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热退了下去,毕竟小孩儿家身子弱,落在咳嗽上一月有余,才算彻底好了。时序也已入了冬,蕙畹这一病,把洪先生的行程也耽搁了。
张云卿听说洪先生要把蕙畹带去京城随身教导,不禁大惊,只得又去寻张老太爷讨主意,张老太爷得了信,也有些暗暗吃惊。
洪先生何许人,不仅是当世大儒,还挂着翰林学士,太子太傅的头衔呢,多年来,他见过的举子千千万,可除了因太后亲自出马才请的他,教授当时年幼的皇上,后来辗转又脱不了圣情,来平安府给世子爷做师傅,他向来是清高孤傲的,现如今竟然看上了蕙畹这丫头。
张老太爷震惊的同时,也暗暗咗舌,看这势头,还真有些不大妙呢,洪先生的弟子,如果不去考个功名回来,这于情于理,仿佛都说不过去。
心里又暗自佩服自己的眼光,看起来,蕙畹那丫头真是个真正的奇才,可惜托生成女子,真真可惜了。不过转念一想,丫头不过六岁的年纪,还小的很,跟着去见见世面,将来再想法子脱出来也不难。
毕竟能亲身跟着洪先生习学,是多少读书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自家两个瞧着还算过得去的孙子,都没这造化,错过了,实在可惜。
想到这里,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张云卿说了,张云卿当然也知道,这是难得的大造化,若是博文博武,随便哪个,他肯定会欣喜若狂,给祖宗烧高香的。可蕙畹毕竟是女儿家,况那洪先生,明面的弟子,加上畹儿,一共就三个,那两个的地位,都如此显赫,将来畹儿如何好脱身。
再说,他那日见世子的样子,竟是实打实的着紧畹儿,这两日,虽人未到,却每日必遣了人来,送些吃食和稀罕的玩器,看的他每每震惊不已,张老太爷看他还有些犹豫,遂道:
“不用如此愁了去,你过来,我教你一个法子……”
低声在张云卿耳朵里嘀咕了一阵,张云卿虽觉也不是很妥当,或许是能混过去的,反正畹儿还小,等过几年,找个契机再掂量就是了。
张云卿回家后,就把自己刚出满月的儿子,蕙畹的小弟,正式取名为博惠,张博惠,乳名是蕙畹起的,叫宝宝,虽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乳名而已,一家人也没在意。
这其实就是张老太爷想到的权宜之计,毕竟三公子张博惠确有其人,将来也好办些。
张云卿这次没阻止蕙畹进京,还有一个难以宣于口的私心,就是关系到云昊,明年就是会试大考,前次大考,张云卿就看通透了,虽说如今国泰民安,政治清明,可这考场里的水,依然不浅,自己和云昊没有什么大靠山,也没有银钱探路,又不是真的怀有惊世才学之辈,若中了,那才稀奇。
京城里达官贵人之间,各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门路,恐难出仕。即使如今云昊已经攀上了知府的亲,可一个四品知府,在京城里,也不算什么有体面的大官。
洪先生就不一样,不仅是会试的主考官,还挂着翰林大学士,太子太傅的名头,加上畹儿的关系,云昊这次拿出本事来,张云卿相信,中的机会也就十之八九了,这也算是云昊的机遇吧。
因此,张云卿并没有很阻止,可是却和刘氏商议着,给蕙畹寻个知根知底的丫头随身伺候,才妥帖放心些。
吴贵得了话,心里不禁暗暗高兴,这可是自家丫头来了福气,这吴贵成亲较晚,生了三个,都是丫头,前头两个大的,都在张太爷府里寻了差事,只小的一个,今年才8岁,跟着自己婆娘,在乡下的庄子里混着。
这次他跟来张云卿来平安城,原打算等安置好了这边,再寻个机会,回了张云卿接来家小,一家人在在一处,倒也亲热。
这时听说要给三小姐寻贴身丫头,吴贵可不傻,遂动了心思。看三小姐这势头,将来哪里能差的了,自家丫头跟着伺候一停,将来就是身边大丫头,那体面,可是想不到多大呢。
况且,在乡下呆着,毕竟短视,小家子气,跟着能诗会文的三小姐,也沾些机灵气,说不定也聪明起来了。
拿定了主意,吴贵就和张云卿夫妻说了。刘氏倒是从心眼里乐意,她冷眼瞧了吴贵这大半年,是个难得的稳妥人,他家丫头必不会差到哪里去,最要紧是知根知底,老子娘都在跟前,也好辖制,想的通透,遂开口道:
“即是这样,我也放了心,索性让吴大娘也一起来吧,博文博武也大了,中了秀才,过了年,就要去府学念书,三年后,必要乡试的,家里外头也要些体面,需找那人牙子来,买些干净老实的丫头,放在他们身边伺候,我也放心些,让吴大娘来帮着我主些内宅里的杂事,我倒也轻松些,你以后就单管和舅爷那些买卖上的事情,也就是了”
吴贵大喜,急忙千恩万谢,心道:舅爷是个别样本事的,那些个买卖,可都是赚大钱的,自己在这里头跑跑,即学了本事,又得了体面,哪里去寻这样的好事,遂越发一心一意的在张家安置下来。
那吴贵的三丫头,长的不算出色,但胜在老实安稳,很对刘氏的心思。加上在家里时,吴大娘就是个手巧的,规矩教的也过的去眼儿,一应活计,虽才八岁,也都拿的起来,留心看了几天,刘氏甚是满意。
蕙畹骨子里,本来也不是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因次,得了跟着洪先生去京城的信儿,很是兴奋,毕竟这是对这个世界系统了解的最好机会,而且免费的五星级旅游,谁不去,又不傻。
也知道自己一个人,毕竟是女孩,有些不方便,所以看到刘氏给她找丫头,也没像以前那样拒绝。再说,这丫头看着挺憨厚的样儿,梳着一条大辫子,辩稍系着一朵红绒花,可爱的紧。
虽和宗民杨紫安那几个丫头,差着不止一个档次,可是蕙畹觉得,这样的才好,就是名字太俗。吴大娘说因是秋天生的,就叫了吴桂花,还真是很村姑的名字啊!蕙畹征求了吴管家夫妻和她本人的意见,改成了秋桂,虽也不是多好,但至少比桂花强些。
秋桂在家时,就得了爹爹的嘱咐,她虽然小,但也是个稳重有主意的,听了爹爹的话,对这位才六岁的张家小姐,已经充满了崇拜和向往。不说一个女孩子,就是那些城里的世家少爷们,六岁能中童试第一的,自来也没听说过,何况她还是个女孩。
常听娘说,那些个能中举,中秀才的,都不是一般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投生的,在她见过的人里,觉得在张府当管家的二叔,就已经很有学问了,可二叔不是都没中过举吗,所以,对蕙畹没见面,就充满了好奇。
才一见面,就有些被镇住,眼前的小人,粉妆玉琢,生的甚是好看,比年节的时候,娘在市集上买来的,那些画上的金童玉女,还好看几分呢,穿着一件大红色镶兔毛边的家常棉袍,脚上穿着同色嵌金边棉靴,腰间缀着一支翠色万福如意玉佩,头上两只羊角辫,梳的甚是齐整,用一根红色金边的织锦缎带系住,一双晶亮的大眼,好奇的看着自己,那眼中流动的光,秋桂觉得就像十五那夜的大月亮一样清亮。
这哪里是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姐,分明比那世家的公子更不凡,一出口又是文邹邹的,很是和气,秋桂几乎立即就喜欢上了她,想到以后能跟着她,秋桂顿时觉得爹爹说的不错,自己是个有造化的。
吴大娘也听吴贵提起过张家的几位少爷小姐,可是心里到底存着几分疑惑,心道:毕竟小门小户,村子里出来的,能体面到哪里去。这一见,才知道,自家男人和小叔子真真是有眼力的,就凭这个不凡的三小姐,这张家将来也必要腾达的,因此,也随着吴贵,安心在这里呆了下来。
收了秋桂,蕙畹一开始觉得,自己不怎么不人道,让一个八岁的儿童来伺候自己,可过了几天,发现这秋桂真是个厉害的,女红活计,叠被铺床,收拾屋子,甚至于做简单的吃食,都很拿的出手,倒令蕙畹不觉惭愧起来。久了,也渐渐习惯了秋桂在身边服侍,因她是个老实的性子,蕙畹也极喜欢她。
秋桂得了服侍蕙畹的差事,觉得这是自己的福气,更兼接触几日,发现这三公子,真是很有学问,屋子里也没有一点儿闺房的样子,倒比那上好的书房还更好些,一面墙累累满满的都是书。
秋桂也不识字,不知道是些什么书,但每日三公子必是要写上一篇大字,诵读一篇之乎者也的文章,哪里是个闺秀小姐,分明比两个正经的少爷还较真,令人不觉奇怪。
因怕穿帮,蕙畹特意叮嘱她,以后就称呼三公子,而且,即使没见过什么市面,秋桂也知道,这位三公子屋子里的东西,可都不是寻常物件。
况且爹娘都特特的嘱咐过她,说三公子屋子里的东西,多是世子爷赏下的,哪一件都是稀有的好东西,要她仔细留心些。
知道过几日,就要跟着三公子去京城,秋桂便很妥帖的,把那些贵重的物件,归了总,都放在靠墙的柜子里锁了起来,免得弄丢碰坏了去。
刘氏见她人不大,却这等细心,遂也放了心,专心给蕙畹收拾要带去的衣裳,想着也都十月底了,蕙畹这一去,恐至少要耽搁大半年,虽说是个造化,可毕竟没离开过自己的身边,刘氏也暗暗抹了几次泪,唯有耐心叮嘱些话罢了。
说着,就到了启程的日子,蕙畹带着秋桂,随着洪先生和杨紫安踏上了进京的官道,刘氏黯然了几日,便收拾了心情,和三哥商量着,再买些田产佃出去生钱。
博文博武几个伴读,自洪先生走了,也都放了假,在家里准备着,过年后,就去那府学里读书,这里各自忙碌着,先按下不表。
单说洪先生一行,既然有世子在,这一路,必是要十分舒服稳妥的,不过洪先生说要轻车简从,故也没特意摆那些虚排场,但也有三辆马车和十几个侍卫随行,最前面的是世子杨紫安的马车,宽大舒适非常。
蕙畹上次去临济寺时,回程坐过一次,里面小几软榻一应俱全,说是个小型的移动书房,也不为过,且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放的下一个人随身伺候,真真会享受。
这次随行的侍卫较多,四个大丫头却只带了春花秋月两个,这样一来,秋桂就闲了下来,不用她伺候,蕙畹就吩咐她在后面马车里,自去呆着即可。
秋桂首一次见到皇家宗室的排场,不免有些局促,得了蕙畹的吩咐,倒也暗暗松了口气,只在最后面的马车里,做些女红活计,打发闲暇。
平安府离京城并不算远,杨紫安说三百多里地,蕙畹算了算,大概一百多公里,这要在现代,还真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以马代步的时代,是要走上几天的。
出了平安城,一上车,杨紫安就拿了本书,靠着一个团花如意靠枕,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蕙畹却有些兴奋,因是冬天,车窗里另装了棉窗帘隔风,掀开来,外面一层是那琉璃窗。
蕙畹满含希望的向外面看了许久,发现官道两边,除了秃秃的树干,和一望无际的田地阡陌,啥也没有,看了一会儿,不免有些失望的放下了帘子,回过头来,正对上杨紫安和春花好笑的目光,不禁嘟嘟嘴。杨紫安放下手里的书卷,戏谑的道:
“怎么,畹儿想看风景了?”
蕙畹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春花倒了一杯热茶来递在她手里道:
“快吃盏热茶,刚不咳了才几天,还是小心些好,那窗子缝里的寒气,也是不得了的”
蕙畹接过来,瞥了一眼,春花坐的角落里,燃着一个精致的炭盆,上面罩着一个扁扁细密带网眼的铜罩子,里面笼着银丝碳,罩子上放着一把精致的铜壶,设计很巧妙,即可以泡茶,又可以取暖,一举两得。杨紫安看她喝了半盏茶下去,才缓缓开口道:
“现在已经快进十一月了,那里还有什么风景可看,即使在花草繁茂的时节,也不过是树叶和地里的庄稼罢了,没甚好风景的”
蕙畹倒也回过味来,想在现代好像也是这样子的,于是歇了那看风景的心思,也靠在一边,仔细端详那类似铜炉子的炭盆,想着,若这时弄个山芋放在上面烤烤,应该不错。想着,想着,便感觉有些饿了,看了看侧面的漏刻,心里计算了一下,大概也该到了午饭时候,遂侧过头眼巴巴看着杨紫安道:
“中午吃什么”
杨紫安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你在那里,瞧了那炭盆子半日,原是想着吃食呢”
春花扑哧一声笑了,从她身边的朱漆柜里,拿出一个雕着核桃纹的点心盒子,打开放在蕙畹和杨紫安前面的小几上,又拿出茶,重新泡了两盏递给两人,杨紫安从点心盒子里寻出一块银丝桂花酥递给蕙畹:
“这是你爱吃的,大略吃些就是了,到了管驿,再吃正经饭”
蕙畹知道,大约自己的病耽搁了时日,所以白日要赶路,午饭就在车上解决了,蕙畹吃了几块点心,就住了,喝了一盏茶,觉的困顿难消,向后靠着打盹,不一时竟睡着了。
杨紫安简单的进了些点心,侧头看到她的样子,不禁摇摇头,轻轻把她放在软榻上,头枕着自己的腿,把她半抱在自己怀里。
蕙畹觉得舒服了很多,嘟囔两声,睡的更熟了,杨紫安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轻轻笑了,抬眼扫了春花一眼,春花急忙拿出带来的薄被,给蕙畹轻轻搭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