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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逃

1

Z和她都不需要天天上班。在她需要上班的上午,她睁开眼,墙上时针的显示总在十点或十一点之间。侧身,伸出右手,拿起黑色电话,按下“1、2、1”,英文或是中文,预报天气温度。放下电话,将右手缩进被子。在右手与左手再次到达同样温度的时间里,她在脑中规划自己将穿上的衣服。决定后她坐起来,天气冷的时候她会即时伸出左手替他压紧被子。他应该会因她醒来,但是她从未特别留意,因为他总会再次闭上眼。在穿衣镜前停留一分钟后,她开门,再将门反手合闭。在她的背后以及一扇房门的背后,两幅白色的、有着细密网格的窗帘或许会因为瞬间的空气流动而飘扬。

在他需要上班的上午,他会先戴上放在枕头旁的眼镜,然后动作敏捷地钻出被窝。她并不特意睁开眼,除非她必须对他说些什么。

一起起床,一般是中午时分。总是他的动作更快些,离开床后他直接走向窗户,将窗帘束上,并将一扇窗推开。有时她还在穿衣,她便会皱一皱眉,或者一声不吭,加快动作。或者提醒他,先关上窗?我冷。有时她已经下地,便会在流动的风里将被子高高扬起。

2

“他会吻你吗?”

“会。嘴唇轻轻碰一碰。”

“一直都是这样?”

“最初的时候,不是。但是,也许我有洁癖?我不喜欢深入。我觉得,脏。”

“爱一个人就不会这样。”

3

他们的牙刷并不总在一起。她的“高露洁”有时搁在厨房水池旁,他的BARUN电动牙刷有时立在卫生间。他或她总会分头为它们挤上牙膏。这个习惯从她在他这里住下的第一晚开始,始终持续。偶尔一两次,他忘记了,她会诧异一两秒钟。

第一晚,她拿起牙刷,看见上面敷了薄薄一层,立刻联想起看过的一段话,大意是,如果两个人挤出牙膏的分量大不一样,他们的婚姻会在以后出现问题。同居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拿起牙刷时她复述给他听。他说,这不是问题。

她挤牙膏时,总是厚厚一撮,堆在牙刷中间。在他圆圆的牙刷头上,牙膏因为地心引力的关系,向下拖长,落出一个弧度,像是一个逗号,有完没完。

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她不止一次看到,打算离婚的妻子会因为丈夫几年来始终放在床头的一杯水而突然放弃。故事结局似乎展示出一个美好前景。

4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连着几次去她家找她,或者约她出去。有天她和我一起乘公共汽车,我们站在最后一排,她突然问我,‘你喜欢我吗?’我说‘不’之后,她马上追问,‘那你对我有过幻想吗?’我摇头,然后下车。我再也没有找过她。那时我其实心里是喜欢她的,但是她那样一问……”

5

他们刚刚走到一起的那会,他的几个大学朋友纷纷告诉她,他做菜的手艺相当不错。

他常常做菜给她吃。下午五点的时候,他会叫上她一起去菜场。有时她忙着自己的事情,头不抬地应他,马上就好。他一边拿钥匙一边说,你忙你的,不用去了。他的语气平静温和。她抬起头看看他,他的眼神在两片玻璃的背后。她突然有了歉意,迅速站起身。她的语气有些欢欣地,一起去吧。

她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拿起菜或是放下。他转过头询问她,她总是点头。她不挑食,并且记得,他从不吃丝瓜。

菜场出口有一个花摊,一个短发女子坐在小板凳上,面前几桶花,他们路过她时会停下。她拿着花,他拎着菜。他们一起,被夕阳送着。

钟点工在的下午,她在水池边剪着花枝,他去阳台抽烟。钟点工不在的下午,她抢在他前面,将菜浸入水中。他站在她背后抽烟。

在暗红色的瓷砖上铺上报纸,他套上围裙。最初的一两个星期,她会站在他背后,递上干净的盆子。几个星期后她就退去了房里,继续做起自己一两个小时前做着的事。

他唤她,吃饭了。她拿出几张报纸,铺在绿色的桌布上。他们轮流将碗筷布好,将菜端上。

他问她,好吃吗?好吃。

在她的母亲家,她的母亲亲热地告诉他:她很好养活,因为她不会做菜,所以,给她吃什么,她都说好。

有时他们打开电视。有时他们互相说些话。有时她把头歪过去,看碟子与碟子间漏出来的一些铅字。

吃饭就吃饭,不要看了,好吗?

嗯。

她告诉了他她听来的故事:一个男人,妻子每天为他做晚饭,每道菜都很可口。这样过了两年,男人提出离婚。理由是,两年来从来没有吃过一道同样的。故事讲完,她问他,你觉得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他看看她,就算我每天都做一样的饭菜,你也吃不出来。所以,你不会为了这个和我离婚。

6

“这个故事没什么。只是自己不要陷进去。他人的故事是有暗示作用的。”

“它本身一定隐含了我的部分情绪,否则为什么选这个来讲呢?”

“好好珍惜一些东西。”

“但有时候,珍惜越多,负荷也越多。一无所有,其实是件很难的事,因为那与至大快乐、与至大悲哀,一线之差,那是一个微妙的处境,很难把握。”

“所以不要强求,顺应内心自然。”

“有时很渴望消失,什么都不要地消失。”

“轻松一点,最终会到达不再需要故事的那一刻。因为你经历了。”

7

他带着她,参加大学朋友们的聚会。

她看着硕大的骨头砂锅,突然开口,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两个人,结婚两年后离婚。男人提出的理由是,两年来,从来没有吃过一道同样的菜。她环顾四周,你们觉得,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他坐在她旁边,点起一支烟。

他老婆做的是一道菜还是几道菜?这是不是脑筋急转弯?有没有正确答案的?是不是她做的很难吃?要不你下次叫上她,让她也给我们做几道,吃吃不就知道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筷子在她眼前的锅里来来去去。

她略略提高了声音: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就发生在我朋友身上。她不知道答案,我也不知道答案,所以我来问问大家。

他在这时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烟盒,走出包厢。

朋友A的妻子:那个女人,两年来一直在揣摩她丈夫的心思,太可怕了。一方面说明她并不了解他,另一方面,老是被人这样揣摩,很累。

朋友A:两年来,不能在外面吃一顿饭,谁都会受不了的。

朋友B:一直在变,给我感觉就是没有一样东西把握得住。婚姻里需要一些恒定的东西……

她接了B的话,只怕都是恒定,又会审美疲劳了。

朋友C:也要变化,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

这时,Z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给的东西超过你想承受的,你就想逃了。

他的回答使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是一个夜晚,八九点钟光景,她一个人在路上走,经过一间又一间小店。推门、走上几级台阶、或是往下走,手和眼睛经过一件又一件衣服。拎起某一件,走到穿衣镜前,她看到衣服后面自己的脸,没有表情、没有需要补妆的地方。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摇摇头,放下衣服,轻轻走开。

她走进一间有着明亮日光灯的店堂。三个店员,或坐或站。她们向她殷勤走来,她径直走向挂牛仔裤的地方。她们站在她的左右,站在她的背后。你想要什么?想要一条能让人看起来更瘦的裤子。

符合要求的裤子被立即取出,交到她的手上。她放下包,转身走进试衣间。

裤子确实符合她的要求。

判断得到鼓励的女人们又拿出一条,这不是牛仔,是休闲型的,但是裤版很好,看上去能改善腿型。

她一声不吭地再次走进窄小的,刚能转身的试衣间。脱鞋、脱下裤子、穿上裤子、穿上鞋。动作飞快的有些胡乱。

裤子令她吃惊地再一次无可挑剔。

她对自己的腿型并不满意,有时连续走上十几家服装店,仍然找不出一条她可以为之点头的。但是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她对手上的两条裤子,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女人们再接再厉,这条是很职业化的,但是它同样很好看,真的,要不你试试?

灰色的、有着挺拔骨子的新裤子,再一次贴上了她的皮肤。

仍旧无懈可击。

你穿的运动衣不太合适。要不你试试这件上衣?很快,一件黑色的毛衣蒙住了她的上半身。再打一条丝巾。要背这样的包。

镜中的女人很快优雅起来,她们互相凝视着。

终于她开始摇头。不,我不要这些。我只需要这些裤子。

打开皮夹的时候,她发现钱不够了。女人们告诉她,马路斜对面,就有一台取款机。她背上自己的包,推开店门时她向她们微笑,马上就来,帮我包起来好了。

她从明亮里一下滑进了灰黑的夜色。她经过取款机,一步不停,继续往前。大脑开始活动,错过这些,或许就一直错过了;你不容易买到合适裤子;会后悔的;要不明天再去,就说今天忘了带银行卡;她们开始议论自己了,她们会说什么……灰色而平展的地面上,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冒出,需要她一步不停地用双脚轮流踩下。

她一口气走到广场车站,地上到处都是脚,念头们被无数脚步“啪啪”打下,无力继续追赶。她安心地放慢脚步。

8

“他总试图改变我,他说没什么是不可以改的。有一次他回家发脾气,说我不做饭。你知道,我干起自己事情以后,自己不觉得饿便不想着做饭。然后我随口就说,我们分开吃饭吧,他就很恼火。我跟他说我觉得窒息。”

“……”

“他把我抓得太紧了。并且他总是抱怨我,我不喜欢做家务、我不关心吃什么、我会乱摊东西等等,他每次一抱怨,我就开始紧张。他说我的眼里只有电脑。然后他就试图改变我,打断我或是用抱怨的方式。”

“是啊,如果他没有意识到得到相反的结果,那很糟糕。”

“我问他,他说他不知道是不是爱,他说应该是吧,他说以前很多女孩,对他很好,但他对她们没有感觉。我给了他挑战的欲望。”

“既然他需要你和爱你,是应该他适应你才对。”

“但是他说,他知道或许有一天我会离他而去。”

“……”

“我告诉他,我甚至希望自己残废,来换取他对我的厌倦。我说那时候没人会来骚扰我,我会得到安静。”

“……”

“然后他不停地说生活本身的重要,然后抨击了一下我的工作。”

“他可能是希望你放弃现在的工作。”

“他希望我和其他女孩一样,过很正常的生活。但是他又希望我和别人不一样,有思考能力。他觉得我的世界里没有他,我想这是他不满的原因吧。”

“或者说,直到目前他还没有在你的世界里。”

9

她的面前堆了许多瓶瓶罐罐。它们被依次打开,额头、鼻尖、两颊、下巴,顺着这五点,白色乳霜被手指轻轻抹开。或者是一些不同的透明液体,倒在并紧的手指间,再被拍上脸。

你的生活里,有两样东西是最重要的,一是你的电脑、一是你的脸。

皮肤好,你看着也舒服。

晚上睡觉,你的脸老是黏乎乎的。

她凑近镜子,仔细端详。两颊上的毛孔,仍然分明,她叹了一口气。

我先进去了,帮你焐被子。

嗯。宝宝你真好。

她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他宝宝?盯着他的眼睛、摇他、抱住他、轻轻感叹,你是我的傻瓜宝宝呵,是他们日常生活中会出现的一幕。

他叫她囡囡。

工序有条不紊,在脸上依次完成。关上卫生间顶灯、关上厨房吊灯、趁着卧室里柔和的台灯光线,她穿过黑暗的客厅,在他身旁躺下。

他伸出右胳膊,她抬起脑袋。

有一个凌晨,她侧身躺着,仰面朝天睡着的他随意伸展了一下胳膊,她的脑袋就在睡梦中准确无误地抬起,移动几公分后,在他的肩膀处落下。他们因此而醒来,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交谈了一小会对于条件反射的看法。

在夜里,她黏乎乎的脸贴住他的脸。她冰凉的身体贴住他的时候,冬天的夜晚,他会倒吸一口冷气。他们面对面地拥抱一会,她开始感到了暖和,于是转过身。她的身体,前后有了一致的温暖。

他抽出胳膊,我睡啦?

嗯。

她背对着他。有时她昏昏欲睡,左手向后滑去,碰到了他的,手指与手指轻轻搭在一起。有时她头脑清醒,每隔一小会,便翻一个身。

越来越多的朋友开始夸她的皮肤与气色。她现在很少化妆了,并且依旧自信。

10

“今天我感觉真轻松啊,屋里只我一个人。”

“他去哪里了?”

“他说去朋友家。我想和他分开一段时间。”

“他想吗?”

“他不同意。我跟他谈过离婚的事。我告诉他,我觉得累。”

“啊?他对你那么好……”

“我那些女朋友都说我结婚太早,当然现在后悔也晚了。”

“我觉得,你也别轻易离婚。一段姻缘,要修几百年。有一天你会发现,没有他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但是,谁少了谁会活不下去?”

“现在是这样,但是真的没有了,或许是不一样的,我有过教训。”

11

他们一起骑自行车出去。阳光很好,风不大。她得了严重的感冒,但是精神不错。骑着骑着她笑起来,眼角的余光同时看见了他脸上的微笑。

她经过路边停靠着的一辆白色小轿车,车门就在那个时候突然打开了,她来不及刹车,撞了上去,然后弹向一边。他的车紧随其后,后车胎被扎破,轮胎立时瘪了下去,车头高高扬起。

什么事也没有的她尖叫起来。声音的锐度扭曲了她的脸。

一分钟后他们发现,彼此都安然无恙。

修完车后他们向家的方向骑去。他告诉她,他的肾上腺素现在仍旧无法平息下去,胸口“怦怦”跳得厉害。要是打一架,也许就能释放了。

她有些诧异,怎么回事?我怎么没什么感觉?

他们又往前骑了一段。

其实我更担心你,他告诉她。

12

“他还没有回来?”

“嗯。我也没问他,我归我做事。”

“给他打个电话吧。”

“为什么?”

“关心啊。”

“那不很虚假?我没想他回来啊。等会我倦了我就去睡。”

“那你睡前应该给他个电话。”

13

她出差去另一个城市,顺道看望一位朋友。

朋友住在一座小山旁,终日呆在屋里上网。音乐像那座城市里的雾,下一阵子,退去,再下一阵子。吃最便宜的盒饭,一个月用去两三百元。

过得可真像隐士生活,在走向那个房间之前,她一直有着这样的感叹。

打开的门后是一个荒芜的大厅,灯光亮出一片空空荡荡。废弃的报纸、铁丝上挂着的白毛巾、灰尘。她重新关上灯。

朋友引她走入他小小的起居室。

她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坐下。

朋友开始自顾自上网。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小说。

音乐和文字,从她的耳朵与眼睛,进入她的身体。它们组合在一起,开始跳舞。

她微笑了。她想,这样的生活,安静的,多么好。

她站起来,重新走进大厅,一直走到窗边。

朋友家在六楼,窗外便是半山腰,山上有树,黑色的夜把它们变成黑色。偶尔有风。

朋友曾经告诉过他,山是坟山。

她站在那里,面对一团又一团的黑色,就像照镜子时,深深凝视自己的眼睛一样,一直望着。

山的一旁,她的眼睛底下,那团蒙蒙的黑色里突然亮起了一块荧白。

婴儿的啼哭声。一个女人的声音混合了进去。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久久地看着那扇亮起来的窗户。

14

“我做的梦似乎总和古堡有关。”

“在等你的王子吗?”

“没有,总是遇到一个奇怪的女人。”

“巫婆?”

“不是,受困的,求我带她走。辛辛苦苦救她,但她每次安全到了门口,最终又回到那个地方去。”

“你心中有困惑。”

“是吗?你会解梦?”

“我不会那么深,但这个矛盾的梦是这样的。”

15

他们肩并肩坐在蓝色沙发上。

一天生活的最后一个节目,看碟。

他为自己泡了一壶酽茶,泡在从西塘买回的紫砂壶里。壶很小,嘴对着嘴噙吮,眼睛似睁非睁。她看着,想起一个吻,深长而辗转。在数年之后,她的口腔仍旧因为回忆突然湿润起来。她闭上眼,湿润往上漫起,舌头游动起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湿润消失了。她站起身,走到水池边,洗了洗脸,敷上一片冰冷的中药美白面膜。

她走回他身边坐下,一起陷进柔软的、他们在“宜家”共同选中的蓝色里。

那天他们一起看了一张名叫“Company Man”的碟,七元一张的盗版碟另有一个中文译名,“反智特工”。

在冷色系的蓝光下他们一起呆了将近两小时。他对她敷上面膜后有些可怕的面孔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都没怎么看明白,影片似乎说的是两大高科技公司之间的商业间谍战。男主角最初的形象愚笨而服从,有一个有钱的老婆,有一个开大公司的岳父。他偷偷考进一间公司做间谍,在执行间谍任务的过程中,差点被洗脑,一个女子总是在紧要关头出现,帮助他避开凶险。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是,男人其实是一个类似007的优秀间谍,他自己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完全虚幻的世界。他的婚姻似乎体面而不幸,而他工作的那个世界又充满了危险、恐惧和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

最后,总在危急中出现,并让他春心一再萌动的女子取下假发,告诉他,她就是他现实生活中的妻子。他们消灭了敌人。影片在金光荡漾的海面上结尾,他们是恩爱的夫妻,生活就像铺开的海面,风平浪静。

16

“本来就无真实可言的对不对?”

“嗯,从不真实。”

17

看完电影后的第二天早晨,她因为一个噩梦醒来。

在梦里,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黑白世界。她知道她应该面对一个彩色世界。她害怕地反复睁眼、闭眼,并且用力揉搓自己的眼皮。在她想尽一切办法后,她对着眼前的黑白世界流下了眼泪。

她醒来的那一瞬,发现他几乎与她同时醒来。

她立刻扑进他怀里,告诉他她做了怎样可怕的一个噩梦。

他听完后,语气略略有些惊讶地告诉她,他也做了这样一个梦。

他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她紧紧搂住了他。 ZmnYLeqDOSa8/YoJaokFZJS7PBCRjLGBQ85MU9rG9rKfL0B1hIUw37/8ncjgpq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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