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姨娘既忧心王氏真个怀孕,给她推拿时便不肯尽心,只搜罗些笑话段子来逗乐,让王氏分一神。但王氏这段日时也对此也有了些体会,平日推拿常常时酸疼过后又有舒畅,因此佟姨娘手上一有了差错,她立时就指了出来:“你手上怎的没劲?”
佟姨娘一顿,知道不能在这上头掺水:“可不就是没吃饭?早起就想吃碗醋溜黄瓜,叫人上厨房一问,竟是没货。”
王氏有些纳闷:“这隆冬腊月的,那里有黄瓜。你也太难为他们了。”
佟姨娘也笑:“婢妾虽说是个丫头出身,但也是没种过地的,这时令小菜也知道一些,但一时没留神,就闹了笑话。”
王氏想了想道:“咱们家虽然也富贵,但毕竟是外头来的。这景州本地的人家,多是有窖藏了些新鲜的小菜瓜果。回头你叫双惠去寻赵全,上外头去搜罗些来。不拘多少钱,日日吃些大鱼大肉倒吃得人难受。”
佟姨娘心中一动,王氏如今对她越来越随意。就不知道是真的亲近,还是假意试探。
话虽如此,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从上房出来,只叫双惠陪着,往采买上去一趟。
采买处也分作两处,内院一处,外院一处。
这内院的采买处归马婆子管着,但真有大宗的采买,也要报与外院的赵全听。
地方就设在后园中的一处杂院中,这杂院一半设成了大厨房,一半就是采买处,像胭脂水粉不过一季才采买一次,细致的衣料太太又是要叫外头的铺子送上门来看的,并不是由着下人订下。因此这马婆子每日竟多是采买些吃食用料,与厨房挨在一处也是便宜。
远远的看着这杂院,与其他各处的静雅大不相同,多的是婆子媳妇子扯着嗓子叫喊。
双惠便拦着佟姨娘:“姨娘,这里连我们也不大爱来的,多的是扯皮的事,还是莫去的好。”
佟姨娘一愣:“扯什么皮?”
“哎,也没有旁的,多是领东西不合心意,觉着比别人少了,立时就能滚在一起。”
双惠话才落音,就听院里一道高亢的女声响起:“马婆子你这黑心肝的!早前双凌要吃鸡,你就杀了五六只,专剔了鸡胸肉给她送去。今日我们几个凑了份子要你买只鸡,你竟拎了只病鸡来打发我!我们是比不上主子,但同是下人,你也不能这样糟贱一个捧一个吧?”
那马婆子就呸了一声:“那来的病鸡?我从外头买来,捂了一路,它再有精神也蔫了,难不成你还想它到你肚里蹦达?”
这女人气得更狠:“你打量我们好欺?在家时也都养过鸡喂过猪,这还分不出不成?分明是你贪了银子拿只病鸡来搪塞我们。”
这时周围也有人帮腔:“就是,马婆子,今日你要么赔只鸡给我们,要么把银子退回来。”
马婆子一看对方人多,立即就撒起泼来:“你们这群小娼妇,好好的鸡还不要,难不成要我用金子给你们打一个?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人,一个个竟挑三捡四的!也不打量我马婆子是什么人,就不吃这套!”
双惠一听,悄声道:“这可热闹了,这马婆子平日就最是媚上贪心,今日有一顿好扯。”
佟姨娘脚步也不停,只口中问道:“来闹事的又是什么人?”
“旁的倒听着耳生,只领头这个是在针线房当差的连绣,素日也是不让人的主。”
佟姨娘走到了院门口,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看。
只见院子里马婆子横着身子神气活现的站着,对面却是一群年纪约十七八岁的女子,领头一个穿着石青色的棉比夹,下边是褚色的厚棉裙,想来就是连绣,正叉着腰对着马婆子骂:“你这老虔婆,雁过都要拔根毛!贪这些银子难不成要带到棺材里去?只怕下了地狱阎王先剁了你这双捞钱的手,让你没命花!今日不把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我定要闹到赵管事处!”
马婆子听了就上去呼了她一个巴掌:“小娼妇,今日叫你知道敬老。”
连绣也不示弱,扑上去就扯了她的头发:“老贱人!今天叫你知道个怕字!”
两人就在场中扭打起来。连绣毕竟是做细活的,养得也是娇气。马婆子为人粗鲁,一时竟比年青的连绣还占些上风。转眼间连绣的棉衣就被撕掳开了。
马婆子嘴上不干净:“你这小娼妇,叫赵管事来看看你这身皮子,他才替你做主!”
连绣同来的丫鬟们一看,连忙上去拉偏架,一个从后头搂住了马婆子:“您这么大把年纪,嘴上干净些!”
一个借着扶连绣,顺势把手伸进了马婆子的棉衣,在她腰上一拧:“慢些慢些,怎就闹得这般难看?”
马婆子面红耳赤,急得大叫:“这是要合起来杀人啦!”
只因马婆子平时也不得人心,有了好处就爱自己霸着,旁边采买上的婆子媳妇们,先前都一边看热闹,真闹起来了,又觉得这是欺了采买上的威风,也怕马婆子事后给穿小鞋。因此都一窝蜂的拥上来帮手。
瞬间这架就轰轰烈烈的打了起来。佟姨娘立在一边,眼见着从人堆里飞出几缕头发来,只觉得心惊。
暗道自己不过是横了一点,整得人人都说自己凶恶。却没人来看过这下人当中,大有高手在。
不过对着这些强横下人,自己就和她们比阴柔,如果对着王氏等心计高手,自己就和她们比武力。借用当年很红的一句话:比我横的没我阴,比我阴的没我横。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就见隔壁半个院的大厨房中的人也都挤了出来看热闹。
这一番就惊动了大厨房的管事菜大嫂子,她走出来一看,不由得骂了起来:“你们这些看热闹的,也不怕闪了眼睛,还不上去拉开了去,闹到太太跟前,个个都没好果子吃。”
厨房这边的人才不甘愿的上去拉架。
好容易拉扯开来,场中就没了个完整人,个个都歪七扭八的挂了点彩。
双方一边整着衣裳,一边骂骂咧咧的仍是嘴上不干净。
连绣身上尤其凄惨,头上一道血蜿蜒的沿着面颊流下来,只怕头皮都破了。
正这时一辆马车就驶了进来,车还没停稳,赶车的小厮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佟姨娘定睛一看,隐约有些面熟,相是之前也在园中见过他运货。
这小厮赶紧跑到了连绣跟前:“连绣姐,你这是怎么了?”
马婆子找到了话柄:“说什么来买鸡,原来是借机要跟我们采买处的小牛哥勾搭,也不嫌自己老牛糟蹋了小牛哥这嫩草!”
连绣气得要死,一时找不出话来驳。
小牛哥直起身来望着马婆子:“马大婶,您可别乱说话,不然我要找赵管事评理的。”
马婆子一僵。先前这些丫头们说要找赵全,她也不在意,赵全哪她们轻易见得到的。
但这小牛哥每运了货来内院,回头又要去向赵全交差,他又是一根直肠,说要去告状,还真怕不留情。
马婆子听到这里,也就不吭声了。
佟姨娘一边看着,这小牛哥对连绣百般殷勤,连绣只是不理,但眉眼间又不像完全无情的样子。心中便想着这小牛哥常进常出的,必是要借机结识一番才好,说不定这契机就在连绣身上。
因此眼看着趁着这一团乱,针线房同连绣同来的几个丫鬟溜了进房,摸好几包东西出去,她也只作没看见。
想了一阵,就往里走,笑眯眯的道:“怎么着,这是全武行哪?”
先前众人也发现院门有人在看热闹,只没想到是她,这时少不得向她行个礼,心中骂娘。
佟姨娘笑眯眯的道:“得,别这么看我。我又不会向太太多嘴。”
众人一听,这才舒了口气。
王氏治家甚严,若是下人有了纷争落到她耳里,不管对错,双方各打十板再问原因。是以这些人闹时一腔热血,闹完也有些后怕。
佟姨娘又道:“大家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马婆子你又不是不要做衣裳了,总不想往后衣裳穿着穿着就半路掉只袖子,人前光了膀子吧?”
众人听她说得好笑,不由哄笑起来,连绣也得意。
马婆子也不好对着她发作。
佟姨娘又道:“连绣跟马婆子说几句好话也不值什么,让她高兴了,她是长辈,只有心疼你体弱的,回头指不定还多绕两只鸡给你吃。”
马婆子万万没有这么大方,只是糊里糊涂的就被拱上了高台,这会子否认下意识就觉得会失了面子,因此头一抬道:“正是!”
佟姨娘总结道:“既是如此,也不是理不开的结,今日我既遇上了,就做个和事佬,我来出银子,灶上菜嫂子整治一桌席面来,大家吃了,往后就不计较了,如何?”
虽则众人有些不乐意,但也不敢当着面不给她脸面。因此都答应了。
菜嫂子便领着人先摆上了几碟酱菜和花生米,搬了两坛酒上来让众人先喝着,再下去烧菜。佟姨娘又使双惠去叫胡婆子来给众人看看有没大问题。
这厢众人三两杯一下肚,除了连绣和马婆子两人不对付,其他人又都说笑开了。
小牛哥也被佟姨娘留了下来,他也不敢和年青的丫鬟们坐一起,只敢和婆子们凑一桌。
佟姨娘似突然想起,跑去对小牛哥道:“我还以为来了能遇到赵管事,既他轻易不来,你便帮我传句话,说是咱们府上要买些时鲜蔬菜,你让他打听打听这景州那些世家有窖藏得多的,拿了咱们老爷的名贴去求着分些来。”
小牛哥今日见着佟姨娘,只觉得她生得好看,人又和气爽朗,完全不像人传的鬼气森森的样子。因此就爽快的应了:“奴才一会就去跟赵管事说。只这事办起来怕要几日,奴才家里就有些南瓜萝卜,明日就送些进来给姨娘尝鲜。”
小牛哥也不是家生奴才,是半路被买进来的,家就在景州城,每日散了工都还家去的。
佟姨娘一听也是喜欢:“那就有劳小牛哥,真真是个热心人。”
小牛哥得了她的赞赏,不由得飞快的瞟了连绣一眼,见她不看自己,脸上又挂出失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