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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能后退的时候,永远向前

爱情是一种美丽的瓷器,一旦打碎,无论多么高明的修补,也总会留下印痕。因此,更重要的是我们一开始就小心呵护。

——巴尔扎克

“你是说你自己跑到警察的面前,告诉对方你没有护照?”在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时,柳霄刚开车到Sophie家楼下,他准备带她去吃午餐,再带她去Chanel逛逛,之后他就要带她回家完成昨天没有完成的节目。

接到警察的电话他冷哼了一声,告诉对方自己不认识那个什么“Lin”,她那样的女人就该得到点教训,但却大力一转方向盘,车在路道上划出尖锐的一声,他在心里对自己竖起了中指。

林薇安还穿着那身侍应生的衣服,坐在警察局的长椅上,头发凌乱,面色苍白,高高地昂着头,表情像是满不在乎,但那双微微上瞟的眼睛,却有着藏不住的焦灼。

他朝她走过去,做了个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动作,那就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我以为核实护照需要六个月时间。”她抱着手臂,直视着他,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就像一件斗篷。

警察局里乱哄哄地,有几个从Pigalle抓来的妓女正在用瑞典语、俄罗斯语、捷克语……情绪高昂地不断地说着什么。

林薇安紧张地问:“会把我跟她们关在一起吗?”

他讥诮地说:“我还以为你觉得警察局比我家更安全,才会自投罗网呢。不过为什么你会以为核实护照要六个月时间?”

“一个师姐跟我说的。”

“真是胸大无脑!”他轻佻地扫了她一眼,把一整天的恶气通通地报复了出来:“不过对你来说,是没胸又没脑!”

她的眼里蹭蹭地冒出火来,但竭力隐忍地抿了抿嘴,别开面孔,冷冷地说:“我要留在巴黎,不用太长时间,六个月就够了。”

“为什么只是六个月?”他奇怪地问。

“与你无关。”

“既然与我无关,那你就另请他人吧,我不想、不愿、不乐意帮你!”

“你!”她瞪着他,因为毫无办法,只好妥协地说:“我在找个人。”

“任志远?”

她微微地点点头。她对他撒谎了。事实上从她打算来巴黎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在哪里。

他欠着她,所以她要拿回来,拿回来了,她残缺的一颗心就能圆满了吧。

“他对你很重要?”他玩味地问。

他早已过了相信爱情的年纪了,他的生活原则就是,及时行乐。这个世界就是,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买到一大把所谓的爱情。

“可以这样说。”她烦躁地搓了一下手,从包里拿出烟来,还没有点,已经有警察过来阻止,她不满地骂了句,把打火机放进兜里,再把烟放在鼻下深深地嗅了下,又说:“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会付给你律师费的。当然你如果不愿意,我也可以找别人,巴黎不是只有你一个律师。”

他嗤笑:“我完全相信你可以找到别的律师,我不能说我是最好的律师,但我现在有个非常简单方便的方法帮你留下来,别说是六个月,就算一辈子,都可以。”

她没有抬头,在心里琢磨着他的话,她知道不会这么简单的,他要她付出很大的代价。

“敢不敢跟我结婚?”他并不卖关子。

“假结婚?”她蓦然地扬起面孔,在问话的同时已经迅速地做了决定:“行!”

“可以是假结婚,但你必须履行妻子的责任!”他一字一句地说。

她再一次抿了抿嘴唇——他已经察觉出了,在她内心纠葛的时候就会用这样的动作掩饰自己。

他对婚姻并不看重,只是在国内的家人一直催促着,何况在有妻子的身份下,他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又或者,他确切地知道,她根本不需要他,他这个人或者他的钱——这才是他想要的结婚对象。

“给我六个月的时间。”这一次她不管不顾地把烟点上了,警察又要上来阻止的时候,柳霄给了个无奈的表情。

“如果你反悔呢?”

“我本身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一段婚姻而已。”她苦涩地笑了笑。

办好保释手续走出警察局后,天空晴了起来,刚下过雨的街,闪着湿漉漉的微光。

抬起头来可以看到穹顶大教堂,金色的尖券生生指向天空,透明灿亮的色块就像一块通往天堂的指路标。林薇安把外套取下来还给柳霄,细细地理了理自己的发丝,脸上浮出坚毅的表情——她是一块石头,他在心里想,是那种又硬又冷的石头!

“关于护照和居留的事,我会办好。”他把外套拿在手上,自顾自地说完朝停在路边的车走过去。坐到车里时,她也意外地跟了过来,坐在后排的位置,手交叠地放在膝盖上,别过面孔看向窗外,抿得紧紧的嘴唇透着森严,像个大家闺秀般矜持。

他无声地笑了。

“要不要换个地方住?”他刚才已经看过警察登记的地址,她住在巴黎最乱的93区,那里是非法阿拉伯人盘踞的地方,治安环境非常地差。

“我住得挺好。”她冷冷地开口。

“既然我答应给你六个月的时间,那么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他不容置疑地继续说:“给我一把你家的钥匙,我会随时上来。”

她从倒视镜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毫无办法。

她现在是欠着他了,都怪她太过鲁莽,才会相信师姐的话,找到警察。她只是想用那样的方式与任志远见面,不,不是她去找的他,是警察把她带到他的面前。她就要让他看到他对她做了什么孽,让她这样狼狈!这不是演的,现在的她还不够狼狈吗?

“跟我说说那个任志远。”他问:“如果他在巴黎,我就可以帮你找出来,毕竟这里的中国人也不算很多。”

“我会自己找到他。”她缓了缓情绪说。

车在经过一个广场时,她看到一个街头艺人,正装着拿遥控器的模样,跟在一群鸽子的身后,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就好像它们是他的玩具。她顺着他,微微地朝后看去,她在想,她自己是不是也这么可笑,不断追逐着自己完全无法把握的?但她没有退路了,她只能向前,不断地向前,即使前面是一个坑,她也要跳下去。

她不甘心。

“如果一个人真的要躲你,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柳霄也朝窗外看了一眼,他只看到路边一个火辣的法国妞,她有一头金灿的发,很精致的五官。

若是换了平常,他一定会把车开到她的面前,邀请她上车去喝一杯。很少有女人拒绝他,这是个浪漫的国家,艳遇随手可得。

好半天林薇安也没有回答,他继续说:“现在的男人呀,我太清楚了!出了国的谁还愿意回去?就算结了婚为了长期居留也会离婚,何况只是谈恋爱?要我说,来了巴黎就好好享受这里玫瑰花一样的生活吧!女人,一旦去了香榭丽舍大街,就会忘记所有的烦恼!LV、Givenchy、Gucci、Chanel……这些才是最真实的。”

“任志远,他对我很好。”林薇安缓缓地说,目光柔和地陷入回忆中:“很温柔,很体贴,很优秀,也很帅。”

柳霄不悦地说:“你应该把主语换一下,因为这个人明明就是我。”

她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有种罕见的稚气。他愣了一下,虽然认识这个女人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却不可思议地相处了一整晚,又不可思议地决定要“结婚”,即使再放浪形骸,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得就像一辆失控的车突然撞了上来……是祸是福?他的心抖了一下,有些莫名地说不清。

他只觉心烦气乱,胡乱应着:“接着说。”

“任志远……”

“算了。”他突然打断她:“我又不想听了。说说你是怎么到巴黎来的。”

“旅游签证。”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他点了点头。

然后是大片的空白,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柳霄专注地开着车,按照GPS才好不容易找到她住的地方——在93区里,竟然有三条路都叫Rue Houche,而林薇安只知道如何从地铁站顺着一家面包房转左进巷子才能找到所住的地方。

那是她走了很多次后好不容易才记得的路,也就无从给柳霄指路了。他们在七拐八拐的巷子里找了许久才到,她住的环境实在是很差,一片拥挤低矮的旧宅,鹅黄色的外墙涂得乱七八糟,灰黄色的地面,到处散乱的垃圾,倒在地上的破自行车,几盏铁皮绿漆的街灯……杂乱破败。

车开过去呼哧呼哧地就扬起一片尘土,几个半大的黑人小孩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车,他知道只要他走下这辆车,回头这车的车门都会被拆了。

他没有替她开车门,转过身把自己的手机扔给她,叮嘱了一句:“不许关机。”

她没有吭声,拉开车门往外走的时候,他突然又把头伸出窗外,扬声说:“吃药!”

她略微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突然间为自己的矫情而羞愧,没好气地补充:“怕你病死在房里。”

她浅淡地笑了笑,转身的时候,却真的觉得浑身虚弱不堪。

一整天里她都在硬撑着,现在的她只想要爬进自己的被褥里昏天黑地地好好睡一觉,不管刚答应了怎样荒诞的条件,不管跟任志远的见面有怎样的刀光剑影,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现在的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她合衣倒在床上,踢掉高跟鞋,扯过被子蜷缩着沉沉地睡了过去。也许在梦里,她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火锅,漂浮着一水红油辣椒的锅里,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她是被饿醒的。躺在床上,靠着窗户外透进来皎洁的月光这才慢慢地把思绪拉扯了回来,这里是巴黎。看了看时间,是凌晨的两点,现在是北京时间的晚上七点,若是还在国内,她就会打开电视机看新闻联播。这是跟任志远在一起后养成的习惯,有时候他们通电话的时候,她就会听到他那边电视里播放新闻的声音,她也在这边把电视换到那个频道,听着听筒里远远传来相同的声音,她就会有种他们呆在一个房间的感觉。

到巴黎后她是一次电视都没有看过,她没有电视不说,就算有电视她也是一句话也听不懂。她也没有冰箱,没有空调,没有任何的家用电器,她没打算在这里住太久,她会搬的,并且很快。

她起身从水壶里倒了一些水,冰凉的水冷得她的胃一抽,又饿又疼的感觉,非常难受。

她在厨房里幸运地找到些通心粉,丢进锅里白水煮,捞起来的时候又加了点番茄酱,就那样拌着吃竟然觉得非常美味。呼噜呼噜地吃得干干净净,把嘴一抹,这才觉得胃的不适应感消退了。又吃了两片阿托品,再重新倒到床上继续地睡,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就睡着,脑海里浮现出在使馆里见到任志远的一幕。

嗬,他这些年过得真光鲜。外交官,四处游历,生活丰富。

她呢?在被莫名其妙地抛弃后,却再也没有办法去开始一场新的恋情,不是没有人追,只是踌躇之间总觉得找不到感觉——那种怦然心动,天崩地裂的感觉。那种好像整个人被点着了,心在沸点汩汩地冒着气泡,没见的时候想,见面了还想,想得人都变傻了。傻笑,傻闹,说很多的傻话。

“任志远,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呀?”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

“生两个小孩吧!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明明自己都是个孩子。

“以后我们在一个公司上班,这样就可以白天晚上都见着了。”她把所有的细节都想过了,也许那时候只有她自己才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是怎么都不会分开的,他们会永远地在一起。

但任志远说他们之间结束了,他说他烦她了厌倦她了再也不想见到她。

她以为他只是跟她闹别扭而已,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他们吵架会说狠话一样,转身就又和好,欢欢喜喜地牵着手四处里逛。这一次却是真的不同,他不接她的电话不给她打电话,不肯见她,直到一个月后她才听人说他出国了。

她就像一只中弹的小鸟,倏然地坠了地。

如果是因为她脾气太坏,任性固执,她可以改。

她不跟他吵了,不跟他闹了,不限制他了。这样还不行吗?至于分手吗?至于吗!

回忆支离破碎,她被伤到了。

是被手机的音乐声给吵醒的。迷糊地接通来,是个女人的声音,说着鸟语一样的法文,她喂了两句直接挂断。但手机不屈不挠地响,她愤然地想要关机,手胡乱地摸着按键时,才想起这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手机。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她真的是被高烧烧糊涂了。

想了想,直接用柳霄的手机往餐厅拨了个电话过去,请Philippe接电话,告诉他,很抱歉给他添了麻烦,她晚点就会去上班。

Philippe说:“餐厅里有个男人在等你。昨天也来过了。”

她的心几乎要惊呼出声,在偌大的巴黎,她只认识任志远了。但Philippe即刻粉碎了她的幻想:“是LP杂志的摄影师,如果你不想见我们会替你解决。”

“我会自己跟他说的。”林薇安失落地说。赤着脚走到窗户边的位置,看着屋脊上的几只鸽子,斑斑驳驳的屋顶显得天空更是一种灰蒙蒙的色调。

在阳台的绳上,乱七八糟地挂满了晾晒的衣服,林薇安注意到,那些衣服被晒了好些日子了,大约是这多雨的天气总是让主人家忘了收衣服,干了湿,湿了干,在外面风吹雨淋。

她在窗前抽完两支烟后,把窗帘拉下来,开始换衣服准备洗澡。是在这里的第三天,她就注意到对面的房子里有人朝这边偷窥,那是个皮肤棕黄、眼睛深陷的阿拉伯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她时,就像只冰凉盘着身子等着猎物的蛇。

她在晚上一回到房间的时候总是把门锁好后还要放一把板凳抵在那里。

这栋楼就像一个小的联合国,各种肤色的人都能见到,也有亚洲人,但是个朝鲜人,他的英语和法语都不灵光,林薇安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在这里生活。虽然她不会说法语,好在法国人并不排斥英语,她也能用所学的英语在这里应付着了。

进到浴室的时候,她差点被地上长出的青苔给滑到了,踉跄地撑住墙时,才闻到厕所里有着难闻的味道。一定是哪里又堵着了。这栋公寓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木地板里总是渗出水来,大约是水管坏掉了。

她不得不关掉屋里的水闸,只是这样就没水喝没水用了,她跟师姐打过电话,师姐让她找pombier(消防队员),她好不容易打了消防队员的电话跟对方说了情况,但对方却解释一大堆后,告诉她,她要找的不是消防队员,而是plombier(水管工人),她竟然弄错了两个英文单词,她又开始四处找水管工人的电话,敲了好几家的门,终于有一个黑人听懂了她的英文,找了电话给她。

但水管工人上门后告诉她,要让地板不渗水,只能把地板全部撬了,检查水管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而费用相当于把这房子给重新整修了一遍。她只得作罢。后来就算了。漏就漏吧,把鞋子之类的东西都放到高处——她感觉自己是住在一艘漏水的船上。

除了地板漏水的问题,她还学会了自己换灯泡、自己换门锁、自己给窗户上铆钉扣,修理不平的桌子,在窗户外面支起晾衣架挂衣服,但总有小孩在楼下拿长长的竹竿想偷走她的衣服,她干脆把衣服在绳子上绑得严严实实的。那些胆子大又野无人看管的小孩总是在这个区里做着鸡鸣狗盗的事。

还有更让她头疼的事,她得忍受一个热情邻居的贴面吻——法国人的礼节真是让人受不了。那是个法国老头,满脸长满了络腮胡子,浓密的胡子让他在说话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他的嘴唇在动。但他第一次见到林薇安的时候,就热情地扶住她的左后肩,用右脸颊与她贴吻,再换左脸颊,如此三次,吓得她目瞪口呆。不是那贴面吻让她有多难忍受,是他的胡子扎得她恨不能立刻搬走,远离这个邻居。

后来便躲着那热情的法国老头,远远看着了便立刻绕道逃似的疾走,生怕再被逮到了贴面吻。

从住到这里的抓狂,歇斯底里的郁闷,在时日里竟然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在国内怎吃过这样的苦?看来,她真的有着无限的潜能。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整个人清爽了起来。又把剩下的通心粉煮了,但味道比夜里就差了许多,勉强地咽了几口还是作罢。

拿着柳霄的手机开始翻里面的图和通话记录,没有一条短讯,看来他平日里是不习惯发短讯的,图片只有一张,而竟然是她自己。睡着的样子,背景是在他的家里,她想也没想顺手就删掉了这张照片。又翻了翻电话号码,都是长窜的法文、英文名,索然无味地合上手机。

想了想,手放在按键上一枚一枚地拨着数字,是大使馆的电话。

她想她是不是应该告诉任志远一声,她的“婚讯”。作为涉外婚姻,她也要去中国大使馆办办手续吧……

在巴黎的每一天,她都想着去见他。

因为太想见他了,才又决定不见。她不能一来这里就奔着他去,那目的太明确了,她要忍耐,要等,要让她的出现给他造成某种冲击,但真的有冲击吗?从昨天的见面来看,他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这该死的任志远,她会像猫捉老鼠一样地,把他紧紧地扼住!

号码还没有摁完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自动地接了起来,抓起来贴在耳边,屏住呼吸,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无比期待,期待刚才那串号码她已经完整地输完,又当机立断地拨了出去,果然,是个男人说着中文。

“快下楼。”那个声音催促地说。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昨天那辆灰色的捷豹车停在楼下,柳霄依然坐在车里,这里的泥土会弄脏他Hermes的鞋子。

“今天我得工作。”她皱了皱眉。

“我送你去。”他不容置疑。

“你不是律师吗?你的事务所就没有案子要办?”她不耐烦地说:“每天都见到同一个人,这并不让人觉得愉悦。”

他哭笑不得,这个女人不是一般地直接:“就这样对你的骑士?我可是连救你两次,先是没让你烧成白痴,后来又把你从警察局带了出来……”

“你到底想怎样?”她出声打断他。

“将骑士精神进行到底。”他轻佻地笑:“带你去吃好的,然后给你换身衣服,你住的这个地方太不安全,我已经让人给你找了新房子了。另外,今天带你去Philippe那里辞职,你得去学法语,这是你拿到Carte de s e jour的必须条件。”

Carte de s e jour这个法语林薇安知道,是“居留权”的意思。

“我凭什么听你的?”她怒气冲冲地对着手机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替她安排这么多,着想这么多。昨天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要给她换个住的地儿,他不能每次来这里还不能下车吧?何况他对她势在必得,只是一时兴趣也好,为了征服欲也罢,他也要让她臣服于他。

哪种女人他没经历过?开始不都是装装样子,只要你够耐心,上床不过是早晚的事。

“给你报的法语班是为了让你拿到临时签证,你现在已经在警察局备案了,如果没有临时身份证明,他们会在这六个月里不断地找你麻烦。所以你最好还是听我的安排。”柳霄耐着性子解释。

林薇安思忖了一下他说的可靠性。但他是律师,他应该比她更懂得应付这类问题。想了想,还是妥协了,拖拖拉拉地换了鞋,背着包出了门。

在下楼的时候正听到楼上的大胡子法国男人的咳嗽声,吓得一溜烟地小跑起来,钻进柳霄的车里,喘了喘气。

“这么迫不及待?”他挤兑她。今天的她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大约是刚洗过头没有吹干,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在颈项处,显得不自禁地挑逗。她穿着苹果绿带帽子的薄衫,胸口有小熊的图案,一条膝盖处有几道裂口的牛仔裤,整个人像是清纯的大学女生。

她冷哼一声,并不回答他。

“有电话找过我吗?”望着坐在后座上警惕十足的她,他换了个话题。

她把手机扔还给他:“女的。不知道说什么。”

他并没有看是谁打了电话给他,倒着车,小心翼翼地驶出这条逼仄的小巷子。

这辆车才换了不到两个星期,他可不想这么快就让它“负伤”。你只要在巴黎的大街上放眼一望,就会发现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私家车是伤痕累累的,刮伤擦伤随处可见,有的车没有前灯,直接在前面竖一个牌子,画上一个灯的样,玻璃坏掉的拿胶带横七竖八地缠着,有的保险杠用尼龙绳绑着,并且还给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在巴黎开车是件有技术含量的事,你得提防完全不守交通规则的行人,还得注意那些喜欢飙车不要命的小年轻。

“这是给你的新电话。”柳霄头也不回地递过去一个盒子,霸道地说:“这个号码不许告诉别人。”

“我卖给你了吗?”林薇安瞪他。

他不由地笑了:“差不多是这么回事。”正说着,手机响了起来,他戴上麦,摁了接听。是助理打过来的,一个正在处理的案子当事人希望能与他面谈。他简单地应了下,工作上的事不容怠慢。

车直接开到律师事务所,柳霄随即说:“在车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就下来。”合上车门的时候,又转身伏在车窗边,掏出来几张钞票:“去对面的咖啡馆喝杯咖啡,那里的巧克力蛋糕不错。”

林薇安冷哼了一声,别过面孔,从车的另一侧下来。他讪讪地把钱又放回了钱包里,他实在不习惯把掏出来的钱又收回。但这是个坏脾气又警惕的妞,需要很多耐心的。他暂且忍了她吧。

她走到路边,看到一个有着光滑细腻黑色皮肤,宽大前额的年轻女孩正老练地卷着香烟卷,那种贪婪的表情让她忍不住把口袋里的一包万宝路递过去。

女孩有着亚洲人一样细长美丽的眼睛,望着她笑时,很迷人。她只是从烟盒里拿出来一支来,林薇安替她点上。

两个人站在一起,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她知道没有烟抽时烦闷的心情,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她的烟瘾变得大了,没事的时候手里都想要架一支,吞云吐雾间会有种心脏被麻痹的感觉。

是在任志远出国以后吧,她试过用各种方式来遗忘他,她让自己昏天黑地地睡,让自己铺天盖地吃,让自己没日没夜不知疲倦地玩,拼酒到胃出血进了医院,还去玩蹦极,在“坠崖”的那刻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任志远就活在被她遗忘的时光里。

她真的试过了。

但所有的一切都失败了。

她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她没有守住自己的初恋,没有守住自己爱得发狂的男生!

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变得特别敏感,特别地没有自信,她总觉得自己不漂亮、不可爱、不优秀、不聪明……她一点主见都没有,什么都要别人替她拿主意。她甚至不愿意跟男生讲话,觉得他们在心里嘲笑着她的失败吧。

其实是恨的。恨他的薄凉,恨他的绝情。恨是一把双刃刀,在刺向任志远的时候,也深深地刺痛了她。

一段爱情里,最大的悲哀不是不爱了,而是不甘。

没有谁心甘情愿地付出,那统统都是狗屁,我付出了感情,我给了你所有,我当然想要拿回来相同的感情!

在那根烟抽完最后一口时,她转身进到咖啡馆,买了两杯咖啡,两块热巧克力,果然是好吃的糕点,柔软醇香的巧克力蛋糕中包着一窝浓浓的热巧克力,吃饱喝好了,她要打起精神来去见任志远了。

大使馆办公大厅坐满了人,她径直走到前台工作人员那里,昨天已经熟门熟路,对方当然对她有印象。

“任志远的办公室在几楼?”她换上迷人的笑容,温和地说。

“今天有接待活动,他不在使馆。”

“那你能给我他家地址吗?”林薇安隐约有些失望地问。

“这个……恐怕不行。”

“我是他女朋友。”她理直气壮。完全忘记昨天任志远已经撇清过他们的关系,只是“前”女友。

“对不起,真的不行。”

林薇安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转身的时候朝楼上狠狠地瞪了一眼,仿佛任志远正站在那里。

到餐厅的时候,又遇到非常离谱的一件事。

Marc一见到她,立刻出人意料地走到她面前,单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按在自己心上,一只手举着一枚钻戒,大声地说:“我喜欢你!做我的未婚妻吧!”林薇安整个人懵掉了,根本反应不过来,餐厅里的客人却已经开始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但这人是谁呀?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也根本不认识她。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求婚也太夸张了。她算是再一次见识了法国男人的“浪漫”了。

“你先起来。”她低声地说。

“答应了,我就起来。”Marc深情款款地说。

自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对她一见倾心,她就是他的女神,是他的天使。她美丽冷艳,性感天真,是天生的尤物,这两天他每天都到这家餐厅来,就是为了等她。他被这激情弄得头昏脑胀,满脑子都是这个中国女孩,作为法国男人他要做的就是发动追求,直接表达爱意。

“那你就跪着吧!”柳霄突然地出现,冷冷地说。也不看林薇安一眼,直接拽着她的手臂拉着朝里走,把她丢到一张空桌上。Philippe立刻上前,微笑着用法语与柳霄交谈几句,林薇安一个词都不明白,只是惶恐地想要站起来,又被柳霄给强硬地摁住。她又不能当着老板的面发火,隐忍着心里的火烧得滋滋地。

Marc失落地站起身,选择了在他们旁边的座位坐下,但目光频频地望向这边。林薇安只觉得这是一场闹剧,别过面孔根本不看那边。

“我已经跟Philippe说了,你从现在起就辞职了。”在他们说话的档儿,他还是转过身对林薇安说了句。

林薇安面带笑容,咬牙切齿地说:“你疯掉了!没有这八百欧元我要怎样在巴黎生活?”

“不就八百欧元,我给你!”他轻佻地托了托她的下巴:“你绝对值这个价。”

她在桌子下面狠狠掐了他一把,不动声色地骂:“淫贼!”

他哈哈地大笑起来,又跟Philippe说了几句法语,Philippe也笑了,用英语跟林薇安说:“Lin,以后这里还是常欢迎你来。”

“我没打算辞职!”她急急地辩解。

Philippe只当她是因为内疚:“没关系,我会找到接替的师傅,你的中国菜做得很棒。”

她就郁闷了。她那三脚猫的厨艺也叫棒呀,好在很少有人点中国菜,即便点了,土豆烧牛腩之类的她也能应付过去。

“为什么没有乖乖地等我?”Philippe拿着菜单走后,他们终于恢复了“正常”语气。

“我在附近逛了逛。”她敷衍地说,又生气道:“你害我丢掉工作。”

“你得到语言学校上课。”柳霄耸了耸肩膀说:“我现在是你的担保人,换句话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得盯着你。”

“就算是上学,我也可以应付这份工作。”她换了语气,压低嗓音:“你跟Philippe说一声,你只是跟他开玩笑。”

他迟疑了一下,懒懒地说:“那先好好地陪我吃这顿饭。”

在这里工作一个多月,但林薇安却从来没有坐在明亮的大厅里吃过一餐。菜单上的价格令人咋舌,而男女的菜单是分开的,给女士的菜单是无价格菜单。如果两个人用餐,这里的价格最少是五百欧元。

Brunch很快就上菜过来,林薇安坐在那里还有点不习惯,倒是Brunch面带职业化的微笑让她放松下来。柳霄点了洋蓟汤配黑钻鲑鱼、紫甘蓝汁焗鹅肝、香草牛油熬蜗牛、伊朗鱼子酱配龙虾……

林薇安撇了撇嘴。

“别不识好歹,这可是很高档的菜,在巴黎这么久没吃过吧?”柳霄对她的表情很不以为然。

她凑到他的面前,闪着扑扇的大眼睛认真地说:“你知道这鹅肝是怎么来的?”柳霄下意识地也凑了过去,两个人的头偏在一起,突然间又觉得着实搞笑,他们在这里怎么高谈阔论,又有谁听得懂中文呢?

林薇安端坐回去,咳嗽一声继续地说:“这些鹅肝都是每天填鸭式饲养鹅的结果,每天往鹅的胃里拼命地塞玉米,千方百计地让鹅得肝炎,这样鹅肝就变得肿大了!真不明白法国人怎么喜欢吃有肝炎的鹅肝,那鱼子酱,跟吃鱼肝油似的。”

柳霄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快吃吧。你还得想办法解决那个法国佬呢!”说着他朝Marc瞟了一眼,厌嫌地说:“你可别丢了咱中国人的脸……我可不糊弄你,知道法国人的非婚子女占的比例吗?三分之一的都是非婚的孩子,而法国人最爱的是啥事?离婚!”

林薇安用汤勺舀了洋蓟汤喝,这个汤的味道很是不错。如果她非得用“假结婚”的方式才能留在巴黎,她宁愿是选择一个同胞,而不是那个轻率又貌似多情的法国男人。

随意地扫了柳霄一眼,才发现他切鱼的姿态优雅而绅士,先用切鱼刀切下鱼头,再沿着鱼背中心切成薄薄小片放在盘子里,再用刀叉小心地将整条鱼脊骨除去,切掉另一面的鱼肉——他把盘子递给她,她也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还记得那天给你看病那老头不?”他的话变得又多又八卦,像胜利者似的望了Marc一眼,兴致勃勃地继续说:“Pascal今年都快七十岁了,他和他的女朋友是在他妻子的葬礼上遇到的,他的妻子在那天下葬,他女朋友是去给她丈夫扫墓,两个人竟然一见钟情!中国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这老头的风流简直是极品!”

林薇安嗤一声,打断他:“爱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就发生了,你根本就不会懂!”

他微微怔了一下,反问:“你懂?”

“我懂。”任志远就是她的爱情,就是那个既然不能爱一辈子,也要恨一辈子的人!

她端起面前的Bordeaux(波尔多)一口气喝掉,继续地说:“不能真正地爱上一个人的人,是没资格谈恋爱的。”

Marc在他们用完餐后,终于走到林薇安的面前。这个法国男人还是非常有绅士风度,并没有在他们用餐的过程中打扰他们。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Marc小心地看了柳霄一眼:“请原谅我的唐突,我是LP杂志的摄影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让我为你拍几张照片,刊登在杂志上。这本杂志在法国很畅销。”

柳霄嬉笑着用中文说:“看来他还没有死心,决定以退为进了。”

林薇安瞪他一眼,对Marc说:“我未婚夫不同意,谢谢你的好意。”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Marc不死心地追问:“我没有恶意,也许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我未婚夫的占有欲很强。”她偏着头,无辜地说:“如果他不高兴了,还会动手打人!”柳霄配合地摆出凶悍的表情扬了扬下巴。

Marc嗫喏了一下,终于放弃,失魂落魄地离开。

而柳霄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捏了捏林薇安的脸:“媳妇,如果你再在外面招蜂引蝶,没准我真会动手打人!”

林薇安嗤一声,厌恶地拍掉他的手。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林薇安可以继续在这里工作,但在礼拜一开始,要去六区的天主教学院学法语。至于搬家的事,林薇安懒得跟柳霄继续废话,她可不会乖乖听他的安排,这个男人的居心一目了然,她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的行李并不多。在巴黎的一个多月基本就没有添置过新的衣服,这里连最便宜的内衣都要10欧元,何况她就是想让自己有多落魄就多落魄。

柳霄把她送回家后告诉她,第二天就会有人替她来搬家,她只能在今天晚上先搬了。

第一次打了出租车,以很迫不及待的方式告诉司机,她要去乔治五世十一号。

已是暮色四合,巴黎的夜色接踵而来,哥德式的建筑,霓虹灯,路灯、橱窗里的日光灯、混杂着时尚与迷离的气息……她摇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巴黎的潮湿而清冷的空气。

她拖着行李站在大使馆的外面,她只用等着就好了。不管任志远今天出现,还是明天出现,或者后天出现,她都会等下去,她已经等了五年的时间了,不在乎多这片刻。

段落看到她的时候,带着几分惊喜。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肯定她一定会出现的,她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在望着任志远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结束。

“你有什么打算?”他直接上前问。

林薇安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国男人,高挑修长的个子,长手长脚,戴着银边的眼镜,面孔英俊,这样的男子在人群里看着也是出类拔萃的耀眼。

“你知道我?”她的眼里闪过光芒,反问。

段落耸了耸肩膀:“任志远说你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林薇安微菀:“我曾经是他的女友,前女友也是关系。”

他忍不住笑,她比他想的还要难缠,一想到她让任志远头疼,他就觉得那是个有趣的画面。

“你是来投奔他的?”

“我被房东赶出来了,现在没地方可去。”林薇安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除了任志远,我在巴黎就真的和任何人没有关系了。”她抱了抱胳膊,拼命地咳嗽几声,喘着说:“前两天我才病了一场,这巴黎的天气真让人难以忍受。”

“你不怕他结婚了,或者有女友了?”他不动声色地问。

她露出一副关她鸟事的表情。

“你对他……”

“我有未婚夫。”她才不会对他说实话,不仅是他,连任志远都再也听不到她的实话了。

她说过实话,说过很真很真的话,但结果呢?所以,她要把自己包上一层硬壳,再也不要对任何人一往情深。

段落失望地“呀”一声,难道是他想多了,他说她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她也表现出只是“无可奈何地投奔”,这两个人都是彼此的过去式了。

“既然你有未婚夫,又怎么会来巴黎?”他不甘心地问。

“他在国内办手续,很快就会来巴黎了。他会拉很好听的小提琴,他是个艺术家。”她眼睛都不眨地说:“他拉毛弓的时候特迷人。”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抓狂,但如果换做我,应该也会暂时收留前女友。”段落说这句话,很大一部分像是自我安慰。

他帮她把行李放到后备箱里时,她已经坐到后座上,沉稳而安静的模样。他有些分不清这个女孩,一会儿柔弱文静,一会儿刚烈强势。不过,她和任志远站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如此般配妥贴。

在经过埃菲尔铁塔的时候,林薇安惊喜地凑到窗口,像个孩子似的大叫起来:“埃菲尔,嗬,埃菲尔!”她到巴黎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在夜里看到埃菲尔铁塔,它矗立在空中,塔上两个探照灯发出强烈的光柱,整座塔身上金色的灯光令人目眩神迷。段落从倒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天真可爱。

任志远的公寓在马德兰街,上楼梯的时候,林薇安竟然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却一口都没有吸就掐灭掉了。

“紧张?”段落微笑着问。

“没有的事。”她凛了凛心情,把手抄进牛仔裤兜里。

“你自己按门铃吧,我先走了。”他把拖箱递给她,不打算按开门铃看任志远的脸色了。

说完他转身疾走,生怕门会突然打开来。林薇安抬起手,却停在空中,她需要冷静一下,现在的她真的很紧张。就像,就像他们的第一次接吻。

他们坐在一颗粗大的榉树下,静静地聊着天。自行车倒在一边,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形成几团细长的光柱,空气纤尘不染。说到什么搞笑的事时,他们相视一笑,她看着他薄薄的唇,看着他深邃温暖的眼睛,突然勾住他的脖子,脸一扬就亲了过去。他的身体一滞,在几秒后,她终于松开他,擦了擦自己的唇。

“紧张吗?”好半天他们都没有说话,终于他问了句。

她的脸色一片酡红,像喝醉了酒似的迷离:“紧张”。

他逗她:“有多紧张?”

“除了紧张,什么都忘记了……”她娇羞地笑起来,又说:“不如再试一次,也许我就记得了。”

他扑哧地几乎要笑出声,却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不再给她主动的机会。这一次,她还是没有记得初吻的感觉,她的脑袋就像鱼一样,进了水,才变得傻傻的。她想,她需要吻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永远也不够。

林薇安终于抬手敲了门,等待的时间犹如一百年那么长。

打开门的任志远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衫,白色的休闲裤,见到她,并不显得太诧异,已经有人告诉他,林薇安白天的时候又去使馆找过他了,他就知道她又来招惹他了。

他挡在门口,看了看她的行李,讥诮地说:“是要告诉我,你被房东赶出来了?”

她抿了抿嘴唇,昂起头,拼命地注视着他:“我没有被房东赶出来,只是住的地方总有个法国佬骚扰我,我很害怕。”

他探究地看着她的脸:“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你是我孩子的爸爸!”她脱口而出。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半天才消化了她的话,蓦然间抓住她的肩膀:“说清楚!”

“你出国的那个月,我才发现我怀孕了!是你的!”她盯着他:“不过孩子打掉了,你不配拥有那个孩子!你欠我,任志远,你一辈子都欠着我!”

“真的?”他颤声地问:“你真的有过一个孩子?我们的!”

在他失神的片刻,她已经推开他,拖着行李站在他的房间里,冷冷地说:“真的假的又怎样?那个孩子已经到天堂了。”环顾任志远的公寓,大理石地面冰凉冷清,除了必要的家具并没有太多琐碎的东西,灰色的沙发,黑色柚木茶几,茶几下铺着厚厚的毯子,在左侧的小台阶上去是几个房间。这就是他的风格,简单舒适——她终于进入了他的房间。

在她拖着行李上台阶的时候,他想要出声阻止,但看她单薄吃力地拖着巨大的箱子,他的心竟然软了一下。

如果这是中国,他可以立刻把她扫地出门,他不怕她找不到地方住,但这里是巴黎,她连个居留权都没有,放她一个人出去,他也会不安心的。

他在心里宽慰了自己一句,只是暂时收留她。暂时的。

他并没有准备客房,所以她自己选择睡在书房里。他给她抱了被褥直接铺在地板上,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两个五年毫无音讯,毫不相干的人又突然住在了一个屋檐下。

“我不会住太久。”她一边整理着临时的床铺,一边主动地说:“也许我很快就会被遣返回国了。”她才不会告诉他,有人已经答应替她办妥这件事,还是用“假结婚”的方式。

“林薇安。”他突然轻喊了她一声,她扬起面孔,望着他,等着他说后面的话。但他却停顿了许久,终于幽幽地说了句:“没事了。”

“有人告诉我,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她深深地望着他,静静地说:“任志远,我想要忘掉你,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忘掉你,但后来我才明白了,需要努力才能忘记的事,是根本就没有办法忘记的,所以我来找你。我是为了你来的巴黎,是为你才让自己这么狼狈。”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习惯了她的飞扬跋扈,习惯了她的任意妄为,习惯了她的蛮横不讲理,却很不习惯她说出这样长长一段伤感的话来。

伤感不该属于她的,那个明媚的女孩呢?他真的把她丢在了过往的岁月里了吗?

转身替她合上门时,他几乎能看见她眼角的泪光。 9u2SwFM+Y/jWMVaHU02kqpfjCjTKUPFIJbWDgMex6LnpmF7stitOx2CiCCuH6B9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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