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婆子把收拾好的小婴儿抱了出来,张云卿接过,抱在怀里,端详了片刻,低头看蕙畹眨巴着大眼睛,惦着脚尖探头,微微一笑,抱的低些,凑到蕙畹眼前道:
“来,畹儿看看这是你弟弟”
蕙畹这才看到襁褓中的小婴儿,皱皱巴巴的,头上有稀稀疏疏的几根黄色的头发,皮肤红红的,眼泡有些肿。说实话,五官像一个包子一样,凑在一起,绝对称不上好看,博武开口道:
“弟弟比当初的畹儿还丑啊!”
蕙畹白了他一眼,博文笑道:
“不过,现在瞧瞧咱们家畹儿,不是也很漂亮吗”
张云卿兄弟都笑了起来,帮忙的婆子们收拾好了,张云卿才进了里屋,刘氏的精神还好,显然没有生蕙畹时艰难,看到张云卿,刘氏道:
“可惜不是个女孩儿”
张云卿伸手抚开她脸上的发丝,轻声道:
“夫人辛苦了,男孩也很好,有畹儿和他们兄弟三个,云卿足矣”
刘氏点点头道:
“张家一向人丁不旺,到了你和云昊这一代,就剩下你们兄弟俩,现如今,咱们已有了三个儿子,我也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了,明年云昊成家立业,咱们张家,终也算繁荣了起来,有时候,我总是想,家族的昌盛,其实子孙才是气数啊”
张云卿扶着她躺好道:
“你睡一会儿吧,不要操心这些有的没得了”
如今的张家,的确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所以小弟也就有了专门的婆子照顾,一则,刘氏不必太辛苦。二则,照顾的也悉心些。不过,刘氏还是坚持自己亲自喂养,没请奶娘。
蕙畹不禁暗暗点头,现代已经充分肯定了母乳喂养的科学性,大约自己和两个哥哥一直很健康,也得意于这一点儿。
小弟出生的日子很吉利,是八月初八,凡知道的,都说是个有来历的,蕙畹却不以为然,当初自己出生时,听两个哥哥说,也都是这样说的,可见,这就是一般的套词,做不得真的。
过了初八,没几天就是中秋节,古代的中秋,比起过年来丝毫不差,老百姓们都会合家一起庆团圆,那贵族之家,就更是讲究了。学里也应景,放了三天假,因刘氏尚在月子里,所以一应中秋节的事宜,都是管家吴贵来安排的。
他是个极稳妥的人,也很周到。到了十四日,张云卿突然收到了平安王府的请柬,邀他十五过王府赏月,张云卿不禁有些为难,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会收到王府的请柬。
平安王府的中秋宴,在平安城中颇有名气,因平安王杨奇风雅,好结交一些文人清客,故府里常有各种名目的宴席,这个中秋赏月宴,很是隆重。
听张老太爷说过,邀请的人都是很有些名头来历的,可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九品府知事,哪里是这个高台面上的人呢,去了,恐招人笑话,不去的话,又难以推脱,故,左右为难,坐立不安。
最后只得与刘氏说了这事,刘氏却笑道:
“老爷这官当的,倒越发迂腐起来了,你说请柬上写的是张先生,就说明王爷拿你当个读书人相待了,虽是人家客气,但你不妨就暂时弃了官身,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去参加也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些顾虑呢”
张云卿一想,是啊!若是按官职,自己这个芝麻小官,连人家看门的,都比自己体面些,若以读书人的身份去,倒是个好主意,可自己尚没去过王府,想那皇家的规矩,必是大的,若行差走错便不妙了。
刘氏瞥了他一眼,看他的眉头又皱起来,大略想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缘故,悄悄的道:
“你带了咱家畹儿去,不就行了”
张云卿眼睛一亮,心道:
是啊!畹儿虽年纪小,但聪明的紧,又和世子甚厚,王府更是熟的比自家也差不多,她一个小人跟去也方便,遂定了这个主意。
蕙畹本来还想着在家里好好偷几天懒,没想到却被老爹临时抓了壮丁,只能收拾整齐了,陪着父亲去了王府赴宴。
马车到了王府的时候,天还没黑,在王府门前下了车,张云卿不禁抬头观望,府邸雄伟气派,在一片夕阳映照下,显得越发肃穆庄严,门口的空地上,已停了不少马车软轿,一眼看去,冠盖云集。
府门前,悬着四个大红灯笼,肃穆中透出些许洋洋喜气,中门没开,侧门敞着,张云卿不免有些紧张。
稍稍整理一下衣摆,刚要上前,却见对面行来两辆马车,蕙畹低声道:
“爹爹,那是刘言鹏家的马车,大约刘伯伯来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近前,前面的一辆下来的,正是平安城的刘知府刘东林,因两家定了亲家,平日来往便多了起来,加上平日在一起共事,所以很是亲厚。张云卿急忙上前见礼,却被刘东林一把扶起道:
“云卿,何必如此多礼”
蕙畹上前躬身施礼,刘东林笑道:
“你怎的今天来了这里,言鹏他们不是说,寻了个好去处,约着一起赏月的吗”
蕙畹不禁撇撇嘴,心道,赏月那里用的着这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早听说,定了丰乐楼的雅室,自己原也想跟着去的,可是宗民、宗伟、博文、博武一致反对。
她问了原由,几人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蕙畹当时脑筋一转,就明白过来,这几个必不单单是去喝酒赏月的,常听那王府的二管家说,丰乐楼里原有些别样的花花门道,除了吃食,也有那姿色不俗,唱曲陪酒的女子,这几人必是动了歪念头。
不过想丰乐楼那里,毕竟不是那下三滥的地方,应该也就是陪酒唱曲罢了,因宗民宗伟和自家的两个哥哥,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不会带着自己去的。不过蕙畹却也嗤之以鼻,这也值得遮遮掩掩的,若是让这些青春期懵懂的少年们,看到了钢管脱衣舞,还不即刻喷鼻血致死了,想到这里,不禁低头偷笑。
张云卿却道:
“内子不便,所以带了他来”
刘东林笑着点点头:
“今天小女也来了”
蕙畹高兴的道:
“映雪姐姐来了?”
说着,几步窜到后面去,正好看到刘映雪搀着刘夫人下车,蕙畹见了礼,就拉着刘映雪的手仔细打量,今天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儒裙。袖边、领口、下摆处,都绣着精致的缠枝花纹,左右的头发挽起,固定在头顶处,攒了一支娇艳的粉色绢花,余下青丝垂在身后,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稳重中透出几分娇俏,很漂亮。
刘映雪摸摸蕙畹的头,早看见了和父亲站在一起的张云卿,不禁有些进退两难,虽说是定了亲,但毕竟没过门,面对未来的大大伯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样行礼。
刘大人却是个没那么多规矩的,开口道:
“映雪,这是张大人”
刘映雪也没上前,恭敬的遥遥一褔,这时王府的李管家迎了出来,和刘东林张云卿寒暄两句,一眼瞧见蕙畹,不禁笑道:
“哟!我们三公子怎的也来了,世子若知道,可就欢喜了,你快先进去吧”
蕙畹眨眨眼道:
“横竖一会儿就见了,我这会儿还是跟着爹爹是正经”
李管事素知这博惠是个鬼灵精,大概是怕张云卿第一次来,出了差错去,遂笑着点点头道:
“刘大人,张大人,里面请”
刘东林和张云卿迈步走了进去,后面自有体面的婆子们,来接应内眷,蕙畹跟着爹爹和刘大人一起进了王府。
王府的赏月宴摆在后花园湖边的琳琅阁上,琳琅阁是两层的精致楼阁与揽月楼相对,因临湖而建,倒是别有一番,不一样的景致,而且,比揽月楼大上许多,两侧有两个临湖的水榭,可供各府女眷起座进退。
琳琅阁上已经坐满了赴宴的客人,其实客人的数量并不算多,且,文人清客居多,官员极少,所以说,平安王这个赏月宴,倒真是货真价实的主题宴会,不是那些官场应酬。
有刘大人的引荐,张云卿倒没觉得不自在,况且,许多也算识得,虽不十分相熟,也是有过几面之缘,故此,还算自在。
这琳琅阁,蕙畹平日里是来玩过的,临湖的一面,植了大片荷花,炎炎夏日里,几人陪着世子荡舟其中,清凉的很。蕙畹尤其喜欢吃这里的莲蓬,有种不一般的清甜,如今只余下还未收拾的残荷,平添了几分秋天的萧瑟。
不过,这琳琅阁的西面,却是月桂苑,植了不少桂树,如今正是月桂飘香的时节,坐在琳琅阁里,不时有阵阵花香袭来,月夜赏桂,很惬意,平安王的确是个很讲究生活情趣的人。
不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园中各处,灯火齐燃,尤其这琳琅阁的四周,竟是一圈明亮的琉璃灯,照的整个琳琅阁明亮非常,站在栏杆处一眼望去,仿佛能看到整个平安城的万家灯火,大概是没有污染的缘故,天空中冉冉的明月,仿佛分外皎洁。
平安王杨奇扶着杨紫安的手缓步行来,众人大礼参拜,估计李管家早寻人,给杨紫安报了信过去,一进来,杨紫安就冲蕙畹眨眼,蕙畹看到了他们后面的洪先生,急忙又上前重新见礼,洪先生目光一闪道:
“博惠也来了,功课可做完了吗?”
蕙畹脸色一滞道:
“回先生话,尚有两篇大字”
洪先生点点头,大约今天他老人家心情不错,也没说什么,蕙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再问下去,最后发展到,让自己背一遍,那可糟了,偷偷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蕙畹原本想,自己还是坐到爹爹那比较靠后的一桌去,谁想,却被杨紫安牵了手,坐在了他身边的位子上,看看旁边的洪先生和对面的平安王,蕙畹真是异常难过。
要说这平安王,实在是个不拘小节的皇族,和众人坐在一起喝酒说话,很是亲切。精致的菜品过后就是月饼瓜果等应节气的吃食,蕙畹对月饼是深恶痛绝的,不过杨紫安却非要让她吃,说是要讨个吉利的兆头。
蕙畹颇有几分嫌弃的看了眼桌上的月饼,切了一小块放在嘴里,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但也不是多美味,所以扭过头去,坚决不吃第二口,倒令紫安不禁好笑。
酒宴吃到这时候,已是月上中天。不知何处,有隐隐细乐传来,伴着月色和悠悠花香,真是美妙难言。平安王站起来,走到栏杆边欣赏了一会儿月色,开口道:
“今年的月色仿佛和往年不同,瞧着明朗清疏,别有韵致”
众人纷纷附和,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心道月亮哪里有什么不同,不过是随着人的心境变化罢了,紫安低声道:
“怎的今天没和他们去丰乐楼玩耍?”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我娘亲刚生了弟弟,王爷又下了帖子,请我爹爹赴宴,我不跟来,爹爹一个人不大妥当”
杨紫安点点头:
“你弟弟可好?”
蕙畹笑了:
“横竖除了吃就是睡罢了,不过,很可爱”
杨紫安不禁有几分落寞的神色,蕙畹突然想起,他原没有兄弟姐妹,甚是孤凄,遂寻了个由头岔开话题,指了指侧面的月桂,低声道:
“明儿我们去那里敲打些桂花下来,去做那冰糖桂花糕吃怎样?”
杨紫安哧一声笑了,后面的春花也低笑几声,这动静惊动了平安王,看了他们一眼,和悦的道:
“你两个笑什么呢,这么乐?”
春花戏谑的看了蕙畹一眼,微微一福道:
“回王爷话,博惠少爷正打着吃那桂花糕的主意呢,奴婢想,过了明天,若再想赏那桂花恐难了”
话说的甚是俏皮,令琳琅阁的宾客们,哄堂大笑起来,纷纷看向蕙畹,杨奇也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道:
“常听洪先生说,你书读的不错,比紫安他们都要强些,怎么这样的月夜桂花,你竟然就想到了桂花糕吗?”
蕙畹回头瞪了春花一眼,有些磕巴的道:
“不。不是。不。不过说着玩罢了,当不得真的”
杨奇也没再为难她,蕙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洪先生瞥了她一眼。开口道: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杨万里的这首咏桂,端的非常贴切啊,博惠,你说师傅说的可是”
蕙畹一愣,马上想到,这洪先生大概又要考教她,经过这么长时间,蕙畹大致把洪先生的脾气摸熟了,自总结了一套对付他的法子,那就是先发制人,先让他满意了,就不会再出难题为难自己了。想到此,转转眼珠道:
“师傅说的甚是,不过弟子更喜欢易安居士的,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杨奇笑道: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倒是更别致些”
洪先生摸摸自己胡子笑了,杨紫安看着博惠和洪先生斗法,嘴角都扬了起来,这几乎是他们学里每日必上的大戏。看着她机敏的反应和精灵的眼睛,每每令自己不由自主的去喜爱他。