色。杨柳垂垂,原是静态;风袅袅,则化静态为动态,姿态具动静相生之妙。“袅袅”两字极美。从其手迹可见,此两字真是姿媚无限,笔意之美,与词情相得益彰。“嫩荷无数青钿小”,歇拍承上文芙蓉沼而来。时值春天,初出水面之嫩荷,宛如无数青钿。至此,盎然春意触目萦怀。
过片“似此园林无限好”,将上片作一绾结。园林如此富丽,春色复如此迷人,确乎可说无限之好。应知此园林非指别处,就是这位驸马之府邸。王诜词中曾一再对之加以描绘。句首“似此”,两字,已暗将此美好之园林与自己之间推开一段距离。“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流落”两字,写尽七年的迁谪生涯,所包蕴的无穷辛酸,又岂是“归来”两字所可去之以尽。重到了旧时园林,已物是人非,经此重游,词人临老,妻子下世,园林纵好,也只能是“心情少”了。韵脚之“少”字,极含婉厚重,有千钧之力。词情至此,由极写富丽之景一变而为极写悲哀之情,真有一落千丈之势。“坐到黄昏人悄悄”,黄昏遥承起句晚照而来,使全幅词有绾合圆满之妙。更重要的,还予以时间之绵延,增加意境之深度。坐到黄昏,极言其凄寂况味。“更应添得朱颜老”结句,纯为反观自己一身之省察,词情更为内向,悲感尤为深沉。园林依旧,朱颜已改,人生到此,复何可言。
初晴晚照,金翠楼台,杨柳袅袅,嫩荷无数,皆可喜之景,亦皆可慰人心。然而词人却只是“心情少”,无法摆脱悲哀。而写景设色愈富丽,则愈反衬出其伤心怀抱之黯淡。中间具一大跌宕、大顿挫,笔势变化有力,是此词又一特色。抒情结构的巨大转折,与情景之间的强烈反衬,都是表现主题的重要艺术手段,足可玩味。
后人点评
《宣和画谱》称王诜“风流蕴藉,真有王谢家风气”。
万里青天,姮娥何处
——读黄庭坚《念奴娇》
(八月十七日,同诸甥步自永安城楼,过张宽夫园待月。偶有名酒,因以金荷酌众客。客有孙彦立,善吹笛。援笔作乐府长短句,文不加点。)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ling lu)?
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森木。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尊前相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
这首词作于元符元年(1098),当时黄庭坚被贬戎州。词前小序交代了创作的缘由,把酒赏月,依曲为词,本是词人的常套,是词创作于花间、尊前、月下的传统表现,黄庭坚心有所感,下笔“文不加点”,表现出他是一个文思敏捷的词人。
这首《念奴娇》不像花间、尊前、月下之词状男女情恋、离愁别绪,写得轻靡柔婉。而是狂放洒脱,较之于传统词自是一种新的面貌。
词是以写景入手的:“断虹霁(ji)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黄庭坚放目远眺天空,以“秋空”点明的不仅仅是季节,而且往往和天高气爽联系在一起。有趣的是,他所写的也是雨后初晴,这景象自然不同一般。一个“净”字,给我们的是雨的动感和秋的清新宜人。而“山染修眉新绿”,没有秋的肃杀,呈现出的是一片喜色。
黄庭坚书法接着写赏月。此时的月亮是刚过中秋的八月十七的月亮,为了表现它清辉依然,词人用主观上的赏爱弥补自然的缺憾,突出欣赏自然美景的愉悦心情,他接连以三个带有感情色彩的问句发问。三个问语如层波叠浪,极写月色之美和自得其乐的骚人雅兴。嫦娥驾驶玉轮是别开生面的奇想。历来诗人笔下的嫦娥都是“姮娥孤栖”、“嫦娥倚泣”的形象,此处在作者笔下她却从寂寞清冷的月宫中走出来,并兴高采烈地驾驶一轮玉盘,驰骋长空。旧典翻新,非大手笔不能为也。
词的下片,因有词前小序,他的思路较为清晰。所谓“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森木”中的年少者,当是他的诸甥。此刻他们处在张宽夫园林里,看眼前景象,幽静的小路围绕着张园高大茂盛的树木,因天色渐晚,秋凉沁人。这时大家以金荷为盏,举酒相属,当别有趣味。不过,他却说“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尊前相属”。黄庭坚在这里化用了范仲淹的名词《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中的“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表达的是家万里、归无计之意,所以他说难得尊前相劝酒,从而让人感受到他的思乡情怀。黄庭坚因迁谪之故,一生为官甚多,河南、河北、江西、山东、湖北、四川、湖南、广西等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最后死于广西的宜州(今广西宜山)。他本是江西人,四处的流落使得家园之思自不可免。
黄庭坚在沉郁之际突然从孙彦立的笛声中获得超然的情怀,“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成为他心灵的最新写照。所谓老子,犹言老夫,是他自称,如是张扬了他意气风发的神态。这三句是此词最精彩之处。《世说新语》记载东晋瘐亮在武昌时,于气佳景清之秋夜登南楼游赏,瘐亮曰:“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语气间隐然有一股豪气。
作者说自己这一生走南闯北,偏是最爱听那临风吹奏的曲子。“最爱临风曲”句,雄浑潇洒,豪情满怀,表现出词人处逆境而不颓唐的乐观心情。最后一笔带到那位善吹笛的孙彦立:“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孙郎感遇知音,喷发奇响,那悠扬的笛声回响不绝。
此词以惊创为奇,其神兀傲,其气崎奇,玄思瑰句,排斥冥筌,自得意表,于壮阔的形象中勃发出一种傲岸不羁之气。
后人点评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一曾说这首词,“或以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云”。
乱分春色到人家
——读秦观《望海潮》
梅英疏淡,冰凘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此词不止于追怀过去的游乐生活,还有政治失意之慨叹其中。有一年早春时节,作者重游洛阳。洛阳这个古代名城,是北宋的西京,也是当时繁华的大城市之一。词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期,对此地留下了难忘的记忆。词人旧地重游,人事沧桑给他以深深的触动,使他油然而生惜旧之情,写下了这首词。
这首词的结构别具一格,上片先写今后写昔,下片先承上写昔后再写今,忆昔部分贯通上下两片。
上片起头三句,“梅英疏淡,冰凘溶泄,东风暗换年华”写初春景物:梅花渐渐地稀疏,结冰的水流已经溶解,东风吹拂之中,春天悄悄地来了。“暗换年华”,既指眼前自然界的变化,又指人事沧桑、政局变化。此种双关的今昔之感,直贯结句思归之意。
“金谷俊游”以下十一句,都是写的旧游,实以“长记”两字领起,“误随车”固在“长记”之中,即前三句所写金谷园中、铜驼路上的游赏,也同样在内。但由于格律关系就把“长记”作为领起的字移后了。“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三句所写都是欢娱之情,纯为忆旧。“长记”之事甚多,而这首词写的只是两年前春天的那一次游宴。金谷园是西晋石崇的花园,在洛阳西北。铜驼路是西晋都城洛阳皇宫前一条繁华的街道,以宫前立有铜驼而得名。故人们每以金谷、铜驼代表洛阳的名胜古迹。但本篇里,西晋都城洛阳的金谷园和铜驼路,却是用以借指北宋都城汴京的金明池和琼林苑,而非实指。与下面的西园也非实指曹魏邺都(今河北临漳西)曹氏兄弟的游乐之地,而是指金明池(因为它位于汴京之西)。这三句乃是说前年上已,适值新晴,游赏幽美的名园,漫步繁华的街道,缓踏平沙,非常轻快。
因忆及“细履平沙”故连带想起当初最令人难忘的“误随车”那件事来。“误随车”出自韩愈《游城南十六首》的《嘲少年》:“直把春偿酒,都将命乞花。只知闲信马,不觉误随车。”尽管那次“误随车”只是无心之误,但却也引起了词人温馨的遐思,使他对之长远地保持着美好的记忆。“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四句,写春景。“絮翻蝶舞”、“柳下桃蹊”,正面形容浓春。春天的气息到处洋溢着,人在这种环境之中,自然也就“芳思交加”,即心情充满着青春的欢乐了。此处“乱”字下得极好,它将春色无所不在,乱哄哄地呈现着万紫千红的图景出色地反映了出来。
换头“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三句,从美妙的景物写到愉快的饮宴,时间则由白天到了夜晚,以见当时的尽情欢乐。西园借指西池。曹植的《公宴》写道:“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词用曹植诗文中意象,写日间外面游玩之后,晚间又到魏国夫人园中饮酒、听乐。各种花灯都点亮了,使得明月也失去了她的光辉;许多车子园中飞驰,也不管车盖擦损了路旁的花枝。写来使人觉得灯烛辉煌,车水马龙,如在目前。
“碍”字和“妨”字,不但显出月朗花繁,而且也显出灯多而交映,车众而并驰的盛况。把过去写得愈热闹就愈衬出现在的凄凉、寂寞。
“兰苑未空,行人渐老”二句,暗中转折,逼出“重来是事堪嗟”,点明怀旧之意,与上面“东风暗换年华”相呼应。追忆前游,是事可念,而“重来”旧地,则“是事堪嗟”,感慨至深。今天酒楼独倚,只见烟暝旗斜,暮色苍茫,既无飞盖而来的俊侣,也无鸣笳夜饮的豪情,极目所至,已经看不到絮、蝶、桃、柳这样一些春色,只是“时见栖鸦”而已。这时候,宦海风波,仕途蹉跌,也使得词人不得不离开汴京,于是归心也就自然而然地同时也是无可奈何地涌上心头。
孤馆度日如年
——读柳永《戚氏》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闲。当时宋玉悲戚,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qiong)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jiang)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讯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这首《戚氏》词,是柳永自制的新调之一,共三片,长达212字,是宋词中仅次于南宋吴文英《莺啼序》(240字)的最长的慢字。从词中“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来看,当写于湖北江陵,当时柳永外放荆南,已经年过五十,只做个相当于县令的小官,心情自然十分苦闷。这种情绪在这首词里得到充分的体现。
通篇共分为三片,音律谐协,句法活泼,平仄韵位错落有致。上片写夕阳西下时,中片写入夜时分,下片写从深夜到拂晓,都围绕一个独宿旅寓的行人,写他这三段时间内的所见、所思和所感。
上片“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闲。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描写的是微雨刚过、夕阳西下时的情景。“晚秋”两字点出了时令是九月。词先从近景写起:秋雨梧桐,西风寒菊,点缀着荒寂的驿馆。“萧疏”见得花之凋残。“零乱”说明花正黄落。“惹残烟”,一字一层。“烟”而曰“残”,见出梧菊凋零、无复烟笼霭密的生气。“残”而曰“惹”,则见出其勉为弄姿曳枝头的眷恋之情,益发令人怜惜。传神就一个“惹”字。“凄然”以下写出登临所见之远景,联想到“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宋玉《九辩》云:“悲哉,秋之为气也!”宋玉以悲秋为发端,自伤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作者与之产生共鸣,不言而喻。“夕阳闲”的“闲”字下得好,对比强烈,是移情的手法。“倦听”以下,转写所闻:一个“应”字更把蝉鸣、蛩响彼此呼应的秋声写活了。这里,“蝉鸣”与“蛩响”彼此相应,实际上与作者内心的凄凉之感相共鸣,这是一种融情于景的手法。
中片“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由情入景,写月夜幽思。从日斜到日暮,再至更阑,风清露冷,天气渐变,人声悄然,至此深入一层,刻画此地此时的心理状态。月明夜静,一身孤旅,清宵独坐,怎能不勾起抑郁的情思来呢?“长空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但见长空云净,银河清浅,明月光辉,怎不让人“思绵绵”呢?“夜永对景那堪”,六字为句,“屈指”以下转入忆旧,纯乎写情。以往昔沉浸歌酒风月的欢娱映衬今日的孤寂,放笔直书,情真意厚、流转自如,更令人伤神。
下片“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写狂放不羁的少年生活,具体地补足了“暗想”的内容。仍用虚笔,与上面密衔细接。“别来讯景如梭”一句转写实景。词笔虚实相间,腾挪有致。经过一番铺垫与蓄势,然后引出了“念利名,憔悴长萦绊”一句。为什么要抛亲别友,孤旅天涯,受这份煎熬呢?不正是被区区的名利所羁绊么?往事萦回,使他数遍更筹,听残画角,终夕难眠。结拍“停灯向晓,抱影无眠”为一篇词眼,写尽了伶仃孤处的滋味,传神地勾画出一个独倚虚窗、形影相伴的天涯倦客形象。
这首词将羁旅情愁、身世之感写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是柳永的名作之一。
后人点评
王灼其所著的《碧鸡漫志》中转引过“《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的赞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