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同何老爷,难得和睦相处,两人商议了大半个时辰,决意将立嫡的事情先瞒下不讲,等来年到了老家,一切成了定局之时再说与众人。
何老爷心满意足,眼见王氏欲言又止,心道她如此贤德,自己也要给舅兄出把力。
当下清咳一声:“夫人明日说与舅兄,我有一旧友,与骁荣会的第三把交椅有些交情。”
王氏念头一转:“据闻骁荣会软硬不吃,要想他们瞧在这隔了几重的关系上老实听话,妾身觉着……把握不大。”
何老爷笑道:“夫人糊涂,谁敢对骁荣会说‘老实听话’四个字?”
王氏适时的露出疑惑的神情:“还请老爷指教。”
何老爷神情莫测高深:“叫他听话虽不成,同他合作却不是没有可能!”
王氏失色:“这,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她的神情让何老爷笑得更愉悦:“夫人何必如此畏惧,从古至今,又有什么江湖门派能与朝庭抗衡?骁荣会为何如此反常势大,夫人就从来没有想过?”
王氏一惊:“老爷是说……”
“骁荣会幕后之人,来头不小,必是在朝中身居高位之人,”何老爷说着压低了声音:“指不定就是天家中人……人说’官匪一家’,这话是没错的,舅兄与骁荣会多加亲近,只要别露到明面上来,要做成一派太平,又有何难?”
王氏仍是惊疑不定,何老爷道:“你也不用自己为难,只说与舅兄听,成与不成全在于他。”
王氏正觉不错,还未说话,便听到一声响动,只以为是刘妈妈,但今日这事关系到自家性命,却不便予刘妈妈知道,正待要唤她出来叮嘱封口,何老爷已是一声怒喝:“谁!滚出来!”
耳房中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又有人惊慌失措的“啊”了一声。
王氏已听出是双和,她同何老爷议事时,原叫人都退下了,却不知双何是如何在耳房的,莫非是故意躲在此处?想到这里,就有些不悦。
清咤道:“双和!”
双和战战兢兢的撩了帘子走了出来,她虽不能十分明白,也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东西,一双眼睛不看王氏,却楚楚可怜的看向何老爷。
王氏正待查问,何老爷已经高声叫道:“来人!”
这一声传出去,守在院子里的刘妈妈、张妈妈已经快速的走了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何老爷淡淡的瞥了双和一眼:“叫上几个粗使婆子,把她嘴堵上,杖毙。”
双和一听,张口就嚎叫起来。
张妈妈悉知此道,怕她嚷出不该说的话来,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勒住了她的脖子,一手却捂住了她的嘴。
刘妈妈犹豫的看了看王氏,只见王氏闭了闭眼睛,这才走到院里叫了粗使婆子进来。
婆子们利落的塞住双和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这一番动静闹得不小,不消多时,何家有心的人都知道了。
双奇也对佟姨娘道:“姨娘,香草方才告诉我,双和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老爷要杖毙了她。现正被婆子们按在柴房打板子,眼见只有两口气了。”
佟姨娘一愣:“你与双和交好,怎的也不见为她焦心?”
“嗨,”双奇不屑:“交好什么呀,还不是我常拿了银子孝敬她?如今我也犯不着巴结她,姨娘才真是我的恩人。”
佟姨娘有些无语,凝神想了想,双和在王氏身边时日也不短了,办事利落,王氏素来是喜欢的,在王氏跟前比她们这些姨娘还得脸,寻常小错决不会拿她发作,今日……只怕是犯了大错。可犯了大错,发卖出去也就是了,何至于此?恐怕是知道太多阴私事情,怕她到外头去乱说,索性杖毙了干净。
佟姨娘嗑了颗瓜子,竭力调动全副心神想了个清楚,这才对双奇道:“我看她也怪可怜的,你不如去打点打点这些婆子,让她们暗地里手下留情,容她一口气在。”
这不是难事,这些婆子们惯会拿捏分寸,能把人打得晕死过去,实际上心脉却没断,只要救治及时,也能活转回来。
双奇有些讶异:“姨娘,这些婆子们最是贪心……”
佟姨娘道:“救人一命,比什么都强,这银子我出便是,你只管回来报予我听。只她们把她扔去了乱葬岗,你得去求你爹,让他找人把双和捡回来,请大夫看好养着。”双奇的爹是外院的二管家,办这事却不难。
双奇怪道:“姨娘何必如些,为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丫头操上这许多心?”
佟姨娘笑笑:“许是物伤其类,都是性命捏在别人手中的人,改日若我落到如斯境地,有人能拉我一把,也不枉费我今日这片心。”
双奇怔了怔,一时神情有些惘然,再开口却没有推却了:“奴婢这就去打点,姨娘放心。只姨娘再别说这样的话,怪渗人的。”
双奇没别的忧点,但惯与各院的丫鬟婆子们交好,常一起嚼舌根打酒吃,也算有些门路。此时人命要紧,她不免多塞了些银子,尽管如此,待她到时,双和已然奄奄一息。
还好这些粗使婆子们平日里油水不丰,又暗忖将双和扔将出去,她这一口气也吊不了多久。就算真救活了,她再不到老爷太太面前乱晃也是无碍。因此反复叮嘱了双奇,这才惴惴的收了银子了事,又去回了王氏人已杖毙扔去了乱葬岗。王氏果然并不在意,只是微叹一声,却不多问。婆子们这才放了心。
这边双奇也已让她爹前去救人,只救不救得活还得两说。
佟姨娘听了她的回话,只点点头,付足了银两,也暂将此事放在脑后。
日日仍是如常给王氏请安,再去给梅氏按肩,再得了空,便拿着书去敦促源哥儿背诵。
这一日,源哥儿道:“姨娘,父亲大人道明日孩儿的新先生便要来了。”
佟姨娘想了想:“那你原先的先生,何时走?”
“说是今日夜里,父亲便会在前院摆酒为他钱行,明日一早孔先生便走了。”
“学问估且不论,只说孔先生教过你一场,便终生是师,我待会儿封十两银子,你私下送予先生,只说是你的一片心意,充做程仪。”
源哥儿闻言高兴起来,眼睛闪闪发亮:“姨娘想得周道,我一直觉得孔先生教得很好,父亲大人辞退他,我也很是过意不去。”
佟姨娘笑着点点头,心道:这是个心软的孩子,心软好啊。
源哥儿兴冲冲的拿了十两银子去寻孔先生,略有些羞涩道:“先生一番教导,学生永世铭记在心,今日不得已要分离,甚为伤感。这是学生小小心意,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孔先生约摸有五十多岁,生得清瘦,神情淡漠,略有些仙风道骨。
其时孔先生的学问有口皆碑,许多人家争着请他去坐馆,先前何老爷也是颇费了些心力才请了他来。他虽不愁离了这处没有下家,但被人委婉请辞,心中却不受用。
此时欲刺上两句,但自教导源哥儿以来,从未生过闲气,他确实是个好学生。且这另请高明之事,也不是源哥儿能做主的。
因此话到嘴边,也只是道:“你年纪还小,能有多少闲钱?且你父亲已经给足了银两,这些不如留着自己买些书卷笔墨。”
源哥儿坚持道:“先生如此为学生着想,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先生若不收,学生只怕心中抱憾,还请先生成全学生一片心意。”言辞恳切,目光灼灼,一片拳拳之心。
孔先生不得已,只得收了,又送了他一本自己批注过的易经。
源哥儿再受他一番教导,感激不尽的欲告辞而去。孔先生却忍不住问道:“不知你新请的先生是何方人士?”
源哥儿道:“这个学生委实不知,只父亲大人说这位先生与他有旧。”
孔先生恍然,叮嘱源哥儿两句,便放他去了。
次日何老爷身边的方妈妈便来传话给佟姨娘,说是要为新来的先生洗尘,佟姨娘灶上手艺了得,便要在佟姨娘这边用午膳,让佟姨娘精心准备,尤其不能少了金丝酥雀和八宝野鸭。
佟姨娘吓了一跳,金丝酥雀和八宝野鸭都要先腌制入味,此时才来知会,恐怕会误了饭时。当下匆匆的去了厨房,又借了源哥屋里的下人来帮手。
心中却对这新来的先生好奇起来。
需知此间的民风并没保守到女子不见外男的地步,但其中仍是大有讲究。
正室夫人当然不是外男可随意面见,如让夫人作陪,多是十分重视的客人。
但席间让自家姬妾相陪,却多是酒肉朋友。请来的西席先生,是应给予充分尊重的,如今初来乍到,却唐突的请到内院妾室院中用膳,其中是隐隐含有轻视之意的。
佟姨娘想,如是不值重视的酒肉朋友,何老爷又如何会请来教导自己的儿子?
如是值得重视的饱学之师,何老爷又怎么会行事如此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