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于里坊之间,薛绍想要好好的看一看这座古城长安。热衷于这段历史的考古专家安小柔不止一次的给他描述大唐长安的雄伟与磅礴,那样的心驰神往。如今到了城里亲眼可见了,怎能不细品一番?
“公子,请乘马!”月奴牵着马缰道。
“不用了。”薛绍悠然的道,“我这副身子骨就是欠活动,走走也好。”
月奴见薛绍神情自若心情颇佳,也就不勉强坚持了。牵着马落后他两步,静静的跟在身后。
薛绍感觉有点不习惯,扭头回看她一眼,“为何离我这么远?”
“月奴岂敢与公子齐头并进?”月奴小声道。
“何来这许多的繁文褥节?”薛绍有点不耐烦的道,“上前两步,与我边走边聊。难得如此悠闲的时光四处走走看看,身边有美人儿相陪却离我甚远,岂不是大煞风景?”
美人儿?
月奴芳心骤乱脸一下就红了,神情极是尴尬的上前了两步,局促不安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身为一枚女汉纸,怎么能这么害羞呢?薛绍有点哭笑不得,此前的薛绍一直冷落她,跟了有两年怕是都没说过几句话。罢了,时间长她慢慢就会习惯了。
主仆二人,往西市而去,一路走走看看,薛绍也算饱了一回眼福。这可比参观那些后人仿建的“古城风景区”有趣多了。
大唐的长安帝都,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恢弘磅礴!
整座城,如同一个四方的棋盘,东西宽约二十里,南北纵横十八里,围边有高达六七米的坚厚城墙围拢起来。这样巨大的城市规模,就是拿到现在的大都市来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皇城与宫城据于北方,凭终南山龙首而建。一条宽达一百五十米的大街,出皇城以南的朱雀门直通长安城的明德门,将整个长安城一贯而穿一分为二,名唤“朱雀门大街”。
以朱雀街为轴心,长安城另有东西大街十四条,南北大街十一条,将整座城池划分得严井有条宛如围棋棋盘的格局。各个“格子”皆有围墙圈围,称为“坊”。每坊各有名称,住着不同等级与职业的居民,如同现在的“小区”。
每坊之间的街道宽达四十到六十米之间。光是这小区街道拿到现在的大都市去比,都是不落下风。
长安,当得起“壮阔”二字。
眼前这座城池身为大唐的京都,便是现如今东亚大陆的政治经济与文化核心,汇天下名流,聚人间精粹。东西二市驰名宇内,凡天下珍玩皆可在此寻觅踪迹。
尤其是西市,便是现如今天下第一集市。商埠之活跃、货品之丰富,令人喟叹称奇。
薛绍与月奴主仆二人徒步而行,到了西市已是正午时分,正当打尖吃饭。若大的西市被街道划为“九格”,每格皆有不同的商业用途,有贩金制银“金肆”,有吃喝玩乐的“酒肆”,其他各有贩布卖米、买马卖刀、小吃家俱的市集,一应俱全。一般的交易店铺都不算太大,颇有一点现在集贸批发市场的味道,除了门店所有的商家都另有商号与仓库,若有大棕的买卖便到商号与仓库进行交易。
西市这里,最多的就是“邸店”。
所谓邸店,就是给往来商人存放货物、进行交易并提供住宿饮食的地方,有点“中介交易所”的味道。很多的中介人居中活动,为往来的商旅货物寻找买家或者卖家,从中抽取差价赢利,名唤“牙人”。
“月奴,今日我们就找家邸店住下。”薛绍说道,“少时饭后你去活动一下,找个办事妥当的牙人来见我。”
“公子莫非想经商?”月奴不禁有些惊愕。
大唐再如何开明与包容也毕竟是个阶级社会,“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唐律之中都有明文规定,“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也就是说当官的有爵位的不可以去经商,商人的后代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连从军的资格都没有。虽说本朝的商人因为武后是出身商家之故社会地位已经显有提高,朝廷也一直在鼓励促进商业发展,但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世规俗念是一下无法改变。
贵族名流、官宦之家去躬身经商,那会被人耻笑的!
“不。”薛绍微然一笑,“我要,买房!”
在风月之地名声显赫的蓝田公子,到了商肆这边却没几个人认识他。这倒是让薛绍落了个清静,也正是他跑到邸店这种“不入流”的地方来歇脚的重要原因。如果蓝田公子跑到酒肆现个身,保不齐就要被那些妓院、酒店的人内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那可就真是焦头烂额了。
主仆二人找了家颇具规模的邸店住下,简单的用过了饭菜,便有牙人主动来伺候。薛绍就把买房的要求交待给了月奴,让她去张罗周旋。
邸店这里买卖货物的居多,交易房产的可就少了。长安这里寸土寸金,想要买房置宅谈何容易?光说房价,就有直追如21世纪的天朝帝都之意。就算偶有人家要出售宅院,也不是一般人敢于问津买得起的。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个跟白居易有关的挺有名的历史典故,就是在说长安物价之不菲。
因此,邸店这里握有房源信息的牙人,并不多。往来走了七八拨牙人,皆是无功而返。
薛绍也不着急,索性在邸店的小房里歇息打盹睡个午觉。方才入睡不久,却听闻户外月奴轻拍房门唤道:“公子,有牙人来绍介房屋了!”
薛绍翻身而起扯了个哈欠,略略整了一下衣服,“请他进来。”
月奴推门而入,“请!”
“多谢!”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女子?”薛绍略感意外的朝门口一看,正与一个女子四目相对。
这女子的皮肤特别白晰,如同抛光打磨过的玉石。柳眉弯弯明眸善睐,俏鼻樱唇生了一副标准的美人儿鹅蛋脸。无论是以唐人的审美或是21世纪之人的眼光来说,眼前这名女子,都可称得上是一个出色的美人儿。
商人惯着白衣,眼下她就穿一身纯白色的圆领窄袖、束腰长摆的胡服男装,未结发髫头发只是简单的束起扎了一根簪子,尤其显得干练而潇洒,颇有几分职场白领的风范。年纪大约和月奴不相上下。
女子进屋后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如同扫描仪一样飞快的在薛绍身上扫了一眼,没有过多的寒暄客套也没有犯花痴,只是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拱手道,“小女子虞红叶,是此间邸店的掌柜。郎君仿似有些面生,不知从何而来,如何称呼?”
郎君,即是大唐口语之中对年轻男子的普遍称呼,相当于现在的“帅哥”。与之对应的女子称呼,则是“娘”或“娘子”。无论生熟或是老幼,女人皆可如此称呼——当朝皇后武氏早年在服侍太宗皇帝时就被他取了个小字叫“媚”,武媚娘之名由此而来。
“京兆蓝田人氏,承誉。”薛绍把自己的表字、也是前世的名字报了上去,拱手回了一礼,“有劳虞掌柜亲自接待了。”
“原来是承郎君,幸会。不知郎君在长安置宅所为何用?”红叶公事公办干练直爽的微笑道,“并非红叶着意打听郎君的私密。唯有问清用途,才好挑选房宅。”
薛绍微然一笑,“如此说来,虞掌柜的手中倒是握有不少房源?”
“不多。但正好满足郎君所需。”虞红叶答得滴水不漏。
“我买来闲居。”薛绍答道,“不求奢华招摇,但求清静宽敞。”
“大隐于朝小隐于野而中隐于市,契合儒家中庸之道。郎君好风采!”虞红叶展颜一笑,“红叶知道,该给郎君绍介哪处房屋了。”
“哦,说来听听?”薛绍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百闻不如一见。就请郎君随某一行,就地观看再作定论。”虞红叶颇有男子风范的自称为“某”,且先发制人的拱手一拜,“郎君,请!”
薛绍嗬嗬一笑,“好!娘子,请!”
月奴深看了那女子几眼,心说这个年轻女子见了我家公子,居然不卑不亢也不改颜色,倒是少见。
薛绍却觉得,那女子年纪轻轻但是绝对够精明,肯定早就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混成人精了。她一点也不急于跟我谈价钱直接就带我先去看房,显然,她是半点也不担心我买不起,也不怕我瞧不上。
换句话说,区区的几句交谈,我薛某人的底气和来路,她就已经在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样的精湛眼力和行事的果敢利落,皆属不凡。另外,大唐的女子一般都不取大名,只有小名或者乳名。现如今贵为皇后的武氏,都只有一个李世民帮她取的“媚娘”的小名,“武兆”则是她登基为帝以后自己给自己取的。虞红叶,这显然是她为了便于经商而自取的名字。
虞红叶安排了两辆马车,她与薛绍各乘一辆,月奴骑马,一行人望长安东南角而去。出了西市横穿朱雀大街,走了有小半天,到了青龙坊停下。
青龙坊毗邻曲江坊,曲江坊就挨着长安城墙,再走可就快要出长安城,这里已经可以算作是长安城东南一隅的郊区了。
这一带地势较高内有山丘林立,山下有水环绕而过,由此也就有了一片水田。早年隋文帝建都之时嫌弃这里地势太高冲撞了城北的龙气,因此才叫人深挖曲江建造芙蓉园。从此,曲江池与芙蓉园成为了皇家游玩的园林,僧侣民众也时常来此踏青游玩。
青龙坊离曲江池极近,登丘可眺芙蓉园里的皇厥宫殿。青龙坊与曲江坊,就是长安城的一处“旅游胜地”,就如同现在的高档度假村。
因此,地方虽然偏僻,房价必然不便宜。
“郎君且看,那里便是芙蓉园。”虞红叶抬手朝东南而指,“房屋就在青龙坊以内,有曲江穿坊而过。龙行水,虎从风。郎君居于水兴之地,如若为官定能青云直上,若图功名定能鱼跃龙门。水亦主财,郎君就是下躬经商也可一本万利呀!”
“承你吉言!”薛绍呵呵直笑。这个小女子当真会做生意,其实这地方已经很偏僻,去最近的东市喝一顿酒都得骑马跑上大半个小时,但又房价不菲。被她舌灿莲花的一说,却似有万般好处。
“郎君,请!”
虞红叶带着薛绍一行人进了青龙坊,停在一处庄院门口,拿钥匙打开了大铜锁,推门而入。
与城内其他各坊的居民房不同,这处庄院很大。高墙大院朱门大户,此前定是富贵人家的住宅。进门就看到一栋大瓦房,不新不旧斗拱飞檐,典型的唐式建筑,颇显大气。
整个庄院以大门和瓦房的正厅为中轴呈对衬分布,庭院内左种杨柳右植花草,进深三重院落。迎面看到的大瓦房那是待客主事的正厅,二重院落才是主人的寝居之处居于整座庄院的核心,一栋两层的木楼,同样的斗拱飞檐铺就了蓝色的琉璃瓦。内里第三层则是客房偏院,与户廊平行的侧屋则是仆婢与妾室的居所。
除三进院落与宅前的花圃庭院之外,后方还有一大片富贵人家惯爱的马球场。只是房屋荒废无人居住,这片球场如今长满了一片野草。
里外三层的院落,主屋正宅与侧屋廊坊紧密相连混然一体,屋顶错落而有致显得层次分明井井有条。随处可见流苏纹、火焰纹及天外飞仙等富丽丰满的装饰图案,给整座古朴而淡雅的庄院平添了几许灵动的艺术韵味。
由此可以见得,这间宅屋以前的主人品味不低,而且非富即贵。
“公子,这间大宅必然价值不菲!”月奴小声的感叹道。
“看看再说。”薛绍无所谓的道。
虞红叶陪着薛绍在宅院里仔细观光了一回,自信满满的微笑道:“郎君可曾满意?”
“长安之地寸土寸金,如此庞大的一处庄院,我未必能买得起。”薛绍说道,“我若答说不满意,便是我不实诚。但我若说满意,这栋豪宅怕是就要卖得更贵了。你叫我如何回答?”
“郎君真是个直意爽快之人!”虞红叶一点也不尴尬,神秘的婉尔一笑,背剪双手像一个老夫子那样的踱起了步子,悠然道,“不如这样吧!——郎君且先在这里住下来,时日不论。什么时候决定买了,郎君再找我来商谈价钱;什么时候觉得不喜欢了,随时搬走,我分文不取。”
月奴在一旁听到她这番言语不由得眉头略微一拧,心中生出许多的警惕来。暗说这个叫虞红叶的女子真会做生意,他让公子先住进来,等住得习惯了不愿意搬走,她再趁机索要高价!
“那我要是既不买也不搬走,一直死乞白赖的住在这里呢?那岂非是租金都不必付了?”薛绍笑道,“你也同意吗?”
“同意。”虞红叶微微一笑,“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力,郎君定然不是那种贪图蝇头小利之人——闲话休絮,郎君打算何时搬进来?”
月奴上前一小步准备插上一言,生生的忍住了……公子在谈正事,何来我说话的份?
薛绍转头看了月奴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公子,月奴只想说,这天下间从来就没有白占的便宜。”月奴既不热情也不冷漠的瞟了虞红叶一眼,淡淡道,“长安之地一房难求,此宅虽然地处荒僻但近山傍水格局甚佳,正是许多达官贵人孜孜以求的富丽山庄,绝对是有价无市。但看马球场上的野草长势,这庄院空了至少有三月之久无人居住,如今又这样百般利诱的想要卖给公子。月奴认为,此宅必然有其诡异之处!”
薛绍听完不由得一笑,转头看向虞红叶,“你认为呢?”
“我认为,这位姑娘言之有理。”虞红叶半点慌乱也没有,婉尔一笑道,“实际上,有九成九的人都是出于这样的心理,因此对此宅敬而远之。有时候想想,红叶觉得好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月奴微眯了一下眼睛,冷冷的盯着眼前这个行为诡异的商人女子。
“这就好比一件稀世的珍宝遗落在了人潮熙攘的大街上,过往的行人尽皆视而不见。”虞红叶面带微笑的道,“前面的人错过,因为他们不识货;后面的人错过,因为他们看到前面的人没有弯腰去捡,所以也就臆断那件珍宝只是别人随意丢弃的废弃之物,一文不值。”
说到这里虞红叶停顿了一下,婉尔一笑看向薛绍,“这世间许多的珍宝,就是因为遭遇了太多不识货的人和太多盲目跟从的人,从而沦为了平庸。”
月奴有点愠恼的剜了虞红叶一眼,你是在拐着弯骂我是个没眼光、不识货的平庸之辈吗?
薛绍微笑,“你这样看着我,是在期待我是一个识货的人?”
“是的。”虞红叶微然一笑道,“郎君第一眼给我的感觉,就不是那种平凡庸碌之人,定有自己的眼光与主见。”
“这个马屁拍得不错,我很喜欢。”薛绍笑道,“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会做生意。但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
“怎么说?”
“我打算在这里先住上一段时间,然后趁这段时间寻找更加合适的住处。”薛绍说道,“到时候我再搬出去,你认为这样可行吗?”
“非常可行。”虞红叶丝毫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说道,“如果是我,我也会想这么做。到时郎君若有差谴,红叶一样会不遗余力的帮郎君寻找新的住宅。总之,一直要到郎君满意为止!”
“有意思。”薛绍说道,“月奴,准备搬家!”
月奴略微一惊,但薛绍既然已经下令,她不再多说,深看了虞红叶一眼后她应了诺,“是,公子!”
虞红叶拍了下巴掌,“来人,将东西搬来!”
“是,掌柜!”几名随行而来的车夫杂役应了声,很快搬来几大包随马车一路运来的东西。
“郎君,这里有两套全新的床褥棉被,奢华贵丽谈不上,但绝对暖和与舒适。”虞红叶说道,“天色渐晚,郎君就不必车马劳顿的赶回邸店住宿了。今晚,就可以入住此宅下榻。小女子让手下这些人先把卧室收拾打扫一番,茶水沐汤一应足备。郎君权且住下再说,意下如何?”
“你还真是想得周到。你这样的人,不发财都没天理了。”薛绍不由得笑道,“好吧,我先住进来再说!”
“日后郎君若要搬家或是购置家私、装簧新宅,一切尽管吩咐。”虞红叶如同男子那样抱拳推手一拜,“红叶竭为效劳,定让郎君满意!”
“有劳虞掌柜!”薛绍回了一礼,尽管心里还有许多的疑惑,但也犯不着跟虞红叶婆婆妈妈的问个没完。
一栋房子而已,她不怕亏本贱卖,我还怕占了便宜吗?薛绍淡然处之的如此认为。
虞红叶的手下人办事很利索,很快就将二进院的主宅打扫了一个干净,方便薛绍今晚入住。
长安的皇城与宫城坐北朝南,因此长安的民居房屋都是坐东朝西,不可冲撞了帝王龙气。薛绍选了二楼东头的一间房做为自己的房间。
房内有几样简单的家具。月奴亲自进去收拾打扫,前主人睡过的床公子是肯定不能睡的,改日再要去买新床。今天她便理好了睡榻铺好了被褥,将就先睡一晚。
收拾停当后,虞红叶前来辞别,“一切简陋,只好委屈郎君暂且住下了。从明天起,红叶每天都会派一个人来联络。郎君若有差谴,只管开口!”
“好说。”
“告辞!”
虞红叶带着她的手下人,驾着马车走了。
薛绍看着一脸狐疑的月奴有点好笑,“你好像有很多的疑问?”
“公子,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月奴憋了好久,终于可以说出来了,“这栋宅子和蓝田薛府差不多大。但若论价值,至少是两倍!……如此奢贵的一处住宅,那个虞红叶何以判定公子能够买下,以至于她能如此放心的先让公子住进来再说?”
薛绍笑道:“你都当着虞红叶的面叫了我好几声‘公子’了。她就算不知道我的确切底细,也多半猜到了我的家世来路。”
“呃……”月奴连忙捂了一下嘴俏脸儿一红,“月奴疏忽,真是该打!”
“商人的眼光和嗅觉,历来都是最为灵敏的。就算你不说漏嘴,她也能发觉。”薛绍说道,“那个虞红叶虽然年纪轻轻,但聪明过人思维敏捷,行事干练口才出众,显然是在商场之上摸爬滚打已久,查颜观色的功夫非比等闲。”
“月奴惭愧!”月奴羞愧的低下了头。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不必惭愧。”薛绍笑道,“我敢打赌,她没有你这样的警觉与身手。”
月奴斗然眼睛一亮,“公子,方才打扫房间之时,月奴有所发现!”
“说来听听?”
“这处宅子,恐怕……”月奴的脸色有点略微发白的难看,生怕说错话,因此生生的停住了。
“不干净,闹鬼,对吗?”薛绍淡然笑道。
月奴惶然一惊,“公子早就知道了?!”
“和你一样,进了宅子里我才知道的。”薛绍满不在乎的道,“虽然经过了事后的清理,但是宅子四处仍然留下了不少的痕迹。这里曾经,不止一次的做过驱魔镇魂的道场法事。”
细心谨慎观察入微,这是一名特战队员的基本要求与入门功课。要是这一点眼力都没有,前世的薛绍恐怕早就死过一万次了。
“对,月奴也发现了!”月奴略有一点紧张的道,“正堂、主宅和别院的许多地方,都有烟火薰烤的痕迹,肯定是燃烧黄纸之后留下来的!在马球场的杂草丛中,月奴也发现了没被清理干净的纸钱和香烛残梗……那个虞红叶好不可恶,将这样一处死过人、还闹鬼的宅子,卖给公子!”
“长安是一座历时数百年的古城,兵乱都发生了无数次,哪处地方没有死过人?”薛绍不以为意的道,“至于闹鬼……月奴你见过鬼吗?”
“没有……”月奴虽然习武而且胆大,但毕竟是生活在大唐时代的人,还是个姑娘家。说起这个,还是多少有一点心里犯怵。
“那我们,就捉个鬼来玩一玩吧!”
“啊?!”月奴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公子,这……”
薛绍笑道:“这里景色宜人环境幽静,我很是喜欢。不管它是闹鬼还是闹贼,总之,我在这里住定了!……月奴,你若是害怕,就回蓝田去!”
月奴深呼吸,“月奴不怕!公子在哪里,月奴就定要跟到哪里!休说是闹鬼,就是上天入地月奴也定要跟在公子左右!”
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又不好躲闪,于是避开薛绍的视线,低下了头。
薛绍微然一笑走到窗边,看着远方的雾色山丘与朦胧的芙蓉园,说道:“天色渐晚,早点歇息。记得关好门窗。”
关好门窗?……月奴嘴上说不怕,仍不由得汗毛直竖。
“你慌什么?我只是看这天色觉得,今晚可能会有雷雨大风。”薛绍道。
月奴轻吁了一口气,“月奴知道了!公子也请早点歇息!”
夜间,果然春雷滚滚,下起了一场大雨。
太平公主所住的大明宫蓬莱殿里,也是一片电闪雷鸣!
“朱八戒,你竟如此无能,真是一条吃泥巴的蚯蚓!”太平公主指着胖宦官的鼻子骂,“本宫早该把你埋掉了!”
“公主殿下千万息怒。小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殿下气坏了身子却是得不偿失啊!”朱八戒两条大腿都在哆嗦了,仍旧壮着胆子来哄太平公主。
“那个薛绍也是当真可恶,答应过本宫要去射猎的,居然躲了起来!”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你们当真寻了一天,也不见他的人影?”
“回殿下话,小人岂敢怠慢?当真是在长安城里寻了一天,就连李仙缘也不知他的去向。”朱八戒小心翼翼的答道,“薛公子在李仙缘家中留书一封就走了。长安之大,要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哪!”
太平公主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转,突然诡奇的笑了起来,“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蓝田寻人,一路堵在光禄寺府衙门口守株待兔!我就不信了,薛绍受了官职还会不去上任的!”
“如此妙计,公主殿下果然睿智过人、英明神武!”朱八戒连忙笑眯眯的拍起了马屁,“可是小人若是找到了薛公子,该用何样明目去跟薛公子说,让他进宫来面见公主呢?”
“呃!……”太平公主不由得愣了一愣,是呀,此前还可以用探望伤病为由,现在我该要以何样名目让他来见我?我堂堂的公主,漫天遍野的去找个男人进宫来陪我玩儿,传将出去可不好听呀!
朱八戒耐心的等着,可不敢催。
“就说……”太平公主踱着步子拍着小脑门儿,眼睛湛亮湛亮的寻思了一阵,嘻嘻一笑,“就说本宫要去射猎,召他引马相随——此前他自己答应过的!”
朱八戒顿时眉开眼笑,“公主殿下当真睿智,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噢,那你投一个给本宫看看!”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
“呃……”朱八戒轮了几下眼睛,趴到了地上四肢和脸都贴着地,“公主殿下请看,小人投得好是不好?”
“公主殿下?”
“……咦,人呢?”
朱八戒抬头一看,太平公主早就走了,就剩一群小宫婢和小宦官在那里嘻嘻哈哈的怪笑。
……
“咔嚓嚓——”
闪电撕破夜空,瓢泼大雨。
薛绍小练了几手形意拳,对比于前世的那副身体,显得有些脚底虚浮下盘不稳,明显是纵欲过度导致有些亏虚。
按照中医与古武的观点,精、气、神为人之三宝。精为生气之源,气为养神之所,神乃生命之主宰。精足则气足,气足则神充,神充则阳刚外溢;若精枯则气竭,气竭则神无,神无则命休。形意拳就十分注重“养精”,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由内而外的强壮体魄,增强体质。
虽然薛绍绝对不是那种把男欢女爱视作洪水猛兽的封建老夫子,但出于健康与生命安全的考虑,眼下也不得不清心节欲了。他习惯了前世的那一身腱子肉,虽然不像健身房里提炼出来的青蛙肉那样具有观赏性,但是匀称强健而且充满永不枯竭的体能与惊人的爆发力。
趁现在还只有二十岁,练!
薛绍住进这座偏远幽静的庄院里,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觉得这里够僻静不会有太多人的打扰,依山傍水空气好有益健康而且适合野外煅炼。身体是一切的本钱,薛绍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初步的健身计划,就像当初入伍后在新兵连一样的先来个体能特训。
拯救身体强健体魄,刻不容缓。
练了一轮八段绵之后,薛绍正准备躺下入睡,冷不丁的听到户外传来一个“叭嗒”的脆响,像是树枝被踩折了的声音。
窗外雷雨交加,可是薛绍凭借出众的听力洞察到了这一声响动。心下一想,月奴睡在第三进的别院里,大半夜里不至于跑到这里来。
莫非闹贼?
一个翻身,薛绍像狸猫一样的翻身而起摸到窗边,透过纸糊的窗户缝隙朝楼下观望。
一个闪电破空而过,将整个漆黑的雨夜照亮了几分。倾盘大雨,主宅二进院的天井里,杨柳树的树枝疯狂飘飞,如同群魔乱舞。
没有什么发现。
这雷电交加暴雨倾盘的,若大的古宅里一片冷清寂寥寒意森森,若是换作胆小之人,还真会有些胆战心惊。
薛绍前世在军队里的时候,为了煅炼胆量什么训练没有经历过,后来成了雇佣兵经历的凶险与恐怖更是数不胜数,夜宿坟场都是小儿科了。眼下此景,当然是不以为意。
观察了一阵没有什么发现,薛绍正准备离开,又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惊雷滚滚而下。
二进院的长廊拐角之处,闪现出一道白色的人影,往三进院别院而去!
薛绍习惯性的双眼一眯,还真有人!
莫非是什么采花大盗,冲着月奴去的?
虽然薛绍对月奴的身手有信心,但要是那贼人使上“下迷药”这类的旁门左道,万一真的伤到了月奴可不好!
无声无息的溜出房来,薛绍像是回到了前世一样,化身一个隐藏在黑夜中的幽灵,悄悄的朝三进院而去。
迅速,轻盈,静默无声,潜伏侦察这门功夫薛绍早就练到了炉火纯青。虽然现在这副身体还不是特别的强健,但要执行这种简单的“任务”,也是游刃有余。
薛绍很快跟上了那条白影,它走得很平稳,但是并不快。夜色之中看得不是太清楚,只知道白影好像还打着一把伞,将肩部以上都遮挡着。
白影已经走到了月奴所住的仆房附近,房里熄了灯,月奴应该是早就睡下了。白影似乎知道那屋里住了人,于是小心翼翼的拐了个弯,从廊道的另一边慢慢走过,朝马球场的方向而去。
薛绍有点好奇,看来这个白影还对宅院的分布挺熟悉,也不是冲着月奴来的——那它是想干什么?
为了一探究竟,薛绍悄无声息的跟着那条白影,穿过了三进院的天井,来到了后院马球场边。
白影站在马球场的观战席回廊下站住了。打着一把伞,定定的看着回廊边的一堵墙,一动不动。
薛绍更是好奇,大半夜的闯进来一个人,顶风冒雨的盯着一板墙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薛绍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缩身一藏,躲进了黑暗之中,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伪装隐藏,这门技术可是特战队员的基本功。薛绍现在缩在墙角极暗之处、一般人的视线很难注意的地方,浑身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毫无生命特征本身就是墙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